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穿成了德妃的妹妹(清穿)》   作者:江边水色   简介:   云秀是胎穿,在乌雅家长到了13岁,直到进了宫才知道自己的姐姐原来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德妃。   历史上评论她偏心眼又缺心眼。说她是被亲儿子胤禛活活逼死的母亲,是个“疯子”。   可云秀不信。   她的姐姐会陪着她骑马射猎,会带着她去放风筝,还会背着爹娘偷偷带她出去逛夜市。   那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   ◆   宫中生活沉闷,众狼环伺,德妃身居高位却无处排遣内心的忧郁。   好在她的妹妹云秀常常陪在她的身边,佳肴美馔、奇趣异玩,云秀总有数不清的新奇玩意儿要给她看。   德妃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唯一让她忧愁的是——宫女三十岁即可出宫婚配,可她的妹妹怎么总是不开窍?总想着要给她当一辈子的大宫女?   ◆   指南:   ①双女主,云秀和德妃。云秀宫女升职线,德妃宫斗线。   ②主打亲情向,姐妹各自有cp,云秀cp庆复。   ③感情线有波折,非甜宠,剧情线苏爽。   ④尽量贴史实但毕竟不是历史学家,【考据党勿入】。参考文献文后有标注。   ⑤封面服装非清朝,换上只是因为觉得好看,就当是cosplay了   内容标签:清穿种田文 美食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秀┃配角:云佩┃其它:   一句话简介:穿成了德妃的妹妹怎么办   立意:人这一生总有一样属于自己的温暖   vip强推:   女主云秀一朝穿越,成为了大清朝德妃的妹妹,她才进宫,姐姐也刚刚成为后宫的嫔妃,姐姐聪慧但因为太过通透而活得疲惫难过,调皮可爱的女主成为了她后宫生活唯一的慰藉,相互扶持、一起成长,妹妹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本文构思新奇,打破了穿越女必进后宫的桎梏,讲述了康熙和雍正年间发生的故事,着重描写了封建社会对于后宫女子的影响,文字质朴,婉婉道来,值得一读。 第1章   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春雨,一早起来地上都是湿漉漉的,宫里洒扫的太监挥着扫帚清理着落叶,将一堆堆湿叶铲进笆斗里。   墙根下的拜唐阿①催促着:“快点快点!等会各旗就要进宫了,叫陆章京瞧见你们还在,定要恼的。”   几乎才说完,神武门的大门就开了,一辆辆灰褐色的骡车从门外依次驶进来。众人避之不及,只得面对着墙根罚站,脑袋深深低下去,以免冲撞了进宫的主儿。   头一列进宫的是正黄旗包衣女子,云秀就坐在这一列骡车里。她心知,过了今日,说不定她就跟外头避讳的太监们一样儿了,碰见了宫里的贵主儿们路过,也得低头敛眉地蹲下问好,总而言之,都是奴才的命。   骡车顺着神武门东筒子一路前行,到了北五所,这一行人都被放下了。云秀落脚站在院儿里的时候,天才不过刚刚微亮。   内务府上三旗的包衣佐领、管领下的女子年到十三岁,都要经过这么一遭儿。   起先云秀不知道,她出身正黄旗下乌雅氏,家里也和其他旗人家差不了多少,更何况她的祖父额参曾经是御膳房的总管,日子过得颇为滋润,本以为就这么平平安安长大,未来家里再帮着挑一户人家嫁出去就没了。   谁知道那年她姐姐云佩进了宫,她才知道原来上三旗的包衣女子都要过一遭宫人的选阅。   想到姐姐云佩,云秀心里既有思念,又有一些愧疚。   来之前祖父说了,他们家里已经送进来了一个女儿,没道理再叫云秀也跟着在宫里头磋磨,他已经托了相熟的宫人,到时候悄悄儿地把云秀刷下来,仍旧送回家去。   云秀很想念姐姐。   她来这个异世十三年了,家里父母慈爱,祖父祖母疼宠,她最亲近的却是入了宫的姐姐云佩,如今掐指算算,姐姐是十四年入的宫,距今也有两年了,往常她给家里递的信儿都只有好消息,从不说一分不好,可家里人都知道,宫里头哪有天天的好日子过,左不过报喜不报忧罢了。   如今她进了宫,也不知能不能找机会看一看姐姐,更何况自己因为姐姐已经进宫便可免去做奴婢的烦扰,姐姐知道了会不会心中不平。   脑袋里都是些散漫的想法,云秀跟着其余人列成队,挨个从院子里进了门供嬷嬷们检阅。等到进了门,瞧见里头的光景,她的那颗心才真正提了起来。   不大的屋子里站着三个精奇嬷嬷,手上都捏着一尺长的木梃,到了秀女跟前儿,先看手脸,再看身段,知道这些秀女是进宫当宫女的也没怠慢,指不定将来哪个就飞上枝头了,这时候得罪了不好,瞧人的时候也不上手,就捏着那木梃撑起胳膊瞧一瞧有没有夹带。   看完了,也不说好与不好,通通都叫去外头站着。   轮到她了,云秀捏着心往嬷嬷跟前一站,微微垂着眸子。   嬷嬷检查一番,满意地点点头。她是检阅宫女的老人儿了,手底下过的旗人姑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像跟前这个这么盘亮条顺的,叫人一看就亮眼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她微微打量着低眉顺眼的云秀,忽然觉得她有些眼熟,再往她腰上系着的绿头牌上一晃眼,顿时笑了:“原来是乌雅家的姑娘。”   云秀诧异地抬起头:“嬷嬷认得我?”   “我姓吴。”吴嬷嬷朝她笑笑,“姑娘别怕,姑娘家里托了我好好照顾您,您只管安安心心地参选,一切有我。”   原来是旧识。   云秀平稳地行了个福礼:“烦嬷嬷费神了。”   吴嬷嬷摆摆手。这里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后头的人还候着呢,上头发了令,三旗小选的秀女三天里都要检阅完毕,时间紧、任务重,可没时间寒暄。   云秀就又站到了院子里等着。外面一半都是参选过的,往后也要一块儿共事的,这会儿站在院子里,都互相打量着对方,心里思索着能不能攀上关系。只是碍于宫规森严,都不敢多说话。   很快,院子里这一拨人就都过了一遍,吴嬷嬷也从里头出来了,她环视了一圈院子里的人,先指了几个人出来:“你、你、还有你,都出列。”   被叫出来的几个姑娘惴惴不安立着,云秀也在里头。   “姑娘们都是过了一选的齐全人,论理都该进宫服侍主子的,那才是满门的荣耀,只是天家有德,不欲叫这么多人服侍自个儿,等明儿你们就都家去吧。”   云秀旁边那姑娘脸色倏忽就跟刷了层白漆似的惨白下来。   她仔细琢磨一下,就明白不是每个人都和她似的不愿意进宫,进了宫,倘或叫那位主儿看上了,那才叫飞上枝头变凤凰,可要是在宫外头,谁知道将来沦落到什么境地呢,也难怪人家不愿意。可不愿意也没法子,宫里头不肯留,难不成还能强留下不成。   外头神武门的大门已经关了,不管是选进去了的还是云秀这样被撂了牌子的,都得分到他坦里头住一夜。云秀拎着手里的小包袱进了他坦②,一屋子里头摆了好长一条通铺,挨个放了床铺任人挑选。   云秀进来的慢,好些床铺都叫人占了,只留了墙根边上四五个位置,是给她们这几个要放出宫的人特意留着的。她把手里的包袱放下,眼看着其余人防备不屑的模样,才意识到——她们几个被排挤了。   她们也不会拉低了身份站在屋里头就和人拌嘴,就拿眼神剜人,用分床铺这样的事儿挤兑人,就跟在王母娘娘拿着金簪在他们中间划下一条线似的——这一块儿是自己人,你们是外人。   中选了的都觉得自己能进宫是高人一等,和云秀一块儿的几个姑娘有些愤愤不平。   可吴嬷嬷把她们送进来的时候也说了宫里头的规矩,不许吵闹,更不许动手,谁要是生事,立时就要撵出去的,最后只能都咽了气。   云秀收拾了自己的床铺坐下。宫人选阅花了一天,她一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起来了,进宫前怕出丑只吃了几块饽饽,一天下来早饿得不行了,可这会儿宫人们还没到用膳的时辰,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打算叫她们饿着肚子睡。   她从随身带着的荷包里拿出一块豌豆黄。这是她带着垫肚子的,本来想着进了宫要是有吃的,这一块儿就能留下来,她姐姐云佩在家的时候最爱吃豌豆黄,也不知道她在宫里能不能吃着这样的点心。祖父虽然曾经是御膳房总管,可到底退休了一段时间了,顶多是云佩跟着别人一起去御膳房提膳的时候,相熟的管事会给她塞一点吃的。   她想把这块豌豆黄留给姐姐。   旁边的姑娘凑过来:“我是镶黄旗人,姓章佳,叫诗情,你呢?”   云秀看向她。这是个颇有些秀婉的女孩,有一头浓密的黑发,编成了辫子垂在胸前,看上去就好大一把,乌黑油亮,很漂亮。   “我是正黄旗,叫乌雅云秀。”有人和她搭话,云秀也高兴,她们两个都是要出宫的人,要是脾气相投,出了宫说不定还能当个手帕交。   她们两个细细地说着话,没一会儿就熟悉起来了,章佳诗情提到出宫就很高兴:“我本来也没打算进宫来的,可如今看来,进来这一遭能认识姐姐你,也算不虚此行。”   云秀今年十四,章佳氏才将将十三,是个话很多的姑娘:“我额娘本想着到了明年再叫我进来小选,我跟我爹说了,早进来早选完,也算放下一样心事,这不,进来了立马就要出去了。又能吃着细雨楼的芽儿菜了,等明儿家去了,姐姐可一定要应我的约。”   云秀笑眯眯地应了。   旁边床铺的人听见了,当即就嘲讽:“真是个没志向的人,被撂了牌子还能这么高兴,换成我早就羞死了。”   章佳氏脾气急,当时就要站起来跟她吵嚷,被云秀一把按下:“你跟她计较什么,往后咱们回了家还是家里的姑奶奶,吃香的喝辣的,做什么都有人伺候着,她呢,如今不过是给人当奴才的命。才刚吴嬷嬷叫咱们家去,那也说了咱们都是齐全人,她如今不是置喙嬷嬷眼神不好么,回头叫嬷嬷听见了,能有她好果子吃?”   “你!”那姑娘气得辫子都快炸起来了,双手一撩袖管,就要上来掐云秀。   还没靠近呢,门口就进来一个老嬷嬷,沉着脸喝止她:“做什么!还想在宫里头打架不成?”   那姑娘委屈,却被看了个正着,又不敢顶嘴,眼泪都快出来了,结果老嬷嬷捏着木梃就敲在了她身上:“来的时候不都讲过规矩了?宫里不许见哭声!天塌下来你也给我把泪珠子憋回去。”   木梃一指粗细,打在人身上痛得很,那姑娘憋不住,眼泪滚滚地往下落,却被老嬷嬷借着她落泪的由头又摁着狠狠打了两下。   他坦里所有进来的姑娘都闭了嘴,大气也不敢出。   许是知道老嬷嬷不会心疼她,那姑娘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声,咬着牙忍下了痛意,一双眼却带着恨意剐向了云秀。   云秀没被她吓着,却因为她挨打,感受到了这深宫里的压抑。   老嬷嬷终于心满意足地收了手:“行了,都去吃饭吧。”   所有的秀女排着队往边上的膳房里去。云秀抬头看了一眼,外头铅云沉沉,厚重的云暗暗地压下来,晚阳早已没了热意,瞧着就是要起风了。 第2章   吃完了一顿食不下咽的饭,其余秀女都在院子里遛弯消食,云秀和章佳氏一块儿回了他坦。   才刚话很多的章佳氏这会儿已经蔫蔫的了:“那嬷嬷下手也忒狠了。”被打的那姑娘叫春香,才刚她们吃饭的时候她撩了袖子,胳膊上头都是青紫的痕迹,看着叫人害怕。   云秀拍了拍她:“别怕,只要咱们不犯错,嬷嬷也不会平白无故罚咱们,更何况咱们明儿就出去了,往后一辈子都进不来呢。”   胆小的章佳氏这才放下了心。这会儿天色半暗,他坦里还没点上蜡烛,她借着那一线天光去看云秀,才发现她在发呆:“你怎么了?”   云秀回神,勉强笑笑:“明儿就要出去了,我在想事情。”   章佳氏好奇:“难不成姐姐不舍得出去么?”   云秀摇头:“我有个姐姐正在宫里头当差,可许久没给家里递信儿了,我有心出宫前见一见她,可如今看起来,嬷嬷肯定不许咱们乱跑的,明儿我就得出宫了,往后只怕再没有见姐姐的机会。”   这回轮到章佳氏安慰她了:“难不成你忘了,宫女到了三十岁就能出宫,到时候你和姐姐肯定能重聚的。”   云秀眼睛微亮,原先送姐姐进宫的时候她才十二岁,家里千娇万宠着长大,因为姐姐被送进了宫,家里头都默许着以后不叫她再进宫里了,想办法托人把她放出宫,说她的性子不合适,也就没跟她说过宫里头的规矩。她还以为往后再也见不着姐姐了呢。   只是,宫女三十岁才能出宫……她掰着指头算了算,微亮的眼神又黯淡下来,姐姐今年才十七岁,到出宫还有十三年呢。   她惆怅地躺着了床铺上,章佳氏摸不清楚她心里的想法,也不敢再跟她搭话了,无声地躺在旁边。没一会儿,院子里的其余秀女就被管事姑姑赶回了他坦,等天彻底暗下来以后,她们就都躺着床榻上了。   管事姑姑从外头锁了门,转头去了吴嬷嬷那里。吴嬷嬷正点了蜡烛在泡脚,站了一天,脚底下很是酸疼。   管事姑姑一边给她递毛巾擦脚一边捧着她聊天:“嬷嬷辛苦了,每年都要来这么一遭。”   吴嬷嬷很冷淡:“这算哪到哪。”她在宫里头几十年了,心里头知道,要有活儿干、用得上她,主子才记着她,真要到了没有活干的时候,她还能有心思在这里泡脚么?   管事姑姑不敢反驳她,细想了想,她又找了个话题:“那几个要放出去的人我瞧着都不错,比留下来的几个还好些呢,怎么就放出去了?”   吴嬷嬷这才隐约露出一点笑意,她把擦脚的帕子晾起来:“这你就不懂了,有些人是注定留不下来的,有些人家里头心疼,有些呢,上头的主子不愿意看见人留下。”   她不肯假手于人,亲自端了盆去倒水,留下管事姑姑坐在原地冥思苦想谁是上头的主子不愿意看见人留下的。   吴嬷嬷才不理她,她刚把水泼在花坛子里,迎面就看见一个太监从门口进来了。等她迎着光看见是谁,立马放下盆迎了上去:“什么风把朱公公您给吹来了?”   朱广新面白,人胖,看着像是发面馒头,不过对着吴嬷嬷的态度十分和蔼:“吴嬷嬷说笑了,主子有事吩咐,我就算睡下了也得起来跑这一趟。”   吴嬷嬷迟疑:“格格有事儿吩咐?”朱广新如今在坤宁宫当差,坤宁宫里头正住着妃位上的钮祜禄氏,如今万岁爷后宫一共才两位妃位娘娘,从前倒是有一位皇后赫舍里氏,可惜命太薄,早早就去了。如今宫里头掌事的只有坤宁宫钮祜禄格格,和承乾宫的佟佳格格。   其中又以钮祜禄格格为重,毕竟住的是前头皇后住的坤宁宫。宫人们私下里都说,如今赫舍里皇后去了三年了,皇上再伤心也该缓过来了,去年把两位格格接进宫里就是打的立新皇后的主意,今年也该立了,最有可能的就是钮祜禄格格,家世显赫。   因此,此刻吴嬷嬷的态度很是殷勤。   朱广新和和气气的:“今儿皇上到坤宁宫用膳,说是如今后宫里的后妃们品级还没定下来,一直拖着不好,预备过两个月进行封赏的,您想啊,这娘娘们位分升了,宫里头的宫女不能不够使吧,那多寒碜啊?我们格格怕回头娘娘们没宫女使把气儿撒在您头上,这不,就叫我过来说一声,今年小选进来的人通通都留下来,回头调教好了直接分到各宫里头去。”   朱公公嘴上说的挺好听的,细听还真就是那么回事,吴嬷嬷自然领情,好声好气地把人送走了,回来就发起了愁。她可都已经收了人家的银子的,不说别的,光乌雅家,人家为了让他们家姑娘出去,给了两百两银子,还给她透了消息,准备叫她的干女儿到点心局去,那可是肥差。   可如今怎么办呢,钮祜禄格格叫把人都留下来,她总不能特特地把人送出去。   正犯难呢,廊庑底下又走过来一个人,她打眼一瞧,心里就有了数,连忙迎上去:“可是格格有什么吩咐?”   来的是个颇为秀雅的宫女,鹅蛋脸,柳叶眉,模样好,通身的好气派。她稳稳地蹲了个福,又递过来一个膳盒:“御膳房才做的荷花酥,嬷嬷尝一尝。”行事颇为稳重。   吴嬷嬷笑着接过来。她认得这姑娘,是宫里佟佳格格身边的,两年前进来选秀还是过了她的手:“云佩姑娘客气了,格格要是有吩咐尽管说。”前脚钮祜禄格格才派了人来,佟佳格格再派一个过来打擂台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谁知云佩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今儿来找嬷嬷不是公事,是我的一点儿私事,家里的小妹妹今年进宫小选来了,我想见一见她,不知道姑姑能不能行个方便。”   吴嬷嬷细想一想,眼前一亮:“就说我看那姑娘面熟的很,原来是云佩姑娘的妹妹。”她本就因为刚刚的事情心有愧疚,这会儿也想描补一二,当即说,“这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宫门里都下了钥,宫里头怕那些个才进宫的姑娘们乱走冲撞了主子们,都锁起来了,姑娘既然要去,且等一等我,我回去拿钥匙。”   云佩站在台阶底下等着,没一会儿吴嬷嬷就亲自带着钥匙出来了,两个人去了他坦。   这会儿他坦里的人都睡熟了,只有云秀因为心里有事睡不着,躺在床上煎熬着,正盯着房梁发呆。紫禁城的宫室空且纵深,房梁都挂得高高的,云秀一想到这是几百年前的宫室,心里就一阵寒凉,脑袋里都是天马行空的想象,更有门外头传来窸窸窣窣开锁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她不敢起身,紧闭着眼睛,祈祷那个开门的人发现不了她还醒着。   半点都听不到脚步声,过了一小会,她却感觉有人在轻轻拍她的被子。云秀一颗心差点跳出嗓子眼,她悄悄睁眼,却看出来跟前站着的是吴嬷嬷,正竖着手指叫她噤声,示意她跟着出去。   云秀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趿着鞋子跟出去了。   才出门就看到了站在花坛边上的姐姐云佩。她有些怔愣,站在台阶上不敢下去,直到云佩如儿时一般朝她招了招手。   “姐姐!”她奔过去,抢进了云佩怀里,却被摁住了嘴。   “嘘——”云佩捂住她的嘴,“我是悄悄过来的,别放声叫人听见了。”   云秀“嗯嗯”点头,依偎在她怀里:“我还以为出宫前见不到姐姐了。”   云佩点点她:“知道你进宫来了,我还能不来看你?”她将云秀从怀里放出来,站远了看她:“胖了。”   云秀捂住脸:“姐姐!”她这明明不叫胖,叫丰腴!只是当她的目光落在云佩身上的时候,忍不住的,眼睛就红了,“姐姐瘦了。”   两姐妹互相看着,都有点说不出来的惆怅。云秀下意识地把腰间系着的荷包递给她:“姐姐,豌豆黄。”   香甜的糕点气息弥漫在夜风里,云佩含笑吃了:“和家里的味道一样。”   平平淡淡一句话,云秀却红了眼。   云佩摸摸她的脑袋:“等明儿出了宫就好好陪着爹娘,等姐姐回家了,可要看见你们都好好的。”   “嗯!”云秀吸吸鼻子,再次抱进了云佩怀里。   吴嬷嬷过来:“姑娘,时间到了。”   云佩应了一声:“诶,嬷嬷您放心,我这就回去了。”   云秀念念不舍,她这一次出了宫,再想进来犹如登天,整整十三年……也不知道往后是什么光景。   #   云佩回了承乾宫,进门的时候正巧儿看见章佳格格身边的大宫女若荷出来:“大晚上的去哪儿了?”   她跟这几个宫女的关系向来还不错,此刻碰见了也能问声好:“我妹妹进宫了,过去看一眼。”   若荷才想起什么:“你祖父曾是内大臣,在宫里也有面儿,将来要是你妹妹进了宫,你也有个伴儿。”   她有些意味深长,可是云佩没听懂。 第3章   云秀起来以后就发现自个儿得跟着其余的秀女一块儿学规矩,不止是她,本该放出宫的章佳氏等人也跟着一块儿,这叫她有些疑惑。只是教她们规矩的不是吴嬷嬷,她就是想找人问也找不到。   等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她才寻到了机会,问了管事姑姑是怎么回事,问完就被告知了一个噩耗——宫里头要给娘娘们加封了,这一届小选的秀女都得留下来,学两个月的规矩再送到各宫去伺候主子。   本来想好的出宫计划泡汤,她得留在这宫里头做奴才了。宫女三十岁岁才能出宫,她如今十四岁,还得熬十六年,更何况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这十六年。   云秀冷汗淋漓。这可是康熙朝!历史上有名有姓的后妃几十个,加上那些庶妃,只怕有几百号人,其中的明争暗斗能少么?更何况还有大名鼎鼎的九龙夺嫡,后期的康熙的精神都到了病态的地步了,她们这些在宫里头伺候的人还能得着好?   更何况,乌雅氏……她这个时候才悚然一惊,从前只以为乌雅氏是个普通旗人家的姓氏,满洲旗下姓乌雅的也有许多人,她从没把它和后宫联系上,可如今,她和姐姐都进了宫,宫里难道还能有更多的乌雅氏么?   她左思右想,都觉得不会这么巧。可再要回忆德妃乌雅氏的生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以前看过几本清穿小说,里头也有说她是雍正的母亲的,历史上都说她偏心小儿子,死在了雍正元年,连太后也不肯当,总归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更何况基本都是提上一句,过后就成了主角们的打脸对象了,人设五花八门,大多都是尖酸刻薄的。   她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害怕。   见她脸色不对劲,章佳氏握住她的手:“呀,怎么这么凉?是不是生病了?”   云秀回神,迎着她担忧的目光,沉默地摇了摇头。她如今也没有任何办法,既不知道她和姐姐谁是历史上的德妃,也没办法逃出宫去,更何况,就算她能逃,难道徒留姐姐一个人在这深宫吗?难道就让姐姐成了那个德妃?   她做不到。   既来之则安之,逃不了,那就躲着点,不掐尖、不争强,不到康熙跟前晃眼,再叫姐姐低调一些,她们两个应该也能保全自己。想通了,她就安慰起了章佳氏。   她早就发现这姑娘模样长得不错,胆子却忒小,一点儿事都能把她吓破胆:“我就是想到一些事情罢了,宫里头不许咱们出宫了,肯定有由头,你别急,等会咱们就能知道为什么了。”   果然,等她们吃完饭,在院子里跟着嬷嬷学端茶递水的时候,吴嬷嬷来了。她开始的时候没出声,就站在边儿上看着她们练习,看到效果不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老老实实的才好,等学了一个月的规矩,你们也拿得出手了,就得分到各个宫里当差了,我丑话说在前头,出了这北五所的门,你们的前程有你们自己去挣,不关我的事,可要是你们谁犯了错被退回来了,我可丢不起这人!”   院里的姑娘们都被她的话唬住了,齐声应“嗻”。   吴嬷嬷见她们听话,也露出两分笑,这时候就不介意透露点消息出来了:“宫里头的主子们马上要加封,各宫都缺人手,能到哪个宫里都是你们的福气,也是你们的本事,再者,五月里还有一场大选,新主子们也要进宫了,你们这一批是赶上了好时候,直接就能去当差。”   听了这话,院子里的人明显都欣喜起来,连云秀也松了一口气。   新主子好啊,新主子才进宫不知道宫里头的规矩,就得仰仗她们这些内务府出身的宫女,只要攀附上其中一个,往后还愁权势么。   可吴嬷嬷接下来的话立时就敲打住了她们:“想要往后前程无忧,如今就在这里好好地学规矩,等到学好了我再把你们放出去。”意思是学不好就一直压在北五所了,所有姑娘都不吱声了。   云秀扭头又看见吴嬷嬷朝她示意,便跟了上去。   俩人走到僻静处,吴嬷嬷朝她欠身:“真是对不住姑娘,本来说好了把姑娘好好送出宫去,可上头发了话,叫把这一批人都给留下来,我也是没办法了。”她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这是姑娘家里给我的二百两银子,我既然没帮上什么忙,这银子我也不好意思收,还请姑娘收回去吧。”   云秀有些诧异。她本以为吴嬷嬷是收了银子不办事,如今知道是上头的意思,她就没什么怨恨了,只是没想到吴嬷嬷竟然还把家里走人情的银子还回来了。只是这银子,云秀收回来也不合适,再者她进宫的时候阿玛额娘给了她二百两银子防身,她如今不缺银子使,自然也不会收回来。   于是推辞道:“既然给了嬷嬷,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往后我在宫里还需要嬷嬷照应呢,我也不瞒您,多个人多条路,嬷嬷收了这银子,我心里头才安心。”   她话说得叫吴嬷嬷没法拒绝,只能把银票收下,拍着胸脯子承诺:“既如此,我就腆脸收下了,等下个月新小主进宫,保准儿给姑娘分个好去处。”   云秀心头一动,问道:“嬷嬷能不能把我和姐姐分到一块儿去?”   吴嬷嬷犯难:“不瞒姑娘说,云佩姑娘如今在承乾宫当差,那块儿地儿可不好轻易塞人进去。”只是如今她欠了人情,再怎么难也得想个法子出来,她心里也有个想头,如今才刚欠下的人情好还,等到了往后,指不定是什么疑难呢。   因此,一咬牙就应下了:“姑娘放心,我一定瞅准了机会,您尽管等消息。”   云秀笑着应了。   #   这消息也没叫她等太久——许是康熙帝惦记着那些伺候自己的老人,如今在宫里头的庶妃们,凡是生育过一儿半女的,都一道晋升了。   四月十六日,上头就有了口谕,钮祜禄格格封了皇后,佟佳氏为贵妃,其余还有六嫔,生育过的有惠嫔乌拉那拉氏、荣嫔马佳氏、纳兰珠董氏,另外未曾生育的三嫔中,僖嫔赫舍里氏貌美有宠,安嫔李氏的父亲是正二品总兵官刚阿泰,敬嫔王佳氏是护军参领华善的女儿。   云秀听到消息的时候忍不住就去猜想,康熙真是个端水端得稳稳的人,心里也都各自有数,有子女的、有宠爱的、家世好的,三样都各有进封。   不过,如今只是才刚下了口谕,还要等钦天监算过日子才会正式册封,宫里头却已经开始默契地改了称呼。   而云秀等到的机会也来了——佟佳氏封了贵妃,本来妃位身边只有六个大宫女,如今升了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变成了八个,底下的小宫女们也要多添一些,佟佳贵妃忖度之后,向内务府要了八个小宫女,大宫女是从身边的二等宫女提上去的。   吴嬷嬷亲自挑了人,再把云秀给加塞进去了。到了四月二十日,亲自带着人送到了承乾宫里。   云秀忐忑又紧张,在北五所的时候,管事姑姑们拘着她们不许出去,她也没给姐姐云佩递消息,也不知道姐姐知不知道她留在了宫里。   承乾宫在东六宫,离北五所很近,穿过夹道,过了钟粹宫就到了。   云秀低着头跟在吴嬷嬷身后,悄悄打量着这所承乾宫。门一看就是新漆的,门槛也新的很,就是有一点儿高了。云秀今年十四岁,身体还没长齐全,跨过这高门槛的时候,差点被绊倒,还是撑住了门边儿才稳住了自己,好在没有旁人看见,否则才刚进了宫里就差点摔跤,那可是大不敬。   不过,云秀在心里狠狠腹诽了一下,没事儿把这门槛修这么高做什么!   她们这些送进来的小宫女自然是没资格见佟佳贵妃的,随便出来一个大宫女就把她们打发了。有的分去给屋里擦灰,有的是去洒扫的,等到云秀站到了她跟前,却被那宫女上下打量了两眼,然后就分去后院里头照顾花草了。   云秀当然没意见,麻溜地带着包袱就跟着去了。到了承乾宫里,她也就不用跟在北五所似的住在他坦里,十来个人挤一间屋子了。她这回分到的是四人宿舍。   大宫女没给她们改名,依旧还是按照家里的叫法,另外三个云秀都不认得,这会儿也没时间给她认识,放下包袱她就得去后院儿花房里头报道了。   原先看花房的是个三等宫女,叫梅香,前头二等的缺空下来以后她顶了上去,仍旧还是管着花草,只不过手底下多了云秀这么个“小工”可使唤。   梅香看着是温和的脾气,也不一味地使唤她做事,反倒条理清楚地给她说清楚了每天要做的事情。有些云秀没听懂的,她还上手操作了以后。   云秀就摸清楚了以后自己该做什么——笼统一点讲就是照料花草,要给它松土、浇水,要是哪盆花蔫了、叶子黄了,花房里不起眼的也就算了,要是搬到了主子跟前被发现了,那就等着吃挂落吧。另外,换了季以后,还得去花鸟房领最新鲜的花草回来。   听完云秀就松了口气。这活儿好啊,轻省,不用和皇帝打交道,安全得很。因此,她一口就应下来了。   紧跟着,就不经意地跟梅香打听起了承乾宫的事儿。   她没那个野心也没那个胆儿打听佟佳的事儿,只是想问一问,姐姐云佩在这宫里做什么? 第4章   承乾宫侧殿里,若荷正和若烟说话:“也是巧了,上个月云佩才说去北五所看过她妹妹,今儿那边送过来的人里头就有她妹妹。”   若烟疑惑:“她妹妹才进宫,你怎么认得?”   若荷摆手:“她们姐妹俩眉眼里像得很,打眼一看就能看出来,才送来的那些小丫头里,数她最出挑,往那儿一站鹤立鸡群似的。”看若烟张嘴想问,她接口道,“我叫她去后头花房里了,不会叫她到主子跟前儿的。”   若烟沉默一下:“主子迟早会知道的,瞒着她做什么?”   若荷叹气:“主子这两天心情不好,别叫主子把气儿撒到她头上,她姐姐跟咱们也处了两年了,咱们也都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如今成了这样的局面,倒是可惜了她,没道理再搭上她妹妹。”   两个人叹了一回就放到脑后了,正巧儿碰见云佩端着茶盘从外头进来。若荷迎上去笑道:“还没恭喜你升了一等宫女,我那儿备了好茶,还是去年娘娘赏我的,晚上咱们一块儿吃茶。”   云佩也是好脾气,当即应下来了。等到若烟和若荷出去了,她把茶器都收起来,坐在座椅上叹了口气。   这回她的晋升透着一点古怪,论资历,伺候时间比她久的宫女多得很,论功劳,她这些年进宫以后就四平八稳的,谨慎到了极点,不肯迈错一步,自然也不愿意出头,谁知道突然就晋升了,还是管着茶房这样的重要差事。   茶房虽然不比贴身伺候的亲近,但也是重中之重,毕竟是要入口的东西,再者,宫里来了客人,茶房的人可都是要露脸的,同样的,也是最容易被主子当作出气的人。最近佟佳贵妃的脾气可并不好,原因大家都明白——她和钮祜禄氏一块儿进的宫,可钮祜禄氏如今成了皇后,她却要退射一步,干什么都得跟在钮祜禄氏后头,以她的脾气,怎么可能忍得下来?   可让云佩惴惴不安的是,佟佳贵妃再生气,也没把气撒到她头上来。   连若荷、若烟都被罚了一个月的俸禄,可她天天在佟佳贵妃跟前转悠,一次也没被罚过,她手底下的小宫女上回去给佟佳贵妃上茶,一会儿说水烫了,一会儿说水冷了,活生生被骂哭了。按理底下宫女“犯了事”,她这个管着的人也该被牵连的,可佟佳贵妃就像忘了她似的。   这样的优待,让她发自内心的惶恐与紧张,就像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即将发生了,其他人都知道,可她摸不着头脑。   她忍不住掐了掐指尖,让自己强行冷静一点。   而云秀的日子就还算舒适,每天种花浇花,唯一的麻烦也就是要早起。   从前没有皇后的时候还好,后妃们不需要起床请安,如今虽然还没正式册封,钮祜禄氏却也是赫舍里皇后去世后的第二位皇后,论理,那些宫妃们也是要去请安的。   清宫嫔妃请安的时间是卯时,加上化妆等流程,基本才刚日出,她们就得起来了。云秀观察了一下,佟佳贵妃起床的时间约摸是早上四点半,收拾好以后六点出门去给皇后请安,然后到八点多的时候回来吃早饭。   很规律,也很早。   而云秀她们这些伺候的宫女们起得就得更早,像云秀,她得在佟佳贵妃出门前就把承乾宫里摆着的花盆都搬出去放在廊子底下,佟佳贵妃爱花,每天早上起床一定要看见最新鲜的花,她就得在人起床前把插好的花瓶交到专管屋子摆设的若荷手里,再由若荷放到佟佳贵妃的寝殿里。   这意味着云秀一般三点就要起来了。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牛晚。云秀花了挺长时间适应这个作息。   她也找机会和姐姐云佩说上了话,只是云佩此刻担忧着自己的命运,满面愁容。她又自觉是姐姐,不该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叫云秀替她提心吊胆,平时都是强撑着,心内却还是惴惴。只是那临头一刀到底还是没下来。   到了五月里,新皇后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替皇上选秀。①   #   云秀和云佩说话的时候很不明白:“宫里头的老人才刚进封,宝册都还没下来呢,怎么皇后娘娘就又急着选新人?”难不成古代的女人们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替自己的男人拥有更多的女人?   谁知道云佩却摇头:“皇后娘娘着急替皇上选秀不是皇上本来想要的,有些拗口,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明白,一来,今年本来就是选秀年,上一次选秀还是十三年的时候,左右都是要选人的,何不提早一些?二来,宫中三年无后,皇后娘娘去年进宫是格格的身份,今年当上了皇后,自然要展示自己的贤惠品德才好服人。”   云秀听了一阵恶寒,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钮祜禄皇后做的不对么?她当了皇后,自然想着展现自己,皇后的特权就是选秀,有别于众人,所以她才会这么做。可云秀忍不住想,宫里头这些娘娘们难道不会恨皇后吗?她们才因为进封而高兴,这进封还没落到实处呢,眨眼就有新人要来分薄了。   宫规森严,云秀没法到别的宫室里,自然也不知道娘娘们心里的想法,但是,她还是知道佟佳贵妃的想法的。一大早,梅香带着她浇花的时候就在抱怨:“这几天娘娘的脾气也忒大了,前儿花鸟房刚送来的几盆海棠全叫娘娘踹碎了花盆子。”   若只是踹碎花盆也就算了,麻烦的是到了晚上,佟佳贵妃听见钮祜禄皇后要办赏花宴,然后跟皇后娘娘较上劲了——她也要办,还特意交代了她们要办得漂亮。   梅香就发起了愁,她这上哪给娘娘变出另外几盆海棠花来?佟佳贵妃喜欢海棠,花鸟房里的海棠花刚一开就全送到了承乾宫,再多的也没有了,除非托采办的太监从宫外带进来——一盆海棠二两银子,她们哪里来的钱?   云秀这样刚入宫的小宫女,一个月的俸禄才三两银子,梅香入宫五年了也才五两。   两个人只能对着那一堆散了盆的海棠花发愁。佟佳贵妃分明卯足了劲儿要在赏花宴上出风头,要是办差了,她们的小命可就危险了。云秀想了想,还是看看能不能死马当活马医吧!   梅香看她收拾花枝就发愁:“这还能救活吗?”   云秀检查了一下花枝,大部分的根系都是完好的,只有花叶残了些,盆里的泥土也散了:“问题不大,给它们换个盆就行了。”唯一麻烦的就是海棠花的根茎都缠着泥土,轻易不好分开,再来就是,怕海棠花的生长跟不上赏花宴。   云秀动手就去铲花盆里的土,保证花的根茎不会断裂,梅香看着她满手的泥,连忙说:“叫小太监来做吧,何必脏了手。”   云秀摇头:“他们手笨,叫他们弄我不放心,我很快就弄好了,姐姐去帮忙找几个花盆里。”   她把根茎梳理清楚,转头又去糊了湿泥包裹着根茎,再把花栽到梅香拿来的花盆里:“泥里有水,姐姐这两天浇水的时候可避着这几盆,别回头把根儿给淹坏了。”   梅香满口答应下来,可又犹豫:“这花一时半会倒是能活下来,可要是到了时候花不好看可怎么办?”尤其现在还是初春的天气,北京城里的风可照顾不了这么娇嫩的海棠花。   “姐姐别急,我去想办法。”   云秀这么胸有成竹也是有根据的,别的不说,花鸟房里头那些人常常能在冬日里往上进不合季节的花,难道他们没有什么秘方吗?不过是怕外头的人抢他们的功劳,不肯告诉人罢了。   云秀把海棠花栽好,叫了两个小太监搬着花盆去花鸟房。   知道她们是承乾宫的,花鸟房那叫一个殷勤,满口答应下来:“姑娘您放心,我们保准儿给您照顾得好好的,到时候亲自给您送过来。”   梅香跟着云秀出来的时候还有点呆愣:“这样就完事了?”   云秀点头:“不然呢?以前宫里头没出过这样的事儿吗?”   梅香说出过,可那会儿她们都是想尽办法自己解决事情,要不然就等着挨骂受罚,从来没这样找花鸟房解决过。这不是……这不是狐假虎威么。   云秀想了想,梅香是佟佳贵妃才进宫的时候分到承乾宫的,那会儿佟佳贵妃还只是格格,既不算是后妃,又不像公主那样的家眷,身份没着落的时候自然谨慎,约束宫人是必要的,梅香也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狐假虎威的资本。   所以,她这算不算佟佳贵妃登上妃位以后第一次向外“耍威风”?   云秀轻轻啧了一声,要不怎么说后宫的女人都在努力往上爬呢,宫斗宫斗,斗的是男人的宠爱吗?斗的分明是权势和地位,站得越高,生活水平越高。云秀觉得,要是她也处在那个地位上,也会努力往上爬的。   不为别的,就想让姐姐和自己过上好日子。 第5章   到了五月里,趁着还没新人还没进宫,钮祜禄皇后和佟佳贵妃就先后办了一场赏花宴。   钮祜禄皇后的赏花宴在五月十三,隔了十六就是佟佳贵妃的赏花宴。钮祜禄皇后的赏花宴云秀是没资格看见了,只听说宴上赏的是牡丹,花鸟房听说钮祜禄皇后封后以后特意送过去的盆花。   相比之下,佟佳贵妃准备的海棠就略微有点不够格了。云秀有些许的担忧,要是赏花宴办得不好,只怕佟贵妃会迁怒。   赏花宴开的那天,不到三点,梅香和云秀就起来了,若荷已经提前一天和他们确认了那些海棠花摆在哪里,今天还特意分了十个小太监过来搬花。   等最后一盆海棠被搬出去,梅香彻底松了口气:“幸好没出差错,不然回头主子生气了咱们就得倒霉了。”   “呸呸呸,祸从口出,梅香姐姐快别说了。”云秀捏了一把汗。她们刚进宫的时候,管事嬷嬷就教过,宫里头不许说死、倒霉之类的话,有忌讳,也就这会儿只有她和梅香两个人,不然叫管事姑姑听见了要被罚的。   云秀没想着当一个彻头彻底的奴才,但是有些明知道会被罚的忌讳,她又不是脑子坏掉了非要去招惹一下。   前头那一场赏花宴她们看不着,佟贵妃的还是能看一看的,当然,不是正大光明地看,是站在墙根底下远远地看上一眼,那天伺候的人多,她们混在其中也不算打眼。   云秀借着这机会总算是认清了康熙大帝庞大的后宫团。   印象里的四妃还不是多年以后沉稳持重、手握后宫大权的模样,反而都是十几二十岁的鲜嫩小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聚在一块儿,一眼看过去,怕是整个春天都聚在这园子里了。   钮祜禄皇后坐在上首,脸色淡淡的,也不像是被佟佳贵妃打了脸生气的模样,只是看着有些病弱,初春的天气,别的嫔妃都换上了春装,她还穿着滚毛边的旗装,手里捧着汤婆子。   旁边就是今天宴会的主人佟佳贵妃,一身桃红旗装,娇俏可人,只脸上有一丝骄矜之意,她见人到齐就先开了口:“多谢姐妹们赏面儿,往后咱们这样坐一块的时候只怕还要更热闹些,不过,也不知道新来的妹妹们是什么脾气,我还是更喜欢在座的姐妹们。”   钮祜禄皇后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咳嗽起来。   云秀立马明白,佟贵妃这是在内涵钮祜禄皇后,当着人家的面讥讽她为了显自己的贤惠名声,不顾姐妹情谊。底下坐着的嫔妃都敛眉不站队不搭话,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   冷场了一小会,还是僖嫔赫舍里氏接话了:“娘娘说的是,新人什么脾气还要看看呢,倒是咱们,认识也快十年了,要不是住得远,那比谁都亲近呢。”   这话也不假,她们坐在这儿的这一拨,大多都是康熙七年或是康熙十年入宫的,唯有荣嫔一个是康熙四年,在这里头年纪最大,却也不过二十五岁。若是从前,这话倒能让她们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摆到今天,就有一点微妙了。不说别人,单指荣嫔,她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荣嫔和先皇后赫舍里氏前后脚进的宫,虽然比不上赫舍里皇后嫡妻的地位,在皇上心里那也是有情分在的,先后生下了五子一女,前三个都早夭,唯有皇三女、皇五子长生和皇十子还活着,如今她才出月子,本来不想来的。还是嬷嬷叫她出门散散心,她才来了。   如今僖嫔这话就狠狠地戳了她的心——她替皇上生育了那么多个儿子,如今也不过是荣嫔,和其余人平起平坐,旁人倒也罢了,有子有家室,僖嫔算个什么东西?六嫔里头只有她是因为宠爱晋升,这会儿倒和她们论起姐妹情来了。①   因此,她忍不住开口:“我在宫里这么多年,倒没见过僖嫔你和谁走动亲近,便是先皇后在时,你们同一个姓氏,也没见你亲近几分。”   惠嫔立马接上了话:“嗳,原先僖嫔妹妹进宫的时候,我还当妹妹和先皇后是嫡亲的姐妹们,谁知道……”   僖嫔脸涨得通红。她是康熙七年进宫,这三年才得宠的,宫里头没少传流言蜚语,说她是有个好姓氏,要不然怎么前头七年没见皇上多喜欢她,赫舍里皇后一去,她就开始得宠了呢,不就是仗着好姓氏么。   提到赫舍里氏,钮祜禄皇后才正了脸色:“行了,先皇后才去了三年,妹妹们便是要开玩笑,也该尊敬些,宫中的谣言我也听说了,往后这样的话不许再传,否则叫皇上知道了,岂不伤心?”   云秀腹诽,康熙要真是因为僖嫔姓赫舍里宠爱她,那要是知道宫妃们放到台面上光明正大地讨论,伤心是有,多半是恼羞成怒吧。   她远远地站在墙根底下,听着几个宫妃谈笑,绵里藏针,说什么的都有,没一会儿,话题就转到了今天的主角海棠花上。   端嫔董氏温柔地开了口:“前些时候看了皇后娘娘的牡丹,可称得上国色天香,没想到贵妃娘娘这里的海棠花也这样漂亮。”她出身汉军旗,父亲是降清的汉人,比起其余满军旗的娘娘们,有几分温柔秀美,前些年也得过宠,如今倒输了僖嫔几分。   安嫔李氏偏说:“海棠虽然美丽,却颇为娇嫩了些,不比牡丹花雍容华贵。”她家世显赫,说这话也不憷。   云秀琢磨着,怕不是安嫔和钮祜禄皇后是一道的吧?要不然怎么讥讽起佟佳贵妃来了。   让云秀惊讶的是,佟佳贵妃被嘲讽不如钮祜禄皇后竟然没生气,要知道,前段时间她还因为宫里的闲话踹碎了好几盆花呢,怎么今天这么淡定?   云秀的惊讶没持续太久,很快就知道缘由了——佟佳贵妃把康熙请来了。不仅人来了,他还很高兴的样子。   要知道,三天前,钮钴禄皇后的牡丹宴也请了康熙,可那会儿乾清宫的答复是政事繁忙,叫她们自己赏花就可,别说亲自来了,连叫身边的太监过来都没有。   结果今天却过来了。   所有的目光都忍不住落到了钮祜禄皇后身上,可是她也不是随便让人嘲笑的人,脸色都没变,起身笑道:“原以为皇上在忙呢,便没给您下帖子。”   康熙摆摆手:“前朝刚刚送来的奏折,尚之信投降了,广东那一块儿终于平定下来,朕心里高兴,想着你们都在参加花宴,就过来瞧瞧。”然后,他转身看了一圈,笑着拍了拍佟贵妃的手,“办得热闹,很不错。”②   他在上首坐下,隔得远远的,云秀也看见了他的模样。   和印象里那个威严多疑的康熙帝不同,他如今才不过二十四岁,面白无须,是很年轻俊朗的一张脸,脸上些微有儿时出天花结了痘印、痘痂脱落的痕迹,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俊朗,如今才刚康熙十六年,他刚亲政不久,加上刚刚知道尚之信投降,颇有一种意气风发的得意。   佟佳贵妃眼里显而易见的有着爱慕。   云秀琢磨了一下,她和康熙算得上从小青梅竹马的表妹,或许心中是有几分爱意的吧。   康熙在上首坐下,底下的嫔妃们刚刚还是针锋相对的氛围,这会儿全都安静下来了,一时之间有些静默。   还是荣嫔先开了口,提起的话题也不过都是些家常:“前些时候太子还说起皇上您呢,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他许久没看见您了,原来是忙着广东的事儿。”   赫舍里皇后早早亡故,康熙怜惜他幼年失去母亲,将他送到了荣嫔宫里抚养,上个月荣嫔生下了皇十子,又因为坐月子,多少有些顾及不到。这会儿提起太子,也不过是想描补一番。   谁知下一秒,钮钴禄皇后就开口了:“太子如今正是顽皮的时候,需要精心看顾,荣嫔才刚生下了阿哥,想是有些疏忽了,太子想阿玛也是应该的。”③   这话一出,集体安静下来了。   太子养在荣嫔宫里,那是康熙特许的,也是荣嫔的荣耀,如今看皇后的意思,是想接手?真要说起来其实也不算过分,毕竟她已经是皇后,接手抚养储君名正言顺。   可是……   宫里头的老人们都悄悄去看康熙的脸色,见他一脸沉吟,似乎真在考虑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佟佳贵妃当即沉下脸,钮祜禄氏已经是皇后还不知足,竟然还想着将太子捏在手里?她状似无意:“可皇后娘娘身体不好,本就不该操劳的,您也说了,太子正是顽皮好玩的年纪,荣嫔年轻尚且顾及不过来,更何况皇后您呢?”   钮祜禄氏掐住指尖,笑道:“有那么多保母看着呢。”   可佟佳贵妃的话显而易见地打动了康熙,只听他说:“算了,保成在荣嫔宫里养得好好的,也没有什么照顾不周到的,至于小十……”他沉吟一声,“先前保清就是送出宫养的,我看着养的不错,很是健壮,就把小十也送出去吧。”④   三言两语结束了这个话题,康熙心里有着自己的思量,可他左右看看,忽然觉得和谁说都不合适。   钮祜禄氏出身满洲大姓,佟佳氏虽然与他亲近,却是母族,余下的妃子们不是有儿子,就是和钮祜禄氏一样与前朝联系颇为密切,他坐在这些人里,竟突然有一种孤独的感觉。   佟佳贵妃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仍旧笑道:“今儿御膳房备了上好的点心,皇上尝尝。”   她招手,早就准备好的宫女就端着碟子上前,恭敬地呈上。   云秀远远看着,眉头忽然狠狠一跳。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宫女,是她的姐姐。 第6章   云秀的整颗心都几乎提了起来,担忧着,害怕着。   可康熙好像并没有什么异常,从云佩托着的盘子里捏了一块点心尝了尝,就叫人下去了。   云秀那颗提起来的心悄悄地又放了回去。   康熙没坐一会儿就推说有政事离开了,余下的嫔妃们也懒怠应酬,各自散去。   临走前,康熙倒是夸了一句佟佳贵妃:“今日的海棠很好,海棠娇嫩,很衬你。”   佟佳贵妃喜不自禁。等到康熙走了,她就大手一挥,赏了花房两个月的月钱。   宫女得了赏是要到主子跟前谢恩的,只是眼下佟佳贵妃刚应酬完后宫的嫔妃们,有些疲乏,若荷就交代她们明天再去给主子磕头。   马上天就要黑了,今天云秀不当值,早早地就休息了,她本来有心想要去看看姐姐云佩,谁知姐姐今天在茶房当值,没办法,她只能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半躺在床上的时候,云秀也不知怎么的,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横竖都睡不着。   外头很快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春雨声拍打着窗棱,模糊之间,云秀渐渐睡了过去。   #   承乾宫正殿里,若荷打起门帘子,行至屋内,朝着歪在榻上的佟佳贵妃蹲福:“主子,皇上在乾清宫。”   佟佳贵妃轻轻嗯了一声,却半眯着眼睛,没动。   若荷只能保持着蹲姿,安静地不敢出声。   说实在的,她心里头也心疼主子,她是从小就跟着佟佳贵妃的,这回进宫,主子信任她,才把她也带进来了。若荷自认伺候了主子十多年了,对她心里的想法不说一清二楚,至少也能摸个七七八八,可这回这事儿,她还真就看不明白。   主子心里头分明有万岁爷,可怎么,怎么就偏要把别人推给万岁爷呢。   她沉默着不敢出声,偌大的承乾宫里,空气里都是静谧和压抑。   佟佳淑敏怔怔地看着房梁,下午的时候别人都没看见,她可看见了,云佩端着点心上来的时候,万岁爷的目光分明就落在了她的身上,停留了两秒,只有两秒,可这两秒,却让佟佳贵妃打心眼里冒着寒气。那会儿他手边坐着钮钴禄氏,另一边就是她。   可万岁爷谁也没看啊,偏偏去看了那个奴才。   佟佳贵妃想,她和钮钴禄氏都是康熙十五年入的宫,进宫的时候都是妃级,她以为自己比起钮钴禄氏,和皇上要更加亲近一些。   她的姑母是孝康章皇后,万岁爷的亲额娘,她和表兄打小一块儿长大,比起才刚入宫的钮钴禄氏,她是有优势的。   她进宫就是奔着当皇后来的。   谁知道,皇后成了钮钴禄氏的,而她只是贵妃。这让她怎么能够甘心呢?   可她不得不甘心。   贵妃也没什么不好的,别人都还是嫔,她是贵妃,说明表哥心里有她。钮祜禄氏是遏必隆的女儿,皇上亲政以来就接连收拾了苏克萨哈和鳌拜等满洲大臣,为了稳住朝中的满洲勋贵,他迫不得已封钮钴禄氏为皇后,佟佳贵妃觉得自己不能怨恨。   她心里有表哥,所以理解他,也愿意支持他。   可是今天,表哥看向云佩的时候,她忽然不确定起来了。   表哥心里有她,却也装着不同的人,嫔妃、太子、死去的赫舍里氏,甚至还有即将进宫的新人。   留给她的位置太少了。   想到这里,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去叫云佩过来。”   若荷蹲得脚酸,却不敢动弹,这会儿得了命令,立马松了一口气,退到门口,掀帘子出去。没一会儿,乌雅云佩就被带进了屋子里。她今年才十七岁,面庞娇嫩,规矩却很好,即使到了殿内,也低着头很恭敬:“给主子请安。”   恭敬好啊。佟佳贵妃打量着她。这样年轻的一张脸,才像是真正的海棠花。   云佩感受到了她打量的视线,惴惴不安地半蹲着。   半晌,她才听见头顶佟佳贵妃说话:“本宫给表哥炖了阿胶莲子羹,等会你替我送到乾清宫去。”   平日里送汤送点心都是贵妃亲自去的,怎么这回叫了她?云佩心中一颤,却不敢有异议,深深地低下了头:“是。”   这会儿已经入夜了,又下了雨,云佩刚出门就被若水恶狠狠地塞了一个提盒,里头正是阿胶莲子羹。若水刚准备说什么,就被门边上等着的若荷给拦住了:“她身上还有差事,你可别误了时辰。”   若水闭了嘴,对着云佩离开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   云佩提着提盒,身前跟了一个小太监替她照明。细雨的天气,雨丝斜斜地落下来,映着前头小太监的提灯,昏黄又迷蒙,云佩好似从那一片昏黄里,瞥见了细针一样的光芒。   从承乾宫到乾清宫的路有些长,小太监万事不知,惧怕黑夜,想方设法地和云佩搭着话:“姑娘辛苦,这样的天气还要去当差。”   云佩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听到他这样说,忍不住苦笑了一声:“是么?”   小太监很是艳羡:“我还是头一回去乾清宫呢,姑娘可真有福气。”   提盒有些坠手,云佩换了方向:“我也是头一回去乾清宫。”平日里她几乎不出承乾宫,没当上茶房的差的时候,她负责看管库房,整日窝在后院里,等主子或是奴婢去库房取东西,到了最近换了差事,也不过把窝着的地方换成了茶房,不愿意出门。   所以今天她被派出来的时候才会惊讶。   她本就是个聪慧的人,这会儿被夜风一吹,已经想明白了为什么。   佟佳贵妃还没生育过,膝下无子嗣,钮祜禄皇后今儿已经透露出来想要抚养太子的心思,佟佳贵妃自然会着急。   虽说今儿皇上仍旧说叫荣嫔抚养太子,可太子年纪愈发大了,宫中又有了皇后,荣嫔再养,身份上就不合适了,皇上势必要做出抉择——把太子给皇后养。   皇后有地位,再加上一个太子,佟佳贵妃就势弱,以她要强的心思,必定不肯让自己沦落到给人做陪衬的地步。   想到这里,云佩脸色有些发白。佟佳贵妃生不出来,就推底下的人生,等生了再抱走抚养,这样也算是自己膝下有孩子。   所以,她把自己给推了出来,在她眼里,自己不过是替她生育的工具。   天际一道闷雷,震耳欲聋,闪电白亮的光照在云佩的脸上,映出她惊惶的脸色。   小太监停住脚:“姑娘,乾清宫到了。”   云佩站在台阶下抬头去看,偌大的乾清宫黑压压的一片,静静矗立在她眼前,像是择人而噬的野兽。   在即将迈入乾清宫的那一刻,她忽然冒出一个怪异的想法——如今的后宫,在皇上眼里,又是什么样的想法呢?高高在上的皇帝看见佟佳贵妃的焦虑无力了吗?还是,他主动促成了这样的局面呢。   内殿里传来梁九功带着怒意的声音:“都说了今儿风大,叫你们看好蜡烛,这办的什么差事?!”   下一刻,蜡烛昏暗的光从内殿依次亮起,梁九功顺着烛光走近了云佩:“姑娘这是?”   云佩牵起笑容:“谙达,我们贵主儿叫我来给皇上送阿胶莲子羹。”   梁九功打量她一眼,笑眯眯的:“姑娘来得正好,这天儿正冷着呢,皇上下午宴请了诸位臣工,一时高兴,喝多了酒,这会儿一碗莲子羹正合适,姑娘跟我进来吧。”   #   云秀睡得很不安稳,后半夜里直接惊醒了。外头风声雨声寥落,她起床一摸褥子,身下都湿透了,再一看,是边上的窗户没关。   她赶忙爬起来关了窗户。   这会没有钟表看时间,只有承乾宫的寝殿里有一只座钟,其余像是云秀这样的宫女,只能靠天色来看时间。   只是外头下雨,这天色也摸不准了,云秀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正巧外头传来脚步声,云秀穿好衣裳开了门,迎面碰上若水从外头回来,正在收伞,她连忙叫住她:“若水姐姐,现在什么时辰了?”   平日里若水脾气就差,要不是这会儿看不见别人,云秀又着急时间,是不会问她的。   谁知道今天若水就跟吃了木仓药一样阴阳怪气:“哟,这是如今身份不一样了,当差当的连时间都不知道了。”   云秀一脑袋问号:“姐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今儿不是我当值,下午的时候搬花盆搬累了就回来歇了一会儿,如今起来才看见下雨了,才问问姐姐时间的。”   她在现代的时候就是个小辣椒的脾气,有什么话都爱直说,穿过来以后是胎穿,家里额娘阿玛宠爱,又有祖父帮着衬底、云佩帮她收拾烂摊子,脾气也一如既往,至今也没学会弯弯绕绕地说话。   结果这直言直语反倒惹得若水更加生气,讥讽道:“姐姐忖着机会就去爬龙床,妹妹也不知道天高地厚,乌雅家的姑娘真是好教养!”   “你!”云秀气急,“姐姐说话还请放尊重些!”   若水冷笑着把伞尖上的水甩到云秀跟前:“自己先不尊重,怎么反倒要别人尊重你。”她扭头就走了。   留下云秀扶着门框,为她说的话发愣,什么叫“姐姐忖着机会就去爬龙床”?   难道历史上的德妃,真的是姐姐云佩?!   她慌了神,也不顾没打伞,直直地往云佩住的地方去了。   等到了地方,云佩却不在。和云佩同居的宫女一脸讶异地看着她满头满身的雨水:“你姐姐替主子往乾清宫送东西去了,难不成你不知道?”   这话宛如晴天霹雳,轰一下把云秀砸懵了。 第7章   云秀是怎么回去的,她自己都不记得了。满脑子只剩下了云佩是未来的德妃的消息。   德妃啊!   清穿文里的德妃那可都是反派!要是穿成康熙的嫔妃,那德妃就是首要的打脸对象,心计重、心狠手辣,连儿子都能拿去换前程,到了后期更不得了,宠妃的儿子要想登上皇位,那首先就得打德妃和四阿哥胤禛的脸,失宠都是小事,变成主角攻诘雍正皇帝的工具那更加是家常便饭。   要是穿成雍正的后院,那就更别说了,主角多半都是善解人意的,肯定要温暖四爷的内心,为什么四爷需要温暖?因为他被母亲伤透了心,然后接下来就是打脸德妃让她这个偏心的母亲后悔不及。   总而言之——德妃的风评一向都不好。然而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穿成了德妃的妹妹。而且,还根本拦不住姐姐成为康熙的嫔妃。   可是她的姐姐,那样好的姐姐。她会陪着自己骑马射猎,会带着她去放风筝,还会背着爹娘偷偷带她去逛集市。那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不是那个别人所评判的、历史上偏心眼又缺心眼的德妃。   云秀捏紧自己的拳头,她要保护自己的姐姐。   #   第二天,她和梅香要到佟佳贵妃那里磕头谢恩。   佟贵妃才刚醒,正坐着叫小宫女给她梳头,边上是若荷伺候着。   梅香带着云秀进门,还没磕头,若烟就掀帘子进来:“主子,云佩回来了。”   云秀克制住了自己往后看的目光,听着云佩从门口走进来,跪在了她身边。她眼角余光看了一眼云佩,果然发现她穿的不是昨天的衣裳,甚至不是宫女规制内的衣裳。   宫女份例里头有“云缎一疋,彭缎一疋,宫细一疋,纱一疋,纺丝一疋,杭轴一疋,棉花二斤,表里六疋。”。且颜色多为青色、灰色、茶色等,如今云佩身上穿的就是一身赭色绸缎的旗装,原先编成辫子的宫女头也盘起来了。   云秀沉默。她忘记了是哪一本书还是视频里头说过,清朝的嫔妃侍寝并不像是传言中那样洗干净包在被子里送到皇帝那里,而是到乾清宫偏殿里沐浴做准备,侍寝完了以后也不留宿,而是到春禧殿里休息,一般都是自带一个小包袱,包袱里装着换洗衣物,第二天由春禧殿里的宫女们伺候洗漱再送回来。   昨天姐姐是替佟贵妃送汤去的,可能并没有做好准备,所以是没有带换洗衣裳的,她回来的时候身上穿的是春禧殿预备的衣服。   云秀诧异自己到这个时候了,竟然有心思关注姐姐穿的什么衣服,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破罐子破摔?知道姐姐已经走上了康熙宫嫔的路线,所以坦然接受了?   她接没接受云佩不知道,梳妆台前坐着的佟贵妃也不知道。佟佳淑敏从镜子里打量着云佩,没多说什么,只摆了摆手。   若荷就亲手把云佩扶起来,如今册封的名头还没下来,只口称姑娘:“姑娘起来吧,辛苦了,主子叫我们收拾了偏殿。往后姑娘就住在那里。”说完就扶着云佩往外面走。   等她们出去了,佟贵妃才淡淡交代若烟:“拨两个人去伺候她。”   听到这话,云秀嚯一下抬起头:“主子,让我去伺候吧!”   佟贵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到她和云佩相似的姣好面容皱起眉头。   云秀怕她心里不舒坦,低下了头:“主子。”   佟贵妃点头:“嗯。”   只一声,云秀却高兴极了,退出去的时候都忍不住带了笑。   若烟有些疑惑:“主子怎么同意了?把她留在身边岂不是更好拿捏那位?”   佟贵妃慢条斯理地摸着自己头发上的钗子,似笑非笑:“那有什么意思?落人口实,回头皇上说不定还觉得我小心眼,把她送过去就不一样了,亲生的姐妹俩,一个成了主子,一个却还是奴才,天天卑颜屈膝地伺候姐姐,姐妹情再浓再厚,时间久了一消磨就没了。”她赌的就是姐妹之间的信任与情谊。   若烟沉默地垂下了头。当头一刀比起钝刀子割肉,肯定是后者更痛。   #   云秀收拾了自己随身的东西,就进了承乾宫的偏殿。说是偏殿,其实就是一个次间。这会儿是康熙十六年,后宫的嫔妃还不多,东西六宫还住得下,承乾宫里只住了佟佳贵妃一个人,如今添了云佩。   她进门的时候,云佩正在摘头上的珠花,从镜子里看见她还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云秀把包袱放到旁边炕桌上,伸手去帮她拆头发:“从今儿起,我来伺候姐姐。”   云佩的手叫珠花扎了一下:“你求了主子?”   “嗯。”云秀说,“昨儿我们花房差事做得好,我求主子,她肯定答应。”   云佩拧着眉:“你是不是傻?”留在佟贵妃那边,她为了拿捏自己,肯定不会让云秀被磋磨吃苦,可偏偏云秀求了佟贵妃过来伺候她!她心里觉得妹妹吃亏,可她一向又闷,只道:“我如今最多只是个答应,你伺候我有什么用?”   话出口,她就觉得自己说的不对,听着像是嫌弃云秀似的。可又拉不下脸解释,只能闷着。   再看云秀,她脸上没什么不高兴的,还带着笑:“答应就答应,我就愿意跟着姐姐,荣华富贵有什么好的?还没我和姐姐呆在一块儿舒服。”   “再说了,贵妃娘娘都同意了,姐姐你就是赶我走,我也不走了。”   这话贴切,云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云秀替她拆完头发,说:“我去给姐姐打热水洗漱一下,等洗漱完了,姐姐再睡一觉。”   她出了门,脸上的笑才落下来,眼睛有些湿润,不是因为觉得委屈,而是刚刚低头的时候,她看见了云佩脖子上的绯红印记。也是看到那个印记,她才真切地意识到,姐姐成了康熙的嫔妃。   等热水打回来,乾清宫就派了传旨太监过来,晋云佩为答应,称乌雅答应。   宫里头有旨意,便是主位也要出来接旨,论理,云佩该打赏太监的,可她这会儿才刚封了答应,对外是身无分文的状态,云秀倒是有些银子,只是不好拿出来。最后还是若荷给了传旨太监一个赏银荷包,妥帖地把人送走了,扭头又过来和云佩说话。   “答应身边都有两个宫女一个太监伺候,如今云秀去了你那里,主子叫奴才把司药和小航子拨给您,您看着安置吧。”   她转身走了,留下一脸惴惴不安的司药和小航子,两个人呆愣着,还是小航子机灵些,跪下磕头:“奴才给主子请安!”司药也噗通跪下了。   云秀看一眼云佩的表情,笑着伸手把他们俩扶起来:“往后咱们就是一道的人了,这还是在外头,先不用着急磕头,去屋里头收拾一下。”   他们俩手里还拎着包袱呢,再有就是云佩升答应乾清宫给的赏赐还在盘里托着,得放回去。   小航子抢着接过托盘:“怎么好劳烦姑娘,奴才来、奴才来!”他端起托盘就走,走到一半才想起云佩还没动脚呢,跨出去的脚又转回来了,“主子请。”   云秀忍俊不禁,云佩也笑了。   四个人进了屋,依次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司药和小航子对视一眼,齐齐跪下:“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云秀和姐姐相处惯了,从来没客气过,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她也跟着他们俩跪下了,却没说恭喜。   在外人面前,云佩很沉稳:“起来吧。”   他们起来,云佩仔细问了司药和小航子的出身。   司药有些呆闷,云佩问一句,她就答一句。她是内务府出身,汉女,家里养不起那么多的孩子才把她送进了宫,进了内务府以后就被分到了承乾宫做针线上的事情,这会儿被分过来算是捡了大运。   小航子和她差不多,不过从前是干洒扫的活儿。   原先他们两个在佟贵妃那里,还真不一定有出头的日子,到了云佩这里,往后但凡云佩有一点晋升,哪怕添了后来的宫人,他们两个都算有资历的老人了。   不过显然他们两个来之前已经偷偷打听过了,这会儿对着云秀也十分的客气。   云佩昨天刚侍寝,今天才被册封,也不用去给皇后请安,等明天才去。云秀心疼她,一摸刚打的热水还有温度,催着她洗漱。   司药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帮着伺候云佩擦脸洗脚脱衣裳,服侍她睡下。   云秀本来要跟着他们两个出去的,被云佩拉住了:“你们俩去收拾东西吧,那些赏赐等我起来再说。”   等司药和小航子出去,云佩拉住云秀的手:“姐姐有两年没和你亲近了,咱们两个一块儿睡,说说话。”   云秀眼睛瞬间红起来,她轻轻“嗳”一声,脱衣裳钻进了云佩的被窝。   云秀刚穿过来的那几年总是担惊受怕,觉得自己像是在这个世界游荡的孤魂野鬼,自己晚上睡不着觉,就爱跑到云佩房里。   姐妹两个亲亲热热地挨着睡一起,聊一些天马行空的事情,时间久了,云秀才会安然睡去。   后来阿玛额娘发现了,数落了不知道多少回,可云秀就是不改,晚上在自己房里睡下,等到阿玛额娘也睡下了,她再偷偷跑到云佩那里去。   云佩的房门一直为她开着。   后来云佩进了宫,云秀才终于习惯了一个人睡。   这会儿姐妹两个躺在一起,她竟然生出一种往日昨夕的错觉。 第8章   身侧是姐姐身上熟悉的香味,云秀贪婪地吸了一口,翻身抱住了她,声音发闷:“姐姐。”   云佩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胳膊:“怎么了?”   云秀感觉自己已经快忍不住眼泪了:“姐姐,我好想你。”   从进宫起,她就想这么抱着姐姐,她们俩唯一亲近的只有在内务府小选的时候。那会儿云秀觉得自己即将出宫了,怕是以后好几年都见不到云佩。来之前她攒了两年的话想说给姐姐听,可是等到真正见面的时候,她半天只憋出来一句“姐姐瘦了”,那以后,吴嬷嬷催促,她们没说上两句话就散了。   过后出了意外,她被迫留在了宫里,为了姐姐来到了承乾宫,两个人却又因为当差时间错过了,总也说不上几句话。只有到了此刻,姐妹两个躺在了一张床上,才真正地有了说体己话的时候。   云佩仰头看着床帐:“姐姐也很想你。”   过了好一会儿,云秀问她:“姐姐如今这样,开心吗?”给康熙当嫔妃,开心吗?   云佩心想,哪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她的得宠身不由己,里头藏着算计,且能从中窥见未来的不幸命运。当她真的睡到了皇上的龙床上的时候,她谈不上后悔,也没有机会后悔。可如今,云秀为了她,主动过来伺候她。她因为能常常看见妹妹而欣喜,可也害怕自己未来的命运牵连到了这个小妹妹。   现在,云秀问她开心吗。   她闭上眼睛,继而睁开,用轻松的语气说:“开心啊。”   云秀说她骗人:“姐姐每次撒谎的时候,最后一个字音都会上翘。”她从前总想去外头玩,可阿玛额娘觉得她性子太野,拘束着她,很少带她出去,相反,姐姐沉稳,阿玛额娘就不会特意管她。于是云秀就常常磨着云佩带她出去玩,每次云佩都配合她骗过阿玛额娘。   每一次骗阿玛额娘的时候,云佩都忍不住有些心虚,一心虚,尾音就飘。云秀一听就明白。   可云佩说不:“姐姐这回是高兴得字音往上飘,皇上俊朗,待我也很温和,更何况我如今从宫女变成了主子,不用低声下气了,我有什么不高兴的?”   为了安抚妹妹,她说:“现在我只是个答应,往后指不定还能成贵人、嫔位,以后我就住上大大的宫殿了。所以,我很开心。”   她刻意要欺骗云秀,自然装得十分相像。   云秀本来是不信的,但她扭头看见云佩在笑,就决定想要信一次姐姐,姐姐毕竟才十七岁,说不定也高兴呢。   不过,她还是说:“姐姐,皇上的妃子太多了,心里留给你的位置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姐姐可以喜欢他,可千万不能爱他。”据说康熙有两百多个妃子呢,好像他还一直喜欢赫舍里皇后,云秀一直觉得,赫舍里皇后于康熙而言,就像是白月光一样。   而众所周知——活着的人那是绝对比不过死了的白月光的。   云佩轻轻应了一声,没告诉云秀,她觉得自己好像只是被用来平衡皇后和贵妃之间的工具。可要是告诉云秀,一来她说不清楚,怕云秀为她担忧,二来,这话听着好像颇有点自恋的样子,她现在只是个答应,怎么可能有资格成为皇后与贵妃的工具呢。   云秀昨晚并没有睡好,这会儿在熟悉的姐姐的味道里,感受到了期待已久的安稳平宁。她竟然慢慢地睡了过去。   #   醒来以后,姐姐云佩不在身边,倒是外间有人在说话。   她穿好衣服,打起帘子从内间出来,正看见云佩坐着和司药说话。   “姐姐。”   云佩回头,朝她招手:“我在理库房的册子。”   云秀过去跟着看了一会儿,这些册子基本都是各宫里的赏赐。   云佩才升了答应,虽然只是低位分,那也是上谕的正经宫嫔,各宫知道以后都得送贺礼,不过也因为位分低,送来的都是普普通通的礼物。太皇太后、太后送的是玉如意,皇后给的是一副炕屏,佟贵妃大约是要显示自己的慷慨和不介意,给了一匣子珍珠,其余低位嫔妃就都是些自己绣的针线或是金银摆件等等。   云秀也是头一次意识到,原来当了嫔妃,竟然还有礼物收。   她很诧异地问云佩:“难不成往后有别的人升了位分,咱们也要送礼物不成?”不说别的,宫里头那些不受宠的答应、贵人们,只怕得的赏赐也不够往外头送的吧?   云佩在宫里待了两年了,自然对这些事情一清二楚:“低位嫔妃送的东西大多都不值钱。”她指着账册上头的字迹,“大部分都是自个儿做的绣帕,做起来也不费事。”   听完她的解释,也不怎么的,云秀满脑子只剩了一副画面——要是往后云佩升成了德妃,怕不是库房里头得放上好几箱的手帕,一天换一条都用不完。   想到这里,她噗嗤笑出了声。   云佩:“笑什么呢?”   她就把这个画面跟姐姐说了,惹来她的一阵发笑:“我都没什么想法呢,就你自信,还升妃位。”   云秀抿嘴,这可不是胡诌的话,历史上的乌雅氏就是成了德妃的。可她也不能说出来,谁会信呢?只能把心里的想法给咽下去了,扭头和云佩一块儿对起账册。   等账册对完了,就到了半下午的时候。小航子先进来问了:“主子什么时候用晚膳?”   云秀穿过来十四年了,乌雅家一般是吃两顿正式的饭,头一顿在中午十点多,第二顿在下午四点多,其余时候,比如早上和晚上,都是拿点心饽饽垫肚子。进了宫以后,宫女的生活算起来也和家里差不多,一天两顿,少了早晚的饽饽,时间变成了早上六点和下午两点。   她有点疑惑宫妃的膳食是怎么安排的,于是问了小航子。   小航子从前是做洒扫的,宫里头的洒扫太监多,也住在一块儿,消息灵通,对宫里的事情不说了如指掌,至少简单的东西还是知道的:“万岁爷一天也只吃两顿呢,咱们后宫的主子们当然不能越过万岁爷去,不过有点心房在,主子要是饿了,就差人取点心回来就好了。”   他又说:“一般咱们是到御膳房提膳,不过有的主子自己宫里也有膳房,像佟主子,承乾宫里头有小膳房,后来娘家特意给她送了一个厨子进来,所以很多时候佟主子就是在自个儿宫里叫膳的。”这个对于云佩来说,就有点困难了。   她如今算是“寄人篱下”,怕是只有成了一宫主位,才有机会设自己的小厨房。   如今只能去大御膳房提膳。   头一天去御膳房,云秀说要和小航子一起去。   御膳房在南三所的西侧,从承乾宫走过去的路还挺长的,约摸过了一刻钟,他们两个才走到了御茶膳房。因为是头一次来,许多事情都不大熟悉,小航子特意寻了一位拜唐阿询问,结果那位拜唐阿听说是新晋的答应,两眼一翻就开始敷衍起来了:“御膳房提膳都是按位分来的,你们答应要提膳,先等着吧!”   小航子连忙问要等到什么时候。   拜唐阿撇嘴:“不知道,等着吧,早晚轮到你们。”   小航子年轻气急,想要上去争论,被云秀一把拦住:“咱们不理他。”   小航子垂头丧气:“才头一天办差事就出了差错,主子肯定会嫌我没用的。”他从五六岁就进宫当太监,当了好几年了,如今还只是个洒扫太监,一点长进都没有,不然也不会被派出来。   云秀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只能安慰他:“没事儿,你看我的。”   她抬脚就走,小航子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一脸懵地跟在她身后。然后就看见她随手叫了一个人:“高总管在膳所吗?”   那是个小太监,上下打量她两眼,点头说:“总管在给主子们配膳。”   云秀领着小航子跟在小太监后头去找高总管。小航子不明所以,但是看见云秀一脸自信,也没说话,沉默地跟着她。   那位高总管,说是总管,其实是御膳房里头一个司膳太监。御膳房里大大小小的司膳太监,约摸有近百个,高太监算是其中说话有分量的,主要管着的就是统筹着给后宫娘娘们配膳。他见小太监领了云秀过来,很是面生,有些疑惑:“您是?”   云秀行了蹲福礼,笑靥如花:“从前常听家里祖父提起您,如今终于见了一回。”   “您祖父是……?”   云秀说:“祖父是世祖年间的膳房总管额参,不知道高总管还记不记得。”说起这话的时候,其实她心里也捏了一把汗,进宫之前,祖父就曾经交代过她,若是在宫里头遇上什么事,可以来寻御茶膳房的高太监。   云秀倒是记住了,可那会儿她想着,祖父都退出来多久了,就算认识这什么高总管,可这么多年了,也没听祖父和他有过交际,物是人非,谁知道人家还认不认得这份情分。   如今看见高太监亮起的眼睛,她才知道,她祖父可能真的有两把刷子…… 第9章   高太监笑呵呵地把云秀领进了休息的次间里:“姑娘请进,额参大人从退御膳房以后,我们也许久没有联系过了,大人最近身体如何?”   云秀客气笑笑:“祖父近来身体很是康健,我进宫的时候他老人家还能一顿吃好几个饽饽呢。”   高太监含笑:“从前我在宫中多受大人照顾,只是宫禁森严,不得出去,也无从回报,反倒辜负了大人。”他是世祖年间进的宫,那会儿只在御膳房里当洗菜太监,有一年冬天额参巡视御膳房,正巧看见了他一双生出了冻疮的手,额参给了他一瓶药,过后把他调去了茶房,将宫中和御膳房的事物倾囊相授。   两人虽没有正式行过拜师礼,却有师徒之实,高太监又凭着额参教他的东西稳稳坐牢了现在的位置,心中十分感激。   宫中如今盛行认干亲和师父,他对于没能成功拜上额参做干爹颇为遗憾,如今看着云秀,就像看着自家亲女儿一样:“姑娘到御膳房来有什么事啊?”   小航子才刚是跟进来的,本来以为云秀会跟高太监告状,谁知道她只是行了福礼:“家姐今儿成了宫里头的答应,叫我过来领膳,我想着祖父常常提起您,既然已经来了,总不好不拜见您,如今见了您果然和见了亲人一样,心里濡慕,想给您磕个头,往后好好孝敬您。”   话说完,不等高太监拒绝,果然肃穆跪下,恭恭敬敬给他磕了三个头。   高太监跳起来,连忙伸手搀她:“哎哟,姑娘这是做什么!不瞒你说,我待额参大人如同亲父一般,见了你也心中欢喜,看你倒像是自家亲女儿。”他有心想认云秀当干女儿,可脑袋里却想着刚刚她说姐姐升了嫔妃,那倒不合适了。   谁知道云秀已经顺杆爬叫起了干爹。   喜得高太监连声道好:“嗳!不过,这称呼咱们私底下叫就成,在外头可别张扬出去。”他又想到云秀是来提膳的,当即说,“你姐姐既然升了答应,合该庆祝一下,走,我带你去置办一桌好酒席。”边说话,他边把手指上头戴着的一个玉扳指送到了云秀手里。   云秀推拒,他虎着脸:“哪能让你白叫一声干爹!收着就是了,这些小玩意儿在你眼里估计不稀罕,丢着玩也不碍事。”   云秀本来是想来拉关系的,毕竟如今姐姐位分还低,答应的份例也不多,她想叫姐姐过得舒坦些,吃穿用度都得跟上,御膳房里头有人是最好的。本来她已经做好了人家不搭理她的准备,毕竟这么多年过去,想必情分也不剩下多少了,谁知道高太监对她这样好。   所以那一声干爹、三个响头,她叫、磕得真心实意。   正巧的是,高太监领着她到膳房里的时候,那个才刚朝着他们翻白眼的拜唐阿也在,且在陪着另一个宫女提膳。   云秀瞅了那宫女一眼,她才进宫,不认得这是哪个宫里的,还是小航子偷偷跟她说:“这是僖嫔娘娘宫里的长喜。”   拜唐阿背对着他们,没看见高太监,殷勤地陪着长喜挑膳食:“姑娘瞧瞧这道菜怎么样?”   膳房分内外两间,内外又各分三间,配置都是一热一凉一点心,里头的场景云秀看不见,却能看见外头。通阔的大开间,好几张又宽又长的木桌上摆着无数菜盘,大多都是蒸菜、炖菜,都拿盖碗盖着,横平竖直码放清楚。   同样有别的宫女或者太监过来提膳,里头候着的太监们问清楚是哪个宫里的,什么身份,就眼疾手快地拿个空膳盒挑几样塞进提盒里。大部分都是份例内的吃食,要是宫女塞了银子想要别的菜也不是不行。云秀就看见一个宫女给了小太监二两银子,小太监从旁边那一个桌上给她换了一盘菜。   长喜和那拜唐阿还在挑菜,长喜目光落在一盘清拌黄瓜上,还没说话,拜唐阿伸手就要把黄瓜放在提盒里,被长喜嗤笑:“谁吃这东西?”她眼睛尖,已经看到了门口进来的云秀,“也忒寒碜了些,只有那些位分低、上不得台面的人才吃这玩意,我们主子才不吃。”   云秀:“……”有些人的嘴她怎么就这么欠呢?   更何况,这些菜都是御膳房现配的,这会儿你跑来说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才吃的,是看不起谁呢?往好里想,你是要替你们家主子争宠,可听在御膳房那些厨子、管事的耳朵里,岂不是在骂他们天天敷衍主子。更严重一点,这不是指着人鼻子骂他们贪污么。   她悄悄地瞅了一眼高太监,果然看见他黑了脸色。   可他面上也没发出来,等长喜走了,他才不冷不淡地交代跟着的人:“以后延禧宫提膳看着点。”那人也是个人精,一听就明白,笑眯眯地应了。   高太监又和蔼地看着云秀:“你们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好好挑两道菜。”   云秀朝他蹲福:“干爹疼人,选什么都一样的。”   高太监眼睛都眯起来了,有心疼爱新收的干女儿,亲自拿着提盒去挑了饭菜,也不叫云秀和小航子动手拿,扭头吩咐了个小太监替她拎着提盒,还说:“以后就叫小顺子负责你们的膳食,也不用过来御膳房提,叫他送过去就是了,要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跟他说。”   要不人人都想走后门呢,这背后有人实在方便……云秀觉得自己得把持住,不然迟早堕落。   那个原先为难他们的拜唐阿早就臊眉搭眼地站在了角落里,也不敢上来搭话,愣是等云秀带着小航子、小顺子要走了,他才捧着一碟饽饽过来赔罪。   云秀没理他。   后来还是小顺子过来送膳的时候,轻飘飘说了一句他打碎了一副御碗,被罚到辛者库去了。   高太监给云秀挑的膳盒里头有六样菜,一品清蒸鸭子,一品锅塌肉,一品苏油茄子,还有一品清炒的清笋丝,再加一盘子饽饽、一品芙蓉豆腐汤,主食配了一大碗粳米饭。   宫女太监们吃饭可以去专门的膳房,也可以跟着主子吃,高太监给的菜的分量,很显然是把云秀他们这些伺候的人都算进去的,以至于拎回来的时候好大一个盒子。   云佩都愣了。   小航子还在滔滔不绝地讲那拜唐阿被他们打脸的时候脸色有多差,说完了以后才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要不是云秀姐姐,我这会儿都不一定能把膳食给拎回来。”   云佩是知道家里和御膳房有关系的,只是她一向谨慎,从未去联系过御膳房。这会儿云秀去了,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安慰小航子:“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解决了就好。”   她目光落在饭食上,叫司药去拿了两个碗,将饭菜夹出来一些,给了司药和小航子一人一碗:“我吃饭很少叫人伺候,你们两个也去吃饭吧。”   司药讶异。她一直很老实谨慎,从前也没在主子跟前得脸过,主子自然也不会赏菜,就算有,那也是主子剩下分给了身边的大宫女,大宫女吃剩下了再随手赏给她的,就这样的,一年还轮不到一次。   如今主子自己还没吃饭呢,倒先给她们伺候的人分了饭菜。   云佩显然看出来了她的犹豫顾忌:“如今我不过是个位分低的答应,什么事都要你和小航子支应着,你们这瞧着一个比一个瘦弱,往后怕是连活都干不好。”   司药就不好说什么了,都是主子的恩典。小航子倒是没心没肺,拉着她就出去吃饭了。   云佩叫云秀坐下陪她:“好久没一块儿吃饭了。”   云秀也不客气,乖乖地坐下来,她还没吃过御膳房的饭菜呢——当宫女的时候吃的那些不算,都是大锅菜,菜叶子都炒黄了。   她先夹了一口粳米饭尝了一下。米饭应该是加了鸡汤煮出来的,有股淡淡的鲜甜味,和米粒本身的柔和味道中和在一起。清蒸鸭子里头没放别的乱七八糟的配菜和配料,只有鸭肉本身的味道。以前云秀也吃过鸭肉,现代的烤鸭、老鸭汤吃了不知道多少,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她总觉得现在吃的鸭子,好像比从前吃的更嫩一些,细腻的鸭肉送进嘴里,轻轻一咬就能迸出汤汁,混合着同样鲜甜的米饭,香得云秀舌头差点掉下来。   眼前一动,云佩给她夹了一筷子清炒笋丝,还没等她皱起眉,云佩就开口了:“又挑食不吃素菜,要是额娘知道了,又要说你了。”   云秀咳嗽一声。   清朝草原起家,以肉食为主,她在现代的时候就不爱吃素菜,更别说穿来了清朝,那是从会吃饭开始就开始大口吃肉,轮到吃蔬菜了,就和小家碧玉一样了。为了这事儿,额娘不知说过她几回,可云秀总是不听,也就云佩管她有用。   这会儿姐姐盯着,她只能苦大仇深地夹起笋丝吃。   结果笋丝刚入口,她就睁大了眼——好嫩!不管是现代吃的还是在乌雅家吃的笋,都没这笋丝嫩啊!   云秀差点落泪,原来不是她不喜欢蔬菜,而是那些蔬菜太难吃了! 第10章   等这顿饭吃完,云秀撑得直摸肚子的时候,内务府也来人了。   看着他们搬进来的大小摆件、各色绸缎,她忽然意识到,原来在皇宫里,但凡有一个地方知道自己有后台,那接下来,所有的人都心里有数,待她们客客气气的。就像这会儿,内务府的人姗姗来迟,带的东西却是答应份例里最好的。   这东西本该是昨儿下午就该送来的,可上头分封的旨意还没下来,内务府也一直没动静。本来这该佟贵妃那里的人去催的,可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那边一直没动静,要是没有今天这一遭云秀去认了干亲,只怕回头内务府是能拖就拖,再送来的东西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如今的内务府由海拉逊、噶禄和吐巴共同执掌,其中,五阿哥保清就是送到了噶禄家中抚养,有皇子的抚养之情,内务府自然骄矜。人家骄矜皇上也纵容,吃苦的就是那些不受宠的庶妃和地位低的贵人答应们。   云秀琢磨了一下,现在内务府这么殷勤地把东西送来了,多半是高太监去说什么了。她就问了问来送东西的太监。   结果人说就是:“晌午才吃了饭,高总管就叫人过来支应了,叫不许怠慢主子,这不,我们饭也没吃完呢,就紧赶慢赶过来了。”   云秀好声好气地给了赏银,又把人给送走了。回来以后就看见云佩和司药在翻那些布料。   司药正拿着布料在云佩身上比划:“主子,这料子可以做一身竹青色的,再用牙白色镶边。”   内务府送来的衣裳料子里头大半都是给主子们做衣裳用的,换到别人那里,只有这些就完了,云佩这里还多给了一些合制的、素雅些的料子,一看就是可以赏给宫女们的。云佩看了心里就有数了,朝云秀笑道:“可见你这干亲没认错,什么事儿都惦记着你。”   要是高太监没特意交代,他们也不会想到这些。   云秀也意外。   诧异归诧异,情还是要领的,关系嘛,常来往才会显得亲近,因此,她说:“回头我给他做双鞋。”她上回去的时候注意到了高太监的鞋好像有一点儿不合脚,重新做一双倒也合适。   穿越过来十四年,还是学会了一点儿技能的,女红之类的虽然不算特别好,也还能拿得出手。   剩下的日子,云秀基本就在做鞋了。承乾宫里也没有别的新闻,佟贵妃安静了许久,不知道是不是看不上她们,也没来找云佩的茬。云佩又是谨慎到了极点的性子,在给佟贵妃请过一次安发现她不待见自己以后就没再去碍眼了,剩下的时间就是窝在次间和云秀一块儿做女红。   云秀本来以为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了。谁知道那天她正绣鞋面呢,小航子一路摸滚打爬进来:“皇上来了!”   云佩都怔愣一下:“是去佟主子那里吧?”嘴上这么说,她还是起来叫司药给她找衣裳——皇上驾到,一宫的大小主子都得去行礼。   司药本来准备了一身桃红的,云佩叫她换了前儿刚做好的那身竹青的,然后才带着云秀、司药出了门。   佟贵妃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见她也没给个眼神。   云佩安静地站到了佟贵妃后头。   等了一小会儿,康熙就从门口进来了,刚进来的时候,他看到云佩还一愣。从前承乾宫只住了佟佳贵妃一个人,往常他过来的时候也习惯了只有佟贵妃,这会儿看见多了一个人,特别意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前段时间宠幸的宫女。   他也没多想,看见她穿了一身竹青色的衣服,不打眼也不过分素淡,还是点了点头——他就喜欢这样老实本分不惹事的女人,后宫里头嫔妃明争暗斗起来,前朝一定跟着动荡,徒惹是非,不好。   不过他是来看佟贵妃的,也没在云佩身上多留意,只叫一声起就叫人回屋了。   云秀跟在云佩后头进了屋,眼看着云佩松了一口气,有一点儿疑惑:“姐姐怎么反倒不希望皇上来似的。”   她是现代人,不喜欢皇帝这样有三宫六院的人很正常,怎么姐姐也和她一样?难不成是她们两个相处久了,思想影响到云佩了?   谁知云佩摇头:“皇上是来看佟佳主子的,要是我打扮出挑,一时之间得了宠爱又怎么样,到底还是住在承乾宫里,何必在佟佳主子跟前找不自在,回头失了宠,折磨的还是我自己。”比起旁人,她还是觉得,男人的宠爱,尤其是皇帝的宠爱,有用,但是不长久,也不可靠。   她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成为四妃之一的德妃,现在只是想谨慎、再谨慎。   姐妹两个已经深处后宫了,不求荣华富贵,但求平安。   云秀忍不住认同姐姐的想法。   姐姐从小就比她聪明,也稳得住,比她这个急脾气好得多。也难怪人家最后能当上德妃,生下那么多孩子啊!   #   康熙只是过来和佟贵妃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广东才刚收回,还要安排官员,实在很忙。   他一直在乾清宫忙到天擦黑快用膳的时辰,梁九功又不敢催,只能安静等着,外头御膳房和敬事房的人面面相觑,差点吵起来。   一个说皇上还没用膳,召什么后妃,另一个说皇上快一个月没进过后宫了,一共就去看了后妃三回还都没留宿,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念叨了。   直到梁九功进来,他们俩还在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梁九功拍了板——让后妃来陪万岁爷用膳。   于是,敬事房的人就先颠颠地进去了。   这上牌子也有讲究,一列牌子排下去,像是皇后、贵妃这样的那肯定是要排最前头的,剩下的就是六嫔,安嫔在最前头,紧跟着是荣嫔和惠嫔,然后是僖嫔、端嫔和敬嫔,最后才是底下还算排得上名的贵人、答应们,像云佩这样新封的答应排的位置还算前——万一皇上正觉得新鲜呢。   康熙先看了看前头的绿头牌。皇后又病了,贵妃白天才去看过,安嫔太过无趣,荣嫔……小十才送出了宫,她心里有些怨,这会儿去不合适,后头几个他看着也没什么兴致,目光又从贵人、答应们的绿头牌上一眼扫过去。大多连姓名都记不大清楚了,反倒是白日里才见过的云佩还有一点印象。   梁九功看了一眼翻出来的牌子,笑眯眯道:“爷,御膳房的在外头等着呢。”他早料到了万岁爷肯定得翻新答应的牌子,新人嘛,和万岁爷还不熟悉,多半也不知道要聊点什么,一块儿用次膳,还能找点话题。   他白天的时候就跟在万岁爷身边,对那个乌雅答应还算心里有数,看着是个懂事拎得清的人,最近万岁爷开心,可别坏了好心情。   #   上回云佩侍寝是“意外”,身边没人跟着,这次才算得上是正儿八经的侍寝,云秀她们也要跟着的。   司药被留下来看屋子,云秀拎着小包袱跟在了姐姐身后。   她从进宫,还没出过北三所和承乾宫的地儿,唯一一次还是去御膳房,远远地才看过一眼乾清宫,是挺巍峨的。结果进去了才知道,乾清宫有一大部分地盘都是她们这些后宫女子没法涉足的,就算是她们能行走的后殿,那也是十步一哨的地儿,做什么都有好几个人看着。   云秀不喜欢被别人盯着看的感觉,就老老实实地跟在云佩身边。   进了内殿里头,膳桌已经摆好了,云秀匆匆扫过一眼,满满当当摆了好大一桌子,好看得很,好不好吃,云秀就不知道了,想想她们吃着答应的份例都觉得好,这一大桌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过前头的那些看着好像都是装饰,不能吃。大多都摆成了国泰民安之类的字样,真正拿来吃的可能就十几样菜。   云秀观察膳桌的时候,云佩正在里头和康熙说话。   他们两个还真就处于不太熟的状态,康熙看云佩,唯一的印象可能只有识大体,以及她原来是承乾宫的宫女。   云佩看康熙,也只有把他当万岁爷看,她一向冷静,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才和人家睡过一次就是他的真爱了,不过她也不会脑抽因为这个顾影自怜就是了。   两个不太熟的人凑在一块儿,话也说不上几句,聊家国政事?别说云佩能不能听懂,康熙不可能让她听懂;聊后宫琐事?康熙天天不嫌烦么。   在空气即将凝固的时候,康熙开口了:“你身上这件豆绿色的衣裳不错。”   云佩低头看了一眼。她穿的是绸缎面儿的,说是豆绿色,其实是有点儿偏深的绿,本来是想做成普通款式的,是云秀拦住了,说一色的衣裳不好看,亲自挑了橘红色的丝线绣上了团花。中间胸口的花最完整,余下还绣了几条橙红色的锦鲤,远远看上去就像是把荷塘穿在了身上似的。   在这个初春的天气里,看着分外显眼。   云佩想到云秀,就忍不住露出了笑。   康熙目光落在她脸上,本来觉得她温柔识大体,这会儿猛不丁看到她这个笑,忽然觉得,极好看:“你笑什么?”   云佩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奴婢想起了妹妹。”   康熙点头。   世祖皇帝生了六个女儿,他有两个姐姐,其余四个都是妹妹,可惜除了二姐姐,其余全都早早夭折,并没有几分兄妹情谊。唯一关系还算不错的,是他的小姑建宁公主。①   可惜……   云佩看他满目伤感,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自然不敢搭话。好在康熙很快收回思绪,带着她出去用膳了。 第11章   因为想起小姑建宁公主,康熙对云佩的态度可算得上十分亲切。本来宫妃侍膳,是要在边上替皇上夹菜的,被允许坐下以后才能坐下吃。   这会儿康熙就没叫她侍膳,反而叫她坐下,还说:“把那道韭芽炒鹿脯丝端给乌雅答应。”   答应的份例里是没有鹿肉的,云佩笑着谢恩,目光却忍不住落到了旁边站着的云秀身上,心里想着,她这妹妹怕是还没吃过御膳房鹿肉,有心想让她也尝尝,可惜这是万岁爷赏菜,得吃得干干净净的,不能留。   心里有想法,她面上还是温柔的,把那一盘子炒鹿脯丝吃完了。   吃完饭,就得到后殿里头去准备侍寝。   等云佩带着云秀出去了,康熙才叫来梁九功:“虽然入了春了,天气还是有些冷,你叫人去宗人府看看,不许他们怠慢公主。”   梁九功头一个反应是宗人府里哪有公主,如今宫里头一共就三位公主,紧跟着脑袋就一激灵——世祖的建宁公主顺治十年的时候以12岁的年纪嫁给了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三年前吴三桂造反,吴应熊和建宁公主所生的儿子被下令处死,而建宁公主和小儿子也被囚禁在了宗人府里,是万岁爷亲自下的令。   建宁公主比万岁爷大十三岁,从前吴应熊是作为质子呆在京城的,建宁公主和吴应熊就住在公主府里,公主也对当年年幼的万岁爷很是照顾……   他不敢细想,深低下头:“嗻。”   出门,他就叫来自己的徒弟王成,让他去宗人府。   王成很疑惑:“万岁爷怎么突然想起这事儿了?”   梁九功一骨碌敲在他帽檐上:“万岁爷心里想什么能叫你知道?!赶紧办差去。”其实他心里也疑惑,这没头没脑的,万岁爷怎么忽然就想起建宁公主了呢?   也是巧了——他交代王成的时候,云秀刚刚从后殿里出来,听个正着,这会儿躲已经来不及了,再说了,躲一下显得她好像心虚似的。她就大大方方地给梁九功行了礼:“谙达,主子收拾好了。”   梁九功朝她点点头,进殿伺候去了。   留下云秀在外头沉思,建宁公主特喵的不是韦小宝的老婆吗?怎么变成了康熙大帝的小姑姑了?   等云佩侍寝出来的时候,她都没想明白,琢磨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忍不住就拿这事儿问了云佩。   云佩点点她:“叫你平日里多听多想,这会儿连这个都记不住了?”   云秀吐吐舌头,她是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好在云佩很快给她解了疑惑:“不过建宁公主最近没在贵族圈里出没,你不认识也很正常。”她把三年前吴三桂反叛,建宁公主被囚禁的事儿和云秀说了。   “原来是这样。”云秀叹息。听姐姐说起,建宁公主和丈夫很是恩爱,丈夫和儿子被侄子亲手处死,也不知道她心里是什么滋味。   云佩还说:“从前万岁爷不得宠,兄弟姐妹都很不亲近,只有建宁公主这个小姑姑对他还算不错,万岁爷从前避痘离宫,才三四岁,在宫外无亲无故,还是建宁公主暗中照顾他的。”她说起这个,也觉得惋惜,不过,“你是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的?”   她们两个这会儿在春禧殿里,周围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着,难不成云秀是听哪个宫女提起过?   谁知道云秀摇头:“才刚我听见梁谙达叫人往宗人府送衣裳和炭火,提起来一句建宁公主,所以才问问姐姐。”   她算是整明白了,康熙皇帝还年幼那会,正是顺治和董鄂妃正甜蜜恩爱的时候,几乎没受过什么父爱。再有就是,紫禁城里头,凡是出了天花的皇子皇女,都要送到宫外避痘,只带保母,亲人一概不见,她听说康熙皇帝三岁出天花,被送到宫外的时候身边只有保母孙氏,也就是曹寅的母亲,以及孝庄太后派去的苏麻喇姑,想想都孤苦伶仃。   那会儿生病还没有父母陪伴,唯有做姑姑的建宁公主私下照顾他,想必他心里一定很感激吧。   可惜他不得已亲手杀了姑姑的丈夫和儿子,还将姑姑送进宗人府里囚禁,也不知道他后悔过没有。   从今天这情况看来,多半心里还是有愧疚的。   云佩打断她的思绪:“好了,关心这些做什么?吃不吃点心?”   春禧殿里怕侍寝的主子们晚上会饿,一直在殿里备了点心的,今天的点心是一碟蜂糕,用小米面和栗子面加糖和各色干果蒸出来的,糕点内部形似蜂窝,所以叫蜂糕。   蜂糕表面撒了一层葡萄干,糕点又香又软又甜,云秀含泪吃了两大块。才刚康熙和云佩吃了晚膳,她可还没吃,都快饿傻了,她也没好意思去问梁九功要吃的。   吃到了甜甜的蜂糕,云秀差点落泪:“还是姐姐对我好!”   云佩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第二天,云秀就知道了姐姐还能对她更好——她给小航子拿了钱,叫小航子去御膳房要一道韭芽炒鹿脯丝。   昨天云秀在乾清宫里就有点好奇这菜的味道了,可云佩的份例里没有鹿肉,她也吃不着,索性没去看这道菜,免得自己馋,谁知道姐姐这么了解她!   云佩已经进宫两年了,身上带的银票多半也花得差不多了,可偏偏为了她,姐姐还要拿这么点剩不下多少的银子给她叫膳。   云秀眼泪汪汪。   三月里的韭菜正是最嫩的时候,香嫩多汁,更何况御膳房挑的还是这么嫩的芽,鹿脯丝应该是先用水焯熟了,再用油煸过,最后和韭芽一块儿爆炒,略微有点干,但是浸了油和菜汁,香得要命。   云秀就着这一碟菜吃了两大碗米饭。   最后吃撑了,不得不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消食。   她们姐妹两个逍遥自在,其余的宫妃们全都如临大敌——无他,新一轮选秀已经开始了,如今已经过了二选,即将终选,也就是这一轮,将会选进来许多新的妃嫔。 第12章   云秀捧着脸,有点好奇这一轮选进来的人会是谁。那天赏花宴的时候,她仔细看过,康熙那些比较出名的嫔妃里,还缺了好些,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宫的,而且如今的阿哥才生到了小十,后头那么多的儿子还没出生呢,至少大名鼎鼎的四阿哥还没出生——原谅她已经不记得四阿哥到底原来的排行是多少了,现在的这些阿哥还没重新序齿,谁是谁她都分不清楚。   云佩一边绣手帕,为以后给新人晋位做准备,一边跟云秀说:“你不是要去御膳房吗?这回的选秀是在御花园选,你回头悄悄绕过去看一眼不就是了。”   云秀看看她:“姐姐你就不好奇有什么人?”   “过几天总能见着的。”云佩毫不在意,“宫里头每三年都要来这么一回,我要是回回都看,有什么意思呢?”   不得不说,她姐姐心态真好,不愧是以后能当上德妃的女人。   云秀获得了姐姐的同意,快快乐乐地出门了。她先去了一趟御膳房。前些时候给高太监做的鞋已经好了,今儿正好送去。   巧的是,高太监今天正好不当值,正在屋里头休息,见云秀来了,赶忙就叫身边伺候的人去拿点心回来:“我这里本来有点心的,可都不好,今儿御膳房做了新鲜的芥菜包子,小小一个,正好吃。”   云秀听他这么一说,脑袋里立马就回味到了芥菜的清新香味,一边把鞋子给高太监试脚,一边就说:“不瞒干爹,我还没进宫的时候,就爱吃春天里的新鲜菜,祖父腿脚还灵活,每到春天的时候就做芥菜春卷、槐花包子给我们吃。”她拿手比划着,“这么大一盘,我一人就能吃一盘。”   高太监连连点头:“能吃是福,你祖父的手艺那是出了名的好,我也只是学了点皮毛,倒是可惜了了。”   他把云秀做的鞋套在脚上,又在地上踩了踩,有点惊讶:“真合脚哇!”他可从来没告诉过云秀自己的鞋的尺码,怎么她就能做的这么合适?   心里疑惑,他自然问出了口。   云秀笑眯眯的:“干爹,我从小儿眼力就好,您随便拿一样东西出来,我保准儿能猜得一分不差。”上回她看高太监坐下的时候是微微朝左侧着脚的,左脚倒还罢了,右脚格外的明显,当时她就猜高太监是不是右脚有碍,后来通过来送膳的小顺子问了几句,果然,平常高太监从来都不让别人伺候他洗脚。   宫里头选太监不像是选宫女,宫女要求身上无碍,无明显痔印、疤痕,太监却只要是净了身的就能进宫了,哪怕是个六趾头都没关系——只要不在明面上,且没有跛脚之类的显要毛病,照样能当差的。   高太监就是六脚趾,从前他就是因为这个被太监们看不起,赶他去御膳房洗菜,后来被额参给看见了。   这会儿新认的干女儿不用问就看了出来,还给他做了一双合脚的鞋子,高太监差点泪眼盈眶。   云秀倒是没怎么在意。高太监对她好,平常提膳什么的都很照应,她只不过是将心比心。   高太监给的芥菜包子果然好吃,都是一口一个份量,里头是芥菜肉馅的,一口咬下去还能迸出汁水。一边吃,高太监就一边给她透了消息:“这回进宫的人里头,听说有一对儿姐妹花,模样很是不错。”   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能从高太监这里知道选秀的消息!   许是看见她惊讶的神色,高太监笑了:“别的不说,这宫里头来了多少人,除了宫门口的人,剩下的就是我们御膳房最先知道。”毕竟人人都要吃饭的,还有就是,御膳房送饭的小太监见的人最多,谁有潜力能进宫,谁没有,都能看出来。   云秀就问了那对姐妹花。   高太监说:“她们俩是满洲镶黄旗人,郭络罗氏,姐姐叫纳兰珠,妹妹叫布音珠。”①   云秀眼睛刷得一下就亮了!郭络罗氏啊!这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宜妃娘娘吗?   她原先还以为宜妃娘娘和惠嫔、荣嫔她们一样是宫里头的老人,谁知道她竟然是康熙十六年才进的宫?说起来,她和德妃也算是两个传奇人物了,康熙朝出了名的能生,宜妃和德妃都生了三个儿子,不过,她的儿子们倒是没和老四、老十四一样翻脸。   云秀乍一听见宜妃要进宫了,还挺想看看的——那些年的《康熙微服私访记》太出名了,她一个没怎么看电视剧的人都记得里头的女主是宜妃。其余三嫔她都见过了,就差宜妃了。   吃完了包子,云秀就溜去了御花园。   秀女们正一排六个地送到御花园里挑选,钮祜禄皇后听说还病着,这会儿也没窝在宫里头养病,而是坐在上头,康熙倒是不在。   云秀等了一会儿,果然看到了年轻时候的宜妃。   要不说人家得宠是有原因的,宜妃粉面桃腮,身形苗条,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云秀一个女人看了都心动。   不过真要拿郭络罗氏和姐姐云佩对比起来,云秀觉得,她们俩还是各有千秋的。郭络罗氏看着就娇娇的,像是枝头沾露的杏花,姐姐云佩更偏向稳重型,犹如夏天的翠竹。说不上来谁更好,可云秀还是更喜欢姐姐。   至于那位小郭络罗氏,也不知道是不是姐姐占光了所有的好运气,她虽长得也还算不错,却不如姐姐容光四射,有些平平无奇。   云秀看过就回去了,晚上就得了消息——此次选秀,一共四位小主入选,除了郭络罗姐妹两个,还有一位纳喇氏,以及一位蒙古贵女,博尔济吉特氏。   博尔济吉特氏听说是科尔沁达尔汗亲王和塔之女,身份上,也是康熙皇帝的表妹,家室贵重。   头一位侍寝的也是这位博尔济吉特氏,第二位就是大郭络罗氏。   接下来,郭络罗氏接连连续侍寝三天,一时风头无两。   很快就到了逢五,给钮祜禄皇后请安的日子,这也是云佩成为答应以来,头一次在众人面前亮相。 第13章   云秀本以为姐姐今天会和以前一样穿素雅点的衣服,结果云佩说不用:“反正今儿去了都要被打量的,穿的颜色再淡人家也能看见,要是真穿得太淡,人家还说你装呢,更要把人看轻了。”宫里头就这一点麻烦,干什么都有人盯着。   云秀肃然起敬。她从小到大都没经历过真正的宅斗和宫斗,现代斗不起来,在清朝又是家里的团宠,阿玛额娘恩爱,从来没有闹出过什么庶子庶女出来,导致她在与人斗方面宛如一张白纸。云佩则已经在宫里呆了两年了,这两年在宫里看了那么多的事情,再不会也学会了。   果然,等到了钮祜禄皇后住的坤宁宫,已经到了的嫔妃们眼睛直直地往云佩身上放。先来的都是些地位低的庶妃、答应,就算好奇也克制住了打量的眼光和想要询问的话语。   云佩看了一眼位置。   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来给皇后请安,如今后宫人还少些,坤宁宫能坐得下人,除了贵妃、六嫔外,如今宫里进了四位新人,加上宫女出身的云佩,这五个是新人,总要到宫嫔面前走一趟。余下的,有一位庶妃张氏,生下了皇长女与皇四女,可惜皇长女三岁即殇,如今皇四女看着也十分羸弱,所以张氏这些年并无几分宠爱。另有一位布贵人,生下了皇五女,倒是个健康的公主,可布贵人在后宫多年,也没得过几分宠爱。   作为“皇帝的新宠”,云佩的位置被安排这两位之前。她看了看位置,又看了看张氏和布贵人的脸色,默默地走到了张氏后头坐下。她刚落座,张氏和布贵人的脸色就缓和了几分,反倒朝她笑笑。   云佩才刚坐下,外头就进来一个粉面桃腮的女孩。她环顾一下周围,径直走到了布贵人前头那个位置坐下了。云秀认得她,是郭络罗氏纳兰珠。   布贵人脸色一滞,却不敢说什么,反倒扭头和云佩说话:“前些时候皇上赏了一罐雨前龙井的茶叶,妹妹要是有空,去我那里尝一尝。”   云佩立刻明白,她这是在示好。按照如今她的地位来看,能够交好膝下有女儿的布贵人,在深宫之中也还算不错了,布贵人膝下的女儿健康,虽然母女都不算得宠,却也是被惦记着的。   云佩也不去细想布贵人是不是借着她打郭络罗氏的脸,对方递了橄榄枝,她接着就是了,当即应下来:“正巧儿,我还说自己针线活不够好,前些时候想做件衣裳,可惜我女红一般,针脚都缝不好,姐姐要是不嫌弃,就帮我看看?”   她们两个搭话的时候,小郭络罗氏姗姗来迟。她和姐姐一道进宫,清秀可人,可惜被姐姐遮住了光芒。云秀一看她坐下的位置就大约明白了——小郭络罗氏和姐姐关系并不亲近,她是紧挨着云佩下首坐的。   甚至,她还和云佩她们说话:“姐姐们在聊什么?”   纳兰珠尴尬地坐在位置上,她左手边是布贵人,才刚纳兰珠坐下以后,布贵人半个身子都背对着她了。右手边是一脸懵懂的博尔济吉特氏——她是蒙古出身,和如今的太后是亲姑侄,听不懂汉话。   纳兰珠说什么,她都一脸我听不懂你随意的表情。   很快,六嫔、贵妃也都来了,各自在位置上坐下,等着钮祜禄皇后。约摸一刻钟,钮祜禄皇后出来了。   “皇后娘娘千岁。”   云秀看着这一片蹲福的人,心里啧啧称奇,要不怎么大家都想当皇后呢,往高处一坐,一堆的人等着给她行礼,除了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帝,这宫里数她最大了。   众人行完礼,就是新进宫的人出来见礼,按照座位的顺序依次向皇后和其余宫嫔请安。   纳兰珠人娇声脆。行礼到了僖嫔跟前的时候,僖嫔捏着指甲看她:“妹妹真是胆子大呢,仗着皇上宠爱,都坐到布贵人前头了。”僖嫔是靠着皇帝的宠爱才登了嫔位,如今纳兰珠得宠,已经分薄了她的宠爱了。   其余人虽然不像僖嫔那样觉得自己被她抢走了宠爱,可眼看着生了皇女的布贵人都被她挤到后头去,心里到底不爽快:“听说郭贵人还有个妹妹啊?是哪一位?”纳兰珠侍寝过后就封了贵人。   小郭络罗氏——郭常在只能站了出来。   端嫔看一眼郭常在,笑说:“咱们宫里头,姐妹一块儿进宫的还是头一回呢,也不知道往后造化如何,昔年成帝娶合德、飞燕姐妹,那姐妹俩可是后宫专宠,只怕往后宫里连我们站的地儿都没了。”   郭常在低着头不敢说话。郭贵人却道:“娘娘慎言,您拿我们姐妹二人和飞燕、合德作比,那是把万岁爷比作汉成帝?”成帝荒于朝政、沉湎酒色,终至王莽篡汉。如今满人入关,虽然已经历经天命、天聪、顺治、康熙四朝,却因为满汉差距、扬州十日及嘉定三屠等缘故,如今的朝政并不稳定,也是康熙皇帝最头疼的事情。   如今郭络罗氏纳兰珠这样说,几乎是把端嫔架在了火上烤。端嫔立马噤声。   本来这事儿就过去了,谁知道郭贵人又道:“再说了,端嫔姐姐说我和妹妹一块儿进宫是头一回,可这里不是还有一对姐妹吗?”她目光看向云佩。   云秀:“……”关我们什么事?她刚想说话,却被姐姐云佩按住了。   云佩想了想,笑道:“郭姐姐这话说的,我是十四年通过上三旗小选进的宫,我妹妹是今年小选进的宫,合乎礼制,难不成郭姐姐有什么疑问?还是对祖宗们定下的规矩不满意?”选秀制度从世祖时候定下,从那以后,凡是八旗女子,都得进宫选秀,不管是大选还是小选,都是老祖宗的规矩。   郭贵人大约是没想到她能坦然地把自己宫女出身的事情摊开来讲,还搬出来祖宗规矩压她,整个人都噎住了。   佟贵妃也冷冷开口:“本宫都不敢置喙祖宗规矩,你倒好,比本宫还嚣张呢。”   郭贵人被佟贵妃一怼,脸色惨白,可惜也没人帮她,最后她只能讪讪地坐下了,直到散场了都一声不吭。 第14章   “姐姐你没看见!郭贵人脸色瞬间就白了!”云秀揽着云佩的胳膊,在自己的地盘,倒不用在意宫里的规矩。   云佩嗯嗯答应,看她这样兴奋,有点不忍心说出实情。   郭贵人能被佟贵妃怼得哑口无言,一是因为佟贵妃已经是贵妃了,比起贵人位分要高。可郭贵人她为什么敢顶撞同样比她位分高的端嫔?因为她是正儿八经的满洲镶黄旗人,属上三旗。而端嫔呢?她是汉军旗出身,员外郎董达奇的女儿,属于下三旗,虽然已经到了嫔位上,真正论起来,身份还是不如郭贵人。   如今的皇帝是最在意身份不过的人,身份上头的差距就像是横亘在众人跟前的鸿沟,往前走一步都很难。   张氏连生两个女儿,不受宠或许有养不住女儿的缘故,更多的,是因为她是彻彻底底的汉人。布贵人生了女儿都能升成贵人,张氏却永远只能是提不上名儿的庶妃。   郭贵人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在进门的时候就坐在她们前头,位置却在蒙古博尔济吉特氏的后面。   张氏和布贵人也明白,所以不会叫她起来给她们让座儿,而是往后跟她聊起家常,不动声色地“疏远”郭贵人。   后宫里头全是聪明人。   而以她包衣的身份,要想从答应往上爬,远比旁人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可是这些,她从来不会跟云秀说起,她的妹妹天真纯粹,看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也不必懂,云佩不想让她懂。   她的妹妹就该每天快快乐乐的,操心每天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   她想永远保护好妹妹。   #   上回请安时发生的争论也不知道有没有传到康熙耳朵里,反正郭贵人那里他也没少去。一个月里,有大半的时候是在郭贵人那里的。   云秀知道消息的时候不得不感慨——果然是历史上那个受宠的宜妃啊。   可她看云佩好像也没什么反应,她这个现代人也就算了,受1V1思想觉醒的人,断然不可能接受和许多女人共享同一个男人。可是姐姐是个纯种的古代人啊,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难不成她没有过少女怀春的时候?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特意在康熙过来临幸云佩的时候偷偷观察了一下。   之前康熙到承乾宫看望云佩的次数很少,大多都是叫云佩去乾清宫侍寝,拢共就来看了云佩一次,可自从上回他来了一趟,发现云佩这里格外安静以后,就很愿意常来坐坐。   今儿也是一样。   他在云秀特意叫内务府弄来的“榻榻米”上坐下,背后还垫着软乎乎的垫子。垫子是前段时间云佩说自己常做针线活,脖子酸疼,云秀找了粟米和棉花给她填塞的,宫女份例里的棉花一月一共才五斤,泰半都在这枕头里了。   康熙还说:“这枕头很不错。”他常年忙于政事,腰背容易酸疼,往枕头上一靠就舒坦了。   云佩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主动坐到他后面给他捏脖颈和腰背,过了小一刻钟,康熙才摆摆手叫她坐下:“这几天总算是忙完了,那些臣工整日里在朝堂上叽叽喳喳,吵得我头疼。”   云佩知道他不过是抱怨两句,真要是听了他的话,劝他休息,他只怕还要不高兴,于是拐着弯说:“皇上每日要御门听政,辛苦着呢,只是那些臣工不体贴皇上。”   康熙满意点头:“就是这样。”他本以为云佩还会说些什么,结果回头看她,发现她又在笑,就问:“笑什么?”   云佩说:“奴才想起小时候,家里隔壁住着的一户人家的小公子,他从小就练武,总叫了一堆的小伙伴在院子里习武,男孩子嘛,聚在一块儿的时候难免有些吵闹,奴才的妹妹又贪睡,总要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隔壁却总把她吵醒。”   康熙也好奇起来:“你妹妹是不是和父母撒娇了?”他第一反应就是找家里长辈与隔壁人家交流,相互之间进行沟通,沟通好了事情也就解决了。   结果云佩说:“才没有,奴才的妹妹从小古灵精怪,她去坊市里买了二十只鸭子,就养在后院里,跟隔壁的武场就是一墙之隔。”   剩下的她都不用说了,康熙也明白了,然后转念一想——她这是拿他那些臣工当做那些小孩儿了?   这想法倒是新鲜。只是多少有些孩子气。朝堂之上也不会用这样的法子让大臣们闭嘴。   云秀:“……”你俩聊天的时候,能不说我那点糗事吗!为什么我五岁的事情姐姐也能记得这么清楚??   休息完了,整个人也放松了,估摸着他是心情实在很好,还对云佩说:“朕在别人那里,都没有在你这里舒坦。”   这话里头的评价实在太高,云佩条件反射俯下身:“奴才惶恐。”   康熙反倒说:“有什么惶恐不惶恐的,事实罢了。”皇后多病,贵妃总是娇缠,嫔位大多都有孩子,去了总是提起那些孩子们,他向来喜欢孩子,可也经不住那些两三岁的孩子们总是哭闹。   呆来呆去,还是云佩这里清静些。   云秀默默地看了一眼他们,总觉得他们两个没什么感情,那姐姐看着康熙三宫六院,自然不会伤心。这样也好。   她正出神,就听见康熙问:“你这儿什么时候传膳?”   云佩说:“酉时的时候。”   康熙嗯了一声,扭头又拿了一本书看。云佩对云秀使了个眼色,云秀就知道,他多半是饿了,想叫膳了。她去外头看了看天色,今儿皇帝要来,御膳房就不是叫小顺子来送膳了,而是高太监亲自过来。   云佩看康熙看书正认真,也不打扰他,从里间出来和高太监说话:“多谢谙达这些日子的照顾。”   高太监笑眯眯的:“应该的。”真论起来还是他攀了这个亲,占了便宜,收的干女儿亲姐姐是宫妃,虽然现在才是个答应,眼瞅着以后前途无量呢,不过这会儿不是叙旧的时候,他问:“皇上有没有说怎么摆膳?”   云佩摇头。论理应该是照着平常皇上吃什么,御膳房上什么的,可她看康熙今儿只穿了两件衣裳,脖颈上还是热出了汗,想必要真按照御膳房上的菜来,他肯定吃不下多少。   就吩咐说:“弄点清淡些的膳食,要好入口的。”她只管这么吩咐,上什么还要御膳房忖度,毕竟她也只和康熙一块儿吃过两三顿饭,对他的口味不太熟悉。   云秀却有别的想法。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得抓住他的胃。虽然姐姐对皇上的心没想法,可皇帝多在她们这儿呆上一回,她们的日子也舒坦,因此和高太监说:“如今天热,谙达上菜的时候可别上太多的炖菜碗菜,最好能有新鲜的菜蔬,不用大肉配,拿素油炒一炒就行了。”   说完,她叫高太监在外头等一等,从里屋里拿出来一张纸,悄悄和高太监说:“祖父在家里研制的新吃食,谙达试一试?” 第15章   云秀给高太监方子,一个是为了拉拢他,毕竟光干亲这么个身份,他们之间的关系维持不会太长久。高太监一直在宫里给她们提供便利,光云秀给他做两双鞋是不够的。得有切实的利益,他们才能紧紧地绑在一起。高太监在御膳房,而云佩如今只是答应,给不了权势上的帮助,那只能帮他巩固地位。   宫里头太监往上爬的途径很多,御膳房也不例外。要么是主子抬举,要么只能靠自己。靠自己也有讲究,师傅领进门,手艺看个人。当初高太监能当上御膳房的管事,除了额参提拔他,也是他自己聪明努力,学手艺学做人,才能在额参已经退下来以后站稳了脚跟。   云秀给他新方子,有新鲜的吃食,高太监的地位会更稳。他已经在这个总管的位置上坐了太久,有心想更进一步。   二来,云秀想吃到更新鲜的东西。现代那么多美食,要是不苏出来给姐姐尝一尝,她这不是白活了那么多年么?穿到清朝,一不能颠覆历史,二不能逃出宫闱,不如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加舒坦一点。只是她拿出来的那些东西得有名头,她不想被当成异端烧死,只能借祖父的名头。   反正人家也不能跑到宫外问她祖父是不是?   所以她给膳食方子给得真心实意。   高太监接了方子看了一眼,记住里头的食材、配料,发现是个容易得却新鲜的东西,默默背下以后又把纸还给了云秀。   云秀想起来,宫里头是不许私自传递消息的,尤其是书信这样的东西,看得最密切,这方子其实没什么,但总归传出去不好,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去先把方子藏在了书页里,因为宫里头不让烧纸,这个比传递信息还忌讳,没办法,总不能和小燕子一样吃纸吧?   高太监说完话就走了。   因为都是小炒的东西,御膳房膳食来得很快。云佩住在承乾宫的次间里,住所连着待客的外间,内间是睡觉的地方,晚膳就摆在了外间。   才刚摆满,康熙从里间出来,一看桌上的菜色就笑了:“你这里的膳食倒和别人不一样。”   云佩伺候他坐下,笑着说:“奴才在家里的时候也爱吃这样的饭菜,反倒不喜欢炖菜,尤其才入夏,天热的很,油腻腻的吃不下,还是清炒时蔬好些。”   康熙很认同她的想法:“朕也不喜欢那些,前些时候政事繁忙,有一日批改奏折的时候忽然有些头晕,朕觉得没什么,反倒吓坏了伺候的宫人,请了御医过来说是劳累,结果给开了个人参的方子。”他一向喜欢养生,很不喜欢这一类补身体的东西。   云佩附和:“人参性热,万岁爷如今正是壮年,吃人参反倒伤身体。”   康熙目光落在膳桌上,停留在一处:“那是什么东西?”   云佩看了一眼,不是认识的东西,说是饽饽吧,可这也忒大了点,说不是饽饽,白白胖胖的,又很有饽饽样儿。   还是云秀解释了:“这是御膳房新作的点心。外头是澄皮的,里头是水果馅。”   次间地方太小,不够侍膳太监发挥的,所以跟前伺候的就只有她和梁九功,以及司药。云秀机智地把那盘点心端到了他们俩跟前。   为了方便品尝,点心做成了小小一个,表皮有黄色和绿色的,玲珑精致,放在盘子里,一看就很清新。   康熙说:“倒有种回到春天的感觉。”他夹起一块尝了尝,外皮上面撒了一层糯米粉,有些许的甜味,表皮绵软又有韧劲,一口咬下去,仿佛要黏在舌头上,紧跟着就是水果的香气。   一个点心一种口味,有水果的,也有豆沙的,不过康熙最喜欢的还是奶油的。御膳房上菜前特意把点心放到冰鉴里冰过,奶油口感更好。   康熙吃了两块点心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吃饭就吃上了点心:“你这吃起来倒不讲究。”哪有点心和饭菜一块儿上的。   不过他吃着好,也没说什么,把大福放下,就着几样新鲜小炒吃了两碗饭。   梁九功在旁边看着,差点就给云佩跪下了。这几天刚入夏,天却已经热起来了,可偏偏皇上养生,不喜欢用冰盆,说伤身,可这天气这么热,谁能顶得住?朝堂上臣工们也因为一些小事吵来吵去的,一吵起来,人就躁动,一躁动更别说了,到了吃午膳的时候,万岁爷心情不好,随口对付了两口。   下午倒是有点心,可御膳房看万岁爷中午吃的不多,送上来的点心都是干巴巴顶饿的,就是他看着也没心情吃啊。   如今正好,皇上吃了高兴,他们这些当奴才的也能放下心。   康熙好像就是来吃个饭的,没有留宿:“前朝还有些政事要处理。”云佩只能恭送他离开了,临要出门的时候,他才丢下两句话:“御膳房的厨子很不错,赏,你这儿也不错,八月里要册封嫔妃,你虽伺候的晚了些,倒很合朕的心意,就升为常在吧!”   云秀眼睛一亮!万万没想到,姐姐只是陪康熙吃了一顿饭,竟然还有意外之喜!   姐姐五月里才封的答应,如今不过才过了两个月就升了常在,可见姐姐还是这么受人喜欢!云秀从小就和姐姐亲近,自然知道不论是家里还是亲戚,对她们姐妹两个都很喜欢——虽然对她是喜欢调侃加捏脸,对姐姐是夸她沉稳大气又懂事。   但是云秀还挺享受他们“慈爱”的目光的。   至于她们夸奖姐姐沉稳大气又懂事,云秀表示自己一点都不嫉妒,她觉得她们说的很对!姐姐如此的可靠,还那么照顾她,她就是天下第一姐姐吹。   脑袋里的想法转了好几十圈,一抬头,就看见云佩正看着她。云秀讷讷:“姐姐?”   云佩拉着她的手:“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听见,也好在是在姐姐这里当差,要是在外头,还不知道姑姑们怎么罚呢。”   她摸了摸云秀的脑袋,叹了口气:“你这样跳脱,叫我怎么敢放心。”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妹妹跳脱些也无妨,左右有她宠着呢。不为别的,为了妹妹,她也要挣扎着出泥笼。   刚刚云秀听到升位分了很高兴,可她心里总想着,她一直呆在承乾宫里,佟贵妃对她视而不见,却也不算苛待,按照佟贵妃以往的性子,实在太叫人意外了。   这份奇怪的纵容让她心里慌张,一丝也不敢放松。 第16章   八月里新晋升的嫔妃不止云佩一个,五月大选进来的几位妃嫔,博尔济吉特氏封宣嫔,郭络罗氏纳兰珠封宜嫔,郭络罗氏布音珠封贵人,纳喇氏为贵人,乌雅氏为常在。   云秀知道以后有点疑惑:“姐姐,为什么郭贵人明明不怎么受宠,却也封了贵人?”难不成就是姐姐之前和她说的什么身份的差距?   谁知云佩说:“大家都是进了宫的,独独她一个没被进封,叫她脸往哪里搁?更何况她还是宜嫔的妹妹。”   云秀似懂非懂。   云佩看她不明白,也不着急:“以后你就知道了。”她刚进宫的时候跟云秀也差不多,什么也不懂,在宫里摸滚打爬了两年,才终于长成了现在的模样。   云秀笑着挽住了她的胳膊:“姐姐放心,我肯定不会在宫里给你惹事的!”   云佩升了常在,合该庆祝一下的,云秀准备去御膳房点一桌菜,结果刚出门就看到布贵人和庶妃张氏站在宫门口。   见了她,布贵人开口说:“前段时候请你们家主子到我那边儿去坐坐,可惜一直没来,想是有什么事儿绊住了,这不,我就不请自来了,不会不欢迎我吧?”   云秀笑了:“怎么会,主子才说了自个儿无聊呢,小主们来了正好能一块儿聊一聊。”   布贵人知道她和云佩是亲姐妹,也不拿乔:“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云秀说:“奴才到御膳房去一趟。”   张氏就笑了:“这可不就赶巧了?正馋你们宫里头的点心呢。”前两天皇上从承乾宫出来就赏了御膳房的厨子,宫里头都在说乌雅答应靠着一道点心升了位,她此刻提起,倒也没有借此嘲讽云佩的意思,单纯地想试试点心。   云佩已经从次间出来了,听了这话就说:“御膳房还少你们点心不成?”   云秀看见她就去御膳房了。云佩领着布贵人和张氏先去主殿给佟贵妃请安。   没成主位嫔妃就这点麻烦,连宴客都得先去和主位嫔妃打一声招呼,要是和主位嫔妃关系好一点也就算了,要是关系不好,宫里头的闲话得传出去不知道多少。   本来佟贵妃是不大搭理她的,云佩到了正殿的时候心里想着,大概这回佟贵妃也不会拦着她,更不会叫她进去说话。   果然,她们在院子里站了小一刻钟,若荷才从里头出来:“不好意思,主子才用了午膳睡下,小主们自便就好。”   云佩她们才回了次间。才进门,张氏就露出羡慕的表情:“你这地方真大,比我那宽敞多了。”她如今住在咸福宫里,一宫之主是敬嫔。康熙目前后宫里头只有两个妃位、七个嫔位,本来宫里头是住得下的,可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今年五月里纳喇氏进宫,皇上就给安排在了咸福宫。   张氏原来也是住次间的,纳喇氏进宫以后被封了贵人,她就只能把次间让出来,住到梢间去了,次间至少还分内外间,梢间就只有内间以及外头宫女们值夜睡的地方,只能塞的下一张小榻。   张氏由衷觉得自己是因为换了房间的缘故,才导致皇上不爱去她那里的。   这话云佩也不能说什么,只好安慰她:“你膝下还有公主,往后还有你的好日子呢。”张氏康熙七年的时候生下了皇长女,可惜三岁的时候没了,后来康熙十三年又生下了皇四女,如今才三岁,因为早产,身体不大好。   提到皇四女,庶妃张氏就叹气:“伊克思身体实在太差了,我本想带她来看看你,可她前两天病才好,不好叫你过了病气。”伊克思是满语里身体健康的含义,继承了张氏对女儿的美好祝愿。   布贵人的皇五女倒是身体健康,可也不过三岁,也不敢带出来。   宫妃聚在一块儿也不过说说花样和二女,云佩含笑听着,偶尔说上两句,场面倒也热闹。直到云秀拎着提盒回来,正好听到她们说奶嬷嬷将公主们拘在屋子里不许出去。她不知道前情,只接口说:“人总不能一直不让出门,再好的人常常锁在屋子里,总晒不到太阳,骨头都脆了不说,只怕憋闷了。”   谁知道就这么两句话,就引起了张氏的难过:“我何尝不想叫小公主出来走一走,可一来她身体实在太弱,二来,内务府的嬷嬷们总是管着小公主,连我这个亲娘也不许插手呢!”   云秀倒是替她惋惜了。康熙年间,不管是皇子还是皇女,大多数都是奶娘嬷嬷养大的,从不许叫亲额娘自己抚养,像是如今,除了几个早早夭折的皇子,宫里头一共四位皇子,其中两位都在外头大臣们那里抚养,还有就是荣嫔那里还养着两个皇子,一个是太子保成,另一个皇子叫长生,可惜也体弱多病,按照云秀看到的那些清穿小说,这个孩子多半也活不下去。   就算荣嫔亲自养在身边的孩子,那也都是奶娘看着的,她不过日常过问两句。   想到这里,云秀就有点担忧云佩了——历史上的德妃生了三子三女,听说只活下来两子一女,其余都早早夭折,四阿哥胤禛更是从小就被佟贵妃抱养,才致使母子离心,闹出那样的纷争来——她们真的躲得过吗?   “难怪皇上夸你这里的点心做得好,我尝着也很不错。”布贵人打断了她的思绪,“你还说自己的针线活不好,我看着你这枕头做得也很好。”内务府给的枕头大多都是硬枕,不像这个柔软。   云佩说:“这东西也不难得,费一点棉絮罢了,说起来,小孩子骨头软,倒不好用那些硬枕头,你要喜欢,我送你两个枕头。”   布贵人露出不好意思的笑:“这怎么好意思呢?”   云秀已经回过神了,心里嘀咕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前两天康熙到这儿来夸了两句枕头好,梁九功扭头就把那些软枕给搜刮走了,愣是一个也没给她们留下。   不过她们也没亏就是了,云佩封常在的时候,梁九功捧了十来匹缎子给她们,里头好些都是常在份例里头没有的。   嗯……不能说没亏,其实是血赚。康熙虽然多情,但是对自己的后宫还是从来不亏待的。 第17章   今儿又是惯常要去给钮祜禄皇后请安的日子。   云佩位置仍旧在后头,前面的人也注意不到她,她一边竖着耳朵听她们说话,一边给云秀塞桌上的点心。云秀看到桌上的月饼的时候,才迟疑地意识到——到了中秋了?   最开始宫里头本来是不过中秋节,是到了世祖年间,满汉文化开始融合了,宫里头才正式过起中秋节。云秀才到宫里几个月,自然不知道宫里头是如何过节的。   上头端坐着的钮祜禄皇后脸色淡淡的:“皇上有意要举办家宴,贵人以上的位分可以参加,其余人在自己宫里头小聚就是了。”   听了这话,庶妃们就有些不高兴。她们一年四季都只能闷在屋子里头,也就借着节日才能出来散散心,本身就没了皇上的宠爱,如今连门也不让出,那还有什么意思。只是这话她们是不敢当着皇后的面讲的,心里有没有埋怨就是她们自个儿的事儿了。   佟贵妃是一向喜欢和钮祜禄皇后对着干的,这会儿看着庶妃们不满的脸色,顿时就说:“宫里头如今也没几个人呢,她们难得见皇上的面,家宴是唯一的机会了,倒不如让她们也参加,好歹热闹些。”   听了这话,僖嫔的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就你会做好人!   钮祜禄皇后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在座的嫔妃们都知道佟贵妃什么样的性子,她和皇上是表兄妹,从小就有深厚情分,如今要和许多女人分一个男人,能大度到哪里去?说这话就是故意气钮祜禄皇后罢了。   这让皇后脸上多少很没面子。   安嫔闻声便道:“贵妃娘娘说得轻巧,家宴都是皇后娘娘操劳,娘娘身体不好,多加那么多人,要安排的东西可多着呢,岂不是费神?”   佟贵妃哦一声:“忙不过来?宫里头这么多姐妹,尤其安嫔你,想必很乐意替皇后分担的吧?”   安嫔:“……娘娘慎言!”   佟贵妃哼一声:“看来娘娘做不了主,也决定不下来,那我去问表哥,看看他许不许。”说完她就走人了,临走前很是敷衍地福礼。   剩下几位嫔妃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钮祜禄皇后看着没什么表情,云秀却看出来,她脸色更白了些:“行了,今儿就到这吧。”她率先离开。   布贵人和张氏到了云佩这边:“佟贵妃如今真是……”越发嚣张了。安嫔也是,没事掺和皇后和贵妃之间的事情做什么?   云佩看出她们心里想说的话,反倒劝她们:“咱们还是少议论些,家宴能不能去没关系,要是去不了,咱们几个小聚一下也不错。”安嫔家世显赫,又是满洲勋贵人家,天然地亲近钮祜禄皇后。   云秀跟在她们后面,心里想着,听说康熙的第二任皇后也是早亡,看如今钮祜禄皇后的样子,也不知道能撑上几年呢。   回了承乾宫,安安心心用完了早午膳。让人意外的是,今儿康熙还是翻的云佩的牌子。且这回是到乾清宫去。   云秀陪着云佩去了乾清宫,云佩进了内殿,云秀就站在外头。内殿里,云佩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儿。她有点惊讶:“皇上病了?”   康熙正倚在榻上假寐,听见她说话就睁开眼:“没有。”   那怎么一股药味儿呢?云佩奇怪,可也知道自己不该问。结果康熙解除了她的疑惑:“是皇后病了。”才刚太医过来给他看皇后的脉案,他懂医术,也看了不少的医书,就和太医一块儿研究了皇后吃的药。   云佩倒是有点可怜钮祜禄皇后了。她本身身体就差,到如今也才当了几个月的皇后,认真按照册封时间算起来,也才一个月,可就这一个月,就像是把皇后整个人的精气神掏空了一样。   她是康熙十四年进的宫,佟佳贵妃一进宫她就被分去伺候了,对钮祜禄皇后自然也是熟悉的。才进宫的时候,钮祜禄皇后也是个爱笑的姑娘,虽然看着瘦些,却至少是健康的。结果开了年,从入主坤宁宫以后,她的身体就日渐虚弱下来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宫里的阴私太多,她不敢细想。只能悄悄地去看康熙的脸色。   康熙心里自然也是不好受的。可他要强,不会在后宫面前展现出来。只是问起云佩:“在宫里可还习惯?”   云佩都进宫两年了,还能不习惯?但她也不会反驳,只说:“奴才习惯。从前在佟主子跟前伺候,主子就很和善,如今又有皇上宠爱,再好不过了。”   康熙便说:“这样就好。”   两个人又没什么话说了,好在很快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占住了嘴也就不用说话了。   到了夜里,云佩失神地躺在床上,身上都是濡湿的汗液,靠在康熙怀里,她久久回不过神。然后就听见康熙问她:“中秋家宴,你想不想去?”   云佩没反应过来,康熙又问了一遍,还说:“到时候太皇太后和太后也去,朕叫人升平署准备了折子戏,你想不想看?”   云佩说想。   宫里头实在是太寂寞了,她才在宫里呆了两年,就已经觉得沉闷。从前跟在佟贵妃身边,倒也能看两场戏,算是无聊宫闱生活里的唯一趣味。可她如今成了宫嫔,位分又低,连折子戏也没法看了。   这倒也罢了,她能耐得住寂寞,可她惦记着云秀。   云秀从小就是个爱玩的性子,将她拘在家里半个月就能把她憋坏了,撒着娇地想出去,如今从她进宫也得有快半年了,一直闷在宫里,整日里只能陪她说说话,不然就是做女红或者去御膳房逛一逛。云秀从来没抱怨过,可云佩总觉得她会烦闷无聊。   所以,她去不了家宴其实没什么关系的,但是她想去。   云秀还没看过宫里头的戏呢。   听见她的回答,康熙沉思了一下,说:“既然你想去,那就去吧。”   云佩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康熙会同意她去。她微微抬头看向康熙。   康熙也低头看她:“怎么一脸意外?”这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难不成他就是这么不近人情的人?   云佩立马摇头:“没有!”下一秒,她就又被重新摁在软枕上。   “你撒谎。”康熙整个人压下,“朕要治你欺君之罪。”   …… 第18章   云秀和梁九功本来是等在外头的,康熙并不是一个贪色的人,按照以往,至多半个时辰就结束叫水了。今天头半个时辰结束的时候,乾清宫伺候的人就已经备好了水,预备进去伺候,结果等了好一会儿,里头也动静。   主子们没叫,他们也不能进去啊,就只能站在外头。云秀还有点担心姐姐是不是出什么事,惹恼了康熙,她不由自主就看向了梁九功:“谙达?”   话音才落,里头叫人脸红心跳的动静就又响起来了。云秀和梁九功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梁九功笑眯眯说:“里头还要一会儿呢,姑娘饿不饿?去偏殿里头吃会儿点心吧!”   立马就有小宫女弓腰过来,领着云秀去了茶水房。   等云秀坐下来,小宫女给她端上来一盘子点心,抬头的时候,云秀才认出来,跟前儿的竟然是章佳氏。   她眼睛一亮:“怎么是你?”她们从内务府里头出来以后,吴嬷嬷先把她送到了承乾宫,然后再回去安排的其他人,所以云秀并不知道原来章佳氏竟然到了乾清宫。   章佳氏笑说:“原先吴嬷嬷是叫我去南海子伺候的,六月里头皇上去了一趟南海子,跟着伺候的宫人病了一个,正好叫我顶上了。”她胆小谨慎,偏偏梁九功挑中了她。   云秀替她高兴,却也有点疑惑:“之前吴嬷嬷说咱们都是分到内宫伺候的,所以才不放出宫去,你怎么被分去了南海子?”南海子又叫南苑,那一块儿是皇家苑囿,皇上常常去那边练骑射,虽说经常有人去,却也和畅春园里头一样,都是冷灶。鲜少有宫女过了小选又被分到那里去的。   章佳氏说不知道:“我也奇怪呢,咱们那一拨的宫女里头,只有我被分到南海子去了。”   找不到答案,她们也就不找了。云秀说:“你平常要是有事儿,可以到承乾宫来找我。”   章佳氏应下了。   云秀吃了一盘子点心,喝了两盏茶,内殿寝宫里头终于叫水了。她赶忙去找云佩。结果云佩还睡在床榻上,半眯着眼睛,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云秀看见床帐里头的情形,眼皮子就是一跳,一股蓬然的热意涌上脸颊。   之前……有这么激烈吗?她这个现代老司机看了都老脸一红。   那头康熙已经洗漱完了,转头过来看见云佩还懒洋洋趴着,也没叫人把她硬喊起来,反倒交代云秀:“不必叫她起来了,明儿再回去吧。”   云秀迟疑了一下,不敢叫康熙看出来,低头应“嗻”。   然后康熙就去处理政事去了。梁九功带着伺候的宫女又退了出去,扭头又吩咐宫里头的人:“动作都放轻着点,别把主子吵醒了。”他还是头一回见有小主留宿的呢,除了之前的赫舍里皇后,便是从前钮祜禄皇后,那也是侍寝结束就回去的。   云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看姐姐睡得太沉,干脆去打了盆水替她擦洗。   云佩隐隐有点感觉,却实在疲累,只微微睁了睁眼睛,看见是云秀,放心地睡了过去。   #   康熙伸手将桌上的纸张展平,问梁九功:“这两张如何?”   梁九功凑上去看一眼,原是两首七言绝句,他只是略微认得几个字,却不通文墨,这会儿皇上问起,只能说:“万岁爷愁煞奴才了,奴才只知道这字写得好,可我不懂诗啊?”   康熙笑骂:“拐弯抹角拍马屁。”   梁九功低头:“奴才这明明是拍龙屁才对。”   康熙哼一声:“行了,上回冯源济才上进的《快雪时晴帖》,回头你放到鸿德殿去,叫讲官们也看一看。”他从登基起,每日都要跟着讲官们学习四书五经等汉文化,二十余年勤学不辍,就是为了向汉人展示自己对汉文化的重视,前些时候国子监祭酒冯源济将其父亲珍藏的字帖进上,也算一个信号。   他将写好的诗交给梁九功:“这诗明天给公图海送去。”然后一看天色,很晚了,准备安寝,走到寝殿门口了,才想起屋里头还睡了一个人,“人还在?”   梁九功的腰都快低到地上了:“是呢,乌雅小主一直没醒。”   康熙站在门口左右为难。离开吧,不太合适,宫里头没什么秘密,他今儿从寝宫离开,明天消息就能传得整个宫里头都知道。他如今觉着云佩合他的心意,不想叫她承受别人的异样的目光。   可要进去么……?他从小就是保姆陪着睡的,就算是保姆,那也是看着他睡了就散了。   后来他登基以后,有资格和他一块儿睡的就只有赫舍里。但是,他最初娶赫舍里,就是为了得到索尼的支持亲政,后来他和赫舍里感情日渐深厚,却也因为朝政上要压制鳌拜等满洲大臣而聚少离多。   他从没习惯过身边有别人。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直到门从里头被推开。   他先是一喜,紧跟着一愣,然后意识到跟前的人不是云佩,是她的贴身宫女。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两人有几分相像。   云秀出来的时候也被他吓一跳,他闷不吭声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多久了。心里嘀咕,面上还是尊敬的:“万岁爷。”   康熙仔细看一眼她,问:“你和你主子面貌似乎有些相似。”   云秀:“……”合着您老今儿才发现啊?“奴才和主子是亲姐妹……”   康熙哦了一声,没话说了。直到这会儿,他才想起云佩是包衣出身。   他依稀听苏麻喇姑说起过,宫里头的包衣宫女们连睡觉都是调教过的,绝不会有奇怪的癖好,打鼾、磨牙都不可能有,更别说姿势不端正了。   那他在犹豫什么?   他大步一抬,直接进了寝殿的门。梁九功眼疾手快,啪一下就把门关上了。   云秀:“……”姐姐还在里面呢!   可迎着梁九功炯炯的目光,她实在不敢贴着门边听里头的动静了。   屋里,康熙走到了床榻前。乾清宫的床很大,大到能躺上十个人也不止,被褥早就被换成了干净的,室内点了熏香,闻不到先前的那些味道。   床很大,云佩却只占了一点点,她的脊背贴着内墙,双手合握枕在枕头上,微微蜷缩着,或许是身体不太舒服,眉头紧紧皱着。   康熙下意识地放轻了自己的动作,醒悟过来的时候,眼神却难免有些微妙。 第19章   本来中秋家宴是在八月十五,可惜边关吴三桂反清动作越来越频繁,皇上一直不得空,才拖到了如今的九月底。   与宴的嫔妃都很高兴,难得有这样的宴会,哪怕光坐着看其他人斗嘴也比闷在宫里头的好,更何况能参加家宴,乃是身份的象征。   大约他们唯一的不高兴就是这回进来了一个不一样的人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隐晦地落在角落里坐着的乌雅常在身上。   她穿了一身石榴红的旗装,衬得面色红润,两把头上着红绒花,燕尾上坠了几粒圆润的东珠串成的流苏。绒花看着很喜庆,正和今天的日子,可所有人都看着东珠。   宫里头也不是谁都能用得起东珠的。今儿家宴,各宫主子们都要穿戴朝服赴宴,而只有嫔位以上才有朝服,贵人、常在、答应都只是穿着敞衣。嫔位以上的朝冠上头就有数目不同的东珠。譬如皇后,朝冠上就有大东珠一颗、二等东珠九颗、三等东珠四颗、四等东珠三颗、小珍珠四十八颗。朝冠红缨之上还缀有七只金凤,金凤上又嵌二等东珠六十三颗。朝冠尾后有一件垂挂,垂挂上还有六颗二等东珠。①   宫里头的位分越低,能嵌的东珠数目越少。乌雅氏如今不过一个常在,连朝服都没有,哪里来的资格用东珠?   不过是皇上赏的。   听说前儿她才在乾清宫里头呆了一夜,前脚刚出乾清宫的门,后脚梁九功就捧着一匣子上好的东珠送去了承乾宫。还没过两天呢,她就戴着东珠出来显摆了!   各宫嫔妃们都觉得自己心里头酸酸的。这算什么啊,她们伺候皇上这么多年,也没受过这样的荣宠。一边怨康熙有了新人忘旧人,一边又暗地里嘲讽云佩德不配位,戴了东珠也不过是个常在。   云佩倒是坐得稳稳的,时不时问云秀小戏唱得怎么样。   云秀当然说好。她都闷在宫里这么久了,终于看上戏了,还能说不好?那话怎么说来着,知足常乐。   听她说话,云佩也露出了笑,心头压抑的阴云也散去了。前两天康熙赏她东珠的时候,她还迷惑来着,按照她对康熙的了解,他是绝对不可能赏赐这种逾矩的东西给她的,不然岂不是明晃晃打上位宫嫔的脸?直到后来云秀和她提起康熙和她同睡一床,她才隐隐明白了他的想法。   然而越明白,她的心口越凉,就像是豁开了一个大洞似的,凉意从身体里浸到了外头,让她因为康熙那晚的一点温柔而微热的脑袋迅速地凉了下来。   东珠嫔位以上才能用,他是在暗示她,只要她能生下皇子给佟贵妃养,嫔位就是她的囊中之物。   云秀看了两眼戏,发现云佩眼神有些涣散,便借着摇扇的动作伸手摸了摸,只摸到云佩的手冰凉一片,她立马停住,悄声问:“姐姐手怎么这么凉?要不要去拿个手炉?”   云佩回神:“不用,一会儿就好了。”   她们两个自以为悄声交谈,却不知其余所有人都在看她们,云秀低头的动作很明显。   宜嫔上回在口角上吃了亏,不肯再撞到云佩手里,只伸手推了推妹妹郭贵人。   郭贵人眼里有些愤懑,再看向云佩姐妹俩的时候,又很是羡慕,因此,她开口的声音很温和:“乌雅常在和妹妹的感情真好。”   屋里头坐着的不止宫妃,还有太皇太后和太后以及皇帝,听到郭贵人说话,太皇太后也跟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她是万历四十一年生人,如今已经六十四岁的高龄了,却还身体康健,只是眼睛不大好了,看不太清底下坐着的人,就说:“问的是哪个?”   她开了口,云佩只能从座位上下来,本来只是想往跟前走一点,结果太皇太后朝她招了招手,她没法,只能走到了她的脚踏边上。   太皇太后看看她,笑了:“是个漂亮的姑娘,难怪皇帝喜欢。”   云佩脸忽然就红了。   太皇太后又说:“看到你啊,我就想起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般大,那会儿只有苏麻喇姑陪着我,她啊,也和我的亲妹妹一样。”   她很温和,云佩却忽然觉得自己眼眶发热。底下站着的云秀也很感慨。   清朝起步于努尔哈赤,明将李成梁误杀了努尔哈赤的祖父与父亲,他想报仇,却势单力薄,只能借助联姻的由头获取盟友,他十几位妻妾都是通过兼并战争而来,开辟了后金联姻的先河。后来他的儿子皇太极的妻妾也大多都是蒙古族人。孝庄太后出身科尔沁蒙古,和姑母哲哲一样,因为联盟嫁给了皇太极,却不怎么受宠爱。   后来清朝入关,皇太极登基,没多久就过世了,留下六岁的顺治皇帝,孝庄太后一边和多尔衮、多铎等人周旋,一边扶持着儿子坐稳了清朝的江山。历史上的评论多是赞扬她的,却少有人提起,她十三岁离开了家乡,告别了父母兄弟;青年时期,生下的所有女儿都被送到蒙古和亲;刚到中年失去了丈夫,独独留下了年幼的儿子;儿子登基没过几年,相依为命的姑母也去世了;再到后来,儿子也英年早逝,剩下了同样年幼的孙子,儿子四岁登基,孙子八岁,她在其中花费的心思显而易见。   从始至终,只有苏麻喇姑陪着她,一直到了现在。她们已经不是简单的主仆,而是像亲姐妹一般亲近了。   如今她这样将云佩姐妹和自己与苏麻喇姑相类比,既是安抚,也是怀念。   宜嫔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本来是想借着庶妹的手讥讽云佩,结果反倒让她引起了太皇太后的注意。   太皇太后都夸了云佩,其余嫔妃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老老实实地看戏。   中途云秀出去了一趟,还是想给云佩拿个手炉,结果出门就碰到了苏麻喇姑,苏麻喇姑笑眯眯地给了她一个手炉,还给了她一碟酸奶冻干,说:“草原上别的不多,就奶子多,这酸奶冻干味道好,你尝尝。”   云秀讶异她竟然这样和蔼可亲,紧接着就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姑姑,我能拿回去给姐姐也尝一尝吗?”   苏麻喇姑笑着点头,然后说:“可惜我还要伺候老祖宗,不然往常可以请你喝喝茶。”   云秀就明白了,意思是两边因为境况颇有点相同,太皇太后怜惜她们,可再亲近就不能了,人家也不会管孙子后宫的事情,去喝喝茶倒是可以。   她觉得无所谓,能见一见传说中的孝庄太后都是她积大德了,哪里会奢望能抱到她的大腿呢,能比别人亲近一两分就够了!刷个脸熟就成! 第20章   那碟酸奶冻干云秀只吃了一块儿,剩下的全被云佩给吃掉了。   云佩一向不怎么挑剔吃的,可也难得会对这样的东西感兴趣,唯一麻烦的是御膳房里头并没有多余的酸奶冻干了。   蒙古鲜奶本就难以保存,草原部族拢共就送了那么一点儿来,几乎全都送去了孝庄太后和仁宪太后(孝惠章太后)宫里了,即便是高太监也不能弄来多少。蒙古的牛羊都是吃最丰润的水草长大,和皇宫里庆丰司人工养殖的口味自然不能比。   云秀没法子,只能给云佩找替代品。她起先是想自己用纯牛奶做成酸奶,结果琢磨了半天发现自己根本没那个条件——现代的时候倒是看过人家美食博主做过,可人家不是用酸奶机就是用菌粉发酵,后头倒是也有人不用这些做,结果是拿酸奶二次发酵酸奶。   云秀现在是一点酸奶都没有。   云佩看她每天愁眉苦脸,知道她在想什么以后顿时哭笑不得:“我哪里就那样嘴馋?这东西没有就换别的就是了。”为了按云秀的心,她一个从来不在御膳房里头点膳的谨慎性子,连点了三天的东西。   高太监捏着承乾宫送来的膳食单子若有所思。跟着他的小顺子很不明白:“大监看着单子都看了一上午了,怎么还在看呢?”   下一秒,他就被高太监轻轻敲了一下脑袋:“平常叫你多思多想,你就是不肯动脑子!”   小顺子涎着脸:“我哪儿比得上大监您啊,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主子们的想法。”他要是能学高太监一分本事,如今还能一直当个传膳太监么!   高太监被他奉承得颇为舒坦,也有心指点他两句:“从前我也跟你似的,还是我师父带着我,一天想不明白的东西就花两天想、三天想,咱们这样的身份,都是要在皇城里头当一辈子奴才的,有的是时间想。这人与人的关系啊,得是有来有往、处出来的才算好。”前头他不过吩咐一句叫底下人给乌雅答应的膳细些,那本就是她该得的份例。   结果云秀就给他送来了一双妥当适脚的靴子,后来还给了一个膳食房子,那点心好看又好吃,宫里头的主子们都爱得很。   先前钮祜禄皇后又病了,胃口不好,为了这事儿御膳房被发落了好些人,还是朱广新亲自来御膳房挑了膳食,其中就有高太监做的那道大福,更妙的是皇后主子吃着好,还赏了他。   高太监从前虽说能在御膳房里做些主,身份上头却也只是个管事太监,御膳房大大小小的管事太监能有二三十个,轮不上他当家做主,现在可不一样了,就是御膳房总管太监看见他,那也得和和气气的。   是因为什么?他心里头清楚的很。所以对待承乾宫的膳食单子才这样精心。   看着看着,他就琢磨出来点东西了——乌雅常在这些天点的都是牛羊肉,却都只要小羊羔、嫩牛肉,也不是惯常爱点的爆炒类的,那是云秀爱吃的,她口味重些,乌雅常在口味清淡,但鲜少点东西吃,这回偏偏单子上头大多都是小锅子。一看就是乌雅常在吃的。   高太监忖度了一下,对小顺子说:“回头大厨子做点心的时候,叫他们备上一罐奶子送到承乾宫去。”   小顺子疑惑:“常在份例里头并没有鲜奶啊?”   高太监哼一声:“这是我的孝敬。”   于是隔天,云秀就收到了一罐鲜奶,小顺子很恭敬:“爷爷说了,姑娘要是用着觉得好,尽管去御膳房要。”   云秀沉思了一下,难不成她想吃酸奶的心已经这么明显了?!连高太监都看出来了?   她心里这么想着,能有鲜牛奶喝也是很不错的。   主要是最近钮钴禄皇后的病好了,原先五天一次的请安又正式提上日程,姐姐每天要早起去请安,还得比佟贵妃起得更早,在佟贵妃出门之前她就得去门外等着——这就是低位分的无奈。起得早,御膳房又不给饽饽吃,全靠前一天晚上吃的那点东西顶着,谁能耐得住?   先前云秀心疼姐姐,特意叫膳的时候多叫了一盘饽饽,放到第二天早上吃。结果一来不耐放,吃了容易坏肚子不说,每次他们去请安,其余宫里头的嫔妃们还得嘲讽姐姐能吃。   云佩和云秀说自己不在意这点嘲讽。可云秀还是心疼,她们说能吃就算了,还要给姐姐扣不尊敬皇后的帽子,忒恶心人。   现在有了鲜奶就不一样了,这东西不在常在的份例里头,高太监叫小顺子送来的东西肯定是悄悄瞒着的,往后云佩再起来请安,每天早上就能喝一杯热牛奶垫肚子了。   今天一大早起来,云秀就嘀嘀咕咕的,云佩被她念的头都疼了:“说你是小馋猫,你还不信,天天都惦记着吃的去了。”   嘴上抱怨,她还是把那杯热牛奶喝了下去,然后跟着佟佳贵妃往坤宁宫请安。   在云秀看来,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就像是后宫举办的一个茶话会一样,后宫的娘娘们实在太无聊,总要找点乐子,给皇后请安是规矩,在规矩外头的就是她们八卦的心。   说八卦也不对,人家那是在收集后宫消息,以防万一。整个皇宫就像个信息茧房一样,娘娘们就像困在茧里的蝶,毫无自由。要不是宫里头规定了要给皇后请安,云佩云秀都不想来。   这会儿,娘娘讨论的就是,月底皇上要去边外巡狩,如今正是要挑谁随驾的时候。如今宫里头受宠的宜嫔肯定是要去的,皇后要坐镇中宫,跟去的有身份的人里就有佟贵妃。剩下的就是看其余嫔妃带上谁了。   云秀还挺好奇巡狩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皇后会不会叫云佩去呢。   正想着这个问题呢,就听见钮祜禄皇后说起:“妹妹们不用多思多想,昨儿皇上已经决定好带谁去了。”   所有人的耳朵都竖起来了。   皇后点了几个人出来。嫔位里头,荣嫔生育不久,身体还虚。宣嫔是蒙古出身,本身也不得宠爱,皇上对她寥寥,自然也不会去。剩下的宜嫔等人都去。轮到底下的贵人、常在、答应们,与云佩交好的布贵人和张氏要照顾小公主也去不了。所以最后只去了郭贵人和云佩。   还有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通贵人纳喇氏。   散了会,回去的路上,云秀就好奇地问:“去边外巡狩,咱们要准备什么东西?”   云佩是跟过佟贵妃去塞外的,自然知道要准备什么:“把咱们常用的茶具被褥之类日常用的东西收拾出来就行了,其余的内务府会准备的。”只是准备的齐不齐全倒不一定了,从前也有个庶妃跟着去过塞外,那会儿还是夏天呢,内务府紧着前头的主儿们用冰盆,庶妃那里就慢待了,弄的最后庶妃病了。   圣驾又不会等人,后来云佩回宫就再没见过那个庶妃,听说是中途留在了温泉行宫,至今没送回来。   云秀听完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康熙真是个大猪蹄子!自己的小老婆病了都不带关爱一下的,后来把人留在行宫里,只怕从来没想起过吧? 第21章   因为惦记着云佩说的那个庶妃,云秀生怕内务府也给她们穿小鞋,才刚回了宫就想去找高太监,看看能不能和内务府打个招呼。   结果被云佩拦下来了,理由竟然是她还算受宠,内务府不敢怠慢。   云秀迷惑了一下,姐姐真的受宠吗?她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   然后云佩就掰着手指头跟她讲解:“你瞧,皇上每个月里头有五天都来我这里,还不算受宠么?”皇后是正宫,却也只分了三天,余下的也只有宜嫔的宠爱可以和她平分秋色了。   云秀猛然醒悟,她是个现代人,爱情观念和古代人完全不一样,她所习惯的爱情就像是她前世的父母一样,每一日都在一起,生活、工作,后来穿越过来以后,阿玛没有姨娘,和现代也没什么区别。但是到了宫里,她的姐夫却变成了皇帝,三宫六院不消说,连她的姐姐,名分上也不过是个小妾。   所以,在那十几、几十个宫嫔之中,她的姐姐分了五天,确实算得上受宠。   但是云秀还是觉得很别扭,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只能安慰自己现代人和古代人的思想观念差距太大了。   然后扭头就想到了姐姐的受宠。云佩这里升了常在以后,又添了两个宫女,跟着司药取名,叫司南和司香,归司药管,平常云佩去乾清宫侍寝的时候,一直都是云秀跟着的。她平常真没看出来康熙对姐姐有什么特殊的?   据她打听到的,所有的宫嫔侍寝的流程都一样——康熙要是没吃饭就一块儿吃个饭,要是吃了就聊一会儿天,然后就安置了。姐姐好像也没怎么例外。   但是康熙好像就是对姐姐有一点儿“偏爱”。   这一点,是她们边巡的路上,云秀才发现的。   边巡是朝廷的正事,并不像是去行围或是别的什么活动只在一个地方停留,而是车架不停地在各地流转。二十四日的时候皇上还在俄伦蒿齐特宴请蒙古部落,二十七日就已经驻跸水窖地方,预备回京了。康熙一路上都在面见官员,听他们奏报当地情况,或许是太累了,压力也大,他总会叫云佩过去侍驾。   一般那会儿,云秀也在场。   上康熙的车架有一个不好,就是没有在自己那里那么随意,但好处显然更多——他的车架上东西更加的齐备,如今已经入秋,天气渐凉,地上的尘土也多,车马轰隆隆行过去,总是带起一阵灰尘。宫嫔的车马在中部,难免要吃灰。   康熙的车架稳,没那么颠簸。   更何况他叫云佩去侍驾也不是要做什么,就是累极了,想歇一会儿,叫云佩过去给他念一段书,或者捏一捏肩膀之类的。云秀狠狠羡慕了一下。困到极致还有美人服侍,她也想要。   但是一想到她刚进来的时候,车上塞的那些快堆成小山的奏折、书信,她又不是很想要了。   这皇帝当的属实是有点累,更何况康熙还是出了名的卷人。   说起对姐姐的偏爱,她也算是明白为什么了。姐姐云佩是极其温柔的性子,不聒噪也不跳脱,连说话的语气都是平和温顺的,像是潺潺的流水,磐石坚韧,她自流淌。   在处理了一堆的政事、见了一堆哭着喊着皇上的人以后,这一点平和就像是夏天的冰碗、冬天的暖阳一样叫人从头到脚的舒坦。   所以康熙很爱和云佩呆在一起。   云秀跟着云佩随驾,却也不能一直进内室,反而要跟着梁九功一块儿坐在外头的车架上。这还是梁九功看她是乌雅常在的亲妹妹才提议的,她见过宜嫔身边的宫女,宜嫔随驾的时候,她的大宫女就在底下跑着跟车。   云秀想了想,这何止跑800米,得有好几公里了。梁公公真是个好人。   正感慨着呢,车架里就传来一阵闷哼。   云秀脸色变了一下,条件反射要进去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然后就被梁九功一把拉住了,他也不说话,就摁着手指头叫云秀别出声。   紧跟着,车架里就漏出来一点儿喘息。   梁九功一脸看小孩儿的表情。   云秀:“……”这不是随驾次数多了,大部分时候都在读书,她就忘了,皇帝也需要纾解欲望吗?   车架里,云佩脸涨的通红,她再宠辱不惊,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姑娘,从小被当成大家闺秀养成,进宫的时候也不过才十四岁,后来开始侍寝,也只是在宫殿里,宫女太监们虽然也在,却都是在外头等着的,哪像现在。   车架还在一路前行,外头有侍卫们行过,繁杂的脚步声、马蹄声清晰可闻,一门之隔还坐着她的亲妹妹。想到云秀,她眼眶也跟着通红起来。宫里头不许见哭声,她也不敢哭,眼泪就蓄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像是珍珠。   康熙伸进她衣物里的手一顿,紧跟着把她整个人抱在了怀里,将她的脸转向自己,一边亲她,一边问:“怎么了?”哭成这样,倒像是自己欺负了她似的。   云佩惯常稳重,这会儿却抽噎着说:“有人。”   康熙拧着眉,他不太理解,有人又怎么了?他从开始出精,通人事起,就在嬷嬷和太监的指导下和选好的宫女敦伦,床榻之下站着一屋子的人,生怕他沉迷于此事。所以他也习惯了有人,更做到了旁若无人。   然而此刻看着云佩窘迫的脸色,他才迟迟意识到,她不愿意。   若是换到从前,嫔妃不愿意他也不想勉强,左右他多的是女人,这个不愿意,换一个就是了。但是今儿,一来是巡狩已经结束,正在回程的时候,虽然还有许多的奏折,却也不用面见大臣,难得的松散时候,他懒得换人。二来是面前的乌雅常在还算得他的意,往常温柔和顺的人忽然有了一点儿反抗的意思,反倒让他更有兴致。   他按下自己的不耐,开口说:“他们不会多说什么,只会当作听不到,更不会去外头议论,你放心。”   云佩知道,按照自己的性子,这时候本该算了的,他想要,她还能拒绝不给吗?他是皇帝,而她是他的女人。   可是,她的亲妹妹云秀就在外面。   这样近似于玩物一样的、只用来泄欲的存在,她可以忍下来,也可以和平地接受和逢迎,可她不想让云秀知道。   云秀从来没有和她说起过自己对康熙与她的关系的看法,她却能明白,妹妹从小就向往着阿玛额娘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也天真的以为自己成了宫嫔的姐姐和皇帝之间是不一样的夫妻关系。   所以她曾经和自己说起,可以喜欢皇帝,却不要爱。   她看出了那份关系的不平等,却不知道,在云佩的心里,深宫之中,她连喜欢也难也温存。 第22章   气氛一时之间僵持住了。康熙宠幸人的心思也淡了下来。他并不喜欢勉强,她不肯就算了。当即叫了梁九功进来:“打水洗漱吧。”   梁九功面色迟疑,云秀也跟着进来了,看到车架里的情形一时之间也有点拿捏不准。   时间这么快,应该是没到最后一步,只是两人的衣裳有些凌乱,云佩的领口敞开了,康熙的衣服倒是没怎么乱,只是脸色不大好。   云佩心知他估计心里不爽快,一时之间,她也没法跪下请罪,他不喜欢动不动下跪请罪,没办法,她只能跪在了车架上。   康熙摆摆手:“下去收拾吧。”   云佩和云秀回了车架。就算云秀神经再粗,也意识到不对劲了:“姐姐?”   云佩怕她担心,朝她笑笑:“没事。”   殊不知她这样平淡的表情,云秀更加心里没数:“出了什么事儿?”她们这相当于被赶下了车架啊!更何况司药又在车窗口上禀报:“主子,皇上传了通贵人随驾。”   见云秀看着自己,云佩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好,难道说自己那些心思吗?云秀还没找过人家,就算说了,她也多半不懂,何必说出去让她烦恼。她只能说:“没事儿,就是我身上忽然不好,就回来了。”   云秀半信半疑,却也知道拗不过姐姐,只能按下不提。而接下来两天,康熙的举动更让云秀知道那天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平常康熙面见完当地的官员,肯定会召云佩随驾,结果接下来两天,云佩都没被召见,反而是通贵人纳喇氏见驾的时候多。   司南是内务府出身,又是才来云佩身边,并不得信重,她迫不及待想得到云佩宠信,所以很愿意为云佩提供消息,巧得是她和其余的宫女们常常呆在一个车架,总能听到一点消息。   这一天康熙仍旧召见了通贵人,司南回来的时候就有些不忿:“主子,她们那些人说的话可真难听!”她把外头的传言说给姐妹两个听。   原来之前云佩虽然随驾,却一直没和康熙敦伦,只是念念书罢了,因为皇上常常召见,其余人也不敢说什么,后来云佩被赶了下来就换成了通贵人,也不知道康熙是怎么想的,通贵人随驾三天,车架上叫了三回水。   宫人们不知内情,也不懂男女之事,当即就议论起此事,话里话外嘲讽云佩,话说的也很难听。   毕竟云佩是宫女出身,文人都有相轻的时候,更遑论宫里头。那些宫女觉得云佩出身低却一朝成了主子,谈论起她的事情的时候,总要把她无限贬低,才有一种自己把人踩在了脚底下的感觉。   云秀听了很生气,想要找人理论。   云佩把她劝住了:“她们嘴里说的那些人是我么?”   云秀摇头,那些话里说的怎么会是姐姐。   云佩:“那你急什么?叫她们说去吧,总不会叫我掉一块儿肉就是了。”   她心态平和,云秀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到了十月里,圣驾回程,路过温泉行宫,皇上终于愿意歇下了。有传话太监过来传喻,车架在行宫修整五日。   内务府的人看着风头行事,给云佩她们分的地方是行宫之中一处偏僻之所,离康熙最远,地方也有些狭窄,连温泉都是跟别人共用的一个。   司药他们心里不服气,云佩却深知宫里头势利眼的厉害:“行了,离得远些也好,至少清静。”   她都这么说了,宫女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压着气去收拾屋子。   云秀叹气:“要是在宫里就好了,有干爹照看着,那起子人总不敢这样给咱们脸色瞧。”   云佩拍拍她的脑袋:“好了,愁什么?你之前不是念叨着出来玩么?坐了那么久的马车,骨头都散架了,去换身衣裳,咱们去看看温泉?”   姐姐就会转移话题!云秀嘟囔了一下嘴,到底还是换了衣裳,准备去泡温泉了。   从之前听云佩说起会路过温泉行宫以后,她就很期待,还特意做了两身用来泡温泉的衣裳。   那衣服和现代的浴袍类似,用的是真丝绸缎的,上头绣了大片的花,一入水,衣服就会飘在水上,倒像是水面上飘满了花瓣一样。   云佩和云秀喜滋滋地钻进了温泉里。   她们的温泉本是和随行的一个庶妃共用,这会儿庶妃应该还在自己那地方收拾东西,没时间过来,这么个温泉泉眼就只让她们两个享受了。   泡着泡着,云秀就叹了口气,要是有一瓶葡萄酒就好了,泡温泉,再喝点小酒,这日子多舒服啊,连前些时候得知姐姐可能惹恼了康熙的那点子忧愁都随着发胀的脑袋泡没了。   两人泡到皮肤都皱起来了,才依依不舍地起来,穿好衣服往回走,想来司药她们也该收拾好寝殿了。   她们泡得人有些晕乎乎的,又是头一回来这温泉行宫,过了几道七拐八拐的月洞门还没找到寝殿,顿时就住了脚——她们这是,迷路走错地方了?   正这么想着,跟前就扑过来一个灰扑扑的人影,把她们吓了一跳。   云秀挡在云佩身边,谨慎地看着那个人:“你是谁?”   那个人影抬起头,云秀才看出,原来竟然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只是穿得有些朴素。   云秀放软了语气:“你是行宫里的宫女么?”这行宫里的宫女看着过得也忒惨了点。   谁知云佩拉住了她,面色有些复杂:“不是宫女,是庶妃。”   庶妃?云秀刚想问为什么,就突然想起云佩提起的那个因为生病被滞留在行宫里的庶妃来,难不成竟然是她?   她又细细打量了一回,由于清宫剧的影响,她一直以为不管是宫女还是嫔妃,都是梳着两把头的,后来才知道并不完全是,有些宫女就是梳一条大辫子垂在胸前。   眼前这个女人就梳了两把头,刚刚云秀没看见罢了。   这位庶妃看着有些畏缩,听她们说话也不敢答,只有云佩问起话的时候,才含糊说自己姓李。   是宫妃她们就放心了,李庶妃在这里生活了也有段时间了,比起她们来说要熟悉行宫,听她们迷路了,也好心带着她们转了回去。   云佩本想留她问两句话,谁知李庶妃就和受惊了似的,匆匆忙忙就跑了。   几乎是落荒而逃。   云秀就叹了口气。看她穿得那个样子,在行宫里过得也不算好。   只是她们现在这样的处境,也是有心无力。   到了晚膳的时候,行宫里送来的东西也是清汤寡水,和在宫里的时候完全不能相比。   主仆几个吃完饭早早地就歇下了。   半夜里又起了风,依稀有淅沥的雨声,云秀睡着睡着脑袋就发沉,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整个四肢都没什么力气,她还以为是鬼压床呢。   直到听到云佩气恼的声音:“都说了多少回了盖好被子睡觉,还跟个小孩儿似的,这下好了,得了风寒了吧?”   她这是病了?云秀有气无力,想跟姐姐说话,却又睁不开眼睛。   云佩说归说,还是心疼她,连忙叫司药去请太医。   皇上出行的时候带走了大半的太医,她们这些宫嫔生病的时候自然也是可以请太医的,云秀是宫女不能请,叫个不当值的小太医过来看看也不废什么事。   可司药空着手回来了,她脸色为难:“主子,奴才去请了太医,可,可他们都说不得空。”   云佩一窒,问:“拿药呢?”请不来太医,拿点治风寒的药回来也不碍事吧?   可司药摇头:“奴才请不到人就问了能不能给两副治风寒的药,可太医院的人说了,皇上在外头出行,药材都要紧着皇上用,不好轻易给咱们。”   屁的要紧着皇上用,这是看她失宠了,不乐意伺候她!   云佩胸腔里的火烧了一阵又一阵,让她整个人脑袋都发懵。   云秀头痛地呻吟了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云佩垂下眼,握住妹妹的手:“把窗户开一条缝,给屋里头通通气,等会就关了,再打一盆水来。”   司药司南立马动了起来,水端过来,云佩亲自拿毛巾沾了水给云秀擦额头和身上,想让她身上降温。   只是这一点儿降温多少有些杯水车薪,很快,云秀又烧了起来,且比之前的温度更甚。   云秀已经整个人都迷糊了,却还知道自己病了。她躺在床上,眼泪刷刷地往下流。   从前她疑惑,历史上的德妃可没听说有什么妹妹,或许是没有记载的缘故,可后来德妃已经成了太后,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妹妹,怎么也不会忘记她。   唯一的可能是根本没有她这个妹妹。要么是没有进宫,要么就是进了宫却因为意外死去了。   而现在,云秀恍惚地想,是不是因为她马上就要发烧病死了?   可她不想死。   穿越到清朝,既没和小说里一样穿成什么宠妃,也没成个皇子改变大清的命运,她这穿越就好像一场失败的产物一样,成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宫女。   可是云秀从来不后悔,她有爱她的阿玛和额娘,还有姐姐。她穿越过来之前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有一个并不完美的家庭,父母离异重组,各自带着孩子,她在家里就像是一个隐形人一样,后来大学毕业,她和父母闹翻,自己搬出去一个人住,看着继兄和父母就像是陌生人一样。   她从未感受过家庭的关爱。   可她穿越过来了,有了阿玛额娘,有了姐姐,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她不想死。   妹妹的脸已经烧得通红了,云佩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刚准备起身叫司南再换一盆水来,她就被云秀拉住了手。   云秀已经烧糊涂了,小声抽泣着:“姐姐,姐姐,我不想死。”   云佩泪如雨下。   她握紧了云秀的手:“姐姐不会让你死的,一定不会的!” 第23章   梁九功才刚把皇上送去臣工那里,还没松一口气,就听见乌雅常在来了。   再打听来意,小太监说不知道,常在没说。   梁九功就有点犯难了。   那天在马车上他也看到了情形,当时不知道皇上为什么生了乌雅常在的气,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也隐约摸出点门道来了,正是因为知道,他心里头才犯难呐。   要说皇上彻底厌了乌雅常在吧,可梁九功觉得并没有。男人嘛,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有点儿别样的惦记想头,虽然说皇上也睡过了乌雅常在,按理说应该没那个新鲜劲儿,可他瞅着皇上,倒像是还没过那个劲头呢。   至于这几天为什么不召见乌雅答应,反倒去召见了通贵人,梁九功觉得也很合理,皇上要面子的,小美人不肯和他亲近,他心里头不舒服,当然要找别人,也是要气一气乌雅常在的。   正因为知道皇上怎么想的,梁九功才犯难。他的行为就代表着皇上的意思,万一皇上还想晾一晾常在,他见了又算怎么回事呢、可要是不见吧,万一皇上回来知道乌雅常在来过,他没见,回头还是他要吃挂落。   梁九功心里苦。   可他来不及更苦,因为乌雅云佩直接闯进来了。而他还来不及说话,云佩噗通一下给他跪下了。   梁九功从座椅上跳了起来:“哎哟我的主子,你这是怎么了?”他不敢自己伸手扶,扭头骂小宫女,“眼睛瞎了?!还不扶主子起来!”   云佩硬挺着跪在地上:“梁谙达,我从没求过别人,今儿求你,让我请个太医吧。”   梁九功愣了,下意识问:“主子哪里不舒服?”等问完了,他才反应过来,多半不是常在自己病了,而是她那个妹妹。   他觉得自己又有点犯难了,宫女病了是要挪出去的,这要是请了太医,对外头可怎么说?可要是不请,这主儿能在这跪到皇上回来。要是让皇上看见,还不揭了他的皮?   梁九功打了个哆嗦,给太医院狠狠记了一笔,一群蠢笨的东西!乌雅常在必定叫人去请过了,没请到才来求他。   他想了想,当着云佩的面叫人去请了太医,然后又叫宫女去扶她。   这回云佩起来了。刚起来就打了个战儿,差点倒在地上。   云秀是凌晨的时候烧起来的,她一直忙前忙后的照顾,又一口气从偏远的宫殿跑到了这里,气都没喘匀,早膳也没吃,这会儿听见梁九功找了太医,精神才松懈下来。   人一放松,身体就有点受不住。   可她咬着牙不肯倒下,只对梁九功行礼:“谙达大恩大德,云佩永远记在心里。”   梁九功避开了,看她那个样子,很怀疑她能不能走回去,就问:“主子要不要歇一歇,太医院的太医们已经去请了,等会直接就过去了。”   云佩摇头。她得自己回去看着云秀才放心。   也幸好她带了司南过来,这会儿能靠着司南扶回去。   太医这回来得很快,把了脉很快就开了药,云佩看着司南熬了药给云秀灌下去,过了小半个时辰,她脸上痛苦的表情变淡了,烧也退了,才彻底地放下心来。   这会儿也不困了,她喝了点粥,坐在云秀的床边发怔。   她原来想着,就算是不得宠也没关系,左右得了宠也不过是要替佟贵妃生孩子,她不想,也不愿意,更没有机会反驳。   所以她不喜欢皇帝,每次见了他心中都不高兴,只是碍于身份地位才保持着面上的恭敬。   她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云秀。从前的时候,她想过,就算她成了嫔妃也没关系,只要她不得宠、生不出孩子,早晚佟贵妃都会忘了她,会找另外的人生。   到时候她就可以和妹妹偏居一隅,凭着高太监和祖父的关系,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   可现在看来,这样平稳的生活也只是奢望罢了。   她不得不去争。   她不能保证妹妹一辈子都不生病,都不会遇到困难,在宫里头不得宠的人寸步难行,也更难活着。   她想让妹妹活着。   她要去争。   昏暗的室里燃着香,袅袅婷婷,笔直的烟直冲云霄,云佩的眼睛里像是燃了一团火一样。   #   康熙刚刚见完几个蒙古部落的多罗贝勒和郡王。如今吴三桂叛乱,边境不稳,他迫切地需要稳住蒙古各部落的声势,所以才频频赐下衣物、书信,常常慰问。   一样事情做久了,渐渐也麻木了,就跟完成任务似的,只是需要处处周旋,到底有些疲累。   他如今也才不过二十五岁。   回到住着的宫殿里,他本来想到床榻上歇息一会儿,扭头却看到了书案上的奏折,想了想,还是认命地坐下了。   才看了两张奏折,口舌就有些干燥。招待蒙古部落喝的是酒,他不能不喝,这会儿歇下来以后顿觉不太舒服。   “梁九功!倒茶!”这奴才如今办事越发不尽心了,连茶也不准备。   话音落下,门口就进来一个低着头的宫女。不过康熙低着头,没看见。   等她到了跟前儿跪下,抬高了茶盘的时候,他才低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就觉得有些眼熟:“抬起头来。”   是云佩。   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身宫女的衣服,颜色款式都和之前她头一天承宠的时候穿的一样。   康熙一晃眼,倒像是感觉回到了那天晚上。   他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云佩身上的宫女服湿了大半,却护着手中提着的那道莲子羹,也是像今日这样跪在案前,微微仰起头,露出一截细长白皙的脖子,额前的头发湿了,眼睛也是湿润的,露出一点我见犹怜的神色。   他那会儿意外又不意外。   不意外的是他对佟贵妃会送宫女来,从鳌拜倒了以后,大臣之中,满洲勋贵出身的很是不满,他将鳌拜和遏必隆下了大狱,却还要靠着这些满人治理江山,压倒汉臣,所以立了遏必隆的女儿钮钴禄氏为皇后。   可他又不想让钮钴禄氏一家独大,宫里头其余人位身份上头不够格压制钮钴禄氏,唯有他的母族佟佳氏尚有余力,光佟佳氏还不够,他要给她再加一点砝码,却不想她生下皇子影响保成的位置。   他料定了佟佳皇后会推一个自己人上位。所以对云佩的到来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云佩很和他的心意。   乖巧懂事,也从不会生出任何别样的心思,能让他在繁忙的政事之余获得很大的慰藉。   也意外她是如此的美貌。满人的姑娘们都是当做姑奶奶养的,大多有骄矜的脾气,很少有像江南女子一样和顺温婉的人。   那天晚上,他很动心,也很餮足。   现在看到跟前的云佩,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天夜里她眼里破碎的光,以及她盈盈一握的腰肢。   可现在,他只是低着头问:“怎么是你?”   云佩跪在地上,因为穿得单薄,有些发冷,面色苍白。她轻轻拉住了康熙的衣角下摆:“奴才来请罪。”   他不喜欢宫女动不动地跪下请罪,此刻却饶有兴致:“请什么罪?”   云佩咬着牙:“请皇上怜惜。”   因为羞窘,她的脸上带着一层薄红,像是甜美多汁的水蜜桃。   巧的是,前儿云南总督送来了两车新鲜的水蜜桃,轻轻一扯就能剥下一层皮,露出里头粉嫩的桃肉。   他很喜欢那样水嫩多汁的桃。 第24章   云秀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身上倒是干干净净的,只是睡久了有些头痛,   听见动静,司药进来:“姐姐醒了?”她起初来承乾宫的时候很是腼腆,这些日子跟着主子,知道她们最和善不过的,倒是放松下来了,“姐姐再不醒,圣驾都快启程了。”   云秀懵了一下:“我这是睡了多久?”   司药把粥端给她:“都睡了一天了,前头刚下来的令,说明儿要启程去孝陵举哀呢。”   热乎乎的粥捧在手里,云秀满足地叹了口气,问:“姐姐呢?”   司药整理膳盒的手停了一下,扭头露出高兴的笑:“昨儿晚上皇上招了主子侍寝,还没回来呢。”   云秀惊讶了一下。   她最知道姐姐这个人,看着和顺,其实是最拗不过性子的那个,前两天眼看着和康熙有了分歧,今天怎么突然就好了?康熙可不会是主动拉低身份哄人。   她心里头疑惑也问了,可惜司药的嘴就跟上了嚼子似的不肯开。   好在没多久,姐姐云佩就被送了回来。   她进门就先来看了云秀,见她醒了,立马横眉:“说了几回了,叫你晚上睡觉关好窗户、也不许踢被子,我才一天没看你,你就粗心成那样!要真是……你叫我怎么跟阿玛额娘交代。”   说着说着,她眼泪就要下来了。虽然昨天下定了决心要争宠,可真到了那个地步,她跪在康熙脚下的时候,心里还是难堪委屈的。可也不能在那边儿露出一点不乐意来,只有回来的时候才敢掉两滴眼泪。   云秀被她的眼泪吓得手足无措:“姐姐!我,我知道错了……”她慢慢低下头。姐姐从来没在她面前哭过,这两颗眼泪掉下来,就和铁珠子似的砸在她的心口,好疼。   云佩从来没有怪过她,她知道云秀为了自己也做了很多的事情,为了帮她认太监做干亲,坐点心讨皇上的喜欢,想办法叫太皇太后也喜欢她。她们两个就像是这宫里头紧紧抱着的浮萍,只有彼此是对方的依靠。   云佩很快就收拾起了心情,跟她说:“不是来之前还吵着闹着要泡温泉,如今病了一场,倒是浪费了两三天的功夫,明儿圣驾就要启程了,往后再要过来就难了。”   边巡也不是一年一次的,本来她还想着带着云秀出来,能让她松快松快,谁知道她病了。   云秀有心想问姐姐到底怎么回事,却被频频岔开话题,弄到最后也不好意思问了,心里想着,乾清宫那边的事儿章佳诗情应该知道点什么,她是御前宫女,消息最灵通不过了,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说。   结果她去找了两次章佳氏,都不巧她不在,没办法,只能暂时搁下了。   #   圣驾很快重新启程,初六的时候皇帝带着大臣们去孝陵祭奠先祖,嫔妃们并未跟从,一路风尘奔波,到了初九日停留在通州。   云佩又回到了才刚出发的时候,康熙每日里叫她去车上伴驾,只是不知为什么,像那天在车上动手的情况再也没有,皇帝也不过每天叫她过去读两页书罢了,云佩乐得清静。   初十就是回銮的日子,康熙照常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而云佩她们这些宫嫔在休整过后,要去给皇后请安,这回就不像从前那样平安无事当个透明人了。   从前在宫里头,皇帝虽然对云佩有几分宠爱,可对其余嫔妃也没什么不同,一人分几天,再有宜嫔衬托着,云佩并不突出,可到了外头,她的这份受宠就有点受人瞩目了。   皇帝拢共出去了半个月,有快十天都招了云佩,佟贵妃她们也跟着去了,却也只是陪驾一天就没了。   从前她们看不上云佩的宫女出身,如今却刮目相看。   连一向因为生病而略显佛系的皇后都看了她好几眼。每到这个时候,云秀就很佩服姐姐能不动声色接下来所有人的话——反正她自己是不行的,人家一问她话,她就容易结巴,哪里能做到这样沉稳。   云秀一边想,一边看钮祜禄皇后。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几天感觉钮祜禄皇后越来越虚弱了,比那些跟着皇帝出门、舟车劳顿的嫔妃们看着还要累。   云佩私下里和云秀说起皇后,脸上带着惋惜:“皇后其实是个不错的皇后。”别的不说,她对后宫的态度就像是康熙对待后宫的态度一样,一碗水永远端得很平。   不论是得宠还是不得宠,她从来没有克扣过一分的份例,祖宗规矩是什么样的,她给嫔妃们的就是什么样的。   有宫女私底下说钮祜禄皇后没有人气儿。皇上去她那里多半都是坐一坐,很少留宿,原因就是不肯让她生下孩子威胁太子的地位,可也不肯让她抱养太子。   云秀其实是不太明白的,钮祜禄皇后已经是皇后了,康熙既然肯让她当上皇后,为什么不肯让她抱养太子呢?左右太子已经是正统了,抱养在皇后名下不是名正言顺?   结果云佩说:“不可能的,你知道为什么皇上立了才周岁的太子?”   云秀想了想听过的传闻,说:“是因为喜欢赫舍里皇后?”爱屋及乌也不是不可能。   云佩哑然:“你觉得当今会是因为爱情而波及朝政的人吗?”她目光幽幽的,“皇上的爱就像是空中楼阁,一念生一念无,他确实爱赫舍里皇后,爱到皇后人已经去了,几乎每个月都去东陵里头祭拜她。”   可他立太子,或许有赫舍里皇后的关系,更大的原因是那个时候他只有赫舍里皇后的儿子身份合适。当时是康熙十四年,康熙那会儿有七个儿子,惠嫔生了两个,荣嫔生了三个,赫舍里氏生了两个。或许是因为皇帝和后妃们年纪都小,生下来的孩子都早早夭折,只有保成和保清两个孩子还算康健。   二选一,都不用犹豫,肯定是选保成的。   云佩说:“小时候祖父和我们说起过,大清立国以来,前头的皇帝们都没有立太子,也没有留下遗诏,太宗皇帝继位以后突然猝死,导致豪格和多尔衮兵戎相见,要不是当时有太皇太后在,大清只怕快分崩离析了。”   所以康熙吸取了教训,早早依据汉族的嫡长制立下了太子,一是为了防止争储,二是为了向汉人示好。   太子的设立和满洲早前确立的八旗制度以及四大贝勒共理朝政的制度是相悖的,变相削弱了满洲贵族的势力。   云佩一点一点讲给云秀听。   云秀这才恍然,所以康熙不可能再让钮祜禄皇后抚养太子,让满洲旧臣拿捏住大清的江山。   明白这一点以后,她多少觉得心里微妙——钮祜禄皇后就像是康熙和满朝勋贵们用来博弈的棋子啊!一边是父兄家族,一边是丈夫,左右为难,也难怪皇后日渐削瘦虚弱了。   到了正月年宴的时候,钮祜禄皇后彻底病倒了。 第25章   皇后病了,嫔妃们都要去侍疾,宫务暂时移交到了佟贵妃身上。   侍疾是由两个嫔位带着自己宫里头的常在、答应,分到云佩头上的时候,是佟贵妃带着她侍疾,不过佟贵妃要处理宫务,到最后反倒是云佩侍疾的时间长一些。   说是侍疾,也不是像现代护工那样什么都干,皇后有自己身边的宫女伺候,嫔妃们也不过是递递药碗,皇后清醒的时候陪她说说话罢了。   云秀偷偷腹诽过,后宫的女人那都是竞争关系,生了病的人还天天看着竞争对手在自己面前晃,能让人开心吗?   而且因为皇后病了的缘故,年节里的宴会皇上也不让大办,有些指望着在这一天热闹热闹的嫔妃们心里多少事有点想法的。   不巧的是年初一那天正好轮到云佩侍疾。佟贵妃要去主持年宴,招待命妇,所以又只剩下了云佩一个人。   这样好的日子,钮祜禄皇后也保持着难得的清醒,能够坐着和云佩说说话。   不过,她们俩之间的差距实在有些大了,一个皇后,一个常在,皇后每天思考的是宫务,云佩每天就跟着云秀思考今儿吃什么,明儿玩什么,真要聊也聊不到一块儿去。   气氛一时之间有点尴尬。   好在很快就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坤宁宫的宫女们把膳桌端了上来。云佩不跟皇后一块儿吃,却要伺候她用膳,她扫一眼膳桌,觉得自己有一点无从下手。   宫里头如今的规矩是这样,只要是病人,不管是皇子皇帝还是嫔妃,只要太医说你病了,那就先净饿上几天,不给吃东西。皇后病了有几天了,太医给皇上的回复是皇后气血两亏,操劳过度,忧思成疾,如今只能静心调养,兴许还能活一两年。   起先的时候也是让皇后饿着不让吃东西,可一两天还好,时间长了只怕人没养好,先把皇后给饿死了。慢慢的,太医院就说能吃点清淡些的粥。   如今皇后跟前摆着的就是各式各样的粥,小米粥、白粥,还有容易克化的点心。   就挺难下手的。云佩这么个不爱享受的人,都觉着要是给自己天天喝粥,她看见粥就会想吐。   皇后果然也不太喜欢,但也不能不吃饭,她随手挑了一碗小米粥喝。   云秀看着都觉得皇后真惨。   喝完了粥就得喝药,宫女才把药端上来,云佩伸手去接,结果那股冲鼻的药味就弥漫开来,云佩闻到药味,不知怎么的,心里头直犯恶心。   她本想忍一忍,却忍不住,反身干呕起来。   整个室内就是一静。   半晌,皇后才说:“正巧儿太医在,叫他给你把个脉。”   云秀扶着云佩出去诊脉。   她们才出去,钮祜禄皇后就靠在榻上发怔,眼神空荡荡的,就跟这偌大的坤宁宫一样,寂静无声。   大宫女有些心疼她:“主子……”   钮祜禄皇后叹了口气:“算了,就这样吧。”   嘴上说算了,她却也没动,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结果,其实等到了又怎么样呢?   很快就有人进来禀告:“主子,乌雅常在怀孕了。”   钮祜禄皇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知道了,叫人去跟皇上说一声,让乌雅常在回去吧,往后不用过来了。”说完,她就背过了身子躺下了,一边躺,一边忍不住流泪,因为怕宫女知道,就连哭也是默不作声的。   她永远也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孩子啊,这怎么能让她不羡慕。   #   云佩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愣了一下,再抬头,云秀也愣住了。   云佩想的是,她怀孕了,如果生下的是阿哥,那多半会被佟贵妃抱过去,还不如生个女孩的好。云秀则不一样,她想着,历史上的德妃第一个孩子,是不是就是四阿哥胤禛?未来的雍正皇帝,那个被抱走的孩子啊。可是如今宫里头不是已经有四个皇子了吗?她有些不明白。   然后她就看见了姐姐惶然的脸色,下意识地问:“姐姐?”   这一声姐姐几乎立刻让云佩冷静下来了。她牵出一抹笑:“瞧我都高兴傻了,云秀,赏太医。”   云秀回过神。她经常跟着云佩在外行走,身边是常带着打赏用的荷包的,太医诊出来喜脉是好事,自然要打赏。   等她打赏完,坤宁宫的宫女也出来了,叫她们往后不必再来侍疾,好好养胎。   云佩带着云秀回了承乾宫。   云秀还是头一次看人怀孕呢,更何况怀孕的还是自己的亲姐姐。她看着云佩毫无起伏的肚子,问:“姐姐,你能感受到他的动静吗?”   云佩摇头:“才一个月呢,月份浅,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云秀只好作罢,又想起人家说的,怀孕的人最辛苦,就催着云佩去休息。   云佩还是摇头:“你傻了不成,我怀孕了,皇后娘娘肯定会报给皇上知道,今儿他应该是会过来的。”   云秀瞬间:“……”毁灭吧,能不能让康熙爬远一点!!!   女人怀了孕不能躺下,还得恭敬地等着被分成几十分之一的丈夫过来……云秀头一回对康熙生出来这么大的怨气。   云佩看她气鼓鼓的,没办法,只能先安慰她:“好啦,要是没诊出来怀孕,我这会儿还在皇后宫里侍疾呢,这会儿能好好地呆在自己房里已经算好了。”怕云秀再想多,她干脆脱了鞋袜坐在床边上,说:“我这会儿就躺着休息好不好?嗯……我还没吃午膳呢。”   其他还好,云秀听到最后一句话绷不住了,她们一大早去给皇后侍疾,确实还没用午膳。再看云佩讨好她的表情,只能哼一声:“知道了知道了,御膳房还不知道姐姐怀孕了,有些吃食要忌口呢,我刚刚问过了太医,等会叫司药陪着姐姐,我亲自去一趟御膳房。”   云佩就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好好好,你快去吧。”   云秀被她那个温和的眼神看得脸色发红,赶紧出门了,临走前又交代司药好好看着姐姐。   等她从御膳房回来的时候,门口站了好多人,她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康熙来了。   结果到了门口才知道不止是康熙,还有佟贵妃……   才刚踏进门,就听见里头康熙的声音:“朕要封你为贵人!” 第26章   紧跟着是佟贵妃的声音:“这个称号好。”   云秀从门口溜进去,正看见康熙坐在炕上,佟贵妃在另一边,而她姐姐却只能坐在绣墩上,顿时一股血气上涌。   丫的康熙也不知道心疼心疼怀孕的姐姐,还有佟贵妃,平常从来没看见你来过一回!知道姐姐怀孕了就巴巴地跑过来,谁看不出你的心思?   她惯常有话直说,哪怕这会儿上头坐着的是康熙和佟贵妃,她也半点不憷,当即走上前说:“主子,您还没用午膳呢。”   康熙看一眼她,说:“还是你的亲妹妹心疼你。”   云佩就坐着露出镇定的笑。   这下佟贵妃也不好再呆下去了,她和康熙刚参加完年宴,本来是要回宫歇息的,听了皇后宫人的奏报这才急急忙忙赶过来,这会儿云秀说了话,她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得过于急切了。   她当即说:“我还有点儿宫务要处理,妹妹有事儿尽管叫人来找我,或是找若荷也行,你们从前也颇为亲近的。”   佟贵妃走了,康熙却没走:“正巧儿朕席上没吃什么东西,和你一块儿用个膳吧。”年宴上头多是大臣们吵嘴,那些个歌舞也看腻了,要他说,那些妖妖俏俏的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此刻端坐着的乌雅氏可怜可爱。   更何况她还怀着自己的骨肉。宫里的孩子很多,能活下来的却少,此刻即将有了新的孩子,他自然高兴,不然也不至于说出要封贵人的话。   云秀叫人小航子进来把膳桌摆好。今天御膳房里的厨子们大多被调去做宫宴了,连高太监也不在,她到御膳房的时候,灶上人乱得很,好在找到了小顺子,拎回来的膳食也很不错,比起前头那些炖到烂透了的炖菜蒸碗,云佩这里还能吃上小炒。   康熙对这个也没什么意见。他吃惯了宫里头的饭,宫宴上头喝了一肚子酒,下来了还要叫御膳房准备别的呢。   云佩怀孕后的胃口一般,本是个不挑食的人,这会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什么都不想吃,她略动两下筷子就放下了。   康熙也跟着放下碗:“怎么,胃口不好?”他看了看桌上的菜,问,“我记得你之前爱吃清炒笋丝。”   桌上也是有这道菜的。云秀对云佩的喜好再清楚不过,拿回来的菜都是云佩爱吃的。可云佩如今看着往常最爱吃的那道清炒笋丝,只觉得实在清淡的很。   康熙见她意兴阑珊,便笑说:“看来你肚子里这个还是个挑食的小子。”   他叫来梁九功,“去,叫御膳房重新换一桌来。”然后又朝向云佩,“想吃什么,尽管叫御膳房做就是了。”   云秀偷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平常可没见你这么殷勤。不过她更关心姐姐想吃什么就是了。   她从前听人说过,有些孕妇怀孕期间和自己的口味完全不同,有的嗜辣,有的爱酸,大多都是重口味的东西,姐姐平日里爱吃清淡的,可能现在口味不一样?真要叫御膳房看着上菜,恐怕姐姐就算不喜欢吃也得硬逼着自己吃下去——她从来都不是恃宠生娇的人,康熙既然叫了换一桌,再不合口味她都会吃下去,不会让御膳房再麻烦。   云秀不想让姐姐受委屈,干脆不让梁九功传话,自己跟着去了御膳房。   再端上来的菜一改之前清淡的口味,一半酸的一半辣的,才刚端上桌,康熙的眉头就拧起来了。   梁九功快给这姑奶奶整无语了,这是真不把皇上当外人啊,这上的菜里头,头一样就是上回皇上赏给乌雅贵人的韭芽炒鹿脯丝,不过比起上回的那一道,跟前的这一道显然放的料更多一些,上头沾着炫目的红,隔着老远,梁九功都能闻到浓厚的辣椒味道。   别说,宫里头伺候人从来都不敢吃味道重的,别说是辣椒了,就是韭芽都不能吃,身上带了味儿就不好伺候主子了。这会儿他站在边上闻着这味道,还真是馋那一口。   云佩也终于拿起筷子了。   这一桌的饭不是往常的米饭,而是云秀特意叫人弄来的豆腐饭,新鲜蒸出来的豆腐还没压过,里头水分足,也不用怎么规整,就挖一大块盛在碗里,放一点儿做豆腐剩下的卤水,然后浇上一勺油泼辣子就很香了。当然,御膳房是不会只上这么简单的东西的,云秀就看见那碗豆腐饭上盖着几样精致的腌菜,和一点碎肉沫。   这些东西也不费事,吃豆腐饭的时候往下擓一下,让汁水浸没豆腐就行了,还能掩盖住豆腐本身的豆腥味,不过或许是豆子质量好的缘故,云佩并没有闻到特别浓重的腥气,只有豆子特有的清新味道。   康熙完全是皱着眉头看着云佩把那一碗豆腐饭给吃下去的。倒不是嫌弃云佩,而是因为他惯常养生,平日里吃得也清淡,很少有吃味道这样鲜明的饭菜。   不过看着看着,他也有点儿心动。   实在是云佩的吃相太香了。平日里那些个妃嫔在他跟前吃饭都慢条斯理,恨不得把一口米饭挑出一粒一粒的米来吃,怕他觉得自己吃得太多。   云佩却不会。她在自己面前很自在,虽然也能看出因为曾经是宫人的缘故,所以吃饭很有祖宗们的规矩,但是却不会让人觉得她难以下咽。   于是他也跟着吃了一碗豆腐饭。说是一碗,也就巴掌大的小碗,几口就没了,叫人意犹未尽,回味的时候自然觉得更香。   康熙吃完就放下碗了,然后就看着云佩慢慢地把那一大桌子菜吃了个半完,剩下一半仍旧干干净净地放在碟子里。   倒是不忌口,甜的辣的都吃得香。康熙又忍不住笑了:“吃饭吃得香,将来肯定是个健康的好孩子。”   吃完饭他就走了,今日还有事情没有处理,他还要给各个府里赐福字。   只是写字的时候,他本想着给乌雅家也写一张,特地多写了,后来分字的时候,到底还是把纸放下了,又和梁九功说:“这张给佟国纲吧。”   梁九功低下头。   佟国纲乃是故去的孝康章皇后的哥哥,也是皇上和佟贵妃的舅舅,从前皇上倒也赐过字,去年佟贵妃入宫那一年就赏了一张,今年看样子是想赏两张?   他不敢多想皇上的用意,悄悄领命下去了。   福字才送出去没多久,云秀就听说坤宁宫里皇后吐了血。 第27章   哪怕前头皇后说了云佩怀孕不必去,现在她吐血了,云佩也不得不去。   幸好云秀刚刚已经吃完了饭,否则只怕熬不了多少时候。   她们俩到了坤宁宫的时候,后宫大多嫔妃都在了,不好全挤在里头影响太医诊断,只有佟贵妃在里头,其余嫔以下的全都被留在了外面。   云佩现在是最近风头最紧的嫔妃。她刚进来,布贵人和张氏就围了过来:“才知道你怀了的消息,还没来得及道喜。”她们俩不像是其余嫔妃,本身既无宠爱,又有女儿傍身,没有别的想头,和云佩相处的舒服,自然为她高兴。   云佩封贵人的旨意还没下来,旁人也都还不知道,云佩也没张扬,仍旧坐在了老位置。   才坐下,惠嫔突然笑了一声:“我看乌雅贵人那边儿的位置风水真不错,宫里头进来这么些新人,旁人都没怀上呢,乌雅贵人先怀上了。”   云秀站在姐姐身后,以她敏感度为0的脑袋都听懂了惠嫔话里的挑拨。   别的人先不说,最先受到嘲讽的就是宜嫔。   她是这些人里头最得宠的那个,也是唯一和云佩的宠爱能平分秋色的那一个,可是肚子就是没反应。不过她也没着急,这才进宫大半年,怀不上就怀不上,往后的日子多着呢。   更何况她前些时候才因为太皇太后的缘故被打了脸,刚进宫的那股子嚣张劲儿早就淡下来了。这会儿听见惠嫔嘲讽,干脆说:“惠嫔娘娘要是羡慕人家,也别坐在前面了,和乌雅贵人坐一块儿不是更好?”   惠嫔脸色一僵,顷刻又笑了:“我也犯不着羡慕她啊,虽然我这会肚子不争气,可膝下也是有孩子的,保清如今也六岁了,前些时候听说已经在练武了。”   荣嫔当即翻了个白眼,这几天惠嫔频繁提起儿子保清,满嘴里都是炫耀,旁的倒也罢了,她偏偏爱去自己宫里,听了就烦。她们两个真要论起来还是有些交情的,毕竟进宫的时间都差不多,可再好的交情也顶不住另一个人的炫耀啊。   云佩就静静坐着看她们自己打了起来,宫里头的人“打架”都是用嘴皮子打,温柔刀,刀刀割人心,再嘴笨的女人进了宫里,那也得被磨成一张利嘴。也不知怎么的,云佩就想起来云秀说的那句话,后宫里头是非多,没有一刻是真正的平静。   她本想置身事外,可如今她再怎么都是躲不过的,哪怕那些宫妃们这会儿吵了很久,最后的话题总会绕到她身上,就因为她怀着的孩子。   许是怀了孕容易情绪波动,云佩有些烦躁。   可很快她就烦躁不起来了。   康熙来了。   有皇帝坐镇,底下的嫔妃们有再多的话都咽了回去。   康熙走到上头坐下,先去打量了一下底下坐着的嫔妃们。今儿是宫宴,各宫嫔妃穿得都是朝服,可见回了宫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就过来了。朝服肃穆,这么好些人挤在这里,看着就压抑,这让他的心情不大好。   可他惦记着里头的皇后,也没说话。   很快太医从里头出来,抖着脸跪下:“回万岁爷,皇后主子……不大好了。”这消息砸得底下的嫔妃们一愣。   什么叫不大好了?哪样的不好?钮祜禄氏过完年也才十九岁!   云佩心口猛地一跳。   早上她从坤宁宫离开的时候,皇后分明还算有精神,怎么到了晚上就病成了这样?   康熙心里也疑惑,当即叫了皇后的宫女如意过来。   当着所有人的面,如意也不敢说假话,主子眼看着不行了,她们这些宫女往后只怕命途多舛:“回万岁爷,主子早上只吃了半碗粥,后来乌雅常在诊出来有孕,主子就叫常在回去了,也把奴才们打发出来,后来奴才去看过,主子是睡着了,晌午的时候主子又喝了半碗粥,下午……主子下午招了朱公公说话,还没说完话就吐血了。”   太监去传朱广新,其余人的目光就落在了云佩身上。   她们心里多少有点想法——早不吐血,晚不吐血,偏偏乌雅氏诊出来有孕了吐血,难不成是皇后也想要孩子了?   可没道理啊!皇后还年轻,身份上又尊贵,不怕以后没孩子啊,不至于因为一个宫女出身的常在有孕而气吐血吧?更何况她们相处得也算久了,钮钴禄氏是什么性子她们也摸的一清二楚,钮祜禄氏只在乎自己皇后的地位,孩子都是其次,乌雅氏不可能影响得到她。   这么一想,她们又不去看云佩了。   云佩安抚地拍了拍云秀。刚刚所有人看她的时候,云秀不知怎么的,特别紧张,好像生怕自己受到伤害一样。   云秀确实有一点紧张,就听如意的话,好像在说云佩和皇后的吐血有关系似的,疑罪从无,今儿还是云佩侍疾,虽然中途就出来了,可也有她的责任,她刚刚是真害怕别人把钮祜禄皇后吐血的事情怪在云佩头上。   她不知道在那个没有她的时空里德妃有没有遇到过这件事,更不知道她会怎么解决。   可在云佩握住她的手的时候,云秀整颗心忽然就放下来了。即使是没有她的姐姐,也能坐到以后德妃的位置,她要做的,只是帮姐姐扫清可能存在的障碍罢了。   朱广新很快被带了进来,康熙问起他和皇后说了些什么话。   朱广新跪在地上,半晌才哆嗦着说:“皇后娘娘问起奴才,皇上给哪家赐了字。”说完,他就深深地埋下了头。虽说皇上赐了谁家福字,后宫早晚会知道,可那会儿梁九功才出去,他这里就得了信,岂不是要落一个窥视帝踪的罪名。   果然,康熙的脸瞬间沉了下去。   宫里头的消息传递得如此之快,很难不说是从前满洲勋贵把持朝政,在后宫之中埋下的钉子,他康熙八年亲政,到如今已经八年了,还未曾将这些钉子彻底清除!   帝王一怒,底下所有人都心头一惊。   可在座的各位都没有钮祜禄皇后消息灵通,朱广新说的话也半遮半掩,虽然明白康熙是因为窥视帝踪而盛怒,却不明白这赐字和皇后又有什么关系。   涉及前朝政事,不便让后宫参与,康熙就叫她们先回去。   回去的路上,云秀才知道,原来是因为皇上给佟家赐了两个福字。她头一个反应是——难道皇后和佟贵妃之间的竞争已经这么激烈了吗?   连皇上给佟贵妃家里多赐了两个字都能气吐血?   可云佩反驳了她。   那会儿她们刚要进承乾宫的门,云秀依然为了那个特别高的门槛而心烦,云佩手扶着她,姐妹两个一块儿跨过了这道坎,她就听云佩说:“过年的时候,大臣们都以能得到皇上的赐字为荣,佟家得了两张自然高兴,可是还记得,钮祜禄皇后满门都下了大狱?”   一个孤苦的皇后,这样喜庆的日子里,疾病缠身,连丈夫都要戳她的心。   云佩望着宫墙上潮湿发黑的痕迹,像是自语:“自古帝王多薄情啊。” 第28章   那天过后,云佩就很少再出自个儿屋里,连云秀都被拘着很少外出。   佟贵妃倒是常常派人到她这里问她是否缺些什么,今儿也不例外。   若烟站在外头朝着云佩笑:“主子叫我给贵人送些银丝碳来。”她身后摆着两篓银丝碳,这碳精贵,云佩平日里也用不到这样的东西。   云秀本想一句话就给她撅回去,念着云佩前些时候和她说的低调行事,好歹没发作出来,只是不咸不淡笑了一声:“娘娘真是好心,对我们主子这样的小贵人也时、时惦记在心上。”   她刻意把时时放慢了说,若烟脸色立刻尴尬起来,匆忙放下银丝碳就走人了。   云秀哼一声,叫小航子把碳搬到库房去,进门就跟云佩抱怨:“她倒是想做面子情,从前怎么不做?这会儿跑跟前儿来现脸。”   云佩哑然:“她抱着什么样的心思,谁都能看得出来。”正因为能明白,所以她们都不说出口,也没法抱屈——谁叫人家是贵妃,家世还显赫?更何况人家背后还有皇帝的支持。   旁的倒也罢了,她能够理解贵妃的想法,皇帝不肯让她生自己的孩子,她又想稳住自己的地位,当然只能抱别人的孩子。归根究底,都是皇帝的过错。   帝王之错,谁又敢置喙呢?   满宫里头,也只有云秀一个人,敢对上头那些主子们说的话反驳。   就像这会儿,她就说:“她有那个心思,难不成咱们就得干等着,让她完成心愿不成?”历史上的德妃也不知道有没有努力过,可最后她的孩子还是被佟贵妃给抱走了,从此母子分离,一地两心,还闹出了偏心小儿子的评价。   云佩沉默地摇头,紧跟着又叹了一口气。她也想拒绝,可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这宫里头唯一能改变这一切的只有皇帝。   可云秀说:“总要试过才知道能不能改变,哪怕孩子终究要被抱走,咱们也得做好万全的准备,不说别的,总要让孩子长大以后知道,咱们舍不得他。”   更何况,她觉得这些事情也不是不好下手:“姐姐你别担心,我总能想到办法的!”   云佩皱眉:“你可别乱来。”宫里头忌讳多,妹妹这样横冲直撞,她怕她出什么事。   云秀摆摆手,她心里已经有想法了。   姐姐说这宫里头能改变这个处境的只有皇帝,可她觉得,康熙重孝,要是能从太后或者太皇太后那里下手,说不定就能改变这些呢?   她想到了苏麻喇姑。从前两个人有一面之缘,苏麻喇姑对她也很是照顾,虽说她说过太皇太后不大管事,但她也想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扯上一点关系,解决问题。   想到就做,可要去找苏麻喇姑也要有个由头才是。   很快,由头就来了——太皇太后担忧皇后病情,食欲不振。这个消息是高太监告诉她的。   云秀问过了太皇太后这两天的饮食单子。她年纪有些大了,御膳房便减少了那些大荤的东西,多数都是些清淡的素食,原先太皇太后吃得也挺好,可这两天,多少送过去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御膳房就悄悄问了伺候太皇太后的宫人,才知道原来是她可能担忧皇后。   云秀想了想,跟高太监说:“如今天还冷着,御膳房上的多点心和炒菜,哪怕送的再及时,到了太皇太后那里只怕热气儿也散了,太皇太后又是慈爱的人,若是直言,恐怕皇上会怪罪。”   高太监琢磨了一下,还真是这个理儿。要说平日里御膳房也是伺候得够尽心的,不敢怠慢,可再不怠慢,也有主子们不满意的时候,嫔妃们抱怨了不知几次,可太皇太后那边儿从来没有抱怨过御膳房什么。   看云秀心里好像有了想法,他问:“姑娘心里有什么想法?”   云秀问:“宫里头一般什么时候吃锅子?”   古代也是有火锅的,不过不叫火锅,而是叫古董羹,取食物沸腾“咕咚”响之意,也有叫暖锅的,到了袁枚的《随园食单》里头,火锅的名字才流行开来。   高太监说是年节的时候才吃,不过也不一定,毕竟锅子吃着汤汤水水的,主子们怕在宴席上失了礼仪,很少动用锅子。   听说云秀要进锅子给太后,高太监也没拒绝,到时候连着锅子一块儿送上去就是了。   #   慈宁宫里,仁宪太后正陪着孝庄太后:“姑姑好歹吃点东西,您是长辈,皇后要是知道您为了她食不下咽,恐怕更要心伤。”   孝庄太后半眯着眼,叹了口气:“琪琪格啊,我心里难受啊。”琪琪格是仁宪太后的闺名。   仁宪太后心里有点疑惑,姑姑和皇后并不亲近,虽说皇后如今沉疴难愈有些可怜,可也不至于让姑姑食不下咽啊?   似乎看出来她的疑惑,孝庄太后说:“看到皇后,我就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她的姑姑哲哲从大草原嫁给了皇太极,一直没有生下孩子,后来为了巩固哲哲的地位,父亲又让亲哥哥将她送了过来。再往后——就是海兰珠受到独宠的时候了。   海兰珠独宠,她和姑母哲哲过的日子,和现在的皇后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是物伤其类罢了。   正说着话,苏麻喇姑走进来:“老祖宗,该用膳了。”   孝庄诧异地坐起来:“怎么是你来叫?”   苏麻喇姑说:“奴才不来,那些宫女嬷嬷再请不动您,回头就要哭出来了。”别的不说,她们劝不了太皇太后,只怕皇上要怪罪下来。   孝庄无奈,只能起身。   外头膳食已经摆了大半,她扫了一眼,和往常吃的一般无二,顿时失了兴趣,正准备回头,忽然闻到了一阵香味。   摆膳太监端着锅子摆在了桌上。   孝庄诧异:“不年不节的,怎么吃上锅子了?”   嘴上这么说,她还是被香味吸引着坐了下来,然后才看清楚,桌上一半摆着从前常吃的那些东西,另一半则是只清洗过后的蔬菜以及片好的肉。   这叫她很是新奇。   从前御膳房上来的锅子都是把食材完全放了下去的,鲜少有这样摆着新鲜的菜蔬上来。   侍膳太监早和苏麻喇姑通了气,这会儿,苏麻就笑着和孝庄说:“老祖宗,要我说,自己动手,饭才吃得格外香呢。”   她的话让孝庄想起年轻的时候,那会儿她们还在大草原上,就拿着银质小刀自己割肉吃,还自己煮牛骨汤。   如今在宫里头呆久了,习惯了东西切成小块就端上来,一口一口吃得精致,倒是再也没有从前的时候了。   她笑着夹了一片牛肉放进涮锅里:“琪琪格、苏麻,快坐下啊!”   牛肉略微过水就从微红变成了粉白色,细细地卷起了边,沾着锅里的汁水送进嘴里,混杂着一股奶味和鲜甜,极嫩的小牛片出来的肉,入口即化。   吃着吃着,就好像是回到了草原上的时候。 第29章   御膳房进上的锅底只有三样,考虑到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只上了菌菇锅、番茄锅以及奶锅。   孝庄太后吃来吃去,竟然很喜欢那个奶锅。奶锅是用鲜奶煮的,虽然不是蒙古鲜奶,却也味道很足,牛奶性滑,能保留食材最大的原味。尤其是烫牛肉和羊肉的时候,牛羊的鲜甜和奶味结合起来,风味独特。   吃了一小盘牛肉,孝庄太后还要再夹,却发现盘子空了,再看看苏麻喇姑的表情,她就明白了:“原来你们是串通好了的。”   苏麻喇姑笑道:“谁叫老祖宗这些时候吃不下饭?奴才也是没办法了,再者,肉虽好吃,老祖宗肠胃里头太干净,吃多了恐怕不好,一盘子正好。”   孝庄也知道这个理,她并不是贪口腹之欲的人,便也趁了苏麻喇姑的意,扭头烫起蔬菜来。   可别说,自己动手啊,这饭还真是吃的比从前舒服,嬷嬷们也不会管着说必须只能吃三口,她想吃多少,自己弄就是了,御膳房也会忖度着只上一盘肉,虽然只有一盘,却也比原先那么一点儿吃得更舒坦、更尽兴。   孝庄太后吃了七分饱就停了筷子:“御膳房不错,赏。”   她停了筷子,苏麻和仁宪太后也就停了,三人漱过口,略走一走松散一下,孝庄太后要睡午觉,仁宪太后就回去了,苏麻喇姑伺候孝庄睡下,便出去了。   出来门回了自己房间,才喝了一口茶水,就听人说云秀来了,当即笑道:“请云秀姑娘进来吧。”   云秀等在外头,听到小宫女回复,那颗提起的心才放下,跟着进了苏麻喇姑的屋子。   苏麻和孝庄虽是主仆,却如亲姐妹一样,偌大的慈宁宫里头住了孝庄太后和仁宪太后以及世祖的嫔妃,人挺多,却也不影响苏麻喇姑的住处,甚至比起那些太妃们,她住的地方还要更大、更华丽一些。   云秀在苏麻喇姑对面坐下,眼前就被放了一杯茶:“老祖宗赏的雨前龙井,我平日里不爱喝茶,年纪大了,茶喝多了总失眠,你尝尝看,若是喝着觉得好,等会回去的时候我给你装一些。”   云秀笑着喝了一口,然后说:“姑姑要是经常失眠,不如睡前喝一杯热奶,睡得更香一些。”   苏麻领情:“你的想法多,我今晚上就试试。”说完,她又说,“还没谢谢你,老祖宗今儿膳用得香,多亏了你叫御膳房送来的锅子。”   云秀“腼腆”地笑了笑:“不过是提了两个建议罢了,都是御膳房的功劳。”   两人聊了几句,苏麻喇姑就正色:“我知道你的来意。”   云秀一怔,继而笑说:“姑姑在宫里头呆的久,自然比我们看得更加明白。”她也没想瞒着苏麻喇姑,人家一辈子吃的盐比她吃的饭还多呢,只是,哪怕她已经知道了,云秀还是得说,“姑姑,我们人微言轻,也是没法子了,才想找您取取经。”   苏麻喇姑就说:“可你想过没有?一个女人,在后宫里恩宠能保证多久呢?往年关雎宫宸妃和孝献皇后也算得宠,可后来又如何呢?她们的孩子又如何?”徒有宠爱,没有地位,仅有的一点地位全靠着男人的恩宠施舍,连自己的孩子也护不住。   孝献皇后的孩子不过活了数月,宸妃的孩子也没活到一岁。   苏麻喇姑也算是看过许多人情世故了:“哪里有权势,哪里就有战争,明里的暗里的,防不慎防。其实要我说,你姐姐的孩子给佟贵妃抱养,是好事。”   云秀还是不太能理解,她现代的思维让她理解不了古代人的想法。   自己的孩子当然要自己养才好啊?给情敌养?脑子坏掉了?   她觉得自己接受不了。   苏麻看她有些执着的样子,心里叹口气换了个说法:“就算不是佟贵妃,也会有别人,之前皇上的孩子们都是嫔妃自己养着的,可一直都没养住,后来领了恭亲王的女儿进了宫,宫里这些孩子才都立住了。从那以后,皇上的孩子大多都养在外头大臣家里,也都养活了。”   云秀哑然。这样的前例在跟前儿,她们再努力也仿佛徒然。   难不成真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吗?   可苏麻喇姑说不:“宫里头的孩子面儿上都是养在嫔妃宫里,可大多时候都是保母奶娘们看着的。”多的她没说,只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要不是因为她实在帮忙解决了太皇太后的食欲问题,加上姐妹两个的关系和她的处境颇有一些相同,她是不会说这些的。   云秀是个聪明人,立马就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准备和她再聊两句的时候,苏麻喇姑却摇了摇头:“太皇太后快醒了,我该去看看了。”   她起身去拿了两罐茶叶给云秀:“皇后最近病了,想必宫里头人心惶惶,你在宫中行走,多多留心。”   云秀没法,只能回了承乾宫,正好碰见云佩在给肚子里的孩子做小衣裳,于是和她说了说苏麻喇姑说过的话:“姑姑是什么意思?”   云佩想了想,迟疑道:“前头的话还好理解,是叫咱们从保母下手,安排咱们信任的保母,后头那句……”   云秀忽然灵机一动:“我忽然想明白了!姐姐你还记得朱广新么?”   “当然记得。”他是皇后宫里头的大太监,跟着皇后一块儿掌管后宫事宜,威风八面。   可云秀说:“他现在是除了梁九功的第一人,可往后就不再是了。”皇后眼看着时日无多,她宫里头的那些宫女太监只怕要仔细思量自己的未来了。如今佟贵妃和皇后两分天下,可等皇后去了以后,就只剩下了佟贵妃一家独大,她又一向和皇后过不去,朱广新他们的命运可想而知。   云秀越分析,眼睛越亮:“姐姐,佟贵妃肯定想尽办法打发了皇后那边的人,不然就是收为己用,咱们可以……”姐姐肚子里这个可是未来的雍正皇帝,她们在后宫里扶持自己的势力,这未必不可成为她们最大的助力。   她还没说完,就被云佩捂住了嘴:“嘘……隔墙有耳!”   云秀只觉得心惊肉跳,同时有一股沸腾的热意涌上心头,略微昏暗的内室里,她的眼睛透着直逼人心的亮光。 第30章   二月初四日,坤宁宫。   钮钴禄氏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满宫里几十号人路过主殿的时候都如同死水般沉默,整个宫里头的生气都被抽空了。   如意坐在桌前默默垂泪,只是她又不敢哭出声叫主子听见,只能一边哭一边偷偷地擦眼泪,正好儿就让进来的朱广新给看见了。   康熙还是给钮钴禄氏留了面子,当日查出是朱广新帮着她窥伺帝踪,也没立即把人关进慎行司,反而顾虑着钮钴禄氏的身体,让他照常伺候着,也不许他透露一点风声,更不能朝宫外探听消息。宫务早在皇后病了以后就挪交给了佟贵妃,他被拘着不能在外行走,只能安心呆在坤宁宫里。   这会儿,他就跟如意说:“你哭什么?还没到咱们哭的时候呢。”   如意委屈:“真到了哭的时候,只怕都来不及了!”   朱广新说:“所以啊,咱们得给自己找好后路。”他远远地看着坤宁宫外的长街,“宫里头的主子那么多,总有一个需要咱们。”   好歹也共事两年了,他说:“我是没什么出路了,往后是死是活都不一定,可你还有前景呢。”   如意问:“我是真想不出来,好歹跟了主子这么久,难不成还要去和那边那个共事不成?那我还不如到那些个冷宫里头呢。”   朱广新说:“何至于就要到冷宫里去了?以你的资质,找个热炕不行?”   如意疑惑:“宫里头还有别的热炕?”   “怎么没有?”朱广新眯着眼,“如今宫里头炙手可热的宜嫔,不然就孩子多的荣嫔?”   如意摇头:“宜嫔跋扈,荣嫔多子是没错,却渐渐失了宠爱,更何况她还养过太子,和咱们宫里头也算是有过龃龉,不算什么好地方。”   见她个个都拒绝,朱广新才微微笑了起来:“我倒是有个好去处,只怕你不敢去。”他指了指承乾宫的位置。   如意本来开始想的是佟贵妃,后来觉得不对,自己最开始就把佟贵妃排除在外了,他怎么会提起佟贵妃,后来才想起来,承乾宫里头还住了一个乌雅贵人:“你是说她?她空有宠爱,虽然如今肚子里有孩子,却注定要抱给佟贵妃养的。”   朱广新叹口气:“所以我才说她是最好的去处!”他朝门外说,“姑娘进来吧!”   如意一惊,就见云秀推门进来:“谢谢朱总管替我引荐。”   她目光落在如意身上。如意也算是熟悉的面孔了,皇后身边好几个大宫女,她虽然不是权势最大的那个,比起其他那些宫人,也是颇为出色的,这会儿她也很稳重:“云秀姑娘。”   云秀朝她笑笑,紧跟着说:“时间紧,我就不跟你绕圈子了。”如意还要办差事,拢共就这么小半个时辰能说话。   “选我们宫里头,有几样好处,我同你说清楚,来不来都看你。”她掰着手指头给她细数,“这头一样,我们宫里头都是些小宫女,我名头上是大宫女,可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全占了我和姐姐的亲缘关系,所以,你来了,就有话语权。”到了冷宫里头,老人排挤新人,她未必还能像如今这样有好日子。   “第二,我们宫里头还是有几分宠爱的,不比那些冷灶,如今宫里头能和我姐姐分宠爱的,只有宜嫔娘娘。”才刚如意就已经说了,宜嫔跋扈,未必容得下她。   “第三,我们主子马上要生育了,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总有一样能叫皇上惦记着。”皇上重子嗣,哪怕往后姐姐失了宠,她也能靠孩子立足,就像是布贵人一样。   说到这里的时候,如意已经隐隐有些心动了,可她还有一些犹豫:“贵人如今也不过是寄人篱下,还是佟贵妃宫里,恐怕……”   云秀笑了笑:“这就是第四点了,我们主子的孩子抱给了佟贵妃,只要她没有孩子,小主子就是承乾宫未来唯一的主儿。”   “第五。”云秀话音里带了点诱惑,“谁会永远寄人篱下呢?孩子被抱走了,我姐姐心里头多少不好受……”   如意眼前一亮。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云秀会来找她了,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她的主子是钮钴禄氏,自然心里头不愿意和佟贵妃亲近,不喜欢乌雅贵人是因为觉得她是佟贵妃的人,可现在云秀说,佟贵妃想抱养乌雅贵人的孩子,她心里头是有怨恨的。   也是啊,她都已经是贵人了,离嫔位只有一步之遥,马上就能把自己的孩子养在宫里,为什么要被别人抱去?她心里不爽快,自然会针对佟贵妃,只要有一切机会,都会选择扳倒佟贵妃!   主子已经病入膏肓,眼看着就要没了,再也没法和佟贵妃斗了。   如意不想让主子就这样带着遗憾去了。   她的表情逐渐坚定下来,对云秀说:“我可以去,只不过,我的主子永远都是皇后娘娘,这一点不会改变。”   云秀当然点头。她要是心里头装着别的主子也就算了,钮祜禄皇后……倒也无所谓了。   朱广新亲自把云秀送了出去,临走的时候,云秀问他:“朱总管当真不为自己争取一下?”   朱广新微微一笑:“再争取也没用啊,我犯了皇上的忌讳,要是能留一条小命都是我烧香拜佛了,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给宫里头这些人找点好去处。”   这下子云秀也没法安慰他了。   #   云秀坐在云佩边上,陪着她一块儿做小枕头,软乎乎的枕头里塞了棉絮,外头也是棉布做的,针脚都细细密密地缝在了里头,以防会硌到脑袋。这是给肚子里的孩子做的小枕头。婴儿头骨软,枕太硬的枕头脑袋就会扁平。   一边做针线,一边聊天,云秀说:“过两天是太皇太后的圣诞,也不知道宫里头会不会办。”   云佩摇头:“前朝可能会庆祝一下,后宫就算了,皇后病成那样,太皇太后又是再慈爱不过的,肯定不会大办的。”   说的也是。   云秀想了想,又说起如意的事情来:“她在皇后身边并不算出名,平日里头也大多都是不和其余人来往,既不打眼,又有能力,我请了朱太监和干爹帮忙运作,到时候就让她到咱们宫里头来。”   云佩轻轻皱眉:“只怕这样你还平白欠了人情,回头可怎么办?”   云秀说:“欠就欠吧。”她心里其实也有想法的,就跟她和如意说的那样,云佩将来就是德妃,可她就占了德妃身边一个大宫女的位置,另外司药她们三个也实在太过稚嫩了些,支撑着现在的摊子还不算难,等到云佩升了嫔位,她们这几个人能拎出来独当一面的人太少。   她不会以身犯险,而且她是现代人的思想,和纯正的古代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一直用她的思维方式去思考问题,说不定就会给姐姐带来灾难。   有如意在,就相当于多了一根定海神针,事情有商有量的来,才不至于除了太多的差错。   正说着话,就见司药从门外进来:“主子,皇上去了坤宁宫。”   云佩点点头。今儿是初五,逢五逢十都是皇上去见皇后的日子,上一次没去是因为朱广新的事儿闹的,如今皇后病着,再不该去,也得去了,否则不像话。   姐妹两个听过就忘了,也没放在心上。   结果到了晚上,她们就听见正殿那边摔了好些瓶子。   云佩打发司药去悄悄打听。   没一会儿就明白了为什么——听说皇上在坤宁宫呆了许久,虽然不知道皇后和皇帝说了什么,可皇上出来的时候,脸色分明就转晴了,甚至还叫人给故去的遏必隆大人扫墓。   也难怪佟贵妃生气。   云佩和云秀面面相觑。   要云秀说,佟贵妃这是何必呢,皇后都是要死的人了,难不成活人还能比不过死人不成?她这样不满,知道的都说她是和皇后过不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皇上闹别扭呢。   左右这也不关她们的事儿,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佟贵妃生气了,承乾宫的气氛就越发紧张起来了。在这种情况下,云佩就没法儿去叫御膳房准备好吃的了。   也幸好高太监那里好似听到了风声,不用云秀去,他也叫小顺子妥妥帖帖地将东西准备好了再送过来,偶尔云秀也能收到小顺子的孝敬。   小航子私底下找过云秀,说是小顺子有个同乡,一直在宫里头叫人欺负,如今还没找到去处,他着急得不得了,想着问问主子这里还缺不缺人,也不用叫她做什么,扫扫地都成。   云秀想了想,没应下来,只叫了小顺子进来,给了他二两银子:“你放心,保准儿替她找个好去处,如今先叫她呆着不用急,你往日里也和她少来往些,别叫别人知道你们的关系。”   展眼又是几天过去。   这几天康熙倒是没到后宫,要去也是去皇后那里,也不知道那天皇后和他说了些什么,如今两个人瞧着,倒是比钮钴禄氏才进宫的时候情分更真些。   二月二十六日巳时,云佩才刚起床,正坐在镜子前梳头,就听见大丧的钟声响彻整个紫禁城,沉闷而恢宏的钟声敲在了众人的心头上。   云佩一怔。   云秀也愣住了,她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细细地听那道钟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门外一溜穿着孝服的小太监跑过去,拍着掌,喊着皇后殁了。脚步声混着钟声,顺着风吹出去好远。   云秀仓皇回头,就看见姐姐扶着梳妆台站着,与她说:“去取素淡的衣裳来。”   前头皇后病了,她们做衣裳的时候就有意识地做了素净的衣裳,如今正好合用。   等满宫都换好了衣裳,才有小太监过来说:“皇后停灵在坤宁宫,皇上说如今正值三藩之乱,丧礼不宜繁杂,一切从简,请娘娘们晚上往坤宁宫服丧。”   明日入坤宁宫哭灵,今日也不能和往常一样了。云佩吩咐宫人将那些华丽的摆设都撤下去,换成了简单的,就在宫里头坐着,等着听外头的消息。   外头的消息一波一波的来。   先是太皇太后的仪仗到了乾清门,想要入坤宁宫哭灵,可她是长辈,哪有长辈为晚辈哭灵的道理?康熙婉拒了许多次,太皇太后没办法,只能回了慈宁宫。   把太皇太后送走以后,他就得叫人去安排那些前来举哀的诸王、贝子等,命妇则直入坤宁宫,由佟贵妃招待。   云佩带着云秀到坤宁宫的时候,佟贵妃正好把命妇们安排下,在和荣嫔她们抱怨:“可累到我了,你们不知道,那些个命妇,加起来得有好几百个,公主王妃都得我来招待,人人都要说上两句话,嘴皮子都快磨薄了。”   嘴上是抱怨,眉头却飞扬着。   云佩进门的脚一顿,没多久又平静地去了位置上坐下。   其余嫔妃听在心里,也知道佟贵妃这是在炫耀,从来针锋相对的皇后没了,往后宫里头就是她一家独大,就是看在她和皇上同族的份上,往后说不定也是有皇后位置的。更遑论皇上已经把宫务大权交到了她的手里。   她们心里头想法再多,也不敢明面上表现出来,只是也忍不住叹气。   人没了才知道钮祜禄皇后的好,她不爱在后宫里头争先,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往后做主的换成了佟贵妃,她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咯。   心里头这么想着,哭灵的时候也难免带了几分真心实意。   停灵的内殿里头点了香,乌烟瘴气的,云秀陪着云佩就坐在白布和稻草铺成的地帐上,天还有些冷,早上又起了雾气,将身下的稻香浸湿了,连带着底下的布都湿哒哒的。   眼前就停着孝昭皇后的棺椁,嫔妃们哭哭停停,偶尔休息的间隙里停下了互相看一眼,和人对上了眼,就哀哀地挤出来两滴泪,好似这样就能让躺着的钮钴禄氏看见似的。   云秀没抬头看他们,她眼里只盯着云佩,过了一小会儿,她就忍不住和云佩咬耳:“姐姐要不要换个地方坐?我看你坐着的那块儿地方都快湿透了,可别染了潮气。”姐姐肚子里可还怀着雍正皇帝呢。   虽说他应该能平安生下来,可也没道理就这样叫姐姐遭罪。   云佩轻轻动了动脚,坐久了腿都麻了,可她也不能就这样真的动,内殿里头跪着的内命妇太多。   她们这些后宫嫔妃在最里头,佟贵妃第一,后面按照位分依次拍下来,云佩也是头一回才发现原来后宫还有那么多提不上名字的庶妃,乌泱泱地就跪在她后头。   迎着云秀担忧的目光,她摇了摇头。   到了巳时末的时候,开始有宫人来引着她们去轮流出恭。一次五个人,布贵人和她位分近,俩人是一块儿出来的,才刚出了门,她就扶住了云佩。分明自己也有些踉跄,她却先问云佩:“你累不累?”   云佩含笑拍拍她的手:“不累。”腿有点酸疼罢了。   恭所是临时搭起来的,就在坤宁宫的后殿,拿灰泥墙砌的,略微有些简陋,不过她们也顾不得了,憋了一早上,赶忙进去痛痛快快地释放了一场。   云秀她们来的时候就带了自个用的杯子和换洗的衣裳,连忙帮着云佩换了,早有机智的小宫人捧了点心和茶过来:“御膳房才送来的,还热乎呢,贵人用茶。”   云佩早就饿了,好歹吃了两块点心,又不敢多喝水,硬咽下去的。   两块点心下肚,她才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云秀问宫人:“什么时候摆膳?”   结果宫人说:“还不知道呢,贵妃主子没安排好。”   云秀窒息了一下。宫里头这会儿来服丧的都有几百号人呢!到了晚上命妇们才出去,难不成这一天只叫她们吃两块点心不成?这是守灵还是殉葬呢!   看她有怒气,云佩拉住了她:“佟贵妃也是头一回接手这样大的事情,有些差错也难免,许是过会儿就好了。”   果然,她们才在这里做了一小会儿,佟贵妃匆匆忙忙就过来了,叫御膳房紧赶慢赶地分批准备饭菜。   好在她遗漏了,御膳房可没忘记,一直准备着,这会儿佟贵妃问起,立时就能把饭菜端上来。   云佩也是运气好,正好到她这会儿佟贵妃就安排上了,也能安心吃一顿午膳。不然等她的休息时间到了,再想出来吃饭就得等到后头的命妇们吃完才能有。   佟贵妃安排好事情以后扭头就看到了云佩,顿时皱了皱眉。   云秀抬头就看见佟贵妃走过来,许是因为云佩怀孕的缘故,她对云佩很和气,几乎用着温柔的语气问:“你的身体怎么样?”   这肉麻的语气让云秀起来一阵鸡皮疙瘩。   可云佩脸色还是正常的,她恭敬地蹲礼:“托娘娘的福。”   佟贵妃看着她的肚子,想了想,说:“你毕竟有身子,头三个月是正要紧的时候,不可疏忽,这样,每隔半个时辰就叫你身边的宫女扶你出来散一散。”交代好了人,她又想到那些二品命妇里好似也有孕妇,匆匆忙忙就走了。   多少也是个便利。云佩安心接受了。   没一会儿,御膳房就把饭菜送来了。皇后崩了,宫里头服丧要吃三个月的素,所以送来的都是素菜,灵堂里又是人挤人,味重一点都叫人受不了,那更是往清淡里头做。   送到云佩跟前的就是清汤白菜、腌菜炒燕笋这样的东西,再加一盒小菜。   云佩叫司药伺候自己,催着云秀去吃饭,等云秀吃完饭了俩人再换过来。   吃完了饭就得继续回灵堂,她才刚出门,小航子就过来了,拉着云秀悄悄说话:“姐姐,才刚乾清宫来了个小太监传话,说是灵堂里头都安排好了,叫主子放心。”   云秀愣了一下:“什么安排好了?”   小航子摇头说不知道。他一个太监,只能等在外头,根本不知道里面的事儿。   云秀打发他:“主子换了衣裳下来,你去找司香,叫她送到浣衣局去,再备两套新衣裳来,挑颜色素净些的。”小航子应下来,转身准备走,又被叫住了,“等会,叫她白日里好好睡一觉,到了晚上来替司药。”   云秀交代完了就进了灵堂,她还要看一看所谓的安排是什么。   结果到了里头,走到云佩跟前,她才看见云佩身下垫了个软垫,她们呆着的地方靠近墙边,墙边上就放了一个软枕——和之前云佩贡献出去的那个软枕差不多样式。   云秀悄悄过去,问云佩:“才刚小航子说有了安排,我还当是什么,原来是借花献佛。”这献的还是采花的人。   不过好歹有用就是了。   云佩把坐着的垫子让了一点儿出来给云秀,也不知道是不是乾清宫那边儿知道她会给妹妹让位置,给的这垫子特别大,恰好能坐下两个人。   云秀坐到了垫子上。   垫子是软的,更让她惊奇的是有一股腾腾的热气冒上来。   本来这一块儿地方垫着稻草有沉沉的水汽满上来,云秀还担心在这里坐久了寒气侵袭身体,已经叫了司香回去熬些姜汤过来,准备让云佩热热地喝下去暖身子,结果司香还没来,反倒那边先送来了垫子。   她有点好奇这东西是怎么弄成的,就听见云佩说:“我从前当宫女的时候,宫里头就会备这些,有些主子爱念佛,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总要做个面子情,跪着读经的也不在少数。跪得越久显得心越诚,可宫女们哪敢让主子跪那么久?就备这么个东西,好歹疏散疏散。”   中医里头就常有针灸、拔罐、热敷之类的,去除体内的湿气,这垫子的功效也差不多。   云秀轻轻嘀咕:“还算他有良心。”   “什么?”   云秀回神:“没什么!姐姐好好坐一会儿,我去瞧瞧司香来了没有。”她说完就悄悄出了门,穿着孝服混在一堆来往的宫女里头也不打眼。   云佩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往前是一目白,往后也是一目白,哭声震天,倒是比皇后进封那一天还要气派,只是云佩心里想啊,这屋子里头坐着的人里头,哭天抹地的,也不知道有几个真心。   只是这样的情形,看着难免叫她寒心,也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生前再受荣宠,死后也只剩下长眠。   钮祜禄皇后也不知死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她进了宫就是个孑然一身的人,遏必隆的女儿,鳌拜的义女,这身份注定了她一生的悲剧,死得早,也算是解脱。   偌大的宫廷里,也只剩下她们这些活着的人还在挣扎着。   二月的天气还有些冷,云佩将自己缩进了宽大的孝服里,默念着地藏菩萨经。   没一会儿,云秀就进来了,手里拿了一个小葫芦,就藏在衣服里头,别人不掀开衣服细查也看不见。   葫芦里装着姜茶,辛辣刺鼻,却能驱寒,喂了云佩喝完,她又把葫芦藏起来。也跟着坐在了地上。   这一日的光景还长着呢。   #   乾清宫里,康熙正在批奏折。   张英站在下头,问起大行皇后的丧礼。康熙想了想,说:“吴三桂动作频频,如今不宜奢靡铺张,国库里的银子不多了,留着做边界的军饷吧。”他写了两个字,又说,“那些个在外征战的将领们不必叫他们回京奔丧了,照旧在外头抵御强敌。”   张英应下,过了一会儿,上头没有声音,他难免在心里忖度着皇上的想法。   要说皇上和钮钴禄氏有没有感情,这外头的人都知道,多半是没有的,毕竟也才相处了一年,更何况他们这些经历了除鳌拜的大臣们,自然也对康熙心里头的想法心知肚明。   可前些时候皇上的举动也叫他们意外啊。遏必隆全家都下了大狱,死的死散的散,活在这世上的只怕也找不出几个了,皇上还叫人去祭奠,这就叫人有点想不通了。   或许是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康熙在上头开口:“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满洲大臣们的支持很重要,总不能内忧外患。”正是因为要抵抗吴三桂,他才会在去年立了钮钴禄氏为皇后,以此稳住满洲大臣们,获得他们的支持。   张英这才恍然。   还没等他说什么,康熙又问:“正月里头和你商议的开博学鸿词科的事情,你觉得如何?”   博学鸿词科是康熙想出来的能最大限度提升汉人参与政事的办法,前面满清入关得罪汉人太狠,许多的文人志士以满清为恨,选择了归隐山林,到如今,朝廷里头的汉人官员也并不多。等到他借着满洲大臣们的手收拾了吴三桂,就得再次削弱满洲势力。   这,就是他的平衡之道。以满治汉,以汉制满。   后宫,亦是如此。   张英在底下回话:“考试时间定在了明年三月,由外省二品大员互相引荐,也广纳学子,如今进度还算不错。前朝有大儒顾炎武,虽不曾亲至,可咱们的人去问询过,他也不阻拦自己的弟子参加。”   康熙点头。   手头的政事处理的差不多了,他丢下笔,还没开口,梁九功就从外头进来:“主子,事儿都办好了。”   张英正疑惑是什么事,就听康熙说:“她还怀着孕,皇嗣为重,叫贵妃多加照看。”他瞬间就明白了,原是交代后宫的事情,如今宫里头还怀着皇嗣的,也就一个乌雅贵人吧。   他不敢多加探听,悄悄下去了。   康熙叫人收拾东西,扭头说:“走吧,去看看皇后。”   #   云秀刚准备陪云佩出去——虽然佟贵妃说了云佩能半个时辰出去一趟散散脚,云佩也不肯出去多次惹别人的眼,只有到了身体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才会出去一趟。如今正好过了一个时辰,云佩有些腿酸,叫云秀扶着她出去。   才走到门口,就碰见了前来祭奠的康熙。两拨人正好在门口撞上,云佩戴着的白帽正好从头上滑落下来,就叫康熙看见了。   云佩抬头,又低下头:“皇上。”   她的腿有些酸软,蹲下去的姿势虽然标准,却难免有些摇晃。   梁九功站在康熙背后,隐约冒出来一个念头——难怪都说女要俏一身孝呢,瞧瞧乌雅贵人,穿着一身白,这么近的距离,看起来格外清秀可人,我见犹怜啊。   等想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念头在皇后灵前颇有点不尊重,顿时收起了所有的心思。   可显然康熙是看见了她的,也瞧见了她摇摇欲坠的动作。他望了望灵堂里头,问:“不是叫你隔一段时间就出来散散么?”   她们在门口挤着实在不像话,云佩快速回答:“佟主子心善,交代了人照看奴才,只是奴才想着皇后去了,她生前对奴才们和气又好,总要好好送一场。”   康熙先是一怔,然后哦了一声。也不再和云佩说话,径直进了灵堂。   才刚进来,佟贵妃就迎过来,她目光在门口晃晃,问:“万岁爷和谁说话呢?”孝服遮住了人影,她看不出来是谁。   康熙表情淡淡的:“没谁,这边怎么样?”   佟贵妃就牵出一抹笑:“都妥当安置了,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她想叫表哥夸一夸她的才干。可康熙看着她脸上的笑,心里忽然有些不大舒服。   虽说是他刻意叫佟贵妃和钮钴禄氏互相制衡,可钮钴禄氏已经没了,佟贵妃再高兴也不该在灵堂上露出笑的模样。他再看佟贵妃的脸,就瞧出来佟贵妃脸上擦了粉,这香粉敷在脸上,看着格外得明显——要是真在灵堂上落了泪,这痕迹也不能一点也没有。   他又想起刚刚撞到出门的云佩,一点脂粉未染,脸上的哀戚也真,心里头忍不住地就把她和佟贵妃放在一块儿对比了一下。   比较完了才意识到这样不太好,又轻轻放下了。   佟贵妃已经亲自捧了香过来:“万岁爷。”   康熙接过,认认真真给钮钴禄氏上了一炷香。   站在他这个位置,只能看到黄布纠缠的棺椁,里头的情形一点不见。他看不到钮钴禄氏,只能听到佛经诵读之声,应着喇嘛们魂幡响声,心里那一点愧疚忽然就升腾起来了。   人一死,一切过往也都如云烟散了。   他想起二月初五那天,钮钴禄氏叫人去乾清宫请他,他因为朱广新禀报的事情心中不豫,还是先去了太皇太后那里,被太皇太后劝了两句,才怀着不高兴的心思去了坤宁宫。   那会儿钮钴禄氏已经病得起不来身了,见了他也不行礼,只闷声问了一句话,那句话,他到这会儿还记得。   她问:我知道皇上是为了满洲勋贵的势力才要我进宫,我曾怨恨过,后来也释然了,如今只想问您一句话——您后悔过吗?   说完也没等他回答,径直背过了身。   后来康熙一个人在坤宁宫默默坐了许久。   如今,他站在这里,想起了那句话——后悔吗?   不后悔的。   帝王之术,想要坐稳大清的江山,他们已经付出了太多。努尔哈赤、太宗、多尔衮等人大肆屠杀汉人,冒着全天下的骂名登上了帝位,世祖皇帝四岁登基,为了坐稳满人的天下,后宫一度全是蒙古妃子,后来又冷落她们。他登基的时候,有太皇太后辅佐他,他却也不能完全听从祖母的话,因为祖母是蒙古出身,而他要压制蒙古。连如今后宫里的几位蒙妃,也大多都只是出身于亲近他的博尔济吉特氏。   只有坐到这个位置上,他才明白,这一辈子有太多的东西需要舍弃,也有太多的东西要他全力以赴。   钮钴禄氏问他后不后悔。他能斩钉截铁地说出不后悔。   他唯一剩下的只有愧疚。   那柱香笔直地插在了香台之上,青烟袅袅升起,遮住了灵堂上挂着的钮钴禄氏的画像,模糊不清。   康熙上完香就转身离开了。   他沿着坤宁宫长长的廊子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后殿。   到了跟前才发觉不合适,这一块儿大多都是前来举哀的命妇们,万一冲撞了哪个都不好。正要转身出去,就听见一个耳熟的声音。   “司香,你替我换双鞋。”   紧跟着是那个叫司香的宫女的声音:“哎呀!主子,您这膝盖怎么都青了。”   云秀也听见了司香的声音,连忙低头去看云佩的膝盖。她天生的皮子白,又总是磕磕碰碰的就容易留下痕迹,这会儿膝盖上头青了好大一块儿,看着格外明显:“这是怎么弄的?”   云佩把衣帘放下:“没事儿,也就是那垫子里头放的东西硌着了。”那种常有热气散出来的垫子里头都是塞了加热过的圆石子,又拿布头紧紧裹着,好让热气没那么快散,她把那垫子垫在身下,时间长了,哪怕底下有布,也将膝盖膈青了。”   这下子云秀就没法说什么了,总不能把那垫子给抽掉不是?那垫子虽然硌人些,好歹有热气儿,云佩怀着孕,最怕的就是着凉受冻。   她想了想,说:“不然我给姐姐做个‘跪得容易’吧,如今才二月里,天气还冷,咱们穿的衣裳还多,外面再套了孝服,谁也看不出什么。”   话音才落,就听见外头有人问:“什么跪的容易啊?”   云秀一惊,扭头去看,才发现是康熙:“万岁爷。”   康熙叫她起来,自顾自地去看云佩的腿:“衣裳撩起来我看看。”   云佩脚往回缩了缩,不肯掀。   康熙瞅她一眼,面不改色:“都看过多少回了,这会儿又羞什么。”   云佩面色涨红,恼道:“皇上!”   她不动,康熙自个儿蹲下身掀起了她的衣裳。裤腿往上一捋,那片青紫的痕迹就露了出来。他将手放上去:“疼吗?”   云佩摇头。坐了那么久,腿早就麻木了,再疼也感觉不到了。   康熙想了想,对梁九功说:“去,拿药酒来。”   堂堂乾清宫大总管,被指使着去拿一瓶药酒,他也没生气,乐呵呵地就去了,没一会儿就亲自捧了回来。   康熙本想着叫人帮她擦,可一看周围,都是女人,手劲儿想来也不够大,又不能叫梁九功这些个太监动手,便亲自抹了药酒替云佩揉腿。这药酒是好东西,只要拿狠劲一揉,过一两天就能完全散了。   他从小儿就跟着骑射师父练箭、学习武艺,一身的力气非常人能比,才揉了两下,云佩就红了眼睛。   “你哭什么?”康熙还好意思问。   云佩揪着衣服,又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就偏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来一个“疼”字。   “娇气。”   嘴上这样说,他手上还是放缓了力道。   云佩一双腿本是青的,这会儿被他这么一按一揉,从里到外都成了一片红,像是艳丽的海棠花,娇娇怯怯。   康熙目光一滞,又面不改色地替她又揉了几下,然后将她的衣裳又放下,说:“既然腿不舒服,就回去吧,晚上你不用守灵了。”   云佩整理衣服的手一停:“这样不好吧。”别人都在,她却例外,总要受人非议的。   康熙却说:“天下都是我做主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完,好似觉得自己这样的语气有些狂,他又补充一句:“更何况你如今有身孕,也才一个月,头三个月最要当心。”   他这样说,云佩也就应下来了。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等会就是用晚膳紧跟着守灵的时候了,云佩也不用再去,想了想,干脆准备回宫。   康熙这会儿没什么事,干脆送她回去。   承乾宫就在坤宁宫边上,云佩怕被人看见不好,专门从偏殿走的,过一个夹道就能到。   夹道上落了雪,虽然宫人们扫清了落雪,也还是有些滑脚,康熙没叫步辇跟着,又怕云佩摔了,干脆牵着她的手走在夹道里。   细雪纷纷,云佩看着阴沉天空之下的红色宫墙,心里滋味难辨。   她不知道康熙心里怎么想的,也不是很想知道,这样自欺欺人一般过着日子,总不会比爱着这个人却只能看着他三宫六院差了。   两个人沉默地走着,云秀就跟在后头,梁九功正和她搭话:“姑娘往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云秀知道他是个人精,这话也不敢立马应,只推辞:“我能有什么大事,还能劳动谙达您?那不是大材小用么!”   梁九功笑眯眯的,朝着前头使了个眼色:“往后姑娘能用到我的时候还多着呢!”   云秀跟着他的眼神往前看,云佩正在偏头和康熙说话。   “万岁爷看着像是有心事?”总不能叫两个人一直这么沉默着吧,云佩想。   康熙却没反应,等把她送到了承乾宫的门口,他才叹了口气似的说了一句话:“最近觉得有一点累,又不算太累,总觉得自己能坚持下去,却又总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冒出来打乱朕的节奏。”   他说的没头没脑的,云佩半天也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好在康熙也没指望她明白,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朕在外头看着你。”   云佩被他推动着要跨进门,都抬起腿了,才想起云秀每回过这个门槛都嫌绊脚,她下意识地回头。   丧钟再次敲响,两宫离得太近,很受声音的影响,墙头的白雪扑簌簌地落下来,伴着沉闷的声音砸在地上,唱灵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什么,坤宁宫里顿时哭声震天。   她和康熙离得这样近,近到好像能听到他说的任何话。   可那哭声一起,就叫云佩想起了故去的钮祜禄皇后,也把他的话音盖住了。   他们又仿佛离得很远了。 第31章   到了第二日,云佩才进了灵堂,跪在前头的嫔妃们就都忍不住回头去看她。   昨儿夜里大家都在好好守灵,也是到了半夜的时候才发现云佩不在,当即眼神就微妙了,私下里互相交流过,却谁也没看见她,连佟贵妃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她们都以为云佩仗着自己有身孕偷偷躲懒去了。   等到了自个儿休息的时候,她们特意在号房里找过也问过伺候的宫女,结果哦得知的消息却是——云佩从下午就不在了。   她们仔细想了想,只怕云佩去觑着机会就回宫了?   这也——忒没规矩。   云佩进去的时候虽然看出她们的表情异样,却没想到是什么缘故,她昨儿夜里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根本没睡好,这会儿有点精神恍惚。   还是云秀先看出来不对劲,心里头一琢磨,便明白了为什么,想明白以后,她就有点懊恼:“昨儿姐姐回去,我忘记叫人和佟贵妃说一声了!”乾清宫那边儿也没派个小太监说一声。   这原是她的过错。   云佩却安慰她:“那会儿也是意外,如今跟佟贵妃说一声也来得及。”   云秀没法,只能去找了若荷。只是一边和若荷交代事情,她一边忍不住想,自个儿的性子还是太过跳脱了些,要是自己能和姐姐一样稳重就好了,往后姐姐要生孩子了,她这样的性子可不能再继续,小孩子都那样脆弱,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出事儿。   想到这里,她已经迫不及待等着如意到她们那里去了,至少自己也能跟着学一点东西。   等到和佟贵妃说了昨天的事,没过多久,那些嫔妃也就知道了,可知道了也没法子,没法子不说,还给自个儿添堵,谁叫这样的大日子皇帝还想着人家,谁叫人家肚子里头还揣着一个?   酸也酸不来。   可再怎么说,还是酸呐!   各人心里有各自的想法,就这么各怀心思地守了三天灵。到了二十八的时候,孝昭皇后的梓宫就得迁到武英殿去了。孝昭是康熙亲自取的谥号,召日为昭,《楚辞大招》之中句云“青春受谢,白日昭之”,有灿烂辉煌之意。   听说康熙将谥号报给孝庄太后以后,她沉默了许久。   皇后仪仗就摆在乾清门外,外臣们低头跪在门口,命妇们随着梓宫一同进入武英殿。   这是云秀头一回看见康熙的大臣们,她还满怀期待地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想要找到祖父和阿玛,等一个人影也没看见的时候,她才想起来,他们家里如今还只是包衣,根本没资格入宫。   难免有一点丧气。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隐约在门口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侍卫,只是细想了想也没想起来是谁,很快也丢在了脑后。   接下来几天的行程都和头一天差不多。康熙停朝五日,日日都来钮祜禄皇后梓宫前举哀,太皇太后也想来,可她年纪大了,身体也并不好,最后没办法,叫了皇太后来替她。   一直到了三月十五,康熙才得以除服,宫嫔们也不必再往武英殿举哀了,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云佩的胎已经到了三个月的时候,由太医诊断过,这胎尚算安稳,只是因为皇后之丧,日日都要去灵前,难免有些操劳和心绪不平。   云秀一听太医这么说,立马紧张起来了,连那些现代知识都全忘记了,硬要云佩坐着养胎,连从前做的小衣裳、小枕头也不许她再碰。   云佩十分无奈:“真不用这样紧张,我静静养几天就行了,你没瞧见太医都这么说么?”   云秀肃容:“就是太医说的要静养,我才不许你乱动弹的!”她傻兮兮地摸了摸云佩的肚子:“我还等着当他的姨娘呢。”   三月的孕肚已经微微隆起了,云秀每天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摸云佩的肚子,虽然还听不到胎音,也感受不到孩子的存在,她也每天乐此不疲。   康熙得有一个月没有进后宫,每日里都去皇后梓宫前举哀,云秀说起这个的时候,觉得有点儿嘲讽:“人活着的时候没见到他多喜欢,一个月里也没去看几回,人死了,倒是天天相见了。”不过是作秀罢了。   彼时如意已经到了她们宫里,听了这话也面不改色。宫里头的人都已经除下孝服了,针线局的人早就叫了人过来量身量预备着做春装,每个宫女都有两身,如意不爱穿,只套了外衫,里头虽然没穿着素服,却尽是浅淡的颜色。   云佩也睁只眼闭只眼。   云秀就跟着如意学宫里头的规矩。   她才进宫的时候是去年三月的小选,那会儿急着给各宫的添人,吴嬷嬷教了她们一个月的规矩就匆忙把人分配完了,那一拨宫女里头,大多都是分去做些杂活的,还没法子当起事儿来,也都是从底层开始往上爬,自然也能通过差事了解许多宫里头别的规矩。   可云佩不一样,她才过完了小选学完了规矩就被分到了佟贵妃这里,管的是后院花草房里的活,那活儿轻省,却也安静,不用和旁人交流,云秀做了没两天,云佩就成了答应,她过来伺候姐姐,身份上是宫女,实际上和主子也没什么差别,所以,她还真不知道皇宫里头真正的宫女该怎么做。   云佩身边倒是也有别的宫女,像司药等人,可她们也都是低微出身,从来没当过嫔妃身边的大宫女,又惟云秀为首,自然教不了她什么。   所以云秀这个宫女当得颇为随意。   然后,等如意来了,她才意识到,原来大宫女要做的事儿有这么多。   这头一样,如意教给她的,就是耳听八方。从前云佩这里就和聋子一样,许多消息都是要等她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才能知道,如今皇后没了,佟贵妃也没当上皇后呢,自然不敢叫嫔妃们逾矩去给她请安。于是云佩她们就彻底失去了消息的来源,也就偶尔云秀去御膳房的时候,才能听到零星半点的消息。   如意和她说了以后,她才意识到这样不好。别的不说,一旦外头有什么针对云佩的流言蜚语,她们知道的不及时,恐怕就要出大事。   云秀很是虚心地跟如意取经。   如意叫她先“看”。   如今云佩身边加上如意一共有三个大宫女,空了一个位置出来,是封了贵人以后还没来得及补齐的,本该有二等宫女的,可她如今还住在佟贵妃宫里,就只能和她共同二等宫女处理事物,说是共同,其实大多都是佟贵妃在用,云佩这里几个大宫女就够使了,司香和司南才是她名下真正的二等宫女,只属于她。   如意叫她看的,就是几个人的性情和优势。   这几个人现在都是混在一起用的,职责并不明确,就像先前守灵的时候,云秀会叫司香熬姜茶,也会叫她过来代替司药的位置,这样呢的不明确带来的就是混乱的管理。   如果那天跟着云佩呆在一块儿的是司药,她比起司香懂得更多一些,那么云佩被康熙送回宫的时候,她就会自觉地去找佟贵妃身边的宫女说这件事,而不是造成最后大家都忘了的结果。   司药人虽然腼腆,却格外细心,每日里云佩早起的时候,总有一碗淡盐水备着,就是为了让她起来以后清洗睡觉带来的口腔异味——云秀叫云佩每天要喝一杯热牛奶,早起的时候不是用膳的时候,不会特意去洗漱过后再用膳再洗漱,太过麻烦了。   司药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备一杯淡盐水,可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司南是整个宫里头最沉默的那一个,沉默到云秀很多时候都会忘记她,导致她叫人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头一个想到的是司药,而司药如果没有时间,她会优先去找司香做。   这样就冷落了司南,可司南一直都没有任何怨言,主子们吩咐她做什么,她就去做什么,往往还能努力把这件事情做到最好,做完了事情却不会伸张,也是偶尔的时候,云秀会发现之前廊子底下的花换了一盆更新鲜好看的,或者是去替云佩拿书的时候,上一次云佩看到了哪里,那一页里头就会夹一片树叶子当书签。   这些都是司南收拾出来的,默默的一个人,却能耳听八方。   司香则更加活泼一些,活泼,却有些粗心,不过她也有个好处——她有个干娘,如今在慈宁宫一个太妃那里当差,慈宁宫里头住着世祖皇帝的嫔妃们,太皇太后和太后也在,上回云秀能给苏麻喇姑递消息出主意,就是拜托了司香的干娘。   听如意分析完以后,云佩才有点恍然大悟——她之前其实根本没有这样仔细地想过每个宫女的性格和擅长做的事情,只是囫囵吞枣一般把她们当成普通的宫女在用。   说到底,她前世也不过是个刚读完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小姑娘,对于这样的人情世故颇有一点摸不清,如意这么一调教,她立马就弄明白了。   弄明白以后,她就有点疑惑——姐姐怎么从来没告诉过她呢?   于是,她去问了姐姐。   云佩看她的表情,就好像看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她没说一句话,云秀就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了那些话。   姐姐想让她永远当一条无忧无虑、随波飘荡的小船,而姐姐就是那艘船上的船棚,为她遮风挡雨。   云秀想明白以后,忍不住地就泪汪汪的了。   云佩还笑她:“多大的人了,还说要给我肚子里的孩子当姨妈呢,如今这样见了事儿就泪珠子不住地往下掉,分明自己还是个孩子。”   云秀略一声就跑了。   她还要给这几个宫女分配事情呢。头一个就是司药,她管着云佩的库房,屋里头的摆设、库房的钥匙都捏在她的手里。司南管着宫里头的人情往来,譬如云佩封贵人的时候,谁送了什么东西,哪个嫔妃过生日,云佩该回什么礼,这些都是叫她管着的。司香则负责外头的情报收集,宫妃们的事情,还有康熙的事情,不求她一清二楚,至少别等到阖宫都知道的时候她们这里才收到消息。   如意管着她们三个,云秀就负责云佩外出的所有事情。   就这样简简单单地一分,云秀就发现整个屋里头的气氛就不一样了。再也不会出现云秀想要找一块新得的料子,翻遍了整个库房都没找到的事情,屋里头的摆设也看着叫人舒坦起来了,双耳也不闭塞了,外头的消息渐渐地快速传到了她们跟前。   就比如,今年是康熙十七年,戊午年,有闰三月,康熙每日里都要去拜祭皇后,表现出伤心的模样,大臣们不忍,奏请康熙游幸数日。而康熙为了表示对大臣们建议的重视,采纳了意见——毕竟不能一直这样伤心是不是?得找个借口。   于是康熙就到外头巡行去了,这回倒是一个后妃也没带。   云秀还觉得惊奇呢,康熙那人竟然有出门不带小老婆的时候?之前去巡行,也不过就去了半个月,他就带了一堆的后宫嫔妃,这回居然一个也没带。   听说他去太皇太后那里请安的时候,皇太后想着他是因为皇后去世才伤心的,便叫他带两个可心人去散散心:“之前你不是喜欢那个郭络罗氏和乌雅氏么,就叫她们俩去。”   康熙却摇头:“儿子是去散心的,带了别人反倒不好,算了。”   最终他也没带什么人去。   云秀一边给屋子里那瓶梅花剪枝,一边问云佩:“好不容易松散了些,姐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之前守灵的时候云佩胃口就不大好,御膳房送的菜太过清淡,偏偏云佩怀小四的时候很是喜爱重口味的吃食,要不是考虑着孩子也需要营养,她只怕三顿吃的比一顿还少。   如今宫里已经除服,康熙临走前又特意交代过,叫御膳房不要怠慢这边,也过了斋戒的时候,云佩也能吃点别的东西了。   正是三月里春天才到的时候,紫禁城闷了一个多月,逐渐开始热闹起来了,御膳房也鼓着劲想要讨好后宫的嫔妃们。   云秀就在送到她们这里的菜盘子里头发现了一盘子炒春菜。素油炒的,没多加调味料,保留着春菜本身甘甜的味道,入口十分清爽,连云佩这个胃口算不得特别好的人都忍不住吃了半盘子。   姐姐吃得开心,云秀就记在了心里,隔天就去了御膳房,准备问问还有没有更新鲜的春菜。   结果去了以后正好碰上了一场闹剧。   这还要从御膳房的构造说起。紫禁城里一共有两处御膳房,一样是云佩她们常吃的那一所,在南三所附近,专供内庭,另一个是乾清宫周围的御茶膳房,专供皇帝使用,偶尔皇上吃腻了也需要换换口味。   两边膳房也常有龃龉,御茶膳房自认高贵,只服务皇上,颇有些看不起御膳房,御膳房呢,他们心里头琢磨着你御茶膳房也不过是从我们御膳房里出去的人,真论起来他们还是祖宗呢!   云秀去的时候,御膳房正质问庆丰司怎么给他们送鸡鸭鱼肉送得那样晚,御茶膳房的烟都起了,他们这灶还没烧热呢。高太监跟着皇上去了巡行,如今御膳房里头管事的人只剩下一个黄太监。他也不出面,就让那些小人物出来。   赶巧儿碰上了御茶膳房的人过来领东西,听见了这些话,那人也是憋不住话的人,当即就吵起来了,话语带出些不好听的东西,两相对峙,剑拔弩张。   云秀就站在墙根底下看着。宫里头实在太无聊,就算看两边儿吵嘴,也能在这深深的宫廷里头看出别样的趣味。   不过这吵闹也没维持多久,御膳房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总不能叫人看了笑话,恰巧的是有一队侍卫从门外路过,听见吵嚷声便进来看个究竟。   领头的是个年轻侍卫,皮肤很白,头戴孔雀翎,身上穿着月白锻里、黄狐皮制成的端罩①,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就从毛茸茸的端罩里伸出来,捏在腰间挎着的腰刀上。   他领着人从外头走进来,官帽戴在头上,连跨过门槛的时候都不曾压下分毫,脊背挺直了,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丛青竹。他环顾周围,开口:“在吵闹些什么?”   云秀站在角落里头,很不打眼,就静静看着他问话。   御膳房的人再嚣张,碰上这些侍卫也就成了个哑巴。御前侍卫都是选的上三旗的官家子弟,一个比一个精贵,也一个比一个来头大,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从四九城里头扔块砖,能砸倒七八个黄带子,惹不起啊!   管事的终于耐不住出来了,赔着笑脸:“原是庆复大人,手底下的人不懂事,吵嘴两句罢了,大人海涵。”   听见名字,云秀愣了一下,又抬头看了他两眼。   庆复身后跟着的人冷冷道:“皇上出去巡行,宫里头正要紧的时候,更遑论孝昭皇后才去了多久,你们就这样喧哗,成何体统。”   庆复没吭声,那人就使眼色,身后七八个侍卫立刻冲上去摁住了争吵的那两个,当场就要打板子。   黄太监吓得跪在地上说不出话。都要叫人去拎板子了,庆复才掀起眼皮子:“行了,叫他们自己处理,长个记性就算了。”   他都开口了,手底下的侍卫也就松了手。   他们许是还有什么事要做,压住了这一片吵嚷声就准备走人了。云秀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朝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她那个位置离宫门口很近。走着走着,庆复在她跟前停下来。   云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气氛怪怪的,就好像在这里,他们两个碰见,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窒息了一下,想低头,却又觉得低头不好,不像她的性格。想明白以后,她就仰起脸,露出以往的笑:“好巧啊。”   庆复盯着她的眼睛,被她脸上的笑感染,忍不住也露出一丝笑:“好巧。”   云秀头一回在偌大的宫廷里头碰见熟人。庆复原来就住在她的隔壁,为着他练武吵闹的事情,两人不知别过几回的苗头了,后来年纪大了,庆复从隔壁搬走,两人也没再见过面,云秀也没想到,他们还能在宫里头碰上。   庆复神态自若地和她搭话:“我前些时候还回那边院子,没看见你,你家里人也不在,还以为你也搬走了。”   云秀摇头:“你忘啦,上三旗的女孩儿到了年纪就得参加选秀呢。”   庆复打量她身上穿着的衣裳,说:“看着是宫女的装束,你在哪个宫里做事?”   “在承乾宫,我姐姐是乌雅贵人,我就跟着她。”   庆复滞了一下,很快恢复了表情:“那你在宫里照顾好自己,我如今在乾清宫当差,你若有事儿,可以来找我。”   他们两个宛如许久不见的朋友一样聊着天,跟在庆复身后的明德一脸惊奇。   庆复这人好像从来没和谁看着关系亲近过,就是和自己的本家,那也颇为冷淡,怎么反倒和一个宫女聊得这样愉快,瞧瞧这肩背,很明显是个放松的姿势嘛。   他弄不明白。   庆复也摸不清楚自己心里头的想法呢,只知道看见云秀就很高兴,忍不住就和她多说了两句话。   可惜云秀和他都还有差事,说不上两句话就得走了。   云秀倒是没什么依依不舍的,顶多觉得有点新奇——从前那个被她欺负来欺负去的小男孩忽然之间长大了,有点陌生,又有点叫人怀念,这么大的紫禁城里头,原来除了姐姐,还有一个熟悉的人。   她一边想,一边就进了御膳房。   才刚她和庆复说话的时候,黄太监也都看见了,这会儿云秀进门问起春菜,黄太监也毕恭毕敬的,心里头还在想,难怪高太监对乌雅贵人这么殷勤,原来是人家有背景呢。   云秀是想问御膳房还有别的什么春菜没有,譬如香椿、芥菜这样的东西。   要是之前她来问,御膳房的回答多半都是没有,但是这会儿,黄太监就客客气气说:“姑娘要是立时要这东西,咱们这一时之间还真拿不出来,不过姑娘既然提过了,等下午采购的人回来,保准能给你弄出来。”   云秀听了眼睛一亮:“那就多谢黄大人了。”   黄太监笑眯眯的:“小事,小事。”   等云秀一走,他就叫了那两个挨了十板子的小太监起来去找香椿芽和槐花树:“别说爷爷不疼你们,得罪了人就这么点不容易,好好把差事办了,人家才能不追究你们的过错。”   小太监们捂住屁股闷头应嗻。   云秀回去的时候还和云佩提起庆复:“我还真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他。”   云佩没想什么,只是说:“倒也难得,我还记得你小时候专门和人掐架。”小孩子嘛,情绪总是高涨的,妹妹小时候又是最乖觉的,总会因为各种事情感到好奇,庆复小时候也差不多,俩小孩撞一块儿,就差打架了。   云秀说过就忘了。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御膳房果然送上来了云秀要的东西。一样是香椿炒蛋,还有芥菜包子。   以前云秀对香椿这东西敬而远之,实在是它的味儿太重,不习惯的人吃起来就觉得像在吃蜡烛。后来有一年,网络上大肆宣扬春天应该吃香椿,云秀一天能刷到好多视频,也就产生了好奇之心,跟风吃了一回,后来就爱上了。   她点了一道香椿炒蛋和芥菜包子,御膳房也不能只上这么些东西,忖度着配了粥和点心、小菜,熬到出了米油的白粥,再加两半个切开的咸鸭蛋。咸鸭蛋是御膳房管事的自己琢磨出来的方子,腌出来的蛋色泽白净,一点没有民间腌蛋会出现的发灰的状况,拿刀比划着切开,刀尖一压,里头的黄油就能迸出来,沿着杯盘流淌。   云秀点的香椿炒蛋,结果香椿炒蛋吃了两口,专盯着咸鸭蛋吃了。   云佩笑她眼睛大肚子小。   姐妹两个分着吃完了两碗粥,东西还没收起来,如意就进来了,脸色淡淡的:“主子。”   云佩看她脸色不对,问:“怎么了?”   如意说:“佟贵妃那边儿送了个嬷嬷过来,说是极擅小儿妇科的。”   云秀皱起眉头。前头钮祜禄皇后才过世,皇上不可能立马封皇后,要知道,赫舍里皇后去了三年,他才正式封的钮钴禄氏,要轮到佟贵妃,怎么也得一两年之后了。她还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只掌管着宫务罢了。   如今这样急切地派一个嬷嬷到云佩这里,一是想看着孩子安安全全生下来,二就是想叫这嬷嬷往后就成了生下来的阿哥或者公主的奶嬷嬷了。   奶嬷嬷和皇子皇女的情分有时候比起亲身母亲还更加亲近呢。譬如皇上的奶母孙氏,如今她的儿子都被派去了江南,往后看着也前途可期。在皇帝心里,孙氏比他早早过世的母亲孝康章皇后还要亲近。   佟贵妃这是不想让生下来的孩子和云佩一条心。   她望向云佩:“姐姐?”   云佩牵唇,问如意:“你怎么看?”   如意的看法和云秀一模一样。只是她也知道,云佩这样问她,是想知道她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她才从坤宁宫到了这里,当了云佩的人,自然不能光吃干饭,也要展现自己的能力。否则别说云秀,就连司药她们也不会服她的管。   她想了想,说:“奴才觉得,这嬷嬷能收下。”   云秀诧异。   结果如意说:“今儿不收下,明儿她还能挑更多的人过来,堵不如疏,更何况皇家子嗣,身边打小就有三四个嬷嬷,若是主子不喜欢她,回头找个由头打发了就是,不拘是什么错,总别让她呆在主子身边,更何况人有亲疏远近,她能不能叫小主子喜欢那还要看命呢。”   云秀叫她这么一提醒,简直豁然开朗——左右佟贵妃心里头已经认定了这个孩子以后要被她抱养的,打发走了一个嬷嬷,回头又送进来几个宫女,一次能拒绝,难不成次次能拒绝?就算明面上拒绝了,谁知道佟贵妃会不会私底下塞人进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云佩显然心里头也是这样想的,她含笑:“就这样办,你叫那个嬷嬷进来见我。”   没一会儿,如意就领着个四十左右的嬷嬷进来了,这嬷嬷进来,先蹲福:“给贵人请安。”   看见她的动作,云秀眉头一挑,笑说:“嬷嬷贵姓啊?”   那嬷嬷来之前显然已经被交代了云佩这里的情形,被云秀问话也不卑不亢:“奴才姓姜。”   云秀哦一声:“姜嬷嬷好大的气派,头回见了主子竟然不磕头。”   姜嬷嬷竟然还说:“恐怕叫姑娘笑话,奴才从前在家里的时候,有幸奶过贵妃娘娘,这才叫贵妃娘娘挑中了送到您这里来。”言下之意,她曾是佟贵妃的奶母,身份比起云秀自然要尊贵,甚至比起云佩也要尊贵。   云秀轻轻呵了一声,要是姜嬷嬷骑驴就坡下,她也就轻轻放过了,如今她这样跋扈,她倒生起来逆反的心思,当即说:“噢……原来是贵妃娘娘的奶母啊,不对,应该是曾经?可我们主子还是皇上的嫔妃呢,正儿八经的皇亲,难不成嬷嬷比皇上还高贵不成?”   姜嬷嬷倒也是个聪明人,被云秀为难了,她就去看云佩:“贵人?”   云佩扫她一眼。她和云秀有着天然的默契,云秀既然准备接受姜嬷嬷在她们这里,明面上就不会做的太难看,这会儿阴阳怪气嘲讽姜嬷嬷,一是为了试探她是什么样的脾气,若是个和气懂规矩的人,留下也无妨,若是像这样的跋扈脾气,往后说不定就会带坏孩子,那就得想办法打发了。   二就是给她唱白脸,先把人往低了说,叫她看着她们并不是好欺负的人,再叫云佩自己唱红脸,不管怎么样,她总能安分一些。   既然知道云秀的意思,云佩就温温柔柔地开了口:“我这妹妹在家里头的时候娇宠着长大,说话有些直,嬷嬷见谅。”   姜嬷嬷一窒。好话坏话都叫她们说完了,她还能说什么?更何况云秀说的也不如道理。她安安分分地跪下给云佩磕了头:“贵人吉祥。”   云秀笑眯眯地补充:“嬷嬷以后就是自己人了,得叫主子了。”   姜嬷嬷:“……”她重新跪下,大声道,“奴才给主子请安!”说完,狠狠瞪了一眼云秀。   得了便宜,云秀就不卖乖了,老老实实地站在了云佩身边,叫如意带着姜嬷嬷去安置。   原先云佩就住着次间,有内外两室,内外两室里又隔出来一个小花厅待客,如今她这里的丫头们越来越多,倒是有一点住不下了。后来佟贵妃就随手把另外两间屋子拨给了她,只是因为人还勉强挤得下,内务府又忙着孝昭皇后的丧礼,迟迟没来得及过来修改布局。   如今姜嬷嬷来了,倒是正好借着这个由头搬一搬住处。   云佩叫小航子去内务府里头说了,到了下午用过膳的时候,内务府就来人了。   是个管事的太监,姓马,马太监恭恭敬敬问了云佩对宫室的要求。   这事儿云秀和云佩是商量过的,如今她们加起来一共有四个房间,因为承乾宫里只住了她一个低位嫔妃,佟贵妃又指着抱养她的孩子,所以并不亏待她,那四个房间都很大。   原来那个卧室的布局不用动,仍旧作为居住睡觉的地方,把外室小花厅的位置空了出来,摆了一张小桌子,专门用来吃饭——原先她们吃饭都是在内室的炕上吃的,饭菜难免有味道,每次吃完了饭,司药都要拿香薰上好一会儿,再打开窗户通风,然后云佩才能午睡,忒麻烦了。   现在就不一样了,用膳有了专门的地方,绝不会影响云佩在里头睡觉。   而原来的小花厅就单拎出来放到了新房间里,干脆做了个小书房,摆上满书架的书。云秀画了家具样子给内务府,叫他们打造了一个比较舒适风格的书房。地面上都铺了厚厚的绒毯,上头是轻木桌,也不用凳子,随时就能坐到地毯上,毯子上头摆满了之前她们做的小抱枕。   云佩现在孕肚还不明显,等以后坐下来不方便的时候,也能加高一点的凳子。   另外两间房,一间做成了库房,门口挂了大锁,只有云佩、云秀、如意手里有钥匙。剩下的那一间就成了司药她们的宿舍。   宫里头的宫女们是有统一住的他坦的,可一般宫嫔们的宫女也不会沦落到和别人挤大通铺的,许多都是在自家主子那里住着。像是云佩这样,身边人不多,哪怕添了姜嬷嬷,一间屋子也能住得下。   到了咸福宫敬嫔,也就是庶妃张氏那边就不一样了。上回张氏来的时候还抱怨过,钮祜禄皇后把通贵人安排到了她们咸福宫,原先张氏还能叫宫女们跟着自己住,通贵人纳喇氏搬进来以后,房间就变挤了,没办法,她也只能叫自己的宫女住到他坦去了,夜里只留下一个宫女给她值夜。   云秀细细地把要求和内务府说了,马太监拍着胸脯子担保不用两天就能把房间改好。   说是两天,还真就是两天。云秀不过是陪着云佩出去逛了一圈回来,房间就焕然一新了。   云佩尤其爱那间小书房,不论是在里头看书还是做针线活都特别舒适。云秀挑房间的时候特意挑的光线最好的一间,又叫内务府把原来那个狭小的窗户拆了换了更大的窗户,到了太阳好的时候,光线能从外头直直地照进来,宽敞又亮堂。   司药她们做针线活的时候也不用点灯了。原先卧室里头到了傍晚的时候就要开始点灯,这会儿用的还都是油灯和蜡烛,云佩份例里的是白蜡,无烟,比起黄蜡来说很少伤眼睛,但是用久了也不好,所以云佩很少叫司药她们点灯熬夜做针线活。   如今可好了,司药她们也爱呆在书房里了。   一早上起来做完了手头的事情,她们就一块儿坐到书房里头,云佩和云秀看书,司药她们就远远地坐在角落里做针线活,这样的场景,在这个冷冰冰的紫禁城里,有一种难得的温馨。   云秀觉得很舒坦。   可还没舒坦上两天,康熙就回来了。   头一天康熙还是在乾清宫办理政事,没去后宫,这倒没什么奇怪的,结果后来有小半个月,康熙还是没进后宫,有人就急了。   云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康熙是钮钴禄氏死后才知道自己喜欢她这种狗血剧情,结果司南带回来的两个消息打破了她的幻想。   同一个消息,是康熙巡行路上宠幸了两个宫女,这两个宫女出身低微,皇上也没进封个答应什么的,不好安排到后宫里头,如今还是养在乾清宫后殿里头。   还是司南说起乾清宫后殿,云秀才知道原来康熙的庶妃们大多都是在乾清宫里住着的,不对,也不能叫庶妃,庶妃是张氏这样的,生了女儿,有名有姓,要跟着女儿上玉碟的,乾清宫后殿的那些,虽然称呼的时候都是称呼某答应,可实际上身份比不上答应,连庶妃也比不上,就像是大户人家家里的那些通房丫头一样。   所以司南说起这个事儿的时候,云秀惊讶了一下,再转念一想,好像也理所当然了……她真不能拿现代人的思想去揣测古代的皇帝,一生一世一双人忠贞不渝是不可能在皇帝身上出现的,更不可能在康熙身上出现。先前想的那个狗血剧情仿佛一个巴掌狠狠打在了她脸上。   她本无意去关心那两个宫女是谁,结果司南好像以为她很想知道,了解“敌情”,主动介绍了那两个宫女。   两个宫女,一个万琉哈氏,满洲正黄旗人,听说父亲是正五品郎中。另一个是宫女是章佳氏,出身镶黄旗包衣。   云秀听完本打算去忙的,结果刚转身就愣住了。   章佳氏?是她想的那个章佳氏吗? 第32章   她想了想,觉得这事再怎么猜测都不如她去问过本人来得合适。   只不过,在去之前,她有一个疑惑:章佳氏,这个姓氏颇有一点耳熟,是不是康熙哪个儿子的母妃来着?   她仔仔细细地琢磨了一下午,才猛然想起——十三阿哥胤祥的母亲,就是章佳氏来着。胤祥,常务副皇帝的母妃,四阿哥胤禛的好兄弟啊!   小四后来众叛亲离,身边也只剩下了胤祥这么一个兄弟,后来连胤祥也早早去了,他也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如今,云秀才意识到,原来那个与自己交好的章佳氏竟然就是历史上的敏妃。   自从穿越以后,她的脑子里头关于清朝的事情已经越来越模糊,几乎只剩下了一点点九龙夺嫡的结果,那些看过的电视剧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连名字都不记得,更别说其中的剧情。   她恍惚了一阵,司南还以为她怎么了:“姐姐?”   云秀朝她摇头:“我没事,还有一个消息是什么?”   司南说:“吴三桂反了!”   云秀这回是真的惊住了,章佳氏的事儿还真没这事儿重要!吴三桂叛乱影响的可是万千百姓。   可惜司南了解的内容不多,听到的也是模糊的消息。   一直到了晚间,康熙来了云佩这里,她才明白了具体的事情——吴三桂在湖南衡州祭天称帝,建号“大周”。   康熙提起这事的时候却并不十分愤怒,甚至隐约带着笑意:“去年尚之信携广东投降,三藩就已经开始穷途末路了。”尚之信是尚可喜的儿子,去年尚可喜高龄72岁,尚之信受到了吴三桂的蛊惑发兵叛乱,围困了自己父亲的府邸,这样一个不孝不义不忠的人,康熙想要收复广东,也只能勉强接纳他。   云佩不懂政事,但看他心情不错,也能跟着聊上两句:“那吴三桂反叛,难不成还真觉得自己能成功?”   康熙好整以暇:“你觉得呢?”   云佩摇头:“奴才不懂这些,只知道皇上登基以来,有许多人阻挠过,可最后都失败了,想必吴三桂也和前人一样,落不了什么好下场。”   康熙哈哈大笑:“吴三桂自诩勇武,却还没朕的乌雅贵人看得透彻!”   云佩看他高兴,奉承着多说了两句:“更何况,奴才在家时听祖父还提起过吴三桂,连奴才祖父都知道他的名号,想来年纪也大了,哪里比得上万岁爷还年轻?”   康熙正色:“就算朕年纪也大了,才智谋略也必定不输给他!”   云秀微笑着把点心放到了桌上,心里腹诽:康熙还真的挺自信的。不过在她看来,康熙也确实有自信的资本就是了,姑且不说他对后宫女人们的态度,只说政事上他的成就,擒鳌拜、平三藩等等,都是功在千秋的成果。   康熙目光扫过云秀,这才注意到云佩这里换了摆设:“你这屋子收拾的不错,就是素淡了些。”地上铺的毯子也只是兔皮的,还都不是纯白的,是几张杂毛兔子皮拼就而成的。   “脚底下踩的毯子罢了,又要常换,不用多好的。”云佩真心实意觉得是这样,用了兔子毛的,就是平时泼了茶在上头,她也不心疼,换成别的她就脑袋疼了。   可康熙显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朕亏待了你。”他扬声叫了梁九功进来,“前些时候蒙古进献的那些毛皮子给你乌雅主子找几箱出来。”   梁九功头低低地压下去:“嗻!”   过了一小会儿,几个太监就搬着三大箱的皮子过来了,梁九功鸡贼,除了皮子,还搬了许多的摆件过来,康熙带着云佩去了正屋,把云秀留下来和小太监们一块儿装饰屋子。   上好的雪白的整块貂皮,眼睛都不眨地铺满了整个房间,原先屋里头放着的金银摆件也都被取下来了,除了太皇太后赏的那支玉如意以外,其余的全都换了新的,官窑新烧出来的柳叶瓶、锥把瓶都一对一对地往上摆,书架上头的书本来是些游记,也被摆上了些孤本传记。   挤在角落里的游记感觉都要瑟瑟发抖了。   正屋里,康熙看着云佩的肚子:“真希望这孩子以后能健康长久,朕失去的孩子已经太多了。”承瑞、承祜、承庆、赛音察浑、长华。提到他们的时候,康熙仍旧感到痛心,“那会儿朕年轻,宫中又被满洲大臣把持着,生下来的孩子大多都早早夭折,活不到两岁,叫朕怎么能不恨。”   所以他才有意要压制这些人的权势,实在是他们的手伸得太长。就是到了如今,宫中的满洲旧臣势力也并未全部清除。   他像是和云佩解释一样:“并非是朕厌恶钮钴禄氏,实在是她背后代表着的势力叫朕不得不防。”   云佩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却想着,这话和她说有什么用?倒不如和亡故了的钮钴禄氏说去,心寒的又不是她。   只是如今,她的心也有些发冷罢了。   心里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就听见康熙掂量着语气问她:“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你如今待我不像从前亲热了。”他用了我这个词,而并非是朕。才刚宠幸云佩的时候,他不过把她当做后宫里随手可得的女人,后来巡狩途中,云佩拒绝了他的求欢,他反倒更加添了兴致,尤其是与旁人对比过后,他也隐约明白自己那时似乎有些不顾云佩想法的行为不太好。   可他从来也没在乎过哪个嫔妃的想法。只要把人晾在那里,过几日,那些嫔妃自己就会明白自己应该怎么改变了,从不会叫他自己去迁就她。   康熙起初也觉得云佩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也没当回事,后来云佩不也自己来伺候他了么。可钮钴禄氏去世以后,他那天送云佩回承乾宫,丧钟长鸣,云佩回头看他的眼神那样陌生。   陌生到他的心里一股奇怪的情绪涌上了心头。   回去以后,他借着钮钴禄氏新丧的由头一个月不曾踏入后宫,一是确实心里过意不去,二就是想冷静思考这种奇怪的情绪从何而来。   只是也一直没想明白,然后就被大臣们劝着出去巡行了,在路上,梁九功提起云佩,说到了那天云佩的妹妹病了,请了太医,他才隐约明白,云佩后来折身去伺候他,并非是她觉得自己错了,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更叫他奇怪的是,他竟然并没有因为这样的真相感到生气,反而觉得这才是云佩的脾性。若是她同旁人一样,他反倒会失了兴趣,所以他才从外头回来,头一件事就是来她这里。也更加明确了自己心里头的想法——云佩并非就这样改变了自己,她对自己仍旧淡淡的。   康熙觉得她还在生自己的气。   少有嫔妃会和自己生气,哪怕生气也不会叫他知道,他也意识不到,哪怕是曾经的赫舍里氏,也不敢在自己面前露出小儿女的脾气。   这叫他忍不住地感觉到新鲜。   也让他忍不住试探:“你在生我的气?”   云佩没有意识到他的自称改变,反而心里想着,难道她的表情和表现这么明显吗?   “奴才……没有。”   “你又撒谎。”康熙靠在榻上,看着她噎气的表情,“朕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能看出来你心里的想法。”小姑娘的想法太浅,比起前朝那些大臣们,就像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池水一样。   云佩低着头,想了想,还是说:“奴才不喜欢那样。”她不能一直这样被动,宫里的女人太多,康熙现在对她还新鲜,等到以后进来了更多的人以后,她没有能让康熙记住自己的特色,迟早会被别人代替。   因此,她低着头,做出快要落泪的模样:“奴才在家里的时候,家里父母送奴才进宫的时候叫奴才安心当好宫女,等到了年纪,宫里放人的时候就接奴才出去,给奴才找户好人家嫁了。”宫里头出去的女官,虽然找不到什么高门大户,却也能寻个平头人家做个正妻,她进宫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   康熙握着她手的动作一顿,就听她继续说:“后来奴才成了皇上的人,心里头也把皇上当作夫君一般恩爱……”她从前真切幻想过自己的爱情,可惜很快就清醒过来了。   剩下的话她不必说得透彻,康熙自己就明白了。那天在车架上,她觉得那并不是夫妻能做的事情,而是主子和上不得台面的奴才。   可康熙说:“朕的皇后位置只有一个。”   云佩低着头:“奴才知道。”再多的话,她就不肯说了。   康熙反倒叹了口气,听她口口声声自称奴才,反倒觉得别扭起来了:“私下里相处,不必自称奴才。”再看她低头的模样,康熙也没办法,只能伸手捧起她的脸,果然看见她哭了,“好了,是我的错,往后不会再那样了。”   云佩见好就收,朝着他露出云消雨霁的笑,如沾水芙蓉,反倒清丽。   康熙觉得有些可惜,她还怀着孩子。   两人做不了那事,这会儿能坐着一块儿说说话也好:“过些时候朕可能会有些忙,你照顾好自己。”   云佩应下。康熙又想了想,还是没把那句有事就去找佟贵妃说出来。他想,要是乌雅氏生了女儿,就叫她自己养着吧,儿子——还是得抱给佟贵妃。   他本不欲提起这事,结果云佩自己反倒先提起:“前些时候,佟主子送了个嬷嬷过来,说是帮我看着胎。”   她一开口,康熙就有一点心虚了。他之前想着平衡后宫的势力,所以准备把孩子抱给佟贵妃养,结果钮钴禄氏去的早,这平衡又被重新打破了。   不然就叫云佩自己养着孩子?   可这也不行,一来她的身份不够,怀孕的时候他就已经给云佩升了位分,没有再升一次的道理,至少要再等她生下肚子里这个孩子。   况且他已经答应了佟贵妃,君无戏言。佟佳氏也必须得有一个孩子,才能牵制住那些满洲旧臣。想到这里,他接口说:“你住在她宫里,照顾你是她该做的。”   云佩难免有些失望,以她的聪明才智怎么能看不出来康熙今天格外好说话,本想试探一下能否有转圜的余地,如今看来是不可能的。既然不可能,她也要为自己的孩子多多想,于是,她说:“我也不知道生孩子会如何,从前在家里,额娘怀妹妹的时候我才三岁,如今已经记不大清楚是什么样了,只是后来额娘和我提起,照顾她的奶妈很有经验,本想着我出嫁以后送她照顾我的。”   康熙说:“既然这样,就叫人传一道旨意,叫你家里将奶母送进来就是了。”   说完话,外头梁九功传来消息,翰林院掌院学士觐见,他就从云佩这里离开了。   云秀从外头进来:“姐姐,旁边都收拾好了。”   云佩笑着叫她坐下,与她说了奶母的事儿:“我知道你不放心姜嬷嬷,家里头的常嬷嬷你总能放心得下了吧?”   云秀当然放心,常嬷嬷是她们家的家奴,身契都捏在她们手里的。   她们俩确认了以后也没和别人说起这事儿,直到常嬷嬷进了宫,姜嬷嬷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当天就跑来找了云佩,以为她是个好拿捏的主儿,哭着道:“奴婢进了主子屋里头,还没做什么差事呢,主子怎么就接了别人进来!这不是打老奴的脸么!”   云秀:“……”   云佩细声细气地:“姜嬷嬷这是在做什么?我不过是叫家里送了个人进来,这事儿还是皇上点过头的,嬷嬷心里竟然觉得不舒服么?”   她说话声音越温柔,姜嬷嬷的底气就越足,气势也更甚,她心里已经认定了是云秀替云佩出的主意好把自己排挤出去,反正不可能是主子自己心里头的想法的。她这几天也观察过云佩这个人,是个和气的主子,从不和奴才们生气,倒是个好主子,唯一的毛病就是被妹妹给拿捏住了,云秀说什么她都应下,就跟把妹妹当女儿宠似的。   前头她既然已经接纳了自己,就不会再另外找人进来,肯定是云秀这个死丫头说了什么话叫她改了主意。   心里琢磨完以后,她心头更恨:“主子上外头打听打听,老奴的名头外头的人都知道,主子现在又叫了常嬷嬷进来,岂不是摆明了说主子不信任老奴?叫外头质疑老奴?这让奴才在外头怎么做人?怎么和佟贵妃交代?”   云秀气笑了:“嬷嬷还说你也是老人了,难道不知道一个小主子跟前能有多少奶嬷嬷跟着?别说只是一个常嬷嬷,以后就是多出来马嬷嬷、牛嬷嬷,那都不算事!”   姜嬷嬷一噎。   她心里头根本没把这差事当回事儿,不过是个包衣奴才,祖上积了德爬上了龙床,又怀上了龙种,要不是佟主子心善准备抱养这个孩子,她还看不上这地儿呢!不过是个下贱皮子。   云秀早就看出来了她眼里的轻蔑,被她恶心得不行:“嬷嬷要是不乐意和常嬷嬷共事儿呢,趁早就回去吧。”   姜嬷嬷当即冷哼一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司南从外头进来:“姐姐,她去那边了。”   云秀说:“不理她,她要是厚着脸皮回来,你们晚上睡觉的时候悄悄把门关上,叫她在外头吹上一夜的冷风才好。”   司南忍俊不禁:“诶!”   到了半夜里,姜嬷嬷果然灰头土脸回来了。   云秀早就料到了,她是佟贵妃派来的人,身上担着任务呢,能就这么回去?   姜嬷嬷挨了若荷一顿臭骂,这会儿只能臊头耷脸地回来了,她本想推门进自个儿房间休息,推了半天也没推开,顿时知道是里头锁了门,刚想破口大骂,就想起来这会儿主子们都睡了,叫她吵醒了她还要不要命了?迟疑了一下,她就不敢动了。   换成了轻轻的敲门声,同时叫那几个丫头的名字。   半晌也没一点动静。   “这些个死丫头,睡成这么个死猪样!主子叫也听不见!”   姜嬷嬷蹲在门口,不停地打着哆嗦。   如今这天气才三月呢,夜里头的风刮得人脸疼,她出来的时候是下午,那会儿有太阳,她一点都不冷,穿的是夹袄,这会儿北风就无孔不入,整个人都快冻僵住了。   云秀躲在屋子里看见她发抖就偷偷笑。   云佩无奈摇头,这丫头,打小儿就促狭,刚刚偏偏不让她点灯,非在里头看着姜嬷嬷受冻不可。   不过这人也该叫她吃吃苦头!   云秀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忍不住:“她今儿可算是吃着教训了,我看她那副面孔就来气,什么人呐!鼻子都快长到天上去了,今天吹吹风清醒清醒,等明儿休息两天,别叫我看见她那张老脸。”   说完就抱着姐姐睡觉去了。   第二天起来,果然姜嬷嬷就告了病,说是得了风寒。   本来宫女嬷嬷病了都要叫挪出去的,可佟贵妃那边怎么可能放弃姜嬷嬷,只找了间空的下人房把姜嬷嬷挪出去养病。   云秀知道以后翻了个白眼。   佟贵妃还真是,一点都不放弃。   然后她就把姜嬷嬷丢在脑后了。   她不理姜嬷嬷,姜嬷嬷回来以后却还要生事,她觉着那天是几个丫头故意锁了门,才会让她在门外受了冻,为此,她挑了几个丫头不少的错处。   如意是皇后那里出身的宫女,她不敢惹,只敢盯着司药她们欺负。   司药管着库房,也不知道她从哪里翻出来一盏霉坏了的燕窝,偏说是司药忘记了,把坏燕窝和好的燕窝放一起,回头主子要是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关键是库房里头还真少了一盏燕窝,司药去对了好几次,就缺那么一盏。   再就是司南,她是个再仔细不过的人,却被姜嬷嬷告状说给花浇水的时候把水泼在了地上,那一块儿地是云佩常常走的地方,要是在那里跌一跤,那就是大事了。   这样的事儿太多,堆在一起虽然不至于让人麻烦,却很烦人,每天没事干,光在那里处理这种事情了。   次数一多,连云秀也烦躁起来了。   她蹲在书房里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办法。她叫来了小航子,交代他晚上熬个夜盯着姜嬷嬷。   如今司药、司南都被她找了事情,虽然云佩没说什么怪罪她们的话,她们心里也不好受,晚上提心吊胆地不敢睡觉,又恐怕吵到了别人,都躺在床上不敢出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两次得手太过容易让姜嬷嬷放松了警惕,她今儿前半夜就预备动手了。   人刚起床,司药和司南就睁开了眼睛。   云秀和小航子也蹲着了。   云秀想得果然不错,姜嬷嬷就是要对着司香下手。司香往日里是管着人情往来,前几天云佩把给去小佛堂供香的事情交给了她。   钮钴禄皇后故去以后,各宫里头都供了小佛堂,承乾宫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佟贵妃从来没进去过罢了,所以平常只有云佩叫司香去上两注香。   姜嬷嬷进了小佛堂,先转了一圈,看见没有人,才拍了两下巴掌,立刻就有个小太监从门口钻了进来,吓了云秀她们一大跳。她本来以为只有姜嬷嬷一个的,就躲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要不是因为天色太暗,就要被那个小太监看见了。   小太监进去先掏了一根火折子出来,紧跟着又撒了一点油,俩人鬼鬼祟祟就要点火,就被小航子扑倒在地。   云秀一脚踩灭了火折子,啪地就给了姜嬷嬷一巴掌:“往日里看你年纪大,姑奶奶懒得和你计较,你倒好,干得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儿来!”   前面她只是弄出来一点恶心人的事情,结果得手这样容易,就叫她生了异心,连在宫里头纵火这样的事儿都敢做!   要知道,现在的宫殿大多都是连成了一片,一处地方着了火,救火不及时那就立刻会烧成一片的,这贼货,想着陷害司香,偏偏没意识到厉害,差点害死所有人。   云秀越想越气,新仇旧恨夹在一块儿,叫司药、司南两个摁住她,狠狠打了两巴掌。   姜嬷嬷脸肿得高起,呜呜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又被小航子拿绳子捆起来,绑在外头吹了一夜的冷风。第二天还是被早起的若荷看见的。   这事儿就惊动了佟贵妃。   云秀也不是吃素的,不就是装白莲吗?谁不会似的,她一脸气愤:“昨儿夜里小航子睡不着,起来就看见这两个人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弄什么鬼,叫醒了我们出去看才知道姜嬷嬷伙同这外人想要纵火,这几天我们屋里头总出怪事儿,好好收在库房里头的燕窝忽然就坏了,主子要经过的地方也湿哒哒的,想来都是他们做的。”   见佟贵妃沉默不语,她又说:“她是娘娘送来的人,我们不敢私下里处置,怕起什么不好听的话污了娘娘的名声,就叫人堵了嘴留待今天请娘娘发落。”   什么不好的名声?这一桩桩一件件,真要让别人听说了,都会说是佟贵妃容不下云佩生下皇子。   佟贵妃再不吱声,这会儿也该表态了。   她一边叫若荷去审人,一边和安静坐着的云佩解释:“本宫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再多的,她也说不出来了,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和云佩能聊的话既然这样少,她们同住在一个宫里,她从来没有去观察过云佩。姜嬷嬷的事儿她心里也有数,叫若荷审她也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   她心知肚明,姜嬷嬷去云佩那里之前,云佩那边从来没出过什么事情,是姜嬷嬷去了才横生枝节。八成是她做的事情,因为什么,她也能猜出来。   所以她才要让若荷去审。   唯一让她意外的大概是云佩的反击。她头一次开始正视起这个她从前从来没有正视过一眼的女人。她只知道她漂亮,知道表哥答应了会把她的孩子给自己养,别的一点都不清楚,也不屑去在乎、或者说是刻意让自己不去在乎。不过都是些以色侍人的玩意儿罢了。   可今儿这一出闹剧,她不信没有她的手笔。   她在无声地反抗。   佟贵妃忽然就对她有了一点兴趣。   云佩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更不知道她把云秀做的事情按在了她的头上。她只是在想,把姜嬷嬷送走以后,佟贵妃会叫谁来补这个位置呢?   她想得入了神,佟贵妃看她看得出了神。   过了好一会,若荷才进来:“主子,她招了。”紧接着就把事情原封不动说了一遍。   佟贵妃只嗯了一声:“既然是她的过错,就送到慎行司去吧。”   云秀听完一凛。她忽然意识到,佟贵妃是最不缺人的人,她有着傲人的家世,有数不清的人可以让她驱使,她有这个资本,佟佳氏也愿意出这个资本。但云佩不可以。   云佩没有别人,家世不够出色,祖父曾经是御膳房管事也没有用,阿玛额娘都不是什么有能耐的人,也不过当个包衣佐领罢了。而她们的弟弟博启如今才不过十岁,还不知道往后是什么性子,能不能帮得上云佩。   她要做出的努力要比别人多得多才行。   云秀就有点心疼起姐姐了。佟贵妃可以丢掉任何一个不听话的人,而她不可以。   等从佟贵妃那里回来,云秀就忍不住抱住了姐姐。   云佩拍拍她:“怎么了?”   姜嬷嬷都被弄走了,她怎么还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云秀吸吸鼻子,对她说:“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让弟弟好好读书,以后做你最坚强的后盾!”   正好最近佟贵妃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度贤惠,允许宫人们可以一月一次地在宫门口探视家人,云秀也可以给家里人带话了。   #   云秀到宫门口的时候,居然看见了庆复也在:“你怎么会在这儿?”   庆复看见她眼睛一亮:“我过来帮忙维持秩序的,你要去看乌雅大人?”   云秀点头,她都已经看见阿玛额娘了,匆忙和庆复说了两句话,她就跑向了外面。   “额娘!”   乌雅威武板正着脸:“臭丫头,眼里只装着你额娘了。”   他年轻的时候娶了纳喇氏为妻,纳喇氏为他生了两女一儿,个个都很优秀。   纳喇氏看着云秀:“哎哟,瞧瞧,我姑娘都瘦……”剩下的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这哪里是瘦了,分明看着比在家里的时候还胖了一点呢!   纳喇氏很惊奇:“你这是在宫里头吃了多少啊?”   “……”云秀万万没想到她额娘看见她竟然憋出来了这么一句话,“额娘!”   更让她尴尬得是,她一回头就看见庆复站在她的身后,脸上还带着笑,分明是听见了这句话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庆复已经走开了,纳喇氏才跟她说:“从你进了宫,他还来府上找过你呢。看来你们两个已经在宫里头碰见了,这样也好,你姐姐在佟贵妃手底下,他是佟贵妃的亲弟弟,你们交好也有好处。”   云秀呆了一下:“额娘,你说什么?他是佟贵妃的亲弟弟?”佟贵妃的亲弟弟不是那什么隆科多吗?   纳喇氏奇怪地看着她:“你不知道?他是佟国维的第六子啊?”   晴天霹雳好吧!云秀整个人都傻了。难怪她从小就看这人不爽,这不是命中注定他们俩有仇么。   他们两的姐姐争一个孩子,她从小见了他就烦。   很好,冤家就要从小养起,你欺负我姐姐,我欺负你弟弟?   纳喇氏看她脸色不对,问:“怎么了?进了宫就变成傻丫头了?”可云秀打小儿就跳脱,能叫她变了脸色,难不成是云佩那里出了什么差错?   她连忙问:“是不是你姐姐那里出了什么事?”   云秀连忙把表情憋了回去,笑道:“怎么回呢!我就是没想到这样有缘分罢了。”她出来前,姐姐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她和阿玛额娘透露现在她的处境,就怕额娘替她担心。   云秀也不敢和阿玛额娘提起,他们两个就算知道了也不过是平白担心,也不能帮云佩做什么,那何必说了多添烦恼呢。   她看了看自家的马车问:“弟弟今儿没来?”   纳喇氏说:“没,他今儿在学院里头学习呢,他们夫子你也知道,再严厉不过的人,不肯给他告假。”   云秀哦一声,然后和她说:“娘不如把他交给祖父带,他那个臭脾气,也就我和姐姐能治得住他,娘你肯定管不住的。”   纳喇氏就露出尴尬的表情:“你祖父年纪大了,哪有那个精力呢。”   威武说:“还不是你天天宠着他,惯的他无法无天。”   纳喇氏:“……”就你长了嘴!   他们两的眉眼官司云秀一看就明白了,只是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额娘,我说认真的,姐姐如今成了宫嫔,家里总要有人立起来,弟弟也不想以后出了门,人家都说他靠姐姐吧?”   听她说的认真,威武也放在了心上:“好,知道了,你和云佩在宫里头也要好好的。不用为家里人考虑,我们想要功业就自己挣,你姐姐是最爱操心的人,让她不要总想着家里。”   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   云秀轻轻嗳了一声,觉得自己眼睛里好像进了沙子。   她的阿玛和额娘,额娘是个有点溺爱孩子的人,脾气好,她小时候做了多少调皮的事,最后都会被额娘搂在怀里说没事没事,我们云秀最乖了。   阿玛呢,表面上是个特别严肃的阿玛,和许多旗人家的阿玛不一样,他的话总是特别多,能面无表情地叭叭很久很久。   小时候的云秀一被他念叨就会跑进额娘的怀里。   后来弟弟博启也跟着有样学样。   如今进宫也快一年了,她都好久没听见阿玛的唠叨了。   一直到探视的时间到了,威武才停了嘴。   纳喇氏还在抱怨他说了那么久的话,害得她都没来得及和云秀说上几句。   刚刚离开的庆复又走了过来,陪着她一块送走了夫妻两,然后说送她回去。   云秀刚刚才忘记的他是佟贵妃的弟弟的记忆又回来了,他要跟着她,她就默不吭声地走在前头。   走出去了好大一段路,庆复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你别伤心了。”   云秀一噎:“谁伤心了?”   庆复噢一声,摸着自己的佩刀,过一会,又说:“我刚刚看你好像要哭了。”   云秀:“……”   见她不说话,庆复真以为她难过,从怀里掏出来一块手帕:“喏,给你。”   云秀看着那块天蓝色的手帕,半晌,觉得自己这样迁怒挺没意思的:“不要,我又没哭。”   她停在路边上,庆复也跟着停下。   云秀琢磨了一下自己要说的话,然后看向庆复:“你不用跟着我了,也不用送我回去,我认得回去的路。”   庆复好像呆了一下。初见他的那股板正沉默的气质被破坏了个彻底,他问:“为什么啊?”   云秀捏了捏自己的手指:“那有那么多为什么,咱们两熟吗你就跟着我?”   庆复说:“熟啊,你小时候还放鸭子吵我呢。”弄得他晚上睡觉梦里都是鸭子声。   云秀脱口而出:“那我还被额娘逼着扫了一天的院子呢!”   庆复就笑,那个笑容,好像占了很大便宜一样:“你看,你还说我们不熟。”   云秀:“……”被套路了。眼看着都走到奉先殿了,她才抱怨:“叫你不要跟着我了,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我和你不是一路人了。”   庆复看出来她真的生气了:“好吧好吧,那你自己回去,我不跟着你,总行了吧?”   真是的,他不是看见她觉得高兴吗。   云秀得到答复扭头就走,头都没回一下。   她去的方向是后宫的方向,已经不是他这个三等侍卫能随意进去的了。   庆复看了看仍旧留在自己手上的帕子,摇摇头,去了乾清宫。   明德看见他就问:“你跑哪儿去了?”   庆复下意识地藏起了自己的行踪:“没去哪儿,出去逛了逛。”他是前朝侍卫,云秀是后宫宫女,不能牵涉太深。   好在明德也没追问,倒让他松了口气。   另一边,云秀也回了云佩那里。姜嬷嬷被处理以后,佟贵妃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没有重新派一个人过来,而是让云佩家里送进宫的常嬷嬷一直照顾着云秀。   云秀大致说了一下自己和阿玛额娘的谈话。   云佩看着她,问:“你怎么看着兴致不高的样子?”   云秀摸了摸脸:“有吗?”   “有。”她往日里脸上都带着笑,更别说今天是去看阿玛额娘,她临走之前还特别高兴来着,怎么回来的时候就蔫哒哒的,“是不是家里头出了什么事儿?”   云秀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路上看见一个不想看见的人罢了。”   云佩半信半疑。   很快云秀就转移了注意力,重新露出了以往的笑,她才放下了心。   云佩这一胎怀的还算安稳,后宫里面没了皇后,连请安都没有,她也就一直呆在承乾宫里,偶尔和前来看望她的庶妃张氏和布贵人说说话,她们两个有一回还带了自己的女儿过来。   两个小家伙都很瘦弱,比起布贵人的女儿,张氏的女儿尤甚,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体,细骨伶仃的脖子,让云秀看着生怕她的脖子支撑不住脑袋。布贵人的女儿倒是略微健康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看着文静胆怯的很,见了生人躲在布贵人身后,怎么哄都不肯出来。   还是后来张氏和布贵人与云佩一块儿坐下了,她才悄没声儿,以为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她一样挨着布贵人坐下来。   越看越可怜。   显然她这样的性子是很不得康熙的宠爱的,布贵人本身也没有几分宠爱,她们两个就像是宫中的透明人一样。   云秀给她和张氏的女儿一人塞了一根特意去叫御膳房做的糖葫芦。   她们两个一个叫伊克思,一个叫冬韵。   伊克思虽然羸弱,却很大方地接过来糖葫芦,冬韵却瑟瑟的,先看了一眼布贵人,见她点了头,她才拿过了糖葫芦,然后乖乖地、超级小声地说:“谢谢姐姐。”   这俩孩子实在太乖了,云秀忍不住就露出来姨母笑。 第33章   云秀其实很喜欢小孩子,以前在现代,刷视频总能刷到很多天使幼崽,能把人骗得直呼又想骗我生女儿。不过云秀还是对熊孩子敬而远之。   可是伊克思和冬韵一点都不熊孩子。相反,她们两个乖巧得让人忍不住地心疼。   从来了云佩宫里,就一直乖乖地坐在位置上,不会哭着闹着要拿什么东西,云秀给她们两拿吃的,给什么她们两个就拿什么,拿到手里吃的时候,就像是两只小松鼠一样,鼓着腮帮子用两颗小米牙细细地啃。   云秀心都化了。一边喜欢她们这样乖巧,一边心里替她们伤感,两个公主能在宫里头养成这样的性格,究根到底,还是她们两个不受宠爱,母妃地位也不高。   最开始的时候哪怕是张氏,她的地位也是比云佩高一些的,毕竟有女儿傍身,然而到了如今,她们三个已经渐渐成了以云佩为首的局面。   张氏和布贵人来得就更勤快了。不过她们两个也都是好性子,不会主动生事,云佩也就默认了她们靠过来的动作。   布贵人看着云秀逗冬韵,笑说:“没想到云秀姑娘竟然喜欢小孩。”   云佩也笑:“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   云秀才不理她们,她叫御膳房做了好多小点心,就为了招待这两个小朋友。   头一样是焦糖布丁,白糖在明代就已经出现了,所以熬糖浆也不费什么事。比较麻烦的是要用带重奶油,她最开始和御膳房说到重奶油的时候,高太监也在旁边,听了都觉得一脸懵逼——奶油是什么他们倒是知道,毕竟有时候御膳房也会做一些酥油鲍螺,里头就会加一些奶油。   但是,他们不知道奶油还分轻重啊。直到云秀解释了以后,他们才明白,原来是油脂含量不同。   御膳房折腾了好几次,头一次是把热牛奶往鸡蛋液里头倒的时候一股脑倒进去了,结果温度太高,把蛋液给烫熟了,成了一碗半熟的蛋花汤。再后来又没给蛋液过滤,口感不够细腻,就这么一样东西,差点把做点心的师父折腾死。   最后倒也是成功了,用的是烤出来的焦糖布丁,甜甜的口感,绵密细腻,小姑娘们很喜欢。   让御膳房比较意外的是,后宫的娘娘们竟然也都很喜欢这道点心,叫人来点了很多次,到了后来直接成了嫔妃们膳桌上的常客。   伊克思和冬韵更是它的忠实爱好者。可惜焦糖布丁里头用的糖有点多,她们两个都还太小,云秀只许她们一次吃一个。   面对着小姑娘们控诉的目光,云秀觉得自己以后肯定是个特别不容易心软的女人。   她把这话说给云佩听的时候,云佩就捂着肚子笑,她还怀着孕,不敢放声笑,一抽一抽的,看得云秀满脸黑线,想让她干脆笑出来算了。   云佩不肯。自从肚子里揣了个小的,她就一直不敢做大动作,别说尽情笑了,就是晚上睡觉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把孩子压到了。   这是她第一个孩子,没有经验,怎么细心都不为过。   云秀心疼她,心里头也在想,要是以后的小四还敢顶撞他额娘,她一定头一个收拾他。   #   乾清宫里,敬事房太监终于能把牌子端上来了。自从皇后去了,康熙一直没进后宫,敬事房不敢忖度他的心思,也就压着不敢往上头送绿头牌,前两天皇上肯动了,去了乌雅贵人那里,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这就是个信号啊!顾问行美滋滋地捧着托盘进了门。皇上要是一直不进后宫,回头皇太后和太皇太后都要让他吃挂落,他这也没什么活干,皇上哪里还能记得他呢?   在门口他就碰见了梁九功:“哟,梁爷爷,皇上忙完了没啊?”梁九功掀起眼皮子看他一眼,再一扫他手里捧着的托盘,笑了。   顾问行没明白他那个眼神是个什么意思。他觉得梁九功是不是御前大太监当久了,如今都看不起他了?   梁九功也没和他解释,直接说:“才刚忙完,你进去吧。”   顾问行心里头偷偷啐了他一口,忙不迭端着绿头牌进去了。如今宫里头的后妃并不多,所以一只托盘就能装得下,他亲自捧着过来,就是为了在皇上跟前展展眼。   谁知道他跪下举起托盘,皇上看了半晌也没什么反应,这就让他心里头有点咯噔咯噔的了。难不成皇上没那个意思?   正琢磨着呢,就听见头顶皇上开口了:“怎么没看见乌雅贵人的牌子?”   顾问行低着头,琢磨了一下,回话:“禀皇上,乌雅贵人如今怀着身孕,不宜伺候皇上,就将绿头牌撤下了。”以往宫嫔们来小日子了或是怀孕、生病,都要把绿头牌撤下来的,怎么这会儿皇上还问起呢?   他心里头不明白,可眼见着皇上脸色就拉下来了,他心里头也不得劲了,有点摸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儿?   眼看着皇上拿起托盘上的绿头牌,他悄悄瞥了一眼,是宜嫔娘娘的。   本来以为自己任务完成就该退下了,结果皇上拿了那块绿头牌又丢了回来,绿头牌都是铜制的,都在托盘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还附带着康熙有点失望的声音:“算了。”   顾问行沉默了一下,只能退下。到了门口,梁九功还老神神在在地站着,顾问行这回也顾不上他阴阳怪气的表情了,问:“这是怎么回事?”   梁九功看看他,笑说:“你啊,道行还不够深呢。”皇上问了乌雅贵人的牌子,那指定是想去看乌雅贵人呗,可他前两天才去看过,看也就算了,乌雅贵人有身孕,看两眼也没什么不合规矩的。   可坏就坏在她还怀着身孕。   皇上也有日子没去后宫了,看见自己挺喜欢的美人在自个跟前晃来晃去却只能看看,吃不着碰不得的,谁能受得了啊?   他一个太监都知道受不了。   接下来就得看皇上怎么选择咯。   果不其然,夜色愈深,宫殿里头康熙翻奏折和书页的速度就越快,那刷刷的声音里头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   梁九功一边听,一边就忍不住想说,要实在憋不住舍不得,您不能换个人吗,以前不也都是这样的吗?怎么这回出去巡行了半个月,回来就变样了呢?   皇帝心,海底针啊!   心里头正腹诽着呢,里头的动静骤然一停,下一秒,脚步声响起,康熙从里头出来了。梁九功连忙迎上去:“皇上想去哪儿?奴才去备轿辇。”   康熙头也不回地越过他:“去承乾宫。”   梁九功嘿嘿一笑,幸好他早有准备。   圣驾起步,乾清宫跟前一片灯火阑珊,提灯的小太监们脚步不停地往承乾宫去。   这边才走没多久,后宫里头还没睡的嫔妃就都收到了消息,知道康熙去了承乾宫,一个个心里头都有点不是滋味。彼此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五六,在这宫里头过的像是冰冷的木头似的。   从前进宫的时候也都揣着希望,她们都是正儿八经选秀进的宫,身上担着家族的荣辱和自己的一生,皇帝年轻又有才干,哪怕知道帝王薄情,可心里头也都幻想着自己是独特的那个。可惜不过几年,她们就已经成了旧人了。   慢慢也都收起来曾经的幻想了。   这会儿,听到皇上去了承乾宫,除了骂一声狐媚子,心里头也没别的什么想法,顶多想着——你如今笑得开怀,往后只怕也得落到我们这个境遇呢。   云佩是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她被司药叫起来的时候脑袋还发懵呢,云秀在她床里头睡得正香。她们姐妹两个打小儿就是一块儿吃一块睡,比起旁人不知要亲近多少,就是进了宫,除了康熙招云佩侍寝,其余时候她们两个也是挨着一块儿睡的。   这也从来没出什么差错啊!   谁知道康熙今儿突然来了,反倒吓她们一跳。   这会儿叫云秀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康熙都走到宫门口了,她想了想,没叫司药伺候她穿衣裳,而是披了一件大髦就出了门。   佟贵妃前两日着了风寒有些头疼,早早睡下了,康熙来了以后也特意没叫吵醒她起来接驾,直接到了云佩这里,看她站着台阶上就皱眉:“怎么穿得这样少?”   木质的宫殿门,雕花廊子飞出来的屋檐上挂着一对美人灯笼,撒下昏黄的光,云佩就站在灯笼底下,微风拂过长发,灯笼的微光流转,美人画的影子映在地上,看着远不如云佩美貌生动。   康熙一边握住她冰冷的手,一边说:“这灯笼不好,回头我叫梁九功给你送一盏新灯来。”   云佩顺着他的心意露出好奇的表情。康熙就带笑:“是一盏洋人上进的灯,叫做起司风灯,用琉璃做的。洋人们虽然落后,在这些东西上做的倒也颇为精致。不过是咱们老祖宗传过去的东西罢了,改头换面再送过来,竟然成了新鲜玩意了。”   “奴才小时候曾经领着妹妹去看过街上的走马灯,大小不一的灯笼上头画着人物,行走起来的时候好像活过来似的。”云佩想起小时候,云秀看到那灯就惊讶地睁大眼,缠着要她抱着去追那些灯,姐妹两个追着走马灯跑了小半条街。   “南宋周密在《武林旧事》里写‘若沙戏影灯,马骑人物,旋转如飞’,你若是喜欢,明年过年的时候,叫内务府在御街上也设一路走马灯。”   云佩一怔。明年过年,大半年过去,也不知道康熙还会不会记得今日说过的话呢,只怕连她的人也会忘了。   心里这样想,面上却甜蜜:“那奴才就等着了。”   康熙拍拍她的手:“外面风大,进屋去说吧。”   云佩却拦住他:“奴才才从屋里头出来,没想到皇上会过来,那会儿已经睡下了,盖着被子觉得热,叫她们把炭火都熄了,屋里有些冷,皇上去那边恐怕会冻着,不如去小书房吧,那边热些。”   康熙顺了她的意,两人在小书房里坐下。   另一边,云秀睡得正香,就被司药悄悄喊醒了。   她呆呆的:“怎么了?”   司药将康熙来了的事儿和云秀说了:“主子和皇上在小书房说话呢。”   云秀瞬间清醒了:“什么时辰了?”   司药报了个时间。   云秀:“……”半夜一点跑来和姐姐说话?这丫是真觉得姐姐不会困是吗?   她深吸一口气,起床快速穿了衣服,又把被子收拾好,赶去了小书房。   康熙正拿着一本书看,云佩就坐在他边上。夜这么深了,她多少有些困倦,就支着脑袋看康熙看书,眼睛已经微微眯起来了。   云秀本想进去劝云佩先去睡觉的,结果她还没进门,就看见康熙偏头看着云佩,眼里分明有一点笑意,然后把自己身上穿着的端罩脱下来盖在了云佩身上。   她就有点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了。只是犹豫了一下,她就放弃了。姐姐一向都是个有分寸的人,也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她要是真的不舒服肯定会说出来,她这样没头没脑地进去,说不定康熙还觉得是她在故意抱怨他,反倒可能会迁怒姐姐。   想明白以后,云秀就出了门。   梁九功早就被如意安排着去了小航子那里歇脚,如今只有宫门口的侍卫们在守着。云秀在宫门口看了看,如今才刚入春不久,天气还冷着,偶尔甚至还会下一点冬天没落干净的雪。那些侍卫虽然穿着冬装,在这个天气里仍旧瑟瑟发着抖。   云秀叫司香:“去看看茶房里头的炭火熄了没有,给他们一人煮一碗姜茶。”   司香笑说:“前些时候姐姐就交代了晚上不让熄炭火,就为了让主子第二天起床就能喝到热牛奶,我和司南两个人怎么都不敢合眼,值夜的时候都盯着呢。”   云秀抿嘴:“这话说的。”   司香这才想起来自己这话许是有点不好听,倒好像为了让主子喝上热牛奶,不许她们睡觉一样,连忙解释:“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冬日里头也冷的很,茶房里的炭火不熄我们也能坐在旁边暖暖身子。”   云秀知道她不是抱怨:“我也没怪你,只是以后入了夏天气难免闷热,到那会儿可别再呆茶水房了,怪热的。”   说完,俩人就去茶水房煮了一锅姜茶,怕人不喜欢生姜的那股辣味,还特意加了一份糖水。   送到宫门外头的时候,那些个侍卫都意外。他们这些御前的人,受人追捧是常有的事,每回主子们往乾清宫去,总会随手赏他们些东西,特意打赏的倒是没有,怕惹了皇上忌讳。   而皇上到各宫临幸的时候,就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们了,像今天晚上这样在外头吹冷风的时候多到数不清楚,甚少有熬了姜汤送过来的。他们不能收金银财物,喝一碗姜汤倒也不碍事。   明德看着那送汤的宫女实在眼熟,只是他也只不过见了一面,怎么都想不起来她是谁,想不起来也就不想了,扭头吩咐人:“去叫庆复大人来,天冷了,让他也喝一碗姜茶暖暖身子。”他们侍卫一般分成三拨,一拨儿守在乾清宫,一拨儿跟在皇上身边,另一拨在宫里头四处巡逻。   没一会儿,庆复就顶着寒风过来了。   天气太冷,他也不知道让自己暖和一些,仍旧站得板直,一双手就这样光光露在外头,还握在腰间刀柄之上生怕自己不够冷似的。别人都窝着,恨不得把自己钻到门缝里头去,只有他站在风头上。   就像是这会儿,云秀熬煮了姜汤给他们喝,他也一定要排到最后一位,先让前头的人都喝上了,自个儿才慢悠悠的走到云秀跟前朝她笑:“给我来一碗。”   云秀横眉。她倒是没有想到庆复竟然也在这里,要是知道他在,她就不过来了。倒也不是讨厌他,而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拿什么方式处理。她对庆复本人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只是他们各自的姐姐立场天然就是相对的,她再和庆复多来往,恐怕对姐姐不好。   所以还不如就当做不认识呢。   庆复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见了她只觉得高兴:“又见面了。”   云秀嗯一声,把手里的碗递给他,转身要走。   庆复急得一口把姜茶灌进了肚子里,结果刚刚烧出来的茶水太烫,他咽得太急,差点呛到喉咙,口腔也被烫了。只是他很在乎形象,即使被烫了嘴也只是脸扭曲了一瞬,又强行咽了下去。   深呼吸了一口气,他闷声说:“碗。”   云秀才停下脚步,伸手把他的碗拿回来放好。   明德看向庆复:“嘴疼不疼?”这家伙,别人不清楚他的性格,明德还能不明白?他刚刚那么着急,分明是想和人家多说两句话。   庆复摇了摇头:“继续巡逻去吧。”   康熙看了一会儿书,只觉得自己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他偏头看向云佩,她已经困极了,睡得很沉,半个人都靠在了自己身上,睡着的时候还轻轻捂着肚子。   四个月的小腹微微隆起,腰身却也没变多少。还是太过清瘦了。   再看时间也到了差不多该睡觉的时候,他怕吵醒云佩,动作很轻地把书放下,将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送回了卧室。   分明还怀着孕,抱在怀里的时候重量却轻飘飘的。   从里头出来以后,他就交代梁九功:“叫御膳房和太医院精心些照顾。”看梁九功应下,他才放心地离开。   他人一走,云佩就醒了,眼神清明,哪有困倦至极的模样。   云秀不大理解:“姐姐装睡做什么?”连她都骗过去了。   云佩脸色淡淡的:“我见了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这会儿时间太晚了,懒得周旋。”左右他又不会留宿,来的时间又不对,她假装困极还要陪他,反倒能惹他怜惜。   见云秀恍然,她又露出笑:“好了,咱们继续睡觉吧。”   #   康熙出了门,正好在道边看见了庆复,想起他的姐姐是佟贵妃,便关心了两句:“你父亲如今身体如何?”前两天佟国维因病告了假,至今还没上朝。   庆复说尚好。   康熙的目光忍不住就落在了他的嘴角上:“你这嘴上怎么起了两个大泡。”宫里头不管是太监侍卫还是宫女,脸上有了腌臜都是不许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庆复现在这个时候既然在他面前,那就不是早上的事情了,是才刚长出来的嘴泡。   庆复动了动嘴,扯着了嘴角和口腔里烫出来的泡,疼得厉害,他低下头:“才刚乌雅贵人的宫女看奴才们在外头等着发冷,一人熬了一碗姜汤,奴才心急,烫到嘴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康熙哈哈大笑,“你啊,平日里再稳重不过的人,竟然也有今天,可见还是年纪小。”   庆复做出不好意思的模样。   只要不牵扯到云秀就行了。   #   第二日一大早,云秀就听说康熙在前朝议事,忍不住就松了一口气——古代人这会儿都是晚上七八点钟就睡觉了,康熙好像是例外,他一般会处理政事到十点十一点,然后第二天的五点起来。昨天晚上他到承乾宫的时候都已经凌晨一点了,云秀还真害怕他今天早上起不来。   起不来倒是小事,就怕回头人家会给姐姐扣帽子,说姐姐美色误朝。   宫里头什么事儿都容易落人口实,前朝那些御史官员们整天就盯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参。就之前钮祜禄皇后过世,康熙辍朝五日,那些言官的折子就像雪花一样,生怕叫人家看不出来他们敬业。也就是如今朝政上头的权力都握在康熙手里,换个人指不定被骂成什么样了。   可能隐藏的风波过去,云秀就安心了。   如今宫里头没有皇后,不用再早晚请安,却在规定的日子也是要去太皇太后和太后那里坐一坐的,以示孝敬。   这也是孝昭皇后去后,宫里头的嫔妃们头一次早会。   就在云秀以为这回肯定和之前那样平平无奇的时候,安嫔李氏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她问,钮祜禄氏进宫的时候身体那样健康,怎么会不到一年就这样病倒了呢。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当上了皇后就开始病了?   后宫众人心里也都有过这样的疑惑,可也从来没见谁这样大大咧咧说出来,安嫔脑子是坏掉了吗?   云秀站在云佩背后简直听得心惊肉跳。她最开始的时候也怀疑过皇后的病情,毕竟实在太过蹊跷,要按照云佩说的,她是因为夹在背后的家族和康熙之间抑郁成疾,那从进宫那一刻起,只怕她人就抑郁了,怎么会等到当上皇后以后呢?   可按照宫中的传言,孝昭皇后康熙十五年的时候还颇为健康,时常到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宫中行走培养感情,就在她去世以后,太皇太后还想要亲自去往坤宁宫祭奠,可见祖孙俩关系好。   斯人已逝,本不该再提及,太皇太后也才收拾好了心情,谁也不知道安嫔为了什么,忽然就问起来这个。   云秀看向另一边的如意。她今儿也跟着云秀她们出来了,这会儿听见安嫔的话,也跟着诧异的抬起了头,等撞上云秀的目光,她轻微摇了摇头。   云秀提起的心就略微放下了。如意曾经是孝昭皇后的贴身侍女,对孝昭皇后的情况了解的一清二楚,她既然摇头,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主要是安嫔今天的话这样一说出来,倒好像是佟贵妃在其中作梗一样。毕竟皇后一死,得利最大的就是她了。   佟贵妃自然也明白:“安嫔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在质疑本宫?”   安嫔不卑不亢,她的家世让她很有底气:“臣妾不敢,只是觉得疑惑罢了。”   可真要说她不敢,偏偏她又一副好奇的样子,看着倒有点破釜沉舟、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气氛一时之间僵持住了。   太皇太后本来不管这些事的,但是这事儿涉及国体,毕竟是一国之母,如果真有人对她的死因觉得奇怪的话,一旦不查清楚,恐怕不超过一天流言蜚语就会传遍后宫,然后前朝也就知道了,实在后患无穷。   她沉思了一下,说:“去请皇帝过来。”   没一会儿康熙就来了,刚刚一脸好奇的嫔妃们把自己的表情都收了起来:“皇上吉祥。”   康熙摆摆手。来的路上他已经听人说起究竟是何事,这会儿也不多话,叫出安嫔:“朕亲眼看着皇后入殓,当时并无不妥,宫中也并没有任何的流言,如果有疑问,你当时怎么不说?”   他这话问的就很有意思了。如果他上来就是问安嫔为什么会这样说,那么代表着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要知道皇后的死到底有没有疑问,可他如今问的是,为什么皇后刚死的时候,安嫔竟然没有提出疑问,反倒是如今已经一个月后,皇后都过了五七了,她才提出此事。   云佩低着头,在心里头揣测着他的想法。其余人心里都觉得,或许是因为佟贵妃是他的表妹,他有心想护着,所以诘问安嫔,可云佩下意识觉得不是。   安嫔把刚刚说过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康熙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你的意思,是因为朕叫她做了皇后,她才因此而死?”   云佩忽然抬头看他,想起他前些日子和她解释,他心里头也怜悯皇后,只是因为满洲势力,所以不得不防备着皇后。如今他又是这样冷漠的表情提起孝昭皇后,让她不得不感到疑惑,他的真心到底是什么呢?   安嫔跪在地上说不敢:“臣妾从小和钮祜禄皇后认识,知道她不是那种心思狭隘之人,怎么会心情郁郁而亡?臣妾不求别的,只求一个公道。”   “公道?”康熙唇齿间咀嚼着这个词语,忽然一笑,“那朕就叫你听一听,究竟公不公道,梁九功,去传太医院院正,叫他带着皇后的脉案过来。”   他觉得有几分可笑,皇后生前的脉案他都一一过目过,并没有一处不对劲,安嫔如今信誓旦旦的模样,倒好像是握住了谁的把柄一样。   在太医院院正过来之前,他说:“你可以先交代一下,究竟是为什么会让你产生了这样的错觉,竟然觉得是有人谋害皇后,如若拿不出一丝一毫的证据,你就是欺君之罪。”   安嫔一窒,但很快就坚定了心中所想:“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同喜曾经找到臣妾,说起过,娘娘吐血那一天,臣妾们都在外头等着,只有佟贵妃一人进了内室,当时室内只有皇后和贵妃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后来皇后娘娘的病情就越发严重了。”   云秀也慢慢地想到了那一天,那天姐姐查出来有孕,早早的回到了承乾宫,后来忽然听说皇后吐了血,才匆匆忙忙的赶去坤宁宫,那时候她们去找过佟贵妃,可那会儿佟贵妃并不在承乾宫里,姐姐怕耽误了时辰,只好自己去了坤宁宫,到了的时候才听说佟贵妃已经在里头了。   那会儿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按照安嫔的说法,好像确实有一点奇怪——云佩查出来有孕,康熙和佟贵妃还一块儿过来看过她,然后佟贵妃就回了自己的主殿,当时她的说法是操持了一天的宫务有些累,想要回去睡一会儿。   没过多久,康熙也走了。再然后就是到了傍晚的时候,她们得知皇后吐血,按理说,同住在承乾宫,她们得到消息的速度是一模一样的,怎么佟贵妃早早地走了?那会儿云佩刚知道消息就准备出门了,都没有赶得上佟贵妃,佟贵妃也没有等她。   想到这里,连云佩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康熙却不知道云秀心里转过了这么多的想法,他只记得自己那一天比所有人到的都晚,然后匆忙审问了朱广新就走了,根本没有留意过当时贵妃到底在不在殿内。   这会,他只能问佟贵妃:“淑敏,你说说是怎么回事。”他喊了她的闺名,想叫她放松下来,不必担心。   佟贵妃表面上看不出来有任何的异样,只是说:“那天臣妾回了自己宫里,宫宴上头喝多了酒身体不大舒服,本想着睡一觉休息的,结果临时知道乌雅贵人怀了身孕,心里头高兴,又想着她到底年轻没经过事儿,于安胎一事上或许不太了解,又想起曾经家里有一个乳母,专精这一课,便派了人去宫外传话请乳母进宫照顾她。”   云秀眼皮子一跳。她怎么觉得现在什么事儿都能扯到她姐姐头上呢,宜嫔和妹妹争宠能提到姐姐,皇后派了太监打探皇帝的消息,气吐血了也能归咎到姐姐怀孕气到了她……如今又是这样,难不成这就是树大招风?   旁人也有这样觉得的,宜嫔就插了嘴:“哎哟,这怎么又有乌雅贵人的事儿呢?”   弄得好像云佩天天不干别的事情,就往是非里头钻了。   宜嫔偷偷地看向康熙,果然见他皱起了眉头,心里正一喜,就听他说:“云佩曾经和我说起过这件事情,那个姜嬷嬷既然不好,就不要再提了。”   云秀悄悄松了口气。她觉得姐姐真是未雨绸缪聪明的很,什么事儿都先主动交代了,后头才不会被问责。就像是姜嬷嬷那事,如果她不事先说明,到了这个时候,佟贵妃忽然提起,那皇帝难免会问起事情的经过。一问起来,其余的人肯定会掺和进这个话题里。   如果是一对一的话,云佩自觉能拿捏住康熙的八分心思,再差也能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可掺和进来的人要是变多了,每个人心里的想法她未必能弄得清楚,她们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她也不知道,是敌是友也不分明,场面太过混乱,她会错失先机。   现在这样正好。   她无视了那些因为康熙替她说话而略显诧异的嫔妃们,一丝不动的坐在位置上。   没有乐子可瞧,所有人的目光就又回到了佟贵妃身上,她刚刚已经解释清楚了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早就在皇后的寝宫里,却还没有说,那一天她们两个说了些什么。   而院正已经到了。   康熙不是电视剧里演的那些皇帝一样,只会大喊着治不好病朕就要了你们的命,他很重视这些太医。满人在草原上的时候,最缺乏的就是医生大夫,许多人生了病也只能白白等死,所以从入关以后就十分重视医术,康熙尤甚,他甚至自己也看医书,研究医理,也会和院正讨论脉案。   之前就说过,孝昭皇后的脉案他都亲自过目,连所用到的中药剂量都会反复斟酌,然后才叫太医开了药送到皇后那里,所以他很自信。   事实上皇后的脉案还真看不出任何的问题,就是表明她忧思过度,抑郁成疾,就算是华佗在世,也不能说出任何的不同来。   康熙看向安嫔:“你还有什么话说?”   安嫔昂着头:“娘娘为什么会忧思成疾?皇上你可知道?”   云秀悄悄揪住了云佩的衣裳。   她这会儿才隐约明白,安嫔好像不是冲着佟贵妃来的。可是那个猜测让她觉得有点细思极恐。她怔怔看着安嫔,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她背后的家族就不重要吗?她自己的性命就不重要吗?   好像是不太重要了。   因为她灼灼的目光盯着康熙:“皇上娶了她,却不爱她,不曾分薄给她一丝目光,宫里头谁都能嘲笑她这个皇后是个空心皇后,佟贵妃能骑在她头上,那些个身份低微的嫔妃们也能嘲笑她,谁曾发自心里尊敬过她?”   她忽然笑了一下:“所有的一切都是您纵容的呀,我的陛下。”图穷匕见,她逐渐展露了自己的锋芒,“我们这些后宫的女人们,都只是您的棋子罢了。”   她想起钮祜禄皇后曾经与她说过的话,她这一辈子只能做一颗棋子,做一个说不了话的哑巴。   偌大的紫禁城里,连个和她们说真心话的人也没有。这是一座困住了她们这些女人的坟墓,所谓的权势,不过是坟墓上藏起白骨的森白花朵。   在场一片寂静,谁都说不出话来。   她们惊讶于安嫔的胆子这样的大,又不明白为什么她这样疯狂,竟然敢指责皇帝。   她们觉得她疯了,安嫔背后的家族允许她这样疯狂吗?   云佩靠在了椅背上,向后紧紧贴着,这样才能感受到云秀身上传来的一点温度,温热的躯体,让她感觉到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她忽然不想再待下去了,不想看见安嫔的结局。她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觉得它好像在隐隐作痛,于是,她呻吟了一声,成功让所有人的目光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她听见自己说:“臣妾肚子疼。”   云秀护着云佩匆匆从慈宁宫正殿转移到了偏殿,院正被送进来把脉,给她开安胎药,皇太后坐在外面,嘴里念叨着她们听不懂的蒙语话,大约是在祈福。   云秀握住了云佩冰凉的手。她的手也是凉的,像是冰坨子,姐妹两个紧紧的挨在一起,互相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温度。   过了好一会儿,云秀说:“姐姐,我有点害怕。”   屋里头都是自己人,而皇太后听不懂汉话,所以她能够大胆的说出自己的感受,她在害怕,也在疑惑。三岁那年,云秀抱着自己的枕头,偷偷溜进了姐姐的房间,也是这样说自己害怕。   云佩握紧她的手,像是小时候那样,把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被窝里:“不怕不怕,姐姐在呢。”   云秀慢慢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问云佩:“安嫔……”   云佩捂住了她的嘴,眼里有一点复杂:“我听说她进宫前,和皇后关系极好,如同亲姐妹一样。”   安嫔看着和谁都不来往,却经常去皇后宫里。   云佩曾经在皇后宫中侍疾,她一向心细,就看见过坤宁宫的偏殿里好似有人住的痕迹,后来如意到了她这里,她曾问起,如意说那是安嫔有时会去坤宁宫陪伴皇后,如果时间太晚,她就会睡在偏殿里。   云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前不久皇后的棺椁才入了巩华城,既然已经入了巩华城,再怎么都没有挪出来的道理,想必这也是安嫔敢这样质问康熙的原因。   她们在偏殿缓了缓就回去了承乾宫,路上下了一场雨,打湿了宫墙,濡湿的痕迹一点一点窜上了房顶,她们穿了花盆底,倒也不怕水迹,云佩踩着水慢慢走。   走着走着,她的思绪就有一点儿飘。   她想啊,她心里头和安嫔一样的想法,却没有她那样的勇气和胆量敢质疑皇帝,她心里挂念的东西太多太多,阿玛、额娘、家里的弟弟妹妹、肚子里的孩子,还有她身边的云秀。   她绝不可能抛下她们。   安嫔病了,一病不起,再也没在嫔妃们眼前出现过,后来连同住一宫的布贵人也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后来安嫔过世,潦草送葬,不许嫔妃祭拜探望,死后也不入景陵。   长春宫人死的死,散的散,逐渐荒冷下来。   后来布贵人来过她这里,布贵人和安嫔一道儿住在长春宫,多少也有几分交情,说起安嫔的时候还有些惋惜:“太医说皇后去后安嫔请了许久的太医,似有头疾,那天我瞧着,她确实有些失常,想必是受了大刺激。”   云秀听后,和云佩默默了许久。 第34章   后宫因为安嫔的过世沉寂了许久,一直到了五月里端午节,太皇太后做主,赏了各宫一份粽子,允许宴饮庆祝,气氛才慢慢热闹起来。   云佩很想吃粽子,往年宫里头的粽子是轮不到她们那些宫女们的,就算在承乾宫,分得的粽子也都是那些大宫女们挑剩下的,大多已经放了两三天,冰冷僵硬,远没有新鲜粽子好吃。   还没到端午的时候,云佩就开始频频点起了糯米的东西。   云秀开始的时候还没弄明白她是想吃粽子了,还当她是真的想吃糯米饭,问过了常嬷嬷以后,知道孕妇初期是可以吃一些糯米饭的,还叫御膳房做了各种糯米的东西,糯米鸡、粉蒸排骨等等,还怕云佩吃了不消化,每一份只做一点点。   结果云佩吃了以后更加馋粽子了。   最后还是如意察觉到了不对:“马上要端午了,主子不会是提前馋粽子了吧?”   云秀哭笑不得。自从姐姐怀了孕以后,越发像个小孩子了,以前的云佩还从来没有馋过什么吃的,顶多挑个食,现在越发娇气起来了。   好在如今御膳房都是紧着她们宫里供应的,想要提前吃个粽子也不算费事儿,麻烦的是云秀又给他们出主意了。   高太监每每提起云秀都是一副既爱又恨的表情,只是那说话的语气总是带着一点说不出来的骄傲:“云秀姑娘真是,脑袋里也不知道怎么会冒出来这么多的想法,古怪又稀奇。”   旁边的小太监不知道他们的关系,还当高太监是在抱怨,连忙接口说:“是呢,也不过就是个贵人身边的,怎么就这样矫情,事情真多,还要做什么澄皮,就算是佟贵妃宫里头也没她们这样要求多。”   高太监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让你说话了吗!人家愿意叫你做这种活还是你的福气呢,在这阴阳怪气个什么东西,你要是不愿意干,我就叫别人来。”   小太监不敢说话了,臊眉搭眼,心里头不愿意,却也不敢说出来。   高太监却看出来他心里的想法,有些失望。这小太监是他才刚捡回来的,于烹饪一道上属实有几分天赋,他心里头看重,多少也有一点弥补自己天赋不够的惋惜,才把他带在身边,谁知道在人际关系上头,他这样傲慢。   心里头捡他当个徒弟的想法慢慢就淡下来了,扭头交代另一个小太监:“去,叫你马师傅来。”马太监是宫里头专门做点心的大师傅,一手点心做的主子们都夸赞不已,关于点心的问题叫他总没有错。   马太监放下手里的活就过来了,两人一商议,放下手里的活就开始做粽子。   这粽子还是云秀从月饼当中获得的灵感,现代的时候有那种澄皮月饼,俗称水晶月饼,云秀那会儿就在想要是有水晶粽子就好了,可惜一直没吃着。后来在广州吃了一种叫金银包的东西,和水晶粽子有一点像,表面上是洋芋和包谷面混着蒸的皮,是半透明的,里头包的馅儿是竹荪和瘦肉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吃着特别的鲜甜。   后来云秀从广州离开以后再也没在外头吃到过这样的东西,可惜了好久。   御膳房怎么折腾她是不知道的,只知道她上午去御膳房要的东西,到了晚上用晚膳的时候,水晶粽子就被端上来了,不只是水晶粽,从前那些传统的粽子也是有的,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   康熙来的时候,云佩正和云秀一块剥粽子,宫里头没什么大事儿,布贵人又说一个人在长春宫有些害怕,不敢多呆,干脆带着冬韵一块儿过来了,正好赶上了她们吃一块吃粽子。   云秀喜欢吃鲜肉咸蛋黄粽子,冬韵喜欢吃甜蜜豆蜜枣的粽子,云佩不挑食,两样她都爱吃,布贵人的口味就有些和他们不一样了,她喜欢吃五仁的。   其实云秀也尝了一口五仁的粽子,觉得味道也没有记忆中的那么难吃,后来仔细分析了一下,大约是因为的粽子很多都是半成品,在店里头蒸熟了又卖出来,不是现做的,五仁馅儿的粽子里头的馅料都是核桃仁,花生仁这样特别吃香气的东西,刚炒出来的五仁馅儿是味道最好的时候,香气扑鼻,一旦冷却下来,里头的香气就散的差不多了,再加上反复蒸热,水蒸气渗透进去,味道更加难吃。   御膳房做的都是手指粽子,躺在掌心里小小一个,吃起来一点都不费劲。   康熙从外头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粽叶的清香,顿时就笑:“还没到端午你们就吃上粽子了。”   他没叫太监通报,乍一听他的声音,把里头的人都吓了一跳。   云佩还好些,她毕竟受宠,见到康熙的时间也多,这会儿也不意外。布贵人就不一样了,她已经许久没有宠爱,差点儿就没听出来康熙的声音,心里头还在想,怎么会有男人在这里,等反应过来后,心里头惴惴,又感到了一丝滑稽——连自己的男人都记不住了。   冬韵就是结结实实地吓一跳了。   康熙对女儿们的关注度并没有像是儿子们那么高,一年里头也未必会去看上两次,所以冬韵对他这个汗阿玛很是陌生,就算他进来了,走到她跟前儿,她也没反应过来这是自己有两年没见过的汗阿玛,还是布贵人提醒了她,她才一脸疑惑地喊了一声。   康熙看见她也是一怔:“这是冬韵?看着倒是长大了不少。过来,汗阿玛抱抱你。”   冬韵看了看布贵人和云秀,想到云秀和她说的“勇敢小鲤鱼”的故事,瑟缩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她慢慢地、慢慢地走到康熙面前,昂起头,伸出双手:“汗阿玛!”   康熙高兴地把她抱了起来,小丫头软乎乎的,应该是头一次被抱的原因,还略微有一点点僵硬,不过很快她就放松下来了,还搂着康熙的脖子:“汗阿玛吃粽粽。”   康熙笑着坐下。   云佩已经剥好了一个水晶粽子放到他跟前。   康熙一边搂着冬韵,一边说:“瞧着像是甜口的。”一尝,果然是甜口的,里头是蜜枣,“这粽子做成这样,倒一点都不像是粽子了。”   云佩笑笑:“不过是吃个新鲜罢了。”又给他剥了一颗粽子。   康熙来者不拒,干脆吃了下去,刚进嘴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很不爱吃五仁馅的月饼,觉得味道怪异,分明云佩知道的,怎么这会儿突然给了他五仁馅的?   云佩原来是随便剥的,见他皱眉,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他不爱吃五仁馅的了。这算不上大差错,可难免叫康熙心里嘀咕。   她想了想说:“才刚尝了一口五仁的,觉得御膳房这回五仁馅做的还不错,想让皇上也尝尝。”   康熙那颗别扭的心也就摆正了,认真嚼了两下,然后点头:“是不错。”   布贵人安静地坐在边上,也不出声插嘴,更不参与两个人的话题,只一心盯着康熙怀里的冬韵。   云秀难免松了口气。虽然她并不在意康熙有多少个女人,但也怕布贵人在姐姐这里有什么行为,反倒让姐姐伤心。   她心里其实也多少明白,如今宫里头不受宠的人大多都依附着受宠的人,如同郭贵人和宜嫔,姐妹两个都住在一个宫里头,宜嫔风头又是正好的时候,郭贵人就很不起眼,宜嫔想要拉拢康熙,只能扶着妹妹郭贵人上位。   庶妃张氏和布贵人最开始的时候未必有这个想法,毕竟云佩起初的时候也并不受宠,可如今云佩算得上炙手可热,怀着孕皇上也愿意到她这里来,双方地位差距太大,慢慢就变成了张氏和布贵人依附着云佩。   张氏原先是住在咸福宫的,她和敬嫔的关系说不上好,敬嫔自己也不受宠爱,能分薄给张氏的那是一点也没有,更遑论后来通贵人纳喇氏也住进了咸福宫,也就愈发衬托得张氏落寞了,她没法子,才选择了同样有着女儿的布贵人,后来又跟着布贵人靠向了云佩。只是她到底还是有主位嫔妃在,不敢太打眼儿,所以来云佩这里的时间远不如布贵人多。   布贵人是和安嫔一道儿的,安嫔家世高有家世高的好处,内务府不敢苛待她宫里头的人,份例这些东西都是按时送到,安嫔又是好相处的人,不曾为难过布贵人。可惜安嫔前些时候实在犯了大忌讳,连带着长春宫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布贵人没法子,才彻底靠向了云佩。   所以这段日子她来得这样勤快,也经常带着冬韵过来,就是为了在云佩跟前有个面子情——要是云佩还生下了皇子,往后说不定还能照顾照顾冬韵。   依附另一个人的目的也基本都是为了两样,无非就是恩宠和利益,云佩暂时给不了布贵人利益,却未必不能分给她宠爱。   皇上来她这里来得勤快,云佩却又不能侍寝,总能叫布贵人有机会。   可邀宠这事儿吧,也要看个人的缘法,布贵人是个聪明人,自然不愿意为此断了俩人的情分,所以即便是很久没见康熙了,她也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不会让康熙注意到她。   云秀也是因为这个才松了气。   云佩对她的知情知趣也看在眼里。   等康熙日行一例看望过云佩以后,她就不动声色地说:“冬韵好不容易看见一次汗阿玛,正高兴呢。”她也不能直接提布贵人,男人嘛,不管喜不喜欢这个女人,心里头总是愿意觉得自己的女人很爱自己的,也不能接受自以为深爱自己的女人往他身边推别的女人。   所以她只说了冬韵。   康熙的目光果然落在了冬韵身上。小姑娘这些日子一直往云佩这里跑,吃得好喝得好,还有云秀陪她跑着玩,性情开朗了不少,今儿穿了一身浅绿色的夹袄,裹得像个小球似的,看着很可爱。   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康熙点了点头:“冬韵乖乖等着汗阿玛,等汗阿玛处理完政事就来看你。”   经过刚刚的亲近,冬韵也很喜欢汗阿玛,当即应下来,临走的时候还抱了抱康熙的大腿:“等你!”   云秀看着就想笑。   过了没多久,用过了晚膳,司南就带回来了消息,康熙翻了布贵人的绿头牌。   云佩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前些时候皇帝和她说的那些话,很容易就叫人产生他好像喜欢着她的错觉。   可惜只是错觉罢了。   或许康熙对她有几分超越别人的好感,可他还有那么多的后宫,心里头装着许多的人,未来也会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他不可能会为了她就不踏进后宫半步。   好在她也从来没有祈求过这样的结果。   她如今越发坦然了。   #   到了正端午的时候,一大早,云秀就带着如意开始布置屋子,门把上要挂艾草,屋里头也要用艾草熏味儿,再用艾草煮水,一人喝了一小碗,宫里头人手一根挂了五毒挂件的丝线。   常嬷嬷就坐在小书房里给云佩揉腿。云佩怀孕快五个月了,肚子越发得大了起来,上半身的重量增加了,腿难免有些支撑不住,她的腿开始出现了小幅度的浮肿,半夜里睡觉的时候还会不小心抽动一下,按常嬷嬷的话来说就是抽筋,整个人身上也更加酸疼。   常嬷嬷是做惯了奶妈的,也懂女人生育的痛苦和难受,为了叫云佩不这么难受,她就想法子叫她缓解,除了白日里揉腿,晚上睡前也会叫她泡一泡艾草煮过的水。   她是自己人,云佩他们自然听话。   说起来,云佩这一胎前几个月还算稳定,肚子里的孩子仿佛知道云佩的不容易一般,在孝昭皇后过世的日子,需要连续哭灵的日子,他一点也没折腾,等到日子过去了,才将将进入五月里,他就忍不住开始折腾起云佩了。   这折腾的力度像是要把前几个月都补回来一样,一次比一次厉害。   腿脚酸疼已经算是轻微的了,主要是孕吐。云佩前段时间只是有点挑食,怀胎进了五月里,就开始孕吐,吃什么吐什么,加上天气太热,外头的天气就跟闷着似的,更加吃不下东西了。   云佩怕热,康熙来探过两回,发现她这样的天气里头,衣裳都快湿透了,后背上都是汗,又要穿着旗袍,旗袍里头还有里衣,一天下来,身上热的都起了痦子。   到底是不忍心,他叫御膳房早早地送了冰盆过来。   整个宫里头,除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那里,就属云佩这里最先用上冰盆,连乾清宫都没用上呢。   旁人知道了,怎么也要嘴一句云佩恃宠生娇。   可就算有了冰盆,云秀也不敢让云佩用。热是小事,要是着了凉是大事,往往着凉还伴随着拉肚子,就云佩这个身子,如今连蹲下来出恭都艰难,要是一直拉肚子,那也忒麻烦了。   云佩坐在小书房里头,云秀就把冰盆放在外头,一次多放一些,再慢慢拿扇子往里头吹冷风,隔着一道帘子,好歹挡一些凉气。   这样下来,云佩怕热的毛病好歹好些了,虽然还是有些热,也不至于捂出痦子来。   云秀还叫司药给云云佩做了几身轻薄的衣裳。用的都是透气的面料,是云佩升贵人的时候,太皇太后赏的天蚕丝的,穿在身上冰冰滑滑的,比绸缎的要透气,也更舒服。   宫嫔的衣裳里头会穿一身肚兜,再在肚兜外头穿一层亵衣,亵衣外头还有一身里衣,然后才是旗袍——云秀把云佩的肚兜换成了现代的胸衣,布料少了一半,聚拢效果比肚兜好多了,没往里头填钢圈,怕累人,做成了系带的,带子就挂在前面,也方便云佩自己脱换,不然挺着大肚子还要背过身去解衣带也忒麻烦了。   原先的旗袍她也没叫姐姐穿了,干脆学着汉服那样,把里衣和旗袍合二为一了。   做这衣裳的时候,如意还特意拦了她,原因是宫里头有规矩,不许穿汉人衣裳。   云秀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就听如意跟她说:“妹妹难道忘了?进宫选秀的时候,咱们也是穿着旗装进门的。”   她这么一提醒,云秀才想起来还真的是。选秀女的制度是世祖的时候定下的。不论是大选还是小选,宫里头来的佐领大人们都交代了,备选女子禁止时俗服饰,也就是穿汉人宽衣大袖的衣服,怕她们不知道规矩,还特意来家里交代过,叫提前准备着这些衣裳,要是有穿了的,还会重罚家里的人。①   云秀那会儿被吓了一跳,顺便还吐槽了一下有些电视剧里头选秀的场景,都和闹着玩似的。   怎么进了宫,这些规矩都给忘了呢。   云秀没办法,又实在不想让姐姐穿着旗装那样难受,等到康熙要来的时候,特意和姐姐提了一下这个事情:“姐姐热得慌,倒不如咱们做些宽松点的衣裳,别把自己闷坏了。”   云佩在家的时候也是穿过汉人衣裳的,很是喜欢,这会儿听云秀说起这个,特别心动。   她从来没在宫里逾矩过,哪怕再受宠也没有,可如今,一来实在是太热,二来,很久没穿汉人衣裳了,颇有一点想念。   所以,等康熙过来以后,就看见云佩眼巴巴地盯着他,桌上还摆了两个果子湃成的冰碗,鲜艳欲滴。他好像隐约知道了,云佩大约是有事要求他,于是好整以暇,故作不知。   眼睁睁地看着云佩窘迫的表情。在她身上出现这样的表情,他竟然会觉得有些新鲜。   同时,心里也在猜测着云佩要求他什么。   如今她这里应该是不缺东西的,冰盆、冰鉴都有,要吃什么也只要去御膳房交代一声,别的内务府里也会供给,所以,她要求的事情,肯定是只能经过自己首肯才能做的。   他心里仔细琢磨着,一边转移话题,故意和云佩兜圈子:“今天议事的时候,底下官员说起八旗死亡的贫穷兵丁没有埋葬的地方,这话听了难免叫人心中戚戚。”   云佩被他带着去想了一下这个问题,迟疑:“这是什么缘故?”她是包衣出身,父亲是佐领,自然不必担心这些,之前也没有关注过这个问题。   康熙就说:“近京的土地,不论是田地还是荒郊,都叫内务府和各个王府官员占了,自然没有空地了。”   原先鳌拜被下狱之前,苏克萨哈就曾经上过折子,就是为了弹劾鳌拜纵容底下的官员侵占土地,可惜那会儿鳌拜势强,还有遏必隆等人相助,苏克萨哈在朝上和鳌拜大吵一架,最终落败,这事儿就这么搁置下来了,一直到了今日才被提起。   这话云佩没法接。谁知道都是谁占了土地,皇上要清算,恐怕会得罪许多利益相关人。   可看康熙的模样,很显然是想听一听她的想法的。   她皱紧眉头,觉得有点头疼。   正思索着呢,一抬头,就看见康熙似笑非笑的促狭表情。   她一愣,随即想到——康熙从来在她这里都不会谈起政事,怎么今儿忽然说起前朝的事儿了?再仔细观察康熙的表情,她沉默了一下反应过来了——感情他是看出来自己有事相求,故意逗弄她?!   怀孕的女人难免敏感,哪怕知道自己心里没有装着皇帝,被这样调侃逗弄的时候,还是有些心酸。她从来是个稳重的人,从来没和别人闹过小脾气,这会儿反应过来,第一反应是委屈。   就像是把这些时间的委屈都从心里释放出来了一样。   他把自己当玩意儿,她不得不委屈求全,钮祜禄皇后去了,安嫔也跟着去了,虽然和她无关,却叫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有时梦见佟贵妃抱走了自己的孩子,她半夜都会惊醒。   康熙不懂她的委屈,不知道她的委屈,他心里头只有自己,只有一心想要坐稳的江山。   云秀端着茶水进来,托盘还没放下,就看见姐姐哭了。   她低着头,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噼里啪啦地往下砸。   康熙还没有意识到她哭了,直到云秀诧异开口:“姐姐?”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衣角一片湿痕。   他和云佩是挨着坐的,又没泼了茶,肯定是她哭了。   康熙心口莫名有些不舒服,他拿指尖挑起云佩的下巴,果然看见她眼睛通红,他不理解,于是皱眉:“你怎么哭了?”   云佩上回在他跟前哭,还是去巡狩的时候。在此之外,她都是个懂事的人。   他从前不喜欢动不动就哭个不停的女人,会觉得很厌烦,在宫里头,哭是最没用的事情,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有哭的功夫干什么不行?   可这会儿,他盯着云佩微红的眼睛,心里啧了一声,头一个反应竟然是,云佩果然生得极美,连哭起来,都像是梨花带雨一样。   因着她不常哭,他反倒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厌烦,又柔声问了一句:“怎么了?和朕说说?”   云佩只是刚刚一瞬间有点崩溃,眼泪一掉下来,她就冷静下来了,然而康熙在问她为什么。   她心里琢磨了一下,发现他的态度有一点软化,大约这会儿心情不算太差。于是,她说:“奴才不知道,就是才刚心里忽然难受,忍不住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光这样说,大约这男人会以为自己在无理取闹,心里会计较,她又补充说:“肚子里这孩子这些天不消停,奴才吃不好睡不好,心情也差。”   听她说前半句的以后,康熙还不大高兴,觉得她和自己呆一块儿还能哭,是不知足,听到后半句是因为孩子的原因,他又释然了:“这么调皮,一定是个男孩儿,等他大了,咱们再教育他。”   土地的事儿就这么被岔了过去,云佩终于提起来正事:“天气实在太热,旗装闷得难受,奴才想做两身汉人衣裳,只在自己宫里穿。”   她微微仰着头看向康熙,哪怕怀着孩子,腿上浮肿,她整个人也没怎么发胖,依旧是那张清丽的脸,眼眶还微红着,带露微潮,极美。   这样带一点儿祈求的表情,很容易就叫人想要答应她的全部要求。   康熙喉结微动,却没立刻应下,反而说:“什么样的衣裳,拿来给我瞧瞧。”   好在云秀画了图样子,用的还是现代的工笔画法,这会儿康熙要看,她也能拿得出来。   康熙看见图,忍不住把目光落在了云秀身上:“你这画画得很不错。”   云秀眼皮忽然一跳。 第35章   云秀用的是工笔技法。她在现代的时候其实一点都不会画画,平常的爱好也就是看看小说,看看漫画,对那些会自己画画的太太十分敬佩。结果到了古代以后,娱乐项目实在太少,再说她一个小女孩,能够出门的机会也很少,整天都被关在深宅大院里,时间长了,自然就开始琢磨着学点什么。   满族人家的姑娘们大多是不会学琴棋书画的,她们学的是骑马射箭,像是云佩,她就有一身的好箭术,可耐不住云秀实在不喜欢骑马,她害怕。威武被她磨得没有办法,最后还是请了一位汉人师父进府,教她学汉人文化。   琴棋书画这四样,云秀也就只有书和画能拿得出手,画还是因为受过了现代熏陶。   工笔技法素来有“巧妙而精细”的要求,又加之以水墨浓彩,写实生动。一眼就能看出她画的是什么东西。   如今这张汉人衣裳的纸上就画得很是透彻,连用到了什么颜色、哪种花纹,都一清二楚的。这画又和寻常的工笔画不同,寻常的工笔画描摹细致,连光影都有,云秀懒得画,画的是简笔。   如今康熙问起,她虽然眼皮狂跳,总觉得有些不安,却也不能不解释,只说:“奴才小的时候跟先生学过画画,先生受了西方技法的影响,奴才也学了一二分。”   康熙点头:“这技法倒是不错,可用于房屋建造所画的样式图。”他又看了看那张图,图上有三视图,还画了人体,“只是宫里头不好画这样的人体图,往后注意。”   云秀松了口气,刚刚康熙那个表情吓得她以为会出什么事呢,结果只是不让画人体图?   她咂着嘴想了想,宫里头为什么不许画人体图?琢磨了一下,直到把那张纸捏在手里,那张赤果果的人体摆在她跟前,她才意识到——好像不是不让画人体图,而是不让画光溜溜的……不然就和春宫图一样了。   想明白以后,她忍不住囧了一下。   云佩也忍不住憋笑。   康熙倒好像是没看见她们两个尴尬的表情一样:“既然天气热,你又承受不住,想做这样的衣裳就做吧,只是在自己宫里头穿是可以的,别叫外头的人瞧见。”满人很是忌讳这些。   他答应得太快,也太容易,倒让云佩愣住了。   康熙瞅她一眼:“怎么是这样意外的表情?难不成你以为朕不会答应?”   云佩只能摇头:“皇上对奴才真好。”   一句平平淡淡的吹捧,让康熙从朝政上下来以后略显抑郁的心情都变好了,心情一变好,人就慷慨起来了:“朕记得江南新送来了一些蜀锦,回头送到你这里来,做两件衣裳穿。”   云佩谢恩。   康熙过来逗完了人,那颗躁动的心好歹平复下来了,也有心情诉说自己:“朕今日有些心烦。”   云佩一副倾听的样子,连云秀也竖起了耳朵。实在是康熙很少这样明着说自己的心情如何,都要靠人去猜。   “就是才刚和你说起的那件事。”他又提起清查土地之事,“都是前头留下的痼疾太多,一时半刻想要彻底清除,很有些麻烦。”那些侵占土地的人,有些是颇有权势的满洲大臣,有些是他的皇叔,不然就是皇亲国戚,真要处理起来,恐怕会得罪不少的人。   就比如恭亲王,他在郊外也是有几处庄子的,有些是康熙自己赏的,有些是底下人孝敬的。如今的许多旗人不事劳作,都靠着地租房租过活,越发穷了起来,恭亲王倒不至于此,可要养着王府那么一大家子人,光是一点俸禄是不够的,那就要靠底下人的孝敬。这事儿康熙也都睁只眼闭只眼。   前些年他抱养了恭亲王的女儿,一直养在宫里,从那以后,宫里头的孩子们才慢慢养成了,他心里头高兴,自然也纵容着恭亲王。如今要开始清查土地,恭亲王一定会被牵扯其中。①   所以他才犯难。   他说了好长一段话,把自己的为难处境一一摊开说给云佩听。   政治上的事情云佩不懂,可她听明白了一件事:皇上不想淡了他和恭亲王的情分,也不想叫这件事情影响他和大公主的父女之情。国事是国事,家事是家事,云佩在国事上出不了主意,却能看清楚那一点儿亲戚关系:“皇上是念着旧情,可您念着,难不成恭亲王就不念着?”   康熙一怔,就听云佩说:“如今皇上要清查土地,恭亲王早晚会知道,如果皇上清查的时候因为情分漏过了他,回头叫外头的人说起来,还当王爷是仗着皇上与他的情分故意不查,也让皇上妄受揣测。”   “是这个道理。”   云佩细声细气的:“皇上您想啊,您才刚说了这差事很麻烦,从谁开始都不合适,还不如露个风声,叫王爷主动站出来配合您,您再赏点什么东西添补王爷不是更好?”   她一句话都不提政事,只从感情的角度分析,却叫康熙恍然。   实在是他一直在思考着如何平衡官民之间的关系,才能叫两者之间既不会起冲突,又能解决事情,想的太多,自然麻烦。   他原先是想着先叫户部去丈量土地,过后再进行分配,可这样难免会遗漏,有些人他们不敢查,而那些贫民最好查,查出来却不好处理,他们就靠着那一点田地过日子,要是强行征收回来给兵顶做坟茔,恐怕会怨声载道。   云佩这法子却好。叫恭亲王自己出面。让外头的人也跟着看看,就算是他,知道自己有心清查土地,也不敢违逆,想必事情会方便很多。   越想越合适。   他立刻起身要去处理政事,走到门口才想起来:“没想到朕的云佩还是这样聪慧的人,倒叫朕不知道该怎么赏你了。”   云佩保持微笑:“奴才在家里的时候,额娘就是这样调教下人的,奴才不过跟着学了一点皮毛,不敢要皇上的赏。”   说着不要他的赏,等梁九功派人把蜀锦送来,还捎带了一匣子珠串首饰的时候,云佩还是高高兴兴收下了。   然后就把宫里的几个丫头叫过来,叫她们一人挑一朵珠花。   康熙给她的自然都是好东西,宫女们少有首饰,主子们打赏的时候多是分月钱,纯粹的金银,很少会有首饰这样的东西,因为难在宫里头流通,可哪一个女人会嫌弃自己的首饰多呢。   云佩叫她们挑,她们也不客气,一人挑了一对耳珠,云秀挑了一对橙色的,不是那种大珠子,而是橙黄色的小米粒珠,看起来像是流苏一样,橙色夹着一点白色,在太阳光下很是耀眼。   说起耳珠,满人一般是打了三对耳洞的,可轮到云秀的时候,她怕疼,打了一对就嗷嗷哭着不肯叫打耳洞的嬷嬷靠近她了,威武和纳喇氏都拿她没办法,好在也没有强行要求打三对,也就由着她去了。   云秀为了戴好看的耳环,忍着感染的风险,和疼痛的委屈,好不容易才把耳朵上那仅剩的两个耳洞给保留下来了。进了宫里头以后,她耳朵上戴着的那对耳环被收走了,后来她怕愈合,学着其他宫女的样子,用细小的茶叶梗戳在耳洞里。   到了姐姐这里以后,云佩也给了她几幅耳环,可她都不大喜欢,仍旧戴着茶叶梗,今儿换了这对新耳环,实在看过好看,哪怕她再怕疼,也终于敢戴上了。   俗话说的好啊,戴了好看的首饰,她还为了这个首饰特意上了薄薄的一层脂粉,那能不出去玩么。   玩是不可能玩的,倒是能在宫里走一走,散一散吹吹风。   她跟姐姐撒娇:“姐姐,你就让我出去玩一会儿嘛。”   云佩最吃她这一套:“行,去就去吧,你想去哪儿?”   云秀想了想,从进了宫,她就在承乾宫和御膳房打转,都没去过别的地方,连传说中的宫斗高发地御花园都没去过,实在忒没劲了,于是提出要去御花园。   云佩自然答应。   云秀本来想自己一个人去的,结果常嬷嬷说云佩如今肚子也大了,虽然还不到生产的时候,可也要多运动运动,最后就变成了云佩和云秀一块儿出去。   她如今算是个金贵人,出门只带一个宫女是不行了,更何况她还想叫云秀尽兴玩,便不肯叫她照顾着自己,最后把如意、司南、司药、司香全带上了,只留下了常嬷嬷看家。   这样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在御花园的路上,倒也颇为显眼。   宜嫔一眼就认出来她们了。   她这会儿正在和妹妹郭贵人坐在御花园里喝茶吃点心,看见云佩以后难免嫉妒,她们差不多是同一时间得宠,宜嫔自觉自己比起云佩还要美上几分,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宠爱就是落她一头,这也就算了,连孩子都比她晚生。   眼看着云佩的孩子,都五个多月大了,她的孩子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越想心里头越不舒服。   还没说话,远远地又看见另外一个人走了过来,和云佩拖家带口不一样,那是通贵人纳喇氏,身边就只跟了一个宫女照顾着。   云佩这些日子不能侍寝,康熙会去坐一坐,更多的时候是从云佩那里出去以后,晚上翻其余宫嫔的牌子,现在宫里侍寝次数最多的是宜嫔,其次是庶妃章佳氏,然后就是通贵人纳喇氏了。   如果说宜嫔是小辣椒一样的女人,佟贵妃就是牡丹花,云佩是芙蓉,章佳氏就像是“小米粒”一样了,而通贵人纳喇氏,不算花,像是蒲公英一样,风一吹就能揉乱她。   这是个比章佳氏还要胆小的女人,她生性顺从,不会反抗,好像谁都能欺负她。   三行人就在宜嫔坐着的小亭子跟前汇合了,互相见礼以后下意识地就一道坐在了亭子里。   就这么一个亭子,里头的人也不好太多,最后就只每人身边跟了一个人。   这还是云佩头一回和宜嫔、通贵人一块儿说话,平常顶多请安的时候互相搭两句话,大多时候还都是吵吵闹闹的,这会儿四个人坐一起,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最后还是通贵人开了口:“乌雅贵人这胎看着很是安稳,想必常嬷嬷出了不少力气。”   面对这样的话,云佩大多的反应都是微笑:“宫里头吃好喝好,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心情好了,这胎也就养的好。”   通贵人怯怯地看她一眼,难掩羡慕:“我要是能和姐姐一样怀上孩子就好了。”她虽然胆小,说话却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心里头羡慕也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这样的语气,即便是宜嫔这样快人快语的暴脾气也没法说什么,她自己心里头也羡慕,可没好意思说。   郭贵人反倒开了口:“我听人说起,若是多和怀孕的女子亲近,很容易沾上喜气,自己也更容易怀上。”   通贵人眼睛一亮,连宜嫔都睁大了眼睛:“这话当真?”   郭贵人垂下眼睛:“不过是听一些老人说的,谁也不知道真假,我胡乱说说罢了。”   她都这样说了,通贵人和宜嫔仍旧眼睛发亮。宫里头的日子太过寂寞,要是能有个孩子傍身,不论男女,能为她操心,从小养到大,那也能排遣一些寂寞。   通贵人和云佩并没什么冲突,也不曾交恶,所以她这会儿也敢大着胆子和云佩说话:“姐姐好歹让我蹭一蹭你的喜气,往后叫我怀个小公主也使得的。”   云佩哑然:“这喜气怎么蹭,我还真不知道?”   通贵人也犯难了。她这也没试过啊!免不得目光就落到了郭贵人身上:“姐姐你说呢?”   郭贵人也摇头,试探着说:“不若求个姐姐的什么贴身的东西?往常我们家里祈福上香的时候,不也是跟菩萨求个平安符放在身边吗?”   云秀听见贴身的东西,顿时竖起了警惕心,古代女人的贴身东西可不是能乱给的,衣物这些可就不用说了,就算是香袋佩囊,个人身边有个人的制式和习惯,别的不说,像是云佩,她身边所有的东西都和云秀一样绣了一朵小小的祥云,拿到手里就能知道这是她用的。   若是流到外头,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呢。   她心里担心,却不好在这个时候插话,好在云佩也是个聪明人:“贴身的东西倒是没有,之前做的软枕倒是有一些。”之前康熙从她这里拿走了不少枕头,后来云佩和云秀闲着没事的时候又做了好多,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库房里头都快放不下了。   宜嫔本来是眼巴巴地看着,听见她说起这枕头,有点诧异:“是之前皇上枕的那个?”   云佩抬眼望她。   宜嫔露出微妙的表情:“难怪。”她之前去乾清宫侍寝,就看见康熙在批阅奏折,身后垫着的枕头很明显就不是乾清宫的样式。   内务府供给乾清宫的东西大都是明黄色的,那两个枕头却不是,看着格外显眼。后来她进了内殿侍寝,还看见床头上也摆了两个,还说是不是乾清宫的宫女弄的。   这会儿才知道,原来是云佩做的。   啧。   她忍不住心里头那股子酸味了。皇上待她也算不错,她礼尚往来也给做了好些香囊,就前两天,还送了端午节的艾叶香囊,也没见皇上戴过。乌雅贵人倒好,皇上把她送的东西搁在身边,搁在床头,那岂不是一睁眼就能看见,整日里都惦记着她了?   只是再酸她也没办法,谁让她没想到呢。   而且现在比起酸这个,她更关心孩子。后宫的女人,谁不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呢?   所以,她听说云佩愿意给一个枕头出来,很是惊喜高兴:“这倒好!我也不白拿你的东西,回头给你挑一样东西送过来。”她都这样说了,通贵人、郭贵人也跟着说肯定送。   云秀囧囧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她们好迷信。   因为云佩惦记着她是出来散心的,说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云佩就找借口把她给支出来,改让如意陪着她。   云秀就出来了。   结果半路上又碰见了庆复。   庆复再迟钝,这些日子也能琢磨出来她大概是在躲着他了,他开始的时候想不明白,后来明德提醒了他,他才有一点点明白,原来是因为他们姐姐的原因。   他有心想解释,可一直没机会碰见云秀。   这回在御花园碰见,他意外又高兴:“云秀!”   御花园来来往往的人多,他这一声叫出来,差点就被别人听见了,云秀赶忙把他拉到僻静处:“你做什么!”   庆复却不回答她,而是看向她的耳朵:“你换耳环啦?”   云秀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问:“诶,你怎么知道的?”   庆复就笑:“上回见你的时候耳朵上还是茶叶梗呢,这回换的耳环特别好看,很衬你。”   云秀天生就白,匀称白净的一张脸,脸上有什么颜色都明显,更别说换了这么个亮眼的橙色了。   她被庆复夸得有点脸红。再不想和别人说话,他好声好气地说好话,也没得罪她,云秀就怎么都生不起来气了:“嗯……谢谢你夸我。”   庆复笑眯眯的,然后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盒子:“说起来也巧了,我正好想送你一样东西呢。”   云秀一怔:“送我的?”   庆复点头:“你打开看看。”他手伸得笔直,有种云秀要是不收下,他就一直举着的感觉。   云秀就接下来打开了,东西一露出来,她就一愣。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对耳环,不是橙色的,而是红玛瑙,做成了水滴状,有种娇艳欲滴的艳丽。   庆复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我总想着是不是之前惹你生气了,所以你不想和我一块儿说话,想着给你赔礼道歉来着。”后来明德点醒了他,他却还是去挑了这一对耳环。或许他心里头就是想给云秀送东西罢了。   他们俩也算得上是半个青梅竹马,从前吵过架,甚至差点动了手,打打闹闹那么久,在他心里,云秀比他的家人们还亲近些。   可云秀把盒子还给了他。   庆复愣了一下。   云秀正色:“你并没得罪我,也不用赔礼道歉,是我自己的问题,所以这东西我不能收。”她摸了摸耳朵上的耳环,朝他笑了笑,“更何况我已经有了更好的耳环了。”   这是姐姐给她的,如果可以,她想要戴一辈子。   庆复为难:“可……”   云秀后退一步,摇摇头:“没有可是啦,我不能要,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潇洒地摆摆手,转身走了,留下庆复捏着那个送不出去的盒子在原地踌躇。   等回了承乾宫的时候,云佩已经在了,看见她就问:“怎么不多逛一逛?”这才多少时候。   云秀笑嘻嘻地把手里抱着的荷花递给她看:“我看见荷花开得正好,叫小太监撑着船帮我采了两支回来,结果抱在怀里才后悔了,这花这样娇弱,只怕离了水就要败了,外面日头又大,我可不敢再呆着了,这不就赶紧回来了?”   她又叫司香:“帮我拿对瓶来。”   司香歪着头:“姐姐怎么不用那个青瓷的盆?青色衬着粉花多好看?”   云秀点点她:“傻丫头,荷花高洁,《爱莲说》里头说它出淤泥而不染,当然还是插在对瓶里好看,折了枝放在水盆里,岂不是败了性?”   司香抿嘴笑笑:“好姐姐,我读书少,你可别怪我,我这就去拿对瓶。”   云秀哪里想怪她,她还忙着给姐姐看荷花呢,哄道:“乖,回头给你吃御膳房新做的点心。”   云佩就坐在地毯上笑,见云秀把荷花递过来,也调侃她:“我看你这是‘自恨鬓边簪不得’②,爱成这样,连玩也顾不上了。”   嘴上说着,她还是跟着看了一会儿荷花。   等司香把对瓶拿来,往瓶里头灌一点水,再把摘来的荷花放进去,摆在小书房临窗的小茶几上,高瓶矮几,果然好看得紧。   #   晚上康熙翻了宜嫔的牌子,一进门就看见宜嫔常坐的那个炕桌上摆着一个颇有点眼熟的枕头。   他看了又看,忍不住开口问:“这枕头是?”   宜嫔一看见他就笑了,再听他问起枕头,忍不住脸微红,也不好明说她是为了蹭喜气,只说:“今天奴才去御花园,和乌雅贵人碰见了,就聊了几句,奴才听人说乌雅贵人那里的枕头很舒服,厚着脸皮讨要来两个。”   说起枕头,宜嫔觉得自己这话说的还真没错,分明御膳房送来的枕头也够精贵了,可怎么用起来都不大舒服,有的硬得不行,有的倒是软了,可也太软了,枕的时间太久了脖子都疼。   云佩那个枕头简直出乎意料地舒服,既软和又有支撑力,睡觉的时候枕着很好入眠,醒来以后也不会有那种落枕的酸痛感,宜嫔很喜欢这个枕头,哪怕不是蹭喜气,她也乐意枕着。   康熙看着那个枕头沉默了一下,总觉得自己颇有点“见枕如见人”的意思在里头。可他这会儿看着宜嫔欣喜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总不能去问云佩,怎么给他做的枕头如今满宫里都有吧?   实在是……不像话。   他左思右想,只能轻轻放下,这会儿也没了什么心思:“你早些安息吧。”   等到出了翊坤宫的门,他才在门口踌躇着该去哪儿。   梁九功看他脸色,悄悄说:“主子,这里离承乾宫近些。”   康熙:“……”翊坤宫在西北角,承乾宫在东南角,这狗奴才是怎么好意思说出两边离得近的?他警告地盯了一眼梁九功,偏不遂他的意,拐脚就进了旁边的咸福宫。   结果一进门,就看见了熟悉的枕头。   康熙:“……” 第36章   隔天云秀正和云佩一块儿说话,如意从外头进来,说了几件事,头一样却是关于安嫔。如意曾经是孝昭皇后身边的人,人脉消息不是半路出身的云佩、云秀能够相比的。   这会儿她就说起安嫔的家世:“安嫔祖父是李永芳李大人,前朝的时候头一位投清的将领,在前朝就是显赫望族,因为头一个降清,李大人很受太、祖的宠信,还将孙女嫁给了他。”太、祖努尔哈赤的孙女,安亲王岳乐的姐姐就是安嫔的祖母。   所以她的家世是如今后宫里头,除了佟贵妃以外地位最高的那个,三年前吴三桂叛乱,还未自立为帝的时候,就是安亲王岳乐领兵前去讨伐,且大获成功的,若也只是这样就罢了,安嫔的叔伯们也都是赫赫有名的将领。   那天安嫔站出来,云秀还曾经想过难不成她当真不在意自己的家族了么?可惜后来云佩心情因为安嫔去世一直很是低落,她也不想提起这事儿叫她伤心,这会儿听如意说起,才知道原来安嫔的家族大多都已经亡故了,无论是祖父祖母,还是叔伯,大多都死在了战场上。   唯独剩下了一个安嫔,一直受舅公安亲王岳乐的照顾。如意还说起,安亲王岳乐的第三任继福晋是故去的赫舍里皇后的嫡亲妹妹。   云秀捋了好半天才捋明白他们的关系,安嫔的舅妈是康熙元配的妹妹,也就是说,康熙是安嫔的姨夫?而安嫔同时是康熙的小妾?   云秀:……就是说贵圈还真是有点乱。   难怪安嫔那样痛骂康熙,最后康熙也只是说不让其入景陵,叫长春宫变成了冷宫,后来安嫔和钮钴禄皇后一样抑郁而死,反倒叫人可惜。   如意这会儿提起安嫔也只是说她的棺椁入殓了,只是宗人府那边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去,宗人府左思右想,还是上了一道折子询问,结果被康熙痛骂了一顿。   云秀忍不住问:“最后结果怎么样?”   如意说:“皇上叫安嫔娘家侄兄弟领回去了,葬入祖坟。”   云秀长长哦了一声。原来康熙也不算太过冷情,安嫔能回娘家祖坟里头安葬,也能受些香火供奉。   如意说起的第二样事情,倒是和安嫔关系不大了,她提到的是恭亲王常宁和裕亲王福全一道儿进了宫与皇上议政,可不知道两人在乾清宫里说了些什么,小太监说皇上发了好大的火。   最后恭亲王常宁是灰溜溜地出了宫。这会儿如意提起,是说康熙这会儿多半还在生气,回头要是康熙要来承乾宫,云佩怕是要小心应付。   剩下第三件事情就是云秀之前送去内务府造办处的花样子已经绣好了,造办处的宫人们送了贴样过来,剩下的就看她们想怎么做衣裳了。   之前康熙同意了云佩做汉家衣裳,却叫她只在自己宫里穿,就是怕太打眼,叫别人看见了议论是非,所以云佩的衣裳自然不能叫内务府里头做了,只能让她们几个宫女来,不过这几个宫女也不过能做些简单的活,比如绣帕子之类的,太过精细的就不能了。   好在能叫内务府做了贴样,到时候她们只需要简单裁剪衣裳,再把花样子贴上去用针脚缝上就好了。   虽然不如内务府做的精致,倒也能看得过去。   云秀高兴极了,当即就叫了手最巧的司南一块儿做衣裳。   到了第二天的时候,云佩她们几个人都还在做衣裳,司香就进来说:“主子,皇长女来了。”康熙的女儿们都没有正式取过名字,私底下都是叫小名,司香说的皇长女就是从恭亲王常宁那里抱养过来的女儿,叫贺珠,一直养在宫里,如今已经六岁了。   她从门外进来,朝着云佩一个半蹲福礼,把云佩吓了一跳:“公主这是做什么!”嫔位以上的妃嫔才能受公主的礼,她如今只是贵人罢了。   贺珠是个温柔腼腆的小姑娘,她身边跟着两个奶嬷嬷、两个大宫女,这些伺候她的人分明年纪比她还大一些,在她跟前却很听话,听话到让云秀感到了一丝违和——贺珠分明才六岁啊!宫里头主仆分明,却也有不少奶嬷嬷仗着小主子年纪小就蒙蔽主子的,加上奶嬷嬷的超然地位,她们几乎能当小主子的家。   可贺珠身边的宫女嬷嬷却完全看不出来有这样的现象。   贺珠不过回了一下头,招了一下手,她的宫女就恭敬地朝云佩跪下,将手里的托盘递了过来。   云秀伸手去接,拿回来的时候看到上头放着一张手帕,一个香囊,和一副环佩上的流苏。贺珠朝着云佩笑:“前些时候去看四妹妹的时候瞧见她那里有个特别好用的枕头,特意打听了原来是乌雅母妃您给的,贺珠厚颜,想问问您这还有没有?”   云佩心里琢磨着她的来意,嘴上说:“当然还有,司药。”   司药就去库房里拿了两个软枕出来。   先前做的那些枕头都是普通的棉布枕头,后来宜嫔和通贵人特意送了礼物过来换,尤其是宜嫔,觉得枕头舒坦,后来还拿了一副头面送给云佩,云佩就不好意思光给人家一个光秃秃的枕头了。   现在她库房里的枕头上大多都是叫内务府绣了花纹的,给宜嫔她们的那种枕头就是祥云纹等等有吉祥寓意的东西,给冬韵,以及如今拿出来的这个就是各种各样的胖头动物,云秀亲自设计。   冬韵的是一条胖头鱼,脑袋比尾巴大的多,眼睛圆鼓鼓的,又呆又萌,伊克思的就是小绵羊,她实在是个太乖太软的小丫头,就像小绵羊一样温顺。贺珠的这一个没有特意设计过,是一只小老虎的,取了“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意头,枕头角上有一丛细小的蔷薇花。   贺珠见了果然很喜欢。只是很快她就收拾好了表情,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云佩闲聊。   这样就证实了云秀心里的想法——她来云佩这里恐怕是另有目的,所谓的要枕头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可惜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贺珠来是为了做什么。   好在贺珠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很快就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听嬷嬷说,清查土地的事儿,汗阿玛听从了您的意见。”她露出为难的表情,“阿玛……我是说恭亲王,他年纪大了,平日里对政事一窍不通,辜负了娘娘的好意,希望娘娘不要怪罪。”   云佩和云秀互相看了一眼,简直到了惊愕的地步。   贺珠才六岁,为什么会来找云佩说这件事?且不说云佩只是在康熙问起清查土地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算不上什么意见,就说这恭亲王惹了康熙生气,贺珠找云佩有什么用?后宫不能干政,难不成指着云佩在康熙跟前说好话不成?   再说了,贺珠六岁,一个才这么大的小姑娘,天真无邪的年纪,怎么还要替自己的阿玛忧心?还叫云佩不要怪罪,她不过是个贵人罢了,而恭亲王是王爷,皇亲国戚,皇上的亲兄弟。   谁和谁更亲近一目了然,就算皇上不喜欢恭亲王,明面上也不会表现得太差,更何况以云佩对康熙的了解,他是个爱憎分明的人,甚至有一点“爱之深,责之切”的意思在里头。他今儿把恭亲王臭骂一顿,意味着他觉得恭亲王还有救,要真是彻底厌恶了这个人,他理都不会理,连乾清宫的门都不会让他进。   所以贺珠的担忧都是枉然。   可她们也不能说什么。她这样小的一个姑娘,从出生就被抱进了宫里,心里却想着阿玛,所以知道了阿玛被汗阿玛责骂了,头一个反应是跑来找汗阿玛宠爱的妃子求情……   或许是她们震惊沉默了太久,贺珠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好像有些不合适,她整张脸胀得通红,下意识地看向了她身边的嬷嬷。   那嬷嬷低着头,眼神胡乱飘,看着心虚。   云佩坐在上头看得清清楚楚,云秀也瞧见了,她看一眼可怜巴巴的贺珠,到底还是开口了:“公主,后宫不得干政,您就是再担心,找我们也没有用。”   贺珠简直难堪到了极点,听完云佩说的话,嚯一下站了起来,想要跑走,匆忙之间也忘了自己不用向云佩行礼,蹲完福就跑了,连云佩要给她拿的枕头都给忘记了。   她跑得太快,云秀和云佩都没反应过来。   等所有人都走了,云秀才记起她丢下了的枕头,连忙叫司香给她送去。   回来以后,她跟云佩说:“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心思就这样敏感?”   云佩叹了口气:“从小寄人篱下的人,哪怕身份上再尊贵,面儿上再风光,心里头总会有种低人一等的想法,也更在乎别人的看法。”贺珠现在年纪还小,还在憋不住话的时候,等到往后年纪大了,她心里的想法只怕更多。   云秀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林黛玉。林姑娘能养成那样玲珑剔透的心思,与她的处境也不无关系。同样都是五六岁的年纪,虽然是在外祖母家里,总不如在自个儿家里头舒坦。   感叹一回她就把贺珠忘在了脑后,姐姐怀孕六个月了,她要操心的事情还有太多太多。   到了晚上,康熙召见了云佩。   从前云佩刚成嫔妃的时候,是去乾清宫侍寝的次数多一些,从温泉庄子回来以后,大多都是康熙到承乾宫这里来,鲜少会叫云佩去乾清宫里,今儿不知道为什么。   云秀心里琢磨了一下,难不成是因为他今日生了大气,想找个人舒缓心情?   她有点儿担心云佩。夜里风紧,承乾宫虽然离乾清宫很近,可云佩毕竟还怀着孩子。她想了想,把冬天里的大毛衣裳给找出来了,就给云佩披在外头。往常都是她一个人陪着云佩去乾清宫,这回她多叫了司南和小航子,三人一人提了一盏灯,照路照得亮一些。   先前康熙说要给云佩的那盏起司风灯早早地就叫人送了过来,这会儿就安安稳稳提在司南手里,跟前儿的路都亮亮堂堂的,云秀紧绷的心才放下来。   云佩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别怕。”她和云秀相处了这么久,哪怕有两年没见,都能从她的一举一动里读懂她的心思,“不过是去乾清宫罢了,皇上有心思叫后宫的人去,想必心情也不会太差。”真要到了怒气蓬勃的时候,康熙哪还有心思搭理她。   果然,云佩到了乾清宫的时候,梁九功的表情分明看着还不错,见了她还有心思问询:“哟,主儿怎么穿了这么厚的衣裳?是不是天太冷?”他伸出手感受了一下,当着云佩的面儿叫了小太监,“去,给偏殿里头提一炉碳来。”   他也不管现在已经到了六月里了,大有云佩说一声冷,他就叫人把乾清宫都烧热乎的劲儿。   要不说他是大太监呢,这拍马屁的狗腿儿样谁也学不来。   云佩朝他笑笑:“路上风大,到了这会儿已经不觉得冷了,谙达不用麻烦了。”   她带着云秀进了殿。这会儿刚过亥时,天色不算太晚,乾清宫里点了蜡烛,光亮得很,康熙就坐在书桌边上看书。他手里拿的不是奏折,云佩就放心地走了过去:“万岁爷。”   康熙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她手里提着的起司风灯:“怎么进了殿里还拎着灯?”   云佩朝他靠近一点:“万岁爷赏的灯,总要给您看一看。”她把自己讨巧的心思明晃晃摆在面上,叫康熙没话说。   他就笑了一下,嘴角微微牵起,又放下了,故意沉着声问:“这样儿贴心?那怎么你送朕的枕头如今满宫里头都是了,不该是只送给我一个人的?”   云秀跟在后头,看见他的表情先是吓了一跳,结果听他说话,倒好像是隐隐品出了一点酸味。   云佩也听出来了他在呷醋:“给您的枕头是特制的,和别人的不一样。”假的,所有人的都一样,就是枕头皮不一样,顶多康熙那个给他熏了香。   可康熙显然也不是很在意到底是一样还是不一样,他心里头在乎的是云佩对他特不特别——自个儿也不会去验证,云佩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是皇帝,不会有人敢欺骗他的。   问完了心里头一直惦记的东西,他就说起来别的事:“听底下人说,今日贺珠去你那里了?”   云佩心头一凛,下午才发生的事儿,康熙晚上就知道了,这速度……叫她有些害怕:“是。”她不知道康熙知道多少,即使自己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也只能谨慎回话。   康熙叫她在身边坐下,伸手去扶她的肚子:“她是小孩子脾性,说什么做什么心里头也都没个主意,要是冲撞了你,你也别放在心上。”   看起来他只知道贺珠去了她那里,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云佩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种不一样的感觉。才刚康熙嘴上说着关心她被冲撞,其实还是替贺珠说话,叫她不要在意小孩子。   云佩不至于和一个小孩子计较,更何况她能理解也能共情贺珠的不容易,只是这会儿,她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在康熙的眼里,前朝重于后宫,而后宫之中,大约子嗣要比起他的女人们更加重要一些。   她诧异于自己心里的毫无波动,这会儿她的脑子里竟然想的是回去以后天色晚了,妹妹晚上吃的少,指定要饿,也不知道她想吃什么。   正在神游呢,就听康熙又说:“恭亲王也实在太不像话。”   云佩便看向他。   “要不是现在还需要用人,朕都要放弃了。”他长出一口气。还是缺人才啊!满人不比汉人,读书的人少,虽然入关以来有意识地引导着满人读书学习,可也不知道是天赋问题还是别的,总比不过汉人。   不仅满人要学,他也要跟着学,每日他都叫汉人学士给自己讲课,像一块海绵一样吸收着汉文化。可他一个人也顶不住,才想着叫兄弟们帮一帮他。只是他本来兄弟就少,几个兄弟里头也只有一个福全顶用。   他和云佩说这些也没指望她能说出点什么,只是想找个合适的人说说话,哪怕她只是安静听着,也就够了。   云佩也明白自己只是个倾听的角色。   说了一会儿话,他就叫云佩回去。   云秀心疼地扶住了云佩,心里想着康熙真是会折腾人!只是说说话为什么要姐姐跑这一趟?这样的大肚子,还要走夜路。   也只有亲近的人才会心疼吧。   才刚扶着云佩出来乾清宫的门,还没下台阶,屋里就传来脚步声。云秀回头,康熙就站在门口,她连忙行礼:“万岁爷。”   康熙从里头走出来,脸色很不自然地朝云佩说:“朕想着左右无事,干脆陪你一道儿回去。”   姐妹俩都失笑了。   #   六月十五,天气热得要命,云秀一边给屋里头扇冷气儿,一边问:“最近是不是好久没下雨了?”上回下雨都快不记得什么时候了。最近的天气也越来干燥,云秀脸上都快起皮了。   内务府倒是送了好香膏来,只是抹着太油,用完了总觉得脸上糊了好几层似的,云秀不喜欢。   云佩从怀孕以后就鲜少用香粉香膏,只是她也知道那东西用起来什么样,很不喜欢:“你要是用着觉得不舒服就不用了,叫内务府再送新的来就是了。”   云秀摇头。她是曾经用习惯了现代的粉底之类的东西,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她也不上粉,年纪小,脸嫩得和能掐出水一样。要不是最近天气太热,她也不会想到要给自己补水。   没办法,要么自己折腾东西,要么就忍着。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挣扎着做一下。现代的时候她也研究过这东西,可惜香料实在太贵,创业未半就中道崩殂了。现在她也不想折腾香粉了,就弄个补水的东西就成。   说到补水她第一反应就是某个牌子的芦荟凝胶,从小的时候就开始用,便宜大碗,一份能用好久,那会她们几个朋友人手一个,后来年纪大了,经济条件也好了,用的化妆品越来越贵了,倒是芦荟凝胶她许久没用了。   也不知道清朝有没有芦荟。   她去内务府问了一回,结果他们说这东西闽南那边才有,平日里头也用不着,所以根本没留存过。   这就没法子了,云秀只能老老实实弄了黄瓜片、蜂蜜水给自己补水,好歹没干得太厉害。   她正琢磨着呢,才听说原来北京城里头好久没下雨了,京郊百姓们种的田地都干涸了。六月里的太阳没八月那么晒,也不是能小瞧的。康熙又开始着手处理干旱的事情了。   祭天祈雨、斋戒、连轴转地处理政事、安排救旱,早早把后宫抛在了脑后。   可后宫可都互相关注着对方。   六月底的时候,咸福宫爆出喜讯——通贵人纳喇氏怀孕了!   还没等后宫众人反应过来,没过多久,翊坤宫里的郭贵人郭络罗氏也怀上了。   宫里头接连出了两件喜事,简直叫人猝不及防。她们都忍不住想,怎么就这样儿巧呢?同时有两个嫔妃都怀孕了。   这倒也罢了,人家命好。   可她们心里头也琢磨啊,怎么宫里头现在侍寝次数最多的是宜嫔和章佳答应,先怀上的却是通贵人和郭贵人呢?   翊坤宫里,郭贵人坐在宜嫔旁边,分明怀了孕,脸上却没几分喜色。   宜嫔倒是心情颇好的叫身边的宫女去库房里头拿滋补的东西,一转脸看见郭贵人的脸色不好,心里头也嘀咕,她这个没怀的人都没不高兴呢,你不高兴些什么。   她们姐妹两个关系并不像是外头传言的那样亲近,宜嫔是嫡出,郭贵人是庶出,本来郭络罗家里只用送一个女儿进宫,可家里头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放心她,不仅把她送进来了,连布音珠也给送进来了。   也就弄成了现在这样的尴尬模样。   姐妹两个总有龃龉,小的时候比父母宠爱,长大了又要分孰优孰劣,如今进了宫,更要计较利益浓薄,那一点子姐妹情分也早就不在了。   宜嫔知道郭贵人怀孕以后,头一个反应是为什么怀的不是自己,第二个反应就是——妹妹只是个贵人,没法养自己的孩子,那这个孩子生下来,养在她这里的可能性极大。   显然郭贵人心里头也是明白的。   她心里知道,自然也会着急,总要想个办法才好。   慢慢的,她的心思就转到了云佩身上。   宜嫔正在琢磨事情呢,就听见郭贵人开口说:“姐姐,你瞧瞧,我说借孕妇的喜气有用吧,你看,通贵人和咱们一道儿换了乌雅贵人的枕头,她不是也怀上了?姐姐不要急,早晚能到的。”   她这话简直叫宜嫔豁然开朗。   是啊,宫里头接连怀孕了两个,全是那天蹭了云佩喜气的人,她这个第三个人总不能是最倒霉的那个吧?   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宫里头慢慢地就有了传言——和怀孕的人多亲近一些,总能怀上孕。   宫里头的女人唯一的指望也只有子嗣,听了这话心里头多多少少都有想法。有没有用不知道,试了才知道。哪怕没有用,心里头也有点儿安慰不是?   流言传到云佩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演变成了通贵人和郭贵人怀孕是因为云佩有生子秘方。   云佩:“……”   云秀也:“……”能不能不信谣不传谣?!   一直到康熙祭祀天坛回来,那谣言都传到他耳朵里了。   他立马去了承乾宫。 第37章   承乾宫里,佟贵妃坐在主位上,心里头滋味难辨。   后宫怀孕的人越来越多,可怎么都轮不到她。虽然康熙已经承诺了给她抱养一个孩子,可要是能有自己的孩子,谁会想着抱养别人的孩子呢?抱来的孩子,再养也和自个儿亲生的不一样,总是隔着一层罢了。   这会儿若荷说起康熙要来,她心里苦闷,很不想见,因此只吩咐说自己病了。   可若荷说:“主子,六少爷说今儿来看您呢。”佟佳氏的父亲是佟国维,康熙九年的时候晋了内大臣,管着侍卫处,当上了内大臣以后,他经过康熙的同意,把家里几个孩子送进了侍卫处,除了老四洪善喜好读书,其余基本都在三等侍卫的岗位上。   若荷说的六少爷是庶子庆复。他母亲是侍妾,一个沉默寡言的人,鲜少在后院里出现,佟国维的妻妾多,他母亲在一堆美人里也不起眼,后来不知怎么的生了一场大病,撒手人寰了,没多久,庆复就搬去了外面居住。   其余人多少猜测是不是佟国维和他因为那个侍妾生了嫌隙,总之,庆复前两年才回到了佟家。   不过他和家中兄弟们并不亲近就是了,更别说佟贵妃。估摸着是有事找她。   这样佟佳淑敏就不能托口自己病了。她正打算收拾一下去迎接康熙,结果若烟脸色难看地进来了:“主子,皇上直接往旁边去了。”   佟贵妃身体也僵硬下来。自己不想见是一回事,皇上过而不入,却叫她很没脸面。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见底下的宫人们战战兢兢的,也不好再说什么叫她们也跟着自己受气了,只能疲惫地摆了摆手。   另一边,康熙进了云佩的小书房,正看见她躺在毯子上叫常嬷嬷给她揉腿:“怎么?腿还是酸疼?”   云佩连忙坐起来。   康熙按住她,叫常嬷嬷继续给她揉腿:“从前荣嫔怀孕的时候也没看她腿这样疼,你这样严重,要不要叫太医给你看看?”   他一点没觉得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提起另一个女人有什么不对。在他眼里,他的后宫偶有摩擦,却一直很是和平。他的态度很坦然。   云佩更加不介意,只说:“早上才叫太医来看过,说是正常反应,许是个人体质不同吧?”   常嬷嬷手劲儿,按得云佩有点疼,她轻轻呼着气。   康熙这才看见她穿的不是旗装,而是之前给他看的花样子做成的衣裳。宽袖长衣,和满人旗装的简洁完全不一样。汉人不擅骑射,所以大多都是宽松些的衣裳,女子的衣裙也大多都是裙子,不像他们的旗装,两片式的设计,里头还要穿底裤。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还是说:“是比我们的衣裳好看些,不过不如我们的方便。”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自然要穿简便的衣裳。   云秀有些惊讶于他对汉人衣裳的接受良好,云佩却知道他既然同意自己做这些衣裳,说明他并不反感,看见妹妹惊讶的表情,她还是顺着云秀的思维想了想,然后刻意问康熙:“您竟然不讨厌汉人衣裳?”   云秀悄咪咪瞪大了眼睛,精神百倍地看着康熙。   康熙拉住了云佩的手:“固步自封永远不可能成长,满人要学习的东西太多,朕三四岁的时候,汗阿玛就曾叫和朕说起过,满人能打下来天下,却不一定能坐稳这个天下,在南边,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在看着咱们,盯着咱们。”   “想要治理好他们,就要先了解他们。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云佩顺着他的力道坐下:“难怪您去年设了南书房。”那会儿恰好是她怀孕的时候,康熙叫了侍讲学士张英和中书高士奇进南书房,所以她记得特别清楚。   之前康熙每天的日常都差不多一样,早上去乾清门听政,结束以后去太皇太后那里请安,然后就是到弘德殿里听讲官们讲课,到了晚上处理奏折,最后再翻牌子休息。   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虽然心里对他没有感情,云佩对他还是有几分敬佩的。   云秀也是一样,她一直以为天底下的皇帝都和小说电视里一样,整日都在后宫里打转,每天思考今天睡哪个小老婆呢。   康熙坐下以后,才有心情提起那句谣言:“宫里头乱七八糟的传言多,你不必放在心上。”要是那句话真的顶用,这世上天天都有新诞生的孩子了,不出几年,整个大清只怕人口都得翻上好几倍。   云佩点头:“谣言止于智者。”   康熙瞅瞅她:“倒是会拐着弯夸自己聪明。”   云佩笑而不语。他知道谣言的时候头一个反应是来叫她不用担心,这就有点意外了。她摸了摸肚子,想,大约是因为她还怀着孩子的缘故吧。   没一会,康熙又说起这谣言:“宫里宫外不干净的人太多,总想着煽弄是非,往后便是有什么支言半语传进你的耳朵里,不要轻信。”说到这里,他拍了拍云佩的手,“朕在你身边。”   前朝的宫人世祖已经清洗过一次,可有些暗桩藏得太深,很难拔除。就说今儿这谣言,面上看起来是后宫的女人们都想要孩子,其实细究起来,矛头还是直指他。   从前荣嫔生了几个孩子,赫舍里氏也生了两个,可那会儿孩子一直在夭折,他心情郁郁,恰逢恭亲王常宁的侧福晋生下了女儿,邀请他去洗三观礼,他想着略散一散心情,就去了。结果看到贺珠的时候,他难免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们。   那会儿是荣嫔的儿子承庆和庶妃张氏的女儿才刚过世,贺珠才生下来,小手小脚,他颤着手去抱她的时候,只觉得好像把自己失去的那些孩子重新抱进了怀里。   后来,他就把贺珠抱养到了宫里。为了这事儿,他才对恭亲王有愧疚,哪怕那会儿恭亲王说并不介意,他心里仍旧愧疚,也愿意在后头的一些事情上迁就恭亲王。   前些天他因为清查土地的事情对恭亲王进行了斥责,这仿佛给了那些人信号一样,他们开始频繁动作。先是借着京城久旱不雨散布谣言,直言大清违逆天命,才会导致一代代皇帝早死、皇权混乱,子嗣也不丰。   如今面上是说和怀孕的人多接触容易怀上孩子,其实是翻他的旧账,贺珠被抱到了宫里头以后,他的孩子们确实一个个都立住了。他心里也曾觉得贺珠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   他一字一句和云佩说着这些不可能对着别人说的话,心里的那一点压力慢慢就散了。   云秀在旁边听着,整个人只有一个想法——这年代的人脑子里一定要有一点奇奇怪怪的封建迷信想法吗?康熙从前的孩子一个个死去,难道不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和生孩子的宫嫔年纪太小?   抱养贺珠的时间她听如意说起过,是康熙十年的时候,康熙如今才二十五岁,七年前,他也只有十八岁。父亲刚刚成年,而荣嫔和康熙年纪一样,七年前也才十八岁。   也就是说,他和荣嫔、赫舍里氏一起生下孩子的时候还都是未成年,未成年生下来的孩子本就体弱,若是有心人再暗害,能活得下来才奇怪。   她神色有异,康熙也看见了,不免要问她。   云秀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奴才是听人说起,年纪小的人生下来的孩子也不强壮,万岁爷您想啊,人要长大,总要吃东西吧?俗话就叫补充营养,那年纪小的人自个儿还没长成,还要吸收营养呢,肚子里再揣着一个,人的胃口就那么大,能吃下的东西就那么多,婴儿能分到的能有多少?她能抢得过额娘吗?”   康熙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好像是有些道理。”   云秀没指望他能明白什么基因、XY染色体,就用这种通俗的话来给他解释:“孩子出生的时候营养就不够,那就天生不足,照顾起来就要费十二分的力气,宫里头的保母、奶嬷嬷们再精心,也总有疏漏的时候。”   云佩跟着补上一句话:“万岁爷从前的孩子早逝,许是也有年纪小的缘故,不怪您。”   康熙默然。哪怕心里头再安慰自己是外头那些人散播谣言,看着孩子们一个个夭折,他心里焉能不难受,又怎么能够不怪罪自己?他总想着要是自己给孩子们的关心足够,叫嬷嬷们看得再精心一些,也不至于让他们早早夭折。   如今她们姐妹这样说,多少让他心里有些安慰。   心里头安慰一些后,他又提起了贺珠:“这孩子也不容易。”   云秀看一眼他,大约猜出来他对贺珠充满了愧疚。其实叫她看来,在这样的深宫里,贺珠活得小心翼翼,有着寄人篱下的苦楚,如果能够一直拥有康熙的歉疚,也不算一件太坏的事情。   就说伊克思和冬韵吧,她们两个是康熙的亲女儿,在宫里头的地位却远远不如贺珠。   贺珠身边的嬷嬷们不论心里怎么想的,至少面上是尊敬贺珠的,行动上也是,哪怕贺珠才六岁,他们也会听她的话,因为康熙对她有愧疚,关注她的时间也会不自觉地放长。康熙在云佩面前偶尔也会提到女儿们,说的最多的就是贺珠,也会为她开解,说她的不容易。   可他却几乎不怎么提起自己另外两个亲生女儿。   而伊克思和冬韵,如果是荣嫔的女儿,康熙也会对她们有愧疚,因为荣嫔没了的孩子太多,云佩或是宜嫔的也会好一些,她们两个有宠,佟贵妃则是有家世,可他们两个只是庶妃张氏和布贵人的女儿。   无宠、没有地位,注定了她们的地位卑微,连带着孩子也不受重视。   清宫里的孩子们到了年纪是不会放在生母身边养着的,要么交给主位,要么就是抱给别人,像伊克思和冬韵就是放在主位那里养,伊克思养在敬嫔名下,冬韵原先养在安嫔名下,安嫔没了,皇帝也没想起来这个孩子,就还是布贵人自己带着。   这两个孩子命太苦,可贺珠的命也算不上太好,唯一还算不错的也只有荣嫔的女儿二公主了。   总之,都是磨人。   康熙说了很多的话,比在御门听政的时候说得还要多,说自己对孩子的担忧、说自己满身的压力。   云佩静静地听着,偶尔说两句话。   她也想着伊克思和冬韵,所以等到康熙话语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好像不经意地提起了这两个孩子:“万岁爷,如今通姐姐也怀孕了,只怕敬嫔娘娘要忙着照顾她呢,是不是容易疏忽了伊克思?还有冬韵那里,如今长春宫里只住了布姐姐一个人,到底冷清。”   康熙被她提醒,确实想起来这两个孩子,伊克思他许久没见了,冬韵上回却还才见过,是个可爱的孩子。他想了想,说:“张氏那边有敬嫔管着,通贵人就算怀着孕,也不用她费心什么,倒是布贵人那边……”他也想到了安嫔。   最后只是说:“先叫她住着吧,如今不好挪到别人宫里去,哪都不合适,等过段时间,你要是和她相处得好,叫她和你住一起。”   姐妹两个因为他这话,心头一颤。   他话里头的意思很明显了,承乾宫里一向只住了佟贵妃,后来加进来了云佩,按理来说不会再叫别人住进来,毕竟现在储秀宫、永和宫、长春宫主位都空着没住人,后头选秀再进人也只会往那边儿安排,布贵人要挪动肯定也是往那边挪。   而不是像康熙说的,要是喜欢布贵人,就叫她和云佩一块儿住,能这么说,他就是有在云佩生下孩子以后封她当主位的意思。   如今云佩位分是贵人,再往上就是嫔位了。   康熙这样和她说,也存着看她反应的小心思,想着叫她提前高兴高兴。   可云佩愣愣的。他便问:“怎么瞧着不大高兴?”   云佩回神,慢慢露出一点笑:“没有,奴才是太高兴了。”她想到了从前他叫人送过来的东珠。那会儿他是抱着奖励、安抚的目的暗示她,如今这算是明示?   康熙见她笑了,便也放松下来,握着她的手,难得有了温存的心思,与她商量说:“等这个孩子生下来吧,你这里还是太窄了些,换个地方住更宽敞。”   他默默在心里数了数,然后说:“长春宫小了些,储秀宫和启祥宫倒是大一点,可离朕的乾清宫远了些,永和宫怎么样?”   他像是个邀功的孩子一样给云佩细数着如今剩下来的宫殿,嫌地方不够宽敞,嫌离他太远,又有些惋惜其余的宫殿住了人,不好叫她跟别人一块儿挤,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就好像他多爱着她一样。   云佩微微低着头,看见他微微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好像在紧张。她略有点出神地想,他在紧张些什么呢?她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里,像是困在笼子里的鸟,怎么也飞不出去,他在笼子之外看着她,与她商量着是不是换一个更大的笼子。   他可以全权决定的,不必问她的意思。可他在紧张、在询问。是因为想起来自己曾经送来的东珠吗?还是想到了她肚子里这个即将被抱走的孩子而感到些许的愧疚。   云佩不愿意去深思,太过计较会让自己活得太痛苦,古人常说的慧极必伤也是因为如此。   她只是笑着说好:“永和宫就很好,名字听着就喜庆。”离承乾宫也近一些,她可以离自己的孩子更近一些。   康熙却很高兴,永和永和,永远和睦,这也是他的想头:“那就永和宫。”   如今已经八月,离云佩生育就还有两个月,过后要迁宫,总要叫内务府去修缮一下永和宫:“你要是有什么想法,想要怎么个装饰,尽管叫人去内务府支应一声。”他对云佩很熟悉,她能提出来的要求不会出格,所以完全不用担心,他唯一担心的是云佩不肯和内务府提要求,怕麻烦。   回头自己看着给她添点什么吧,康熙这样想。   等他走后,云秀就拉住了云佩的手。   康熙看不出来,她作为亲妹妹还是能看出来云佩心情不大好:“姐姐?”   云佩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没事儿,想到了一些事情,有点走神罢了,过后就要忙起来了,咱们要小心。”   她们听司香说起,承乾宫如今已经在挑选孩子的保母和奶娘了。   云秀原先的想法也该落实了。   之前小航子和他们提起,御膳房的小顺子有个认识的同乡要被换地方,小顺子那会儿求了云秀,想叫那个同乡到承乾宫里来伺候云佩,云秀那会儿没同意,给了小顺子银子叫他悄悄给了同乡,然后叫他不要和同乡保持密切联系,就是为了这个时候。   孩子被抱走已经成了必然,就算不是佟贵妃,云佩也没法养自己的孩子,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孩子身边安插进自己的人,让孩子知道自己还有亲生的额娘,也能及时知道他的消息。   云秀她们在内务府里头的势力并不够强,但是包衣出身也有包衣的好处,都是上三旗的包衣,从大清立国开始,通过联姻等办法,这些包衣出身的人都已经紧紧地黏在了一起。   甭说佟贵妃,就是皇上来了,也不能小觑这一股势力。   更何况还有如意在。钮钴禄皇后去了,她身后代表的满洲勋贵的势力却还在,如意他们这样的宫女也是手里头握着关系网的,略微操作一下就能瞒天过海。   等佟贵妃挑人的时候,小顺子那个同乡,叫彩衣的就被顺顺利利地被挑了进去。   云秀为了以防万一,还另外塞了一个人进去。如果彩衣是暗地里的,叫人看不出来的,那么这个人就是明面上的——佟贵妃肯定知道云佩她们要塞人进去,也肯定会排除这个隐患。   结果叫她们大吃一惊的是,佟贵妃竟然把两个人都选进去了。   云秀和云佩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很是不理解。   云佩也很想不通。   可她再想不通,佟贵妃也不会跟她解释为什么,最后只能慢慢放下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八月中的时候,湖南传来消息,三月在衡州称帝的吴三桂忧愤成疾,拖到八月病死了,他的儿子吴世璠即位,那会儿吴三桂手底下的将使多有不服气孙世璠的,加上康熙派去的人暗中煽动,三藩势力大减,频频败退,最后留驻在了云贵,清军先后收复了湖南、广西和四川等地,大获全胜。   康熙心里高兴,接连奖赏了大臣们,举办了庆功宴,加上后宫的嫔妃们接连怀孕,如今怀着孩子的有三位,简直像是得天独厚的好运。   那些个频繁动作的势力也慢慢沉寂下来,叫他有着前所未有的畅快和得意。   他和云佩说话的时候都带着“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的痛快,连带着今儿听讲官进讲之时,讲官说错了内容,众人请罪之时,他也并没怪罪,反倒劝慰他们都是小过错,不必请罪。   只是本该高兴的时候,十月里咸福宫里传来噩耗——庶妃张氏生下的皇四女亡故了。   彼时康熙正陪着太皇太后住在温泉行宫,顺便往北巡狩,正在路上,消息还没送过去。   宫里头先得了消息。   云佩已经到了临盆的时候,没有随侍。司香在外头听到了消息以后,惴惴不安地找了云秀:“姐姐,主子正要临盆的要紧时候,可怎么办?”   张氏虽然没有布贵人来得勤快,可也和云佩很是交好,伊克思也常常到她们这里来玩。云秀至今还记得她怯怯接过糖葫芦乖软道谢的样子。   她心头一痛,几乎落泪。   司香担忧地看着她。   云秀深吸一口气,勉强抑制住了悲伤的情绪,交代司香:“先瞒着消息,别叫姐姐知道。”她这样都情绪波动,姐姐怀着孩子,更加不能听到这样的消息了。   宫里头所有人都默契地瞒着云佩,连布贵人有时过来,也都藏起自己所有的情绪,还怕冬韵年纪小说漏了嘴,也不带她来这边,用的借口是她人小爱乱跑,怕冲撞了云佩。   她们想着能瞒多久就是多久。   结果过了没几天,钟粹宫里荣嫔的儿子长生也没了。   这会儿在外巡行的康熙也收到了消息。他的车架已经到了兰河岸边,正好停留在了景忠寺中,收到消息以后怔愣了许久。   伊克思四岁,长生三岁。   他又失去了两个孩子。   路过的僧人嘴里念着佛经,路过他的时候知道这是停留在寺中的贵人,连忙停下,朝他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康熙下意识地回了一句,随后心头哀痛。后头的巡行他也匆匆跳过,强撑着脸色奖赏了兵丁,随后迅速回銮。   等到进了紫禁城,他去看了两个孩子,小小的身体,躺在金黄色的棺椁里,面上僵冷。两个孩子亡故的时间相近,葬礼是一道儿办的,荣嫔和张氏哭得声嘶力竭,几乎昏死过去。   他怔怔地靠着门框。   梁九功埋着头不敢抬,就盯着地上的砖,没一会儿,就看见一串眼泪砸在了那块儿砖上。   他很久没看皇上哭过了。上回哭的时候,还是赫舍里皇后去的时候。少年夫妻,相互扶持,皇后早逝,皇上伤心不已。   如今他接连失去了两个孩子,只怕更加伤心。   梁九功屏住呼吸。   过了好久,康熙才说:“朕出去走走。”他不敢再呆在这里,荣嫔和张氏哭得那样伤心,见了他还要收拾眼泪,他何必叫她们连难过也不许。   只是他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几乎是漫无目的地走。   走着走着,就到了云佩这里。   隔着承乾宫的宫门,他看见云佩的屋前挂了那盏他送的起司风灯,照亮了小书房的窗户,云佩的影子就映在那扇窗户上。   她大约是在按着常嬷嬷说的那样,临盆之前要走一走散一散,将来好生一些,影子也就跟着她在窗户上移动,圆圆的肚子清晰可见。   康熙那颗空荡荡的心忽然就沉寂下来了。   隔着一扇窗户,云佩在里头慢慢走,他就在外面站着,看她走一会儿停一会儿,时不时伸手去扶自己的腰。   梁九功看看他的脸色,悄声说:“太医说贵人生产就在这几天了,贵人宫里头都瞒着她不叫她知道……的消息。”   康熙轻轻嗯了一声。   十月三十日,云佩肚子坠疼,太医和接生嬷嬷匆忙赶去。   不到半刻钟,满宫都知道,乌雅贵人要生了。 第38章   云佩是十月二十九日子时睡梦中发动的。   云秀从前喜欢熬夜,来了古代以后哪怕没有了娱乐设备,睡得也比别人晚一些,更何况宫里头出了那么多的事情,她要苦心瞒着云佩,夜里更加难眠。   她才刚躺下,就听见了云佩痛苦的呻吟声,顿时整个人清醒过来。   太医和接生嬷嬷都是早就准备好的,这边才有动静,他们就反应过来了。   临盆之前如意就一直叫人烧着热炕,怕半夜里太热,每日里会放两个时辰通风,这会儿炕头还是热的。   接生嬷嬷却叫她们不许让云佩躺下,要她们扶着云佩在床底下多走上两圈:“要等开了宫口才好生,主子忍一忍,这会儿多走走,等会生得更轻松一点。”   云佩向来比别人坚韧,听她这样说,哪怕疼得厉害也忍着。   云秀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如意你去给各宫报信,司药去看热水,司南去熬药,司香在外头盯着,但凡有不认识的、别的宫里头的人来了,都请到佟贵妃那边儿去,不许她们靠近产房半步!”   她出去,又叫小航子:“你去乾清宫,看看皇上睡下了没有,要是睡下了就找梁九功,禀报一声就回来守门。”   常嬷嬷也被安排进了产房,她是自己人,用着更放心。   云秀把一切安排好,也进了产房。   云佩已经躺在了床上。   云秀紧紧拉着她的手:“姐姐。”女人生孩子就像是过鬼门关,即便她知道姐姐不会出事,却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担心。   “别怕。”云佩躺在床上,即使到了生孩子的要紧关头,她第一反应也是安慰云秀,“你出去呆一会儿,过会儿姐姐就生下来了,不会有事的。”   云秀摇头:“我陪着姐姐。”   #   后宫里其余嫔妃来得很快,除了荣嫔和张氏,连通贵人和郭贵人也来了。   她们两个还怀着孩子,夜里更深露重,佟贵妃怕她们出个好歹,连忙把人请进了主殿里。   炭盆一点,后宫一圈人就坐下了。   主殿离偏殿并不远,坐在外头也能听见云佩叫痛的声音。通贵人胆子小,哪怕知道自己生孩子还要好久,这会儿听见声音,还是忍不住扶住了椅子,心里戚戚。郭贵人比她镇定地多,这会儿腿肚子也在发抖。   宜嫔黑着脸把手里的热茶塞进郭贵人手里:“紧张什么!没得叫人笑话。”   热茶入手,郭贵人松了口气,悄悄和宜嫔说话:“生孩子有这么痛么?”   宜嫔翻白眼:“我又没生过,谁知道呢。”不过她心里头也有一点害怕就是了,只是在不亲近的庶妹跟前,她还要强撑着脸面不肯露怯。   其余没生过孩子的嫔妃也都害怕,生过了的倒还算冷静,只是难免也想到自己生孩子时候的痛楚。   布贵人坐在角落里,紧紧搂着怀里的冬韵。她刚刚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吵醒了冬韵,冬韵听说是乌雅母妃要生孩子了,心里也跟着着急,一定要跟过来。   哪怕平日里宫妃们会呷醋,也各有心思,这会儿听着外头的声音,同样生为女人,难免心中复杂。   天底下没有人能比女人更懂女人的不易。不论从前有多少小心思,心里恨过多少回,至少在这一刻,她们能短暂地放下过去。   夜色慢慢流淌,到了寅时,康熙没有来,却派了梁九功来:“万岁爷要往朝堂上去了,叫奴才过来看着。”   他打了一声招呼,人就往云佩房门前一立,心里头琢磨着万岁爷的想法。   才刚小航子去乾清宫找人,他瞧着万岁爷是想过来看的,结果人都走到门口了,也不怎么的就转回来了,只叫他来看着,让他和乌雅贵人说自己要上朝——平日里都是卯时才上朝,这会儿才寅时,谁信呐。   他把这几天的事儿放在心里头捋了一遍,慢慢咂摸出味儿来了。   前头张氏生的女儿没了,荣嫔生的皇八子也没了,皇上伤心了好久,到夜里也很难睡下,否则今天小航子去乾清宫里找人,皇上也不会立刻知道。好些天没睡好,脸色难免憔悴,要是皇上来了,这院子里头大小人物都得来给他请安,反倒拖慢了节奏不说,叫乌雅贵人看见他的脸色,难免会问上两句。   这一问不就知道后宫里没了两个孩子么?生孩子这么要紧的时候,倘若有什么意外……   梁九功站在夜色里,脸上恍然大悟。皇上面上看着对谁都不在意,其实心里头记得都清楚着呢。   寅时末的时候,里头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外头的人正提着心,就听见一声嘹亮的哭声。   “生了!”   屋里坐着的宫嫔们憋不住了,连忙出门围到了云佩房前,就看见接生嬷嬷抱着个襁褓出来,满脸喜气:“是个阿哥!”   她们都围过去看孩子。   屋里头,云秀仍旧坐在云佩身边:“姐姐累不累?饿不饿?我叫人煮了鸡汤,姐姐喝一碗再睡。”   云佩刚刚用了好大的力气,这会儿整个人都很虚弱,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   云秀就去端了鸡汤过来,一勺一勺吹凉了喂给云佩。   云佩一边喝一边攒力气,又问:“怎么不去看看孩子?”   她不问还好,一问,云秀眼眶通红,又怕被姐姐看见跟着难受,收起心头的泪意:“早晚都能看见,急这一会儿做什么?有如意看着呢,姐姐不比他重要?你还饿不饿?再多喝两碗汤。”   别说外头那个是雍正皇帝,就算玉皇大帝来了,在她心里也没姐姐重要。   她刚刚害怕极了。自己没有生过孩子,她也不知道有多痛,可云佩身上都湿透了,叫声惨烈,那么大个孩子从那样小的口子里头生出来,光想一想都觉得痛。   她守着姐姐不肯离开,云佩叫一声,她心里就跟着痛一声。   她真害怕啊,哪怕知道姐姐不会有任何生命问题,她心里都害怕,总想着会不会因为自己这只蝴蝶影响了她,万一占了哪个人的重要作用可怎么办?万一她穿的不是历史怎么办?   只有孩子落地,而姐姐平安的时候,她那颗七上八下慌乱的心才慢慢地放回了原位。   云佩不知道她心里想了这么多的东西,还以为她只是单纯的害怕,忍不住就牵住了她的手:“姐姐一直在呢。”   云秀破涕为笑,又去端新的汤回来继续喂她。   卯时刚过没多久,康熙也急匆匆赶过来了。他先去看了一眼孩子,听说是个阿哥,高兴极了:“传朕的旨意,乌雅氏生育有功,著册封为嫔!”   其余的嫔妃们还没散,听了这话难免心酸——这才不过一年多,乌雅氏就从宫女一跃成了嫔位,答应、常在、贵人,再到嫔,这可跨了四级了!   就算是荣嫔她们,也是在宫里熬了几年才升的嫔位,宜嫔进宫的时候是贵人,一年也不过将将成了嫔位,有了封号。   乌雅氏生了孩子,虽然没有封号,可也到底是嫔位了。   惠嫔却想得更多一些。宫里头从前是有七个嫔位,安嫔去了以后就变成了六个,皇上指不定想补上这个位置,再者,宫里没了两个孩子,气氛沉默,皇上应该是想再封个嫔位冲冲丧气。也恰好乌雅氏生下来了皇子,而这个皇子注定要抱给佟贵妃生养,皇上不会给佟贵妃再进一步,那么就要给乌雅氏这个亲生母亲抬身份,好叫两人打擂台。   无数的思绪在她脑袋里转悠着,最终化成了唇边的一抹笑。   乌雅氏封嫔了好哇,封了嫔位,那就一根扎在佟佳氏心里的一颗钉子,卡在她喉咙口的鱼刺,叫她食难下咽。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不服气的,当初她进宫以后,荣嫔生下来的孩子都瘦弱,大多一两岁就夭折了,而自己生下来的保清健康又懂事,皇上还给他取了名叫保清,多美好的名字,保清保清,保护大清,她还以为自己的孩子能当上太子,成为皇上心里最重要的孩子。   结果半路冒出来了保成。   赫舍里氏活着的时候无限风光,连死了她的孩子也要骑在自己孩子的头上,她怎么能服气?如今钮钴禄氏去得早没留下孩子,佟贵妃又压在她们头顶,这倒也罢了,谁叫她是皇上的表妹,她一点儿也不急。   现在佟贵妃一家独大,再抱养一个孩子,她不信索额图他们不为太子着急。   着急了好,着急了就容易狗急跳墙。跳墙要是跳不好连累了太子,她的保清才有机会。   在座的各位心思各异。   康熙看完了孩子就想着去看一眼云佩,结果被佟贵妃拦住了:“皇上,里头刚生产完,还是不要进去了,免得脏污。”   往常别的嫔妃生孩子也是不让进去的,康熙自然明白。只是这事儿叫人提出来,难免让他的好心情没了一半,他忍了忍,最后还是忍下了,只站在外头,隔着屏风和云佩说了两句话。   云佩淡淡应了两句,心里也不在意。   她不在意,云秀自然也不会在意了。   一直到了第二天,云佩开始坐月子,康熙才又来了一回。   未来的四阿哥胤禛,现在的排位却是小十一,因为才生下来,云佩也没出月子,所以他还没被抱到佟贵妃那里,仍旧养在云佩这里。   云秀叫内务府给他做了个婴儿床,就摆在云佩边上,任由他躺在里头。   才出生的孩子还没睁眼,身上红通通的印子才散了一半,整日里有一大半的时间都睡着,像个皱巴巴的猴子。   云秀领悟了一个道理——甭管他以后是个皇帝还是个普通农民,生下来的时候还真没什么两样。   云秀对他也算爱屋及乌,哪怕他现在只会吐泡泡,也一点都不介意。   康熙到的时候,云秀正拿着个拨浪鼓在那里摇。小胤禛看不见,却能听见声音,云秀一摇拨浪鼓,他就跟着吐泡泡,手被困在襁褓里动不了,就摇头晃脑的。   云佩坐在床上看着他们俩。她昨儿生的孩子,因为坐月子不好见风,也不能见水,只让宫女们略微收拾了一下,因为生的时候还算顺利,这会儿看着精神不差。   屋里烧着热炕,她就坐在炕上,脸被熏得红通通的。   可康熙进来的时候还是瞧见了她眼里的疲惫。   他没去看孩子,反倒先坐到了云佩旁边:“瞧你精神还不错,怎么样?”   云佩朝他笑笑:“生孩子就那么一回事。”她顿了顿,男人是感受不到女人的辛苦和疼痛的,她不是那种会委屈自己还要说不疼的人,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呢,“就是疼得很,我还以为我要……”   她刻意没自称奴才。   康熙听完果然很是心疼她,制止住了她接下去的话:“你受苦了,朕都知道。”   他握住云佩的手:“朕已经下了旨意,给你嫔位,赐居永和宫,等你出了月子就搬过去,好不好?”   他说起这些东西的时候语气好温柔,可是云佩低垂着眼睛,心里想着,大约等她出了月子,她的孩子就要被抱走了吧?   她已经做了许久许久的准备,从知道自己怀孕开始,就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个孩子肯定没法留在自己身边,可真到了这一天,她仍旧难过。   那是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孩子,母子连心,骤然分离,焉能不痛。   即便一次次告诉自己,后宫的孩子都没法留在生母身边,即使不是佟贵妃,也会有别人,她仍旧感受到了痛苦。   越痛苦,她越不愿意面对康熙。   可康熙握住了她的下巴,强行将她的脸抬了起来:“月子里不能见泪,即使高兴,也不许哭。”他还以为云佩是因为封嫔而感到高兴。   两个人的想法从一开始就不一样。他不懂她。   云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两个人静静对坐着,半晌没有说话。   云秀看了看他们两个,默默地走了出去。   到了外头,正好儿看见庆复就站在外面,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大约是他今天当值。   她本不想和他说话,结果庆复叫住她:“云秀!”   云秀脚步一停:“怎么了?”   庆复摸了摸鼻子,问:“你之前不是去内务府要芦荟?”这事儿还是明德告诉他的,那天明德去内务府领侍卫们的夏装,正好碰见云秀,就听见了,后来记着她和庆复认识,就把她去要芦荟结果没有要到的事情和他说了。   云秀说是:“本来想要拿它做点东西,内务府里说没有,就没管了。”   庆复却说:“如今内务府里有了。”   云秀诧异地看向他。她不笨,能听明白庆复话里的意思。一定是他知道自己想找芦荟没找到,他帮着去找了,如今却推说是内务府里有了,大约是因为她上回拒绝了那对耳环。   他这样的好意,她却觉得没法儿承受。无亲无故,他这样帮她做什么。   只有进了宫里,她才知道,这世上许多人是要互换利益的,并不会像是在家里,阿玛额娘是全然爱着她的,姐姐也是,可别人不一定。   所以她去招揽如意的时候,也是用利益交换,而不是会跟她讲情分。   她长大了,再也不是小时候会和庆复斗嘴争吵的小女孩了。   见她张口就要拒绝,庆复却说:“我只是看见内务府里进了新芦荟,想必是他们见你姐姐生了皇子要奉承你。”   他绝口不提自己的作用,只说是内务府的事儿,叫人怎么都没法拒绝。   可云秀就是知道,是他在背后帮忙。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他这会来找她,这样微妙的时间点,在姐姐的孩子即将被抱走的时候。   她抬起头:“你到底想要什么?”是因为佟贵妃要抱走姐姐的孩子,所以他想弥补吗?   庆复啊了一声,不太理解她的想法:“我没想要什么……我只是念着我们儿时的情分。”   云秀见他一脸懵,确实不像要借此要做什么的样子,那颗激动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她刚刚在屋里听见康熙说话以后就觉得心里不得劲,这会儿看见庆复难免心里迁怒,可说完话她就后悔了。   沉默了一下,她说:“对不起……”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迁怒于他了,她往后应该控制一下脾气的。   她一道歉,庆复反而不知所措起来:“哎……不是,你这是干什么。”   云秀却看到了他腰间系着的香囊有些磨损,想了想,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她转头去自己屋里拿了个从前做好的荷包出来,是宫里头最常用的样子,不论是布料还是针脚,用的都是宫里常用的方式,就算拿出去,别人也说不出来什么。这是如意教她的,她们平常需要打赏宫女太监,用的就是这样的荷包。   云秀拿给庆复的是平常给大宫女、大太监,比如若荷、梁九功的那种。   庆复接过荷包:“这是……?”   云秀说:“谢谢你啊,帮我找到了芦荟。”她坦白告诉庆复自己已经知道。   庆复应了一声:“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三藩之乱定了,吴世璠退到云贵,那些川省的商人们也能进京了,我不过是凑巧碰见了,想着你在找,就买下来了。”他不好直接送到后宫这里来,只能借着内务府买办的手送进宫里。   云秀轻轻点头,给完他荷包就回去了。庆复摸了摸那个荷包,小心翼翼地塞进了怀里。   屋里康熙已经和云佩说完了话,正在逗孩子。   云佩还在说:“等他长大一点了,说不定还能带着伊克思和冬韵去骑小马。”   空气顿时凝滞,长时间的静默让云佩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怎么了?”她看向云秀。   云秀撇开脸。最后还是康熙开了口:“伊克思前些日子没了。”   云佩:“……”她不敢置信,“怎么没的?”   康熙沉默了一会儿,说:“前些时候夜里睡觉着了风寒,没救回来。”他原先心里想的是怎么会就那么巧,伊克思没了,长生也紧跟着没了,心里怀疑了许多人,也叫梁九功去彻查过,可一切都像是巧合一样。   伊克思是风寒死的,嬷嬷睡觉之前把窗户关紧了,可伊克思晚上睡得热了,自个儿把被子掀开了,这才得了风寒。   长生是本来就生了病,他有咳疾,那天醒来想喝水,奶娘和宫女都不在,长生就自己去桌上找水喝,结果喝得太急呛到了,当时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又怕麻烦嬷嬷,更怕荣嫔知道了罚底下的宫女们,一直憋气忍着咳嗽又睡下了。   等到宫女嬷嬷们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咳断气了。   康熙忍着心里的痛慢慢说给她听。   云佩靠在床上,只觉得胸口闷极了,身下的热炕滚烫,那灼热的温度烧得她整个人喘不过气。   康熙早就预想到了她的反应,可是这事儿也瞒不了多久,他只能握紧了云佩的手。云佩的手是滚烫的,康熙却一直坐在外面,手有点儿冰凉,这一点冰凉碰到了云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康熙看她一眼。   云佩忽然从那种悲伤里清醒过来了——他大约是想要她安慰他两句的吧?可她提不起力气安慰。   也没有心思安慰,只是保持着长久的沉默。   最后康熙也没说什么,只轻轻拍了拍她:“你放心,我会给小十一挑几个好嬷嬷,保准让他健健康康地长大。”   云佩还是沉默。   小孩子太过脆弱,小十一没有养在她的身边,哪怕她们已经安插了人手,也依旧会为他感到忧虑。   她总想着,万一呢?万一哪天嬷嬷没看住,万一一个不小心呢?   她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能顺顺利利地活下来。她只知道,孩子太脆弱了,一阵风、一场雨,就能让他们没了命。   从前她不喜欢康熙,因为他把自己当玩意儿,她于他也只不过是一个解闷的人。两个人就像是朝堂上的君王和大臣一样各取所需。后来康熙隐隐变了态度,她虽然依旧对他不喜欢,却也没有从前那样抵触他。   现在……她说不出话,连勉强逢迎都觉得累。   康熙看出她脸上的疲惫,以为她是生产完太累:“你好好休息,朕过两天再来看你。”   云佩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等他走后,云佩叫:“云秀。”   “姐姐?”   云佩说:“过两天你替我去上柱香吧。”好歹送一场伊克思。   云秀应下,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姐姐,彩衣已经搬进承乾宫了。”云佩生下孩子之前,彩衣她们那些伺候的宫女、奶娘、嬷嬷就已经住进了承乾宫,如今小十一就是那些挑出来的奶娘喂的。   所有选进来的人云秀都看过了出身,小胤禛一共四个奶娘,一个是她们安插进去的,另外三个里有两个是佟佳氏那边送进宫的,剩下一个是内务府出身,应该是康熙安排的。   至少明面上,这四个人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如果有什么问题,彩衣也会及时给她们递消息。   云佩听完云秀说的情况,那颗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过了没多久,上头的册封旨意彻底下来,伊克思和长生也下葬了,云秀去上了一炷香,瞧见张氏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精神气儿一样。   她生了两个女儿,两个都早早夭折,也早就没了宠爱,想再有一个孩子都艰难。   后来康熙给了她一个答应的身份作为弥补。   可张氏已经不在乎了,自责和愧疚淹没了她,从前偶尔还会到云佩这里来坐一坐的人,再也没出过咸福宫。   而云佩,她整日闷在承乾宫里,后来云秀见她憋得太厉害,亲手做了一盏长明灯,顺着御河河道放了出去。   红烛白纸——愿它载着伊克思的灵魂,飘向自由的未来,无病无灾,平安顺遂。 第39章   小胤禛才刚生下来是个很活泼的孩子。   他不喜欢襁褓,每次被裹在襁褓里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踢手踢脚,一定要奶娘把他的小被子掀开才会停,他自个儿是踢不动的,踢一脚发现踢不开就会先憋气,憋到脸颊通红了,才会愤怒地啊一声。   要是保母嬷嬷一直不给他掀被子,他就会一直和被子“斗争”。   云秀每回看他在那里“表演”就想笑。   布贵人带着冬韵过来的时候听了这事就说:“每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都不一样呢,由小见老,冬韵小时候哭起来的时候跟小猫似的,谁抱她都哭。”她生下冬韵的时候还是有点宠爱在身上的,那会儿康熙也会去她那里坐坐,就算是他这个汗阿玛,伸手要抱冬韵,冬韵也会哭。   慢慢的,康熙也就不爱到她那里去了,更是把冬韵这个孩子忘在了脑后。   冬韵比起前头刚来的时候开朗许多了,她才来这里的时候话也不敢说,就怯怯地坐在桌边,这会儿布贵人在和云佩云秀说话,她却已经敢跑到婴儿床边上逗小胤禛。   说逗也不是逗,就是拿那个拨浪鼓在床边上摇啊摇的,小胤禛要伸手去抓拨浪鼓,冬韵就给他摸一下然后拿走。   这比让小胤禛摸不到还要难受,他之前只是假哭,被逗了两回以后“哇”地一声彻底哭出了声。吓得冬韵拨浪鼓也不敢拿了:“弟弟哭了!”   常嬷嬷连忙过去,把窝着的小胤禛抱起来,手往衣服上一探,就朝一脸害怕瑟缩的冬韵说:“公主别怕,小阿哥是要出恭呢。”   冬韵这才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好奇地凑过去:“弟弟怎么还不会坐着呀。”   云佩就朝她笑:“他才生下来没多久,要三个月以后才会慢慢开始翻身,然后才能学会坐着。”   她在坐月子,出不了门,布贵人才会偶尔来陪她说会儿话,有时候怀了孕的通贵人也会来,郭贵人被宜嫔拘束着一直呆在翊坤宫里,并不经常出门。   之前康熙叫人过来问她的意思,到底要不要和布贵人一块儿住,她还没有答复,许是布贵人听见了什么风声,特意过来了一趟说起这事。   “我在宫里头也是孤苦伶仃一个人,后来又生了冬韵才心里慰藉。”那会儿的安嫔并不在意她和自己的孩子相处多不多,也经常叫冬韵和布贵人一块儿住,布贵人才觉得人生有了慰藉,这会儿云佩和她处境相似却又不同。   真论起来,云佩面上看着风光,从一介包衣宫女变成了一宫主位,谁看了都得眼红她一下。可布贵人却能看懂她的苦楚,或者说,这宫里头每一个生育过的人都能理解她的苦楚。   她说:“姐姐,就让我和你住一个宫里头吧,你也知道我的情况,将来冬韵这孩子肯定要被送去抚蒙,我人微言轻,在皇上跟前说不上话,姐姐却不一样。”她把自己的小心思摊开来,光明正大地说给云佩听,“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别的追求,就只操心冬韵这孩子。”   云佩望她一眼。   她知道布贵人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她拿出来的筹码是什么。小十一要被抱到佟贵妃那里养着,她骤然失去孩子,心里一定不舍,布贵人就把冬韵送到她跟前弥补这份缺憾,只要自己对冬韵有一份真心,未来都能替她照拂一二。   这是她的小心思,也是她对自己的信任。   云佩的目光落在小十一身上,也落在了冬韵身上,轻轻应了一声好。   #   云佩坐月子的时候,云秀在外头的消息网也没怎么断过,十一月初,小胤禛生下来不过十日,他的汗阿玛就开始往外头跑,一是年前各地的祭祀,二是带着太皇太后往行宫里头散心,天气也慢慢冷下来了,太皇太后年纪大畏冷,就常常住在温泉行宫里。   太皇太后和皇上都不在宫里,皇太后是蒙古出身,听不懂汉话,所以宫里头如今主事儿的就是佟贵妃。成了这座皇城当家做主的人,佟贵妃心里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头一回真正掌权的她难免高兴,如今她算是这紫禁城里最风光的人了,手握宫务大权,即将抱养乌雅氏的孩子,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好歹算是拥有了自己的子嗣。   人一激动,就忍不住做点什么。   云秀听司香说起佟贵妃近日里的频繁举动:“听外头人说起,佟贵妃时不时地就把宜嫔娘娘和敬嫔娘娘叫过去问话,叫她们仔细看顾孕妇,这倒也罢了,毕竟后宫里头子嗣重要。”   司香说起另外一件事的时候颇有点愤愤不平:“皇上叫修永和宫的时候还来问了咱们主子的意见呢,什么样子都定下来了,怎么这会儿反倒她要来插手。”   康熙临走之前特意送了永和宫兴建时候的建筑图过来问云佩有没有什么要大改的地方,别的也就罢了,摆设之类的随时能动,可要是想把哪个偏殿扩大一点或是要动哪根柱子那就得提前说,内务府也好提前动作。   云佩看完以后觉得没什么要改的,倒是云秀说可以把卧室那个位置放大一点儿,看着没那么压抑。像他们现在住的承乾宫偏殿,卧室就有一点昏暗。   古代的宫室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和现代的那些大平层更不能比,窗户又都是用纸或者窗纱糊的,光线很暗,略微有一点逼仄,所以云秀她们才喜欢那个明亮的小书房。   这回能住在自己的宫室了,再弄那么狭窄的就不好了。   结果就这么一个想法,康熙已经同意了的,内务府后来又递了折子到佟贵妃那里的时候却被拦下来了,说是皇上之前说了外头在打仗,吴世璠还没投降呢,国库里的银子并不丰盈,愣是把修缮永和宫的预算砍了一半。   内务府一般是做了预算的,因为云佩受宠,特意多算了三分之一,这回猛一下被砍了一半,连最基础的供给都没法保证了。   内务府总管就犯难。一个是宠妃,一个家世好,眼看着指不定还是未来的皇后,这谁也不能得罪啊!   最后没法子,就暂时搁置下来了,内务府又送了折子往行宫去问康熙的意思。   就这样,还是让佟贵妃生气了。她才得意没两天就被人打了脸,还是从前不看在眼里的人。只是念着还要抱云佩的孩子,一直忍着气,等着康熙批复的奏折。   司香说到奏折的时候就差咬着云秀的耳朵笑了:“皇上奏折上头写了什么不知道,只知道佟贵妃不高兴了。”到了后头才隐隐传出来一点流言,说是康熙指责佟贵妃有些小气了。   还隐约提起一点钮祜禄皇后去的时候,佟贵妃脸上不见悲戚,相反还浓妆艳抹,不够大气。   云秀仔细想了想当天葬礼有没有这回事,可怎么也没想起来。左右永和宫修缮的预算最后也没变就是了。   佟贵妃在这事上吃了瘪,又是千娇万宠长大的,自然受不了这委屈。   真要云秀看来,这件事上佟贵妃还真说不上有什么大错,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小姑娘,心里得意就要在面上现出来,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人家有这个资本,为的还是康熙曾经随口提起的国库不丰盈,千方百计地给他省钱。   私仇归私仇,她觉着这事康熙毛病最大,不想着调解自己嫔妃们的问题,反倒有点煽风点火的意思。   不过佟贵妃最近确实略微高调了一点,高调到有人憋不住了。   十一月二十六日,钟粹宫里爆出来消息——太子保成出痘了。   康熙是二十四日回来的,昨儿还接见了蒙古部落,二十六日还上了朝,刚回乾清宫就听说了这个消息。   他先是一愣。   没人比他更了解天花这东西了。蒙古草原上医药远远落后于汉人,许多疾病随时都能带走他们那些人的性命,其中肆虐最厉害、最容易出现伤亡的就是天花。   他三岁的时候得了天花,被汗阿玛挪出了宫,九死一生才活了下来,后来汗阿玛早逝,临死前传位给他,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在当时的兄弟们里最合适,福全一心只做贤王,常宁性子懦弱一些,另一点原因就是因为他已经出过天花了。   天花得过一次基本就不会再犯,他很安全。   可是——为什么保成会得天花?宫里头的皇子公主都是到了年纪,大约六岁的时候统一种痘,其余时候根本不会有接触源才对。   康熙脸黑下来:“梁九功!给朕查!”是谁趁着他外出想要谋害太子?前朝余孽还是那所谓的朱三太子?   他并未将这些事情和后宫争斗联系起来,而是疑心是外头的那些人想要动摇政治江山。   交代梁九功查以后,他亲自去了钟粹宫。   太子保成是他亲自带大的,可他也有政事要处理,保成的年纪太小,有些时候不合适被带着身边,所以算是半寄养在荣嫔的钟粹宫那里,她有养孩子的经验。   因为是天花,宫里头其余人都没有来,都留在宫中待命,钟粹宫里也只有荣嫔一个。   见了他,荣嫔有些木木的,听他问起保成的情况,就说:“是今儿早上起来才发现不对的,宫人们以为太子是发热,请了太医来才知道是出天花了。”保成今年四岁,已经开始启蒙了。   康熙盯着她,问:“有没有查出来什么?”   荣嫔摇头:“事发突然,伺候太子的人都已经关起来了,等着皇上审读。”她的孩子刚刚过世一个月,这些日子她都在吃斋念佛,每天都住在小佛堂里替长生祈福、念往生经。   太子身边所有伺候的人都是康熙自己亲自安排的,她为了避嫌从不轻易插手,有康熙自己每日过问,她当然清闲。   康熙自己也知道的,只是太子出痘,难免是在钟粹宫里出事,荣嫔有失察之罪。   她自己大约也知道,只是从长生死后,她整颗心就像灰了下来,此刻面对着康熙略带责难的眼神,面色也是淡淡的。   康熙先偏过了脸。他看见了荣嫔眼里的哀伤,想到了那天她哭嚎的眼泪,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转头去看保成。   天花传染性极强,太医太监想阻拦他进去:“皇上保重龙体啊!”   康熙瞪他们:“朕是出过天花的人!还怕什么!”他推开所有人,扑到了保成床边。   保成脸颊通红,意识扆崋有些模糊了,乍一眼看见阿玛,委屈地直掉眼泪:“阿玛!我痒!”他伸手想去挠脸,脸上酥酥麻麻的痒意就像是有蚂蚁在爬一样。   康熙按住了他的手:“保成乖,不能挠,等痘发出来就好了,啊?不要怕,汗阿玛在你身边呢。”他一边哄,一边看着保成。   这是他的太子,他和赫舍里的儿子,小小一个人躺在床上,烧到迷糊了,还喊着阿玛别走,别丢下他。宫里头出了天花都是要送到避痘所的,避痘所在宫外,离宫里有点距离。   保成的保母们曾经给他讲起过康熙小时候的事情,就提起过他在宫外避痘,那会儿保成觉得汗阿玛真厉害,一个人和疾病斗智斗勇,不愧是满清第一巴图鲁,他以后也要学习汗阿玛!   结果等到自己也出痘了,一想到自己要被送到宫外,被关在小黑屋子里,看不到阿玛,也不能出门,顿时哭出了声。   康熙整颗心都软了下来。   他当年出痘的时候也才三岁,和保成差不多的年纪,那会儿他被孤独地送出了宫,至今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彷徨无助,他也想要阿玛额娘抱一抱自己,想叫他们不要丢下自己一个人,不要把自己送到宫外去。   可那会儿汗阿玛和董鄂妃正亲密,母妃忙着巩固自己的地位,想要当皇后。没有人看到他,也没有人体谅他、爱他,他们看不到自己。   这会儿,他看着躺在床上的保成,就好像看到了年幼的自己一样。   他红了眼眶:“放心,阿玛不走,阿玛一直陪着你。”   #   承乾宫里,司香溜进内室,悄悄问云秀:“姐姐,咱们这宫还迁么?”   云佩在里头听见了:“说什么呢?有什么话不能让我听见?”前些时候长生和伊克思没了,她们瞒着不肯让云佩知道,这会儿她们在外面说悄悄话,云佩就开她们的玩笑。   云秀从外头进来:“好姐姐,哪敢瞒着你,司香是问我还迁不迁宫。”   云佩问怎么回事。   “太子出痘了,皇上叫把各部院衙门的奏折都往内阁里送,自己要一直陪着太子。”云秀的消息已经越来越灵通了,从前她还打听不到前朝的事情,最近佟贵妃动作频频,竟然把她认识的一个线人送到了乾清宫里,所以康熙前脚刚出乾清宫,后脚她就知道了。   云佩听完消息淡淡应了一声。   云秀看她脸色,心里琢磨着姐姐的想法,同样都是孩子,姐姐心里会不会互相比较呢?她听说过很多康熙宠爱太子的传言。进了宫以后这些传言也全都被证实了是真实的,可以说,除了太皇太后和朝政,目前看来,太子是康熙最在乎的人。   姐姐不喜欢皇帝,可孩子天生会亲近父母,到时候又怎么办呢。   她心里思绪乱如麻。   云佩打眼一看就能猜出来她在想什么:“赫舍里皇后去的早,皇上心里惦记,对太子好也是正常的,更何况他是江山稳固的象征。”难不成真要和一个孩子计较?也太丢份了。   在宫里呆了两年了,她对康熙对待后宫的手段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的,也正是因为看得太清楚,所以没法融入进去。   她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的云秀,其实和她现在很像,小时候的云秀就是看得太清楚,所以有一种游离在外的没法触碰的感觉,像是一条孤魂。那时候阿玛额娘急坏了,以为是小孩儿惊了魂,还找了和尚道士给云秀招魂。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招魂真的有效果,还是云秀回神了,从那以后,她就成了一个真实的人,会笑会闹,还会撒娇。   当时她们巷子里住了一个懂一点压胜之术的老头儿,阿玛病急乱投医的时候找过他,他过来看了一回就走了,说他治不了。结果云秀好了以后,他坐在门槛上,抽着烟呲着牙:“心病要有心药治,治好她的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是你们自己。”   也不知怎么的,云佩就想到了这句话,想到了小时候的云秀,转头也想到了康熙。   她能看懂他心里的平衡之道,也知道他的平衡之道有效果,可她总在想啊,康熙能意识到自己的平衡之道影响了很多人吗?   从前钮祜禄皇后和佟贵妃平分秋色倒还好些,现在佟贵妃一人之下,很容易影响到后宫的格局。   云秀看云佩发呆,忍不住问:“姐姐怎么了?”   云佩看她一眼,见屋里没人,蹙着眉问了一句让云秀出了一身冷汗的话:“太子的天花是意外,还是人为呢?”   #   意外,还是人为?   云秀夜里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咀嚼了许久,宫里头戒备森严,如果是意外,那天花的感染源是哪里来的?又怎么会恰恰好到了太子那里?如果是人为,那会是谁?   她头一个反应想到了佟贵妃。   恐怕所有人心里都会想到佟贵妃吧?她太张扬了,从来不会收敛自己,可能也是唯一和太子有利益冲突的人,只要太子没了,下一个太子是谁还不一定,宫里头死了的皇子太多了,如今活着的只有惠嫔的儿子保清、太子、荣嫔膝下的十阿哥,云佩才生下来的十一阿哥。   其中小十和小十一,一个一岁,一个一个月大,保清倒是六岁了。   要是从身份上论起来,还是佟贵妃抱养的小十一更尊贵。谁也不知道佟贵妃会不会为自己的未来打算。   云秀最开始也是这样猜测的,可等躺到窗外暂明的时候,她心里忽然有了另外一个想法——如果排除佟贵妃,最有可能的是谁呢?   她心里没着落,暂时想不到。   等天亮了以后,她想了想,去了御膳房。御膳房里热气冲天,灶台从昨儿夜里就开始点上了一直没熄过,大师傅们连夜做了早饭,就等着各宫来提膳。   云秀已经是御膳房的老熟人了。   “云秀姑娘来了!”   云秀朝他们笑笑,去选了早上的早饭。云佩在坐月子,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喝一碗汤,有时候是鸡汤,也有鸽子汤、猪蹄汤,每天都不重样,云秀盯这个盯得比较紧。   如今满宫里只有她们早上会喝汤,常在御膳房里来往的人都知道,不盯得紧一些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才叫后悔莫及。因此云秀专门找了一个小太监帮着看汤锅。   她挑完了东西,就到了那个专门给她们宫里熬汤的小灶上,她找的那个小太监正瞪大着眼睛盯着小锅,见了云秀就笑:“姐姐来了。”   云秀点点头:“怎么样了?”   小太监说:“我看着呢,您放心,马上就好了。”见云秀满意点头,他忍不住露出憨笑,“姐姐,我昨儿听了个消息。”   云秀:“哦?”   小太监看看周围,悄悄说:“前些时候索额图大人和太子殿下一块儿用饭了。”   云秀一愣。   索额图的大名,但凡看过点儿清穿小说的谁能不知道?孝诚仁皇后的叔父、太子胤礽的叔外祖父,在九龙夺嫡里担任着相当重要的的角色。如今的索额图还不是往后大名鼎鼎的索相,却也已经入了内阁,担任保和殿大学士。   他是外臣,太子养在深宫,两人怎么会忽然凑到一块儿吃饭?   见她一脸疑惑,小太监拍着胸脯子:“姐姐,您可别不信,我小魏子的消息那叫一个灵通。”   他慢慢说了这消息的来源。   本来钟粹宫的膳食都是走御膳房提的,太子住在钟粹宫,本不应例外,可谁叫康熙宠爱太子,一应用度都叫太子和自己差不多了,又恐怕御膳房怠慢了太子,特意叫御茶膳房也供给太子,御膳房也照旧。   可御膳茶房是乾清宫的下属辖地,有什么风吹草动的绝对瞒不过梁九功,太子一日三餐吃了什么、什么时候用膳的,梁九功都一清二楚。   本来这样儿也没什么,又不是刻意监视太子。结果太子这不是出痘了么,所有接触过的东西都要被反复调查,吃了什么用了什么也都得查得一清二楚。   梁九功亲自盯着审,不到半个时辰就发现了不对劲——前些天,太子身边的提膳太监从御茶膳房提了午膳,然后过了一刻钟,又去御膳房提了午膳。   太子一个小孩子,能吃多少东西?就算不合胃口,叫御茶膳房重新做就是了,何必要兜个圈子往御膳房去要东西呢?这事儿就透着诡异,梁九功当即叫人查上了。   小魏子是御膳房的人,身边有人被拖进了慎行司,他一时好奇就悄悄打听了些消息,然后就知道了,太子是和叔外祖父索额图一块儿吃了一顿饭。   不是在钟粹宫里吃的,而是在内阁里,索大人处理政事完了午间休息的时候。   过后没多久,太子就发起了高热,查出来得了天花。   开始的时候真没人把这事儿联系起来,索额图圣眷正浓,太子又是他的侄孙,俩人一块儿吃顿饭也没什么,权当太子的孝心罢了。   可时间太巧合了啊,叫人不得不想多。   小魏子还在犯傻呢:“姐姐,你说索大人是太子的亲叔外祖父,难不成他还能害太子不成?”左右这小灶上也只有他们两个人,小魏子干脆直接问了。   这傻小子是云秀从一个老太监手里救下来的,塞到了御膳房里,平常也不指望他打听什么消息,谁知道今儿给了这么大个惊喜。   不过,人还是不够谨慎:“这话别在外头说,索大人对太子好着呢,怎么可能害太子?”   比起这个,她有另外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40章   太子保成情况并不大好,宫里头的种痘年纪大多都是在五六岁,可太子现在才四岁,一岁之差,很多时候也意味着本身身体素质也是不一样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容易夭折,更遑论还得了天花。   康熙每日起居坐卧都和太子呆在一起,所有照顾太子的事情他都亲力亲为,就这样,太子的病情在第五天的时候还是加重了。   起初只是发烧,后来开始慢慢出痘,太医本来说是出了痘就好,要是一直闷在身体里不发出来才更加危险。结果太子出痘出的实在太多了,脸上、脖子连身上全都是出的天花痘,背后也有。   一般出痘都是要等痘破了结痂了就好,但是太子身上的痘太多,躺着不合适,趴着也不合适,都会把痘压破,后来太医就出了主意,叫人一直抱着太子,减少和床的接触面。   康熙起初是自己抱的,抱到一半手累了也不肯放,是被梁九功叫人强行掰开了手才换的人:“我的万岁爷!您好歹保重自个儿的身体啊!”他说句难听的,这天下没了太子还成,要是没了皇上,那才是天要塌了呢!   康熙心急如焚,又心头有恨:“朕这一辈子兢兢业业,从没做过错事,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他从前的孩子一个个夭折,如今连太子眼看着也……   他从前总在想,或许他的孩子一个个夭折,是在弥补清军入关的时候祖宗们做下的错事,可他已经努力了很多年了,他极力平衡着满汉之间的差距,也在学习着汉人文化,想要融合满汉的族民。   是他做的不够多吗?要怎么样才能救回他的孩子呢。   梁九功是打小就跟着康熙的,情分比别人要深,康熙心中悲痛,他能猜出来是为什么,自然也跟着难受,只是再难受也要宽解:“主子爷,皇上!如今后宫里头的孩子已经越来越多了,前些时候十一阿哥才生下来呢,通贵人和郭贵人也怀着孩子,您想想他们,您没错,太子也会好起来的。”   康熙激荡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叫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梁九功低着头,这会儿没外人,他自然毫无保留:“太子殿下出天花之前,和索额图大人聚过。”   索额图?康熙仔细想了想,开始的时候他觉得索额图肯定不会害太子。他是太子的亲叔祖父,赫舍里家族和太子的荣辱紧紧地捆缚在一起,太子没了,他们也会一落千丈,应该不会冒险才对。   可梁九功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如当头棒喝:“皇上,前些时候佟贵妃前些时候找了咸福宫敬嫔娘娘和翊坤宫宜嫔娘娘问话,问的……是子嗣之事。”   咸福宫里通贵人怀了,翊坤宫里郭贵人也怀上了,承乾宫乌雅氏又生了孩子,且她还得宠。   太子的处境越发危险。   康熙忍不住把目光落到了怀里抱着的保成身上,结果发现他并没有睡着,而是悄悄地睁着眼。   他想了想,问:“保成,能不能告诉汗阿玛,那天索额图和你一块儿吃饭,聊了什么?”他不想怀疑自己的儿子,太子不过才四岁,没那么多的心眼,反倒是索额图可能心怀鬼胎。   他选择开口直接问,是信任保成。   太子本来烧得迷迷糊糊的,听了这话,下意识说:“叔祖父那天问保成,佟额娘有没有欺负保成,保成说没有。”   康熙问:“没了?”   保成摇头:“没了。”   索额图为什么会问这个呢?康熙只是略微转了一下脑子,就能知道为什么。   #   云秀也在和云佩说起这事儿:“姐姐,我昨儿想了一晚上,觉得太子出天花太蹊跷,今儿终于想明白了。”   云佩乐于看她动脑筋的样子:“想明白什么了?”   云秀说:“佟贵妃的地位威胁到太子了,所以赫舍里家族着急了。”说是佟贵妃威胁,其实不算,是被她抱养的小十一威胁到太子的地位了。“赫舍里一族远没有佟佳氏的权势,他们起家是因为老臣索尼慧眼如炬,借着辅政大臣内斗、皇上亲政的时候把孙女嫁给了皇上。”   可佟佳氏就不一样了,佟佳氏族群甚繁,支系也很多,是满族大姓,从天命四年,佟养正那一代开始就有了姓名,清初的努尔哈赤的原配嫡福晋就是佟佳氏一族,后来又出了孝康章皇后,后宫体系庞大,是赫舍里氏远远不能比的。   也难怪赫舍里家族着急。   云秀看姐姐赞成的目光,顿时飘起来了:“还有,太子说起来身份是尊贵,可真要论起来,他也不过是个没了额娘的孩子。”她没说的是,就连阿玛也要和许许多多个孩子分享。   像是其他孩子,比如冬韵吧,就算不得皇上的宠爱,她也是有布贵人疼爱的。可太子就不一样,出生就没了额娘,阿玛还是个天天忙得和陀螺一样的阿玛,还有一堆兄弟要和自己竞争。   就算太子现在年纪小没这个感觉,长大了以后迟早会意识到这个问题的,而现在,他的母族提前为他想到了。   云秀推测:“大约是后宫的风声传到索额图耳朵里了,他想为太子打算。”   这和云佩的想法差不多:“太子今年四岁了,种痘也就在这一二年间,等到两年后太子就该进上书房读书了,离开了汗阿玛的怀抱,就算要种痘,情况再危险,也没有这个时候惹人怜惜。”   和皇上出痘时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处境,本身就容易让康熙代入自己。   再者,太子一直住在深宫之中,如今还是佟贵妃掌管六宫宫务,太子得了天花,不管能不能活下来、是不是有心人为之,那都是佟贵妃的过错。   如果她看管得足够严格,对宫里头的情况了如指掌,就算索额图有再大的本事,也没法悄没声息地给太子种痘,那就是看管不严。   要是说佟贵妃看管很严格,但太子还是种痘了,那也会叫皇上疑心,她既然发现了,为什么不阻止?是不是因为她想借着这事儿除掉太子?   左右都是坑。   索额图就是想坑佟贵妃。   只有佟贵妃不像现在这样强势,才能给太子喘息的空间。   云秀说:“就算皇上知道了是索额图做的,他也不会处置索额图,皇上对太子有怜惜,索额图做这些事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太子好,就算有私心,主要的受益人都会是太子。”是太子取得了皇上的怜惜,是太子稳固了现在的地位。   云佩听完她说的话点头:“你长大了。”她知道太子得了天花以后心里就隐隐猜到了这些,追根究底,是康熙从一开始就采取了平衡之术,当天平出现倾斜的时候,总会有一方不满意。   索额图用的是阳谋,光明正大,只要略微一查就能查到他的身上。   他是借这件事提醒皇上不能太过偏颇,忽视太子。   云秀叹了口气。历史上索额图和明珠的两党之争到了白热化的阶段,闹得那样轰轰烈烈,很难不说他们两个都是聪慧又有手段的人。   只是这手段用在一个四岁的孩子身上,到底叫人不齿。就算是用的痘苗是给人种痘用的,太子的年纪太小,稍有不慎就会一命呜呼,这是一场豪赌。   而索额图赌对了。   康熙停政一直到了十二月初六,太子的病情逐渐稳定,他才从钟粹宫里出来,头一天是去了太皇太后宫里。   孝庄太后历经三朝,看得比皇帝要透彻的多,听了康熙所说的话,也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扭头又说起一件仿佛不相干的事情:“乌雅氏的孩子抱给了佟贵妃,虽然你已经封了嫔位,可出身上,她到底不能和佟贵妃匹敌,就算是其余妃嫔也一样,才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康熙默默。   他起先想,孩子养在佟贵妃那里,再给乌雅氏封嫔,一是确实对她喜爱,二就是想牵制佟贵妃。孩子到底是乌雅氏亲生的,抱给佟贵妃养也并不能让佟贵妃全然亲近孩子,不能亲近,这个孩子也就没办法借到佟佳氏的势力,不会对太子造成威胁。   可他忘了,太子本就行走在刀尖之上,一点点微妙的不平衡都会叫他的处境陷入危险。   如今太皇太后提起,他才醒悟。他觉得自己给了太子足够的安全感,可像索额图他们那样的人,并不会因为这一丁点安全感就彻底放心,他们想要杜绝所有可能存在的隐患。   想到这,康熙长出了一口气:“请皇祖母教我。”   十余年前,他登上皇位,却苦于四辅政大臣对他的辖制,不得亲政,也是和现在一样进了太皇太后的宫里请她赐教,他敬畏皇祖母,也忌惮皇祖母背后的势力,如今还是要来请教太皇太后。   是他还不够聪慧。   太皇太后坐在上面朝他笑笑:“我一个女人家,哪里懂什么朝政?只知道一件事,天平倾斜了,那就再加砝码,维持以往的平衡就够了。”   康熙站在底下,忽然听懂了。佟贵妃势力太强,宫里的其余人不够牵制她,那就换能牵制她的人来。   他深拜下去:“皇祖母说得对,孙子明白了。”   承乾宫里,云佩坐月子结束,正叫宫女们打水给她洗头,外头下起了雪,隔着窗棱能看见外头扑簌簌的细雪纷飞。   云秀哈了一口气,指挥司南:“热水多加点,别着凉了。”   她把炭盆往里头挪了挪,正要起身,就听云佩说了一句话:“宫里头又要进新人了。”   云秀手一停:“上回大选不是才刚过么?”宫里头三年一次大选,上一次是康熙十六年宜嫔进宫那会儿,下一回要在十九年才对。   云佩摇头:“不是正式的选,你等着看就知道了。”   云秀哦了一声,没想明白为什么。   等洗完了头,云佩坐在房间里由着司药给她擦头发,如意从外头进来:“主子,皇上早上上朝时候说了一件事。”   云秀是自己发展势力,也能打听到乾清宫的消息,只是暂时还比不上如意那里的消息灵通,她能打听到更加具体的。   “皇上早上叫了索额图大人和明珠大人说话,提起往年的旧历来,说从前满洲大臣们家里有丧事以后,皇上都要叫人去祭奠,给大臣那里赐茶酒以示安抚,如今满汉为一家,既然满洲大臣有,汉人出身的臣子也不能没有,所以叫了明珠大人亲自带着茶酒去了兵部尚书家里。”①   云秀和云佩对视一眼。   和她们之前猜的一样,皇上不会明着怪罪索额图,毕竟这事可能有损太子的利益和颜面,他会帮着遮掩,可心里到底不痛快,那就要把明珠拉出来,才好打索额图的脸。   往后的事儿就像是君臣一唱一和一般,兵部尚书王熙的父亲去世,明珠代为祭奠,朝堂之上,王熙当众谢恩,哭得涕泗横流,盛赞皇上,又言及明珠大人去赐茶酒时对他百般安慰,使他宽慰异常云云。   康熙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夸了纳兰明珠。索额图面不改色。   太子一事就这么被带了过去。   转眼就快到了云佩迁宫的时候。封嫔和封贵人可不是一样的流程了,封贵人只要皇上一句话就能封,而嫔位却是要下圣旨,还要经过正式的册封大典。之前的册封大典云秀没见识过,云佩的却能看一看。   不过,册封大典还要准备时间,所以云佩要先搬到永和宫去。之前内务府就在修缮永和宫,紧赶慢赶才在年前修好了,还都是提前做好的那部分预算,佟贵妃想插手也没法子了。   迁宫前一天,佟贵妃带着若荷来了偏殿。   从云佩成了康熙的嫔妃以后,她一共只走进过偏殿两次,这一次,还有云佩怀孕那一次,而这一次的目的显而易见。   云秀从早上起来以后就有点郁郁说不出话,云佩倒是面色如常,叫人看不出什么问题。   两个女人站在一块,不一样的风格,不一样的长相。   佟贵妃朝她笑笑:“恭喜啊。”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不知怎么的,就带了一点儿嘲讽的意味。   云佩不动声色:“托您的福。”   俩人对视了一眼,佟贵妃还是认真打量了一下她,心里有一点叹息。漂亮的女人谁见了都喜欢,连她瞧了都心动,要是她们俩站的位置不是相对的,注定了要成对手,恐怕她也会见了她就心喜。   客套的话不用说太多,她的来意彼此心知肚明。   小胤禛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抱走,他还以为奶娘只是抱着他出去走一走,踢着腿啊啊地叫。来抱孩子的奶娘是云秀安排的那一个,姓王,三十多岁。本来这种奶娘该挑刚生产的比较好,奶口足。可云秀偏偏挑了王氏,一是她家里和乌雅家有些渊源,她丈夫是云秀阿玛手底下的人。二来,王氏已经生养过一个孩子了,比起头胎更有经验。   佟贵妃有自己安排人,却把王氏带来了,明摆着已经知道王氏是她们安排进去的了。   云佩这会儿却没注意她的小心思。她的眼睛黏在了小胤禛身上,看着他窝在奶娘的怀里,身上裹的襁褓还是云秀亲手绣的“平安如意”。   直到王氏抱着他出了门,佟贵妃也转身出去以后,云佩才像醒过神,她刚想说自己累了想睡一会儿,却被云秀拉住了手:“姐姐,永和宫修好以后咱们还没去看过呢。”   云佩看了一眼妹妹期盼的眼神,知道她是想开解自己,到底还是同意了。   姐妹两个出了承乾宫一路往永和宫去,在门口碰到了若水,从前她痛恨云佩,又带着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和酸意,结果不过短短一年,云佩就成了她遥不可及的人物了。   她看见云佩,远远地蹲福,顺着墙根灰溜溜地逃跑了。   从前云佩只能住在承乾宫的偏殿,如今却能住永和宫主殿了。   永和宫的主殿上头挂着的牌匾是康熙亲自题的字,修缮好以后头一天就挂上去了。永和宫是二进院,面阔五间,前面有三间抱厦,东西又各有配殿三间、耳房三间。②   云秀一边和云佩看着永和宫的布局,一边说:“姐姐回头肯定住主殿,咱们宫里头人不多,这么多个房间指定能住得下。”她转移着云佩的注意力,和她商量着布局。   云佩不愿意想其余更多的东西,就跟着她的话题走:“布贵人回头要搬过来和咱们一块儿住,冬韵才三岁,暂且还是在咱们这里住,到了五岁就得搬去南三所,给她安排的地方得大一些。”她挑来挑去,挑中了东配殿。   也就布贵人合她的性子,所以云佩愿意让她住进来。   略逛了逛,云秀看着云佩心情好多了,才说:“姐姐往后咱们还是得动一动,你瞧我好久没动弹,一直窝在那小地方,走路都虚了,出了好多的汗。”   云佩就掏出帕子给她擦汗:“谁叫你走得这么急?”还跟个孩子似的。   云秀嘿嘿一笑。   #   成了嫔位、搬了宫以后,云佩的生活条件就完全改变了。   头一样是份例,云佩还是贵人的时候每日的供应是猪肉六斤、鲜菜六斤,每月鸡鸭八只,成了嫔位以后,就变成了猪肉六斤八两,鲜菜八斤,每月鸡鸭十只。   再就是出门的时候,从前是贵人的时候,哪怕怀着孕,也不能用仪仗,皇上召见都得走着去,升了嫔位以后在后宫里行走就能坐轿子了,比如翟轿,就是八人抬的轿子,而銮舆就是四人抬的,直到这会儿,宫妃出行的场面才和云秀脑袋里那些宫斗剧的场面大致对上。   和云秀关系最密切的,就是姐姐身边的大宫女从四个变成了六个,伺候的太监也变多了。   说起太监,每个宫殿里头是有一个八品首领太监的,再加上嫔妃自己设立的那一个,一共有两个八品首领太监,还有宫殿里头自带的普通小太监十二个。   原先云佩住在承乾宫的偏殿里,这些宫女、太监都是归佟贵妃管着,云秀身为大宫女,也只要管着姐姐几个身边的宫女就是了,可搬家以后,要管着的就不止这几个人了,还连带着永和宫原先就有的太监,以及同住永和宫的布贵人身边的宫女太监。   云秀掐指算了算,云佩有六个大宫女、一个大太监,四个小太监,永和宫有一个大太监、十二个小太监、十二个小宫女,布贵人有四个太监、四个宫女,加起来就是二十二个宫女和二十二个太监。   云秀:“……”突然多了好多人。   现在也没有像之前那样闲了,她之前还每天可以去御膳房逛一逛看看有什么新鲜东西,现在她还要算宫女太监们的月钱和份例。   像云秀自己这样的宫女是例外的,她从进宫就成了大宫女,地位和别人不一样,月俸发多少看她自己的意思。而如意、司药她们这样的就完全不同,她们都是从历届的宫女里头熬出来头的,甭看她们每天叫云秀姐姐叫得亲热,其实每个人都比云秀年纪大。   司药她们每个人都进宫得有两三年了,从前在各处当差,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没出头,后来找准了机会才到了云佩这里,实在是因为云佩才刚得宠的时候还真不算个热灶头。那会儿康熙大封后宫,许多主子都成了主位,宫里头虽然稀缺宫女,缺的也是小宫女。   如今坐在主位上头的几个妃嫔,哪个不是在宫里头呆了好几年的?时间最长的荣嫔康熙四年入宫,都在宫里呆了十二年了,早就培养起来自己的势力了。轮不到司药她们这样的新人进去,她们唯一出头的日子就是盯紧了新入宫的那些人。   而按照如意、司药她们进宫的时间来算,一个月的俸禄是三两银子,入宫五到十年的宫女俸禄每月是五两,超过十年的是七两。要是按照现代物价来算,三两银子也就1300块钱。不过宫女还有宫锻,吃喝也在宫里,这月俸就和零花钱差不多了。   而太监呢,普通太监的月俸银子是二两,八品太监是四两,六品是五两。   云秀搬完家头一件事,就是拿了纸笔仔细地算给宫女太监发多少月例银子。   那会儿云佩正坐着和布贵人说话,看她算得认真还笑:“从小到大就是个小财迷,多少年了都没变。”云秀小时候拿到月例银子的时候还特别惊奇呢。   云秀早就听见她说话了:“给了我的银子就是我的,还不许我数一数么。”   她手里还一本正经拿了个算盘。   姐姐一年的俸禄银子是二百两,布贵人是一百两。宫女、太监的月例银子加起来……如意是五两,司药司南司香各三两,十二个小宫女一共二十四两,两个八品太监八两,十六个小太监三十二两,加起来就是七十八两了。布贵人那边云佩不会克扣她的份例,贴身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是她自己发月例的,冬韵的则是另算。   杂七杂八算下来,要是从云佩的月例里扣,还真是攒不下钱。   结果云佩说她算得不对:“宫女太监的份例都是内务府发的,不从我的份例里扣。”她顶多逢年过节需要发一点赏赐罢了。   云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真是傻了。”要真按她这么算,回头去内务府领俸禄只怕要给人笑死了。她又重新加了一遍,整个永和宫要去内务府领大约110两银子,而冬韵作为没品级的公主,是按每年300两算的。   算完了月例以后,云秀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姐姐到了嫔位以后,这算起来每个月都有接近7000多块钱的工资呢!也难怪好多人都想往宫里头挤了。   搬完宫头一件事,就是收贺礼。   比起云佩才刚成为答应的时候,礼物已经完全大变样了,以前至多就是些手帕之类的东西,升了嫔位,送来的就都是金银玉石之类的东西了。不过云佩的生活也并不奢靡,只叫人全都收到了库房里头,等以后给其余人送花贺礼的时候再送出去。   这事儿就是云秀这个容易粗心的人做不了的了,得让司药来。   紧跟着,内务府还没把新添的小宫女送过来,司香就带了个消息回来——惠嫔病了好几天了。   云秀乍一听还愣了一下,然后第一反应就是去翻礼物单子。单子上写惠嫔居住的延禧宫送来了一对屏风。   然后她才问:“怎么病了?”   从前云佩的身份也只能和布贵人她们打交道,前头的高位嫔妃们就算有什么事儿也轮不到云佩去掺和,所以她们对惠嫔还真就不大熟悉。   司香说:“太医院那边打听出来的消息是说惠嫔娘娘偶感风寒。”   云秀沉思了一下,宫里头最容易得的病就是风寒,如今正是冬日里头,外头天冷得很呢,想必惠嫔的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实在是惠嫔宫里头的消息太难打听了点,不止惠嫔,这几个当上了嫔位的,没一个管不住自己宫里的人,云佩他们是后来居上的,天生这方面就比旁人薄弱。   既然想不明白,也打听不清楚,云秀就把这事儿丢在脑后了。   才过了十二月,迎来康熙十八年的正月,还没过年,乾清宫里的小太监传来消息,说皇上有意叫孝昭皇后的妹妹小钮钴禄氏以及仁孝皇后的妹妹小赫舍里氏入宫。   小钮祜禄氏今年才刚十八,而小赫舍里氏……才九岁。 第41章   云秀知道的时候都惊呆了:“九岁?”这年纪放在古代都没成年好吗!   宫里头大选小选的最低年龄一般是十三岁,可除了早期的时候后宫一个嫔妃也没有,才有赫舍里皇后和荣嫔十三岁进宫,其余的嫔妃大多都是在十五岁以上才进的宫。   为什么康熙他会让才九岁的小赫舍里氏进宫呢?   云秀很不理解。现代人结婚都二十多岁了,十七岁那都是要去坐大牢的,她穿越来之前还觉得十六岁在古代也勉强能接受吧,结果这会儿突然说要接九岁的小赫舍里氏进宫?   云佩也说:“这事儿真要说起来也挺离谱的,可宫里头也是有旧例在的。”宫里头曾经出过一个慧妃,出身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是太皇太后堂叔的儿子的女儿,按照辈分算起来,她还是皇上的表姑,也是当今仁宪太后的姑表亲。   慧妃自小就养在宫里头,预备等年纪大了再和康熙成婚,可惜在康熙九年的时候慧妃就过世了。不过就算她活到现在,康熙估计也不会真正地封她做皇后。   云秀听完以后:“……”   正语塞的时候,云佩又说:“就算是如今的太皇太后,当年从蒙古嫁过来的时候也才十一二岁。”那会儿世祖的大福晋是太皇太后的姑母哲哲,哲哲身在后宫,一直没有生出孩子,科尔沁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把年幼的布木布泰送进了皇宫,就是为了生出有着蒙古血统的子嗣。   这些嫔妃就像是童养媳一样,源源不断地被送进宫里,大多都是为了所谓的利益。小钮钴禄氏和小赫舍里氏也是如此。   云秀忽然问:“索额图是不是一早就想把小赫舍里氏送进宫来了?”   康熙如今不喜欢和蒙古太过亲近,如果要挑选后宫的嫔妃制衡佟贵妃,那就只能从满军旗里挑,最合适的就是小钮钴禄氏,年纪够,身份上头也合适。可钮钴禄氏已经折了一个女儿在皇宫里,这还没到三年呢,皇上要是再选钮钴禄氏,难免让人觉得太过冷情。   排除了钮钴禄氏,剩下的这些满洲八大姓的八旗秀女里头,马佳氏已经有了荣嫔,瓜尔佳氏的女孩都已经嫁人了,小一辈的都还没出生,索绰罗氏,也就是石氏以及那拉氏,也没有年纪相仿的女孩。富察氏上一回的风光要追溯到清初的时候,他们家里如今有些没落,估摸着得再出个什么内大臣才能挽回现在的颓势。   算来算去,这些人里头合适的也只有钮祜禄氏和小赫舍里氏。   索额图先前让太子种了天花痘苗,目的就是为了给太子加大砝码。皇上心里头觉得太子和自己儿时的处境一样,难免要想起早亡的赫舍里氏,想起太子是个没有额娘疼的孩子。   不论是给自己找心理安慰还是想要照顾太子,他都会从赫舍里家族之中选进来一个后妃。哪怕他不会让这个后妃生下属于自己的儿子,可对于赫舍里家族来说,有人在宫里照看太子,牵制佟贵妃,已经足够了。   他们从不会去想小赫舍里氏如今九岁,也不过只是个孩子罢了,如何能够照顾太子。   云秀站在永和宫里,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这后宫就像是吃人的怪物一样,却还是有人前仆后继地送人进来填满欲壑,就为了幻想之中的权势。   云佩说:“宫里头虽然露出来这个消息,却不一定今年就把人送进来了。”小钮钴禄氏今年已经十八,如果前头的孝昭皇后没有过世,她这会儿应该是要准备挑人家备嫁的,要是真等到明年,人都挑好了,成亲的日子定下来了,那就晚了,所以宫里头才要往外头放消息。   “最迟明年吧,明年她们两个应该就入宫了。”   云秀沉默。   康熙十八年的正月里,南边传来捷报,清军收复岳州、长沙,至此,三藩之乱大获全胜,只剩下了逃窜到云南的残军。   宗人府里,康熙亲自前往,许久未曾打开的小院被风吹散了尘埃,地上杂草荒芜。梁九功引着脚步忐忑的康熙走到了门口。   院里住着许久没在人前露面的建宁公主,以及她和吴三桂长子吴应熊的两个孩子。   “姑姑。”   坐在院子里的人回头。她今年三十八岁,却看着像是快五十岁一样,垂垂老矣,满身挂着暮气,目光空荡,一点儿也没康熙印象里那样温柔可亲的神态了。   康熙鼓足勇气:“姑姑,三藩之乱已定,侄儿来请姑姑长居公主府。”   建宁公主看他一眼,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建宁公主的府邸一直留着,也时常叫人打理,一行人从宗人府里出来,悄悄回了公主府。   康熙一直在公主府里呆到傍晚才回宫,他心情不大好,本来没想着翻牌子,可梁九功瞧出来他心情不好了,要是不让他换个心情,回头吃挂落的是他们这些太监。于是,他提醒道:“万岁爷,乌雅主子出月子了。”阿弥陀佛,希望娘娘不要怪罪他。   康熙倒是想起了云佩。从她搬进永和宫以后,他还没去看过她——他还有略微有一点心虚的。   这会儿才从公主府出来,难免就想到了当初云佩侍寝,随口提了一句自己的妹妹,那会儿他心里想着自己没有妹妹,却有一个小姑,于是派了梁九功去宗人府探望姑姑。   如今想来,恍如隔世一样。   他不肯坐轿辇,自己一路往永和宫去。进门的时候正好瞧见云佩和云秀蹲在廊庑底下堆雪人。   这两天是下了雪的,只是雪不够大,地面上薄薄的一层,云佩也不知怎么的,突发奇想要堆雪人,雪不够深堆不起来,小航子灵机一动,和几个小太监拿了雪铲把面上不靠近地的那一层雪给铲起来了,就堆在廊庑底下。   他们铲了一下午才堆起来这么点儿雪,冻得鼻尖发红。云秀可怜他们,一人多发了一两银子的月钱,把他们高兴得和什么似的。   然后云秀就开始和云佩堆雪人。   雪少,堆起来的雪人也不够高,矮矮的一小团,也短手短脚的,头上戴了一顶云秀织失败了的毛绒帽子,她本来想拆了,被云佩拦住了,这回终于能用上了。   小雪人就坐在廊庑底下,看上去圆鼓隆冬的,有一点可爱。   康熙进门的脚步顿时停住了。他指着那个小雪人问梁九功:“朕看着倒像是一个人。”   梁九功瞟了一眼,垂着头不敢说:“奴才眼拙,看不出来。”看出来也不能告诉您啊。   康熙看他一眼,冷哼一声。   这一声惊醒了廊庑底下蹲着的两个人:“皇上怎么来了。”   康熙见她们看见自己也就走了过去:“今儿去看了姑姑,回来的时候想起你,就过来看看,新迁的宫,住起来怎么样?”   云佩才想起来他还有个姑姑建宁公主,迟疑了一下才说:“还不错。”她看见康熙肩膀上落了薄薄一层雪,问:“万岁爷来的时候没叫人打伞?”   康熙:“嗯,出来走走,不必打伞。”   云秀在旁边听着,立马听出来他大概心情不大好。她现在也算是有经验了,不像才进宫的时候大大咧咧,如今康熙一抬手,她都能看出来他想要什么东西。   云佩朝她点点头,又叫司药:“去煮一杯热热的姜茶来。”   云秀就跟着司药一块儿去了。   进了茶房,司药悄悄问云秀:“主子这是怎么了?”从前都是叫云秀在跟前伺候的,怎么这会儿却把人支开了。   云秀一边煮姜茶,一边跟她说:“皇上瞧着心情不好,屋里头人越多他越不能松快,再把咱们放屋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脾气,姐姐是在心疼我们。”她推开窗户看了看外面,门口果然站了一队侍卫,“再多煮一点吧,他们站在外头也可怜。”   司药就笑:“你放心,哪回咱们煮姜茶不多煮一份?倒是你也该喝上一碗,才刚玩了雪,别晚上又病了。”   云秀点点头。古代生个病就容易要了命,她才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今儿当值的还是佟佳庆复。   他站在门外,远远看着红墙白雪,心里头在琢磨着其余的事儿。早上来上衙的时候他阿玛找了他,说了一句话——叫他多多注意皇上的动静,又问起太子宫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庆复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只说不知道。可佟国维并不相信,他如今是天子近臣,乾清宫里头有什么事儿他还能不清楚?可庆复咬紧了牙不肯漏风声,他这个阿玛拿他也没办法,出了名的倔人。有时候佟国维会替自己这个儿子清正觉得骄傲,又恨他不通人情。   庆复当然能猜得出来自己阿玛想做什么,佟佳氏已经出了一任皇后,他想让姐姐更进一步,如今姐姐抱养了皇子,地位也是大大提升的,可还不够。佟佳氏还想要更多的荣光,最好能当永远的皇后、太后。   可庆复并不喜欢。佟佳氏的荣光与他其实没什么关系,他这一辈子也没什么别的追求,尽忠报国就够了,并不想汲汲营营地算计着什么。   更何况,他的姐姐抱养的孩子,还是云秀姐姐的孩子。他从未有那一刻清晰地意识到,原来他和云秀是对立的。   丧子之痛,他在他额娘身上看见过。年少时他被嫡额娘抱走,他的额娘只是侍妾,没法阻拦,在后院里郁郁而终,临死前最后的愿望也只是想叫他喊一声额娘。   夺子之恨,像是一条巨大的鸿沟狠狠将他们隔开。   庆复出神地想,自己该如何面对云秀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云秀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辛苦各位了,我熬了姜茶,大人们喝一碗吧。”   庆复回头。   云秀穿了一身浅蓝的旗装,在地上这一层白雪里微笑站着,像是蓝天白云。她看见庆复了,就朝他招招手。   庆复犹豫了一下,脚不自觉地就走了过去,随即手上就被塞了一碗姜茶。   上回在承乾宫的门口,云秀还是气哼哼的,这回的动作却温和很多,还说:“上回你帮我找的那个芦荟长得真不错,我挤出来好多汁水呢。”她没把所有芦荟都祸祸了,留了一点种在花盆里,就放在她们住的耳房的窗台上,一醒来就能看到那一点绿意。   庆复僵冷的手指头摸在碗壁上,不自觉地就开始笑:“你喜欢就好,回头缺什么就找我,或者找明德也可以,让他给我带个话。”   云秀点点头,同时,心里有一点微妙的愧疚。她过来和庆复说话,其实也抱着一点儿小心思——小胤禛被佟贵妃抱走了,庆复是佟贵妃的弟弟,她是不是能从他这里听到一点小胤禛的消息?   她抱着这样微妙的心思,觉得自己有些卑劣,对不起庆复,可又没法抑制住自己想要探听的心思。   她目光乱飘,不自觉地就落在了庆复的腰间,然后就看到了那个让她有一点眼熟的荷包。配色很熟悉,针脚也隐约有些眼熟,难道是她做的那一个?可很快,她就把这个念头丢在脑后了。这是宫里头最常见的款式,许是他随手戴上的。   庆复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他只觉得手心都被那一点温热的热度给捂热了。   云秀又问他:“你怎么不喝?赶紧喝完我把碗拿回去。”屋里头的炭火炉子还没熄,正好还能烧一壶热水用来洗碗。   庆复嗳一声,把碗端到唇边。   也不知怎么的,他嘴角一抽,下意识地想起那天晚上被那一碗姜茶给烫到了的情形——确实是有一点疼的,那么烫的茶,一下子灌进嘴里,烫得他脱了皮,起了好大的燎泡,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好。   喝茶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云秀看他一眼:“你不会是怕不好喝吧?这姜茶是我和御膳房学的,不会难喝的。”   庆复就垂下眼,特别不好意思地说:“没有,我之前喝过,知道是什么味道,就是……怕烫。”   云秀眉眼一弯:“我就说,你怕烫就略微放一下,不过也别等冷透了,姜茶驱寒,热茶才有效果,你慢慢喝,我回去一趟。”   她到底不放心姐姐一个人和康熙呆着——虽然康熙也不会吃人就是了。   才走到门前,就听见屋里头康熙的声音:“姑姑被叛贼所累,屡年困顿,朕每每想起她,只觉心中恻然不忍。”   云秀掀帘进去,看见姐姐抱着一杯姜茶,热气蒸腾上来模糊了她的眉眼,看着好像既温顺又柔和:“万岁爷心里惦记着公主。”多的就不说了。   康熙显然也不需要别人置喙自己,他要的只是安慰。对建宁公主,他心里确实有愧疚,却像对待钮祜禄皇后一样,他不会后悔。当年吴三桂赌他不敢杀了吴应熊,他确实犹豫过,毕竟是姑姑的丈夫,可如果不杀吴应熊,吴三桂的气焰更甚,反倒弱了大清的威名。不得已,他选择将吴应熊斩首示众。   这会儿,哪怕云佩什么都没说,他反倒觉得云佩更懂自己。   与此同时,他提起另一件事:“宫里头的孩子夭折了这么多,早些年的序齿已经乱了,朕想着再重新序齿,然后把老大老三接回来养在南三所。”   云佩依旧是那副温柔的模样:“万岁爷心里已经有想法了,那就照着自己心里所想的做就是了。”   康熙停了一下,想起外头廊檐下那个矮矮的雪人,犹豫片刻,还是说:“等小十一大了,四岁的时候吧,就也搬到南三所去,你要是想他,就派人去看一眼。”这是他能做的唯一的退步,孩子不可能从佟贵妃那里抱回来,他却不会拦着他和云佩亲近。   云佩眼睛亮了一瞬。   康熙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在高兴:“徐氏是我给他挑的奶母,于生养方面很有经验,必不会叫他出了差错。”他又想起太子,叹了一口气,“太子前些时候病了一场,倒叫我心中不忍。”   他琢磨着太子不该再养在荣嫔那里了,他把小十接回来,为的就是转移荣嫔的注意力,长生去了以后,她瞧着灰心不少,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气,把小十接回来,让她也操操心。既然小十回来了,荣嫔的精力也不够照顾太子了。   “我叫内务府在奉慈殿的基础上修建新宫殿,预备着给太子居住。”内务府已经开始动工了。本来康熙还没下定决心,太子出痘以后反倒让他清醒了。佟贵妃膝下已经养了小十一,太子的地位也要体现出来,才不会叫人动上歪心思。   他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安排,一片垂垂爱意。   云佩就静静听着。   云秀在旁边也听着,心里难免觉得有一点悲哀,康熙对太子如今真是不错,也不知道未来发生了什么事,才叫他们父子闹成了那样。   康熙说完以后,又重新提起序齿的事情:“既然已经序齿,名字也得统一下来了,这样才是一家子的兄弟,念着名字也觉得亲近。”   他叫云秀取纸笔来,依次写下了几个字:“正好小十一还没取名字,一块儿取了。”他先写的是头一个字,选了恒、永等字,个个都有美好的意愿,最后,犹豫片刻,写下了“胤”。   云佩挨个看过去,指着“恒”说好。   可康熙却圈了“胤”字,沉吟片刻,他说:“《说文》里头有胤字,乃子孙相承续也,朕觉得这个字好。”大清别的不缺,缺的是一代代传承下去的能力,但凡是皇帝,都乐意看着自己江山永固。   从后金开始,每一任皇帝都在为了这个目的汲汲营营、宵衣旰食,康熙也不例外。更何况他没了那么多的孩子,心里头总是想着要看着自己的子孙后代繁荣,一代代传承下去。用这个字取他们兄弟的名字,也想叫他们相互扶持,永远和睦。   云秀在旁边一边磨墨,一边悄悄看着康熙写字,心里头隐隐有一种正在见识历史的感觉。   康熙又去挨个写几个孩子们的名字。   “老大从前叫保清,取的是永保大清威名的意头,不如取名胤禔,禔,安也,有安宁幸福之意。”   “太子才生下来就没了额娘,有些福薄,且他是大清的储君,未来的天子,不如叫胤礽。”礽在《玉篇》之中释义为福,他希望自己的太子往后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   “老三……他出生的日子很不错,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就叫胤祉。”他前头的哥哥们全都夭折,康熙心里头哀叹,只希望老三能够拥有他们没有的福庆,能够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至于老四。”康熙终于停下来笔,问云佩,“你觉得,给他取什么名字好?”   他在纸上写下来许多个字,云佩凑过去看了一眼,说:“禛吧?”禛者,以至诚感动神灵而得福佑,有吉祥之意。云佩轻轻摩挲着纸张,心里想,希望她的诚心能感动上天,让这个孩子能够永远平安吉祥。   云秀呼出一口气。   窗户半开着,从她坐着的角度往外看,能看到飞雪纷纷,那一点红墙琉璃瓦慢慢地被雪盖住,天际挂着阴沉的暗色,等雪慢慢积攒起来以后,雪面上就折射出白亮的光,照亮了阴沉的天气。   司药进来点了几盏灯,昏黄的烛光摇曳着。康熙目光落在那盏灯上,微微一动。   不过他没说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看向云佩,略带玩笑地说:“迁宫以后也没见你办个燎灶宴,难不成是在等我?”   他有意和云佩亲近,云佩只能说:“本来是准备和布贵人一块儿吃顿饭的,这不赶巧您来了。”恰好就把这事给搅黄了。   康熙也不因为她的抱怨生气:“既然这样,就还是按照你们原来的样子来,不必在意我。”   他一心想插一脚,所有人都没办法,而后他果然假装自己不存在一样,就看着云佩云秀她们说话。   云秀从搬宫之前就惦记着要一块儿吃一顿乔迁宴,可惜永和宫里要添人,宫妃们也要互相来往,才刚迁宫还有许多要操心的事情,就这么推迟了一个多月,这一顿饭才算彻底吃上。   宾客不多,只有布贵人和冬韵两个,外加一个强行加入进来的康熙。   席上吃的东西也不是寻常宫里头宴席上惯吃的席面。起先云秀和御膳房说要一桌席面,他们还问起是不是要蒸碗炖品。平常的宴席上头大多摆的是碗菜八品、点心三品,还有一品银葵花盒小菜、饭菜两桌,许多东西加起来约摸有三十二品。   御膳房以为永和宫要宴请后宫嫔妃们吃饭呢。结果云秀还是亲自定了这一桌饭菜吃什么。   主要食材还是牛羊肉,宫里头的蔬菜太少了,哪怕成了嫔位,可供支配的鲜菜数目变多了,生产力放在那里,内务府能提供的蔬菜就少。   本来云秀想的,都是自己人,吃什么都要热闹些好,所以想吃烧烤,可后来仔细想了想,烟熏火燎的,动静也太大,叫别的宫里看见说不定还要传点流言蜚语,说她们忍佟贵妃太久了之类的。   最后忍痛换成了烤好的羊肉。小小一块儿羊肉串在签子上,烤到金黄流油,撒一点孜然、辣椒面,放进嘴里一咬,肥厚的汁水就在口腔里爆开。尤其御膳房挑的都是上好羊肉,一点也不腥膻,全都切成了拇指粗的块,七分瘦三分肥油,香得人舌头都能掉下来。   吃完烤羊肉串还能喝一碗水盆羊肉,切得薄薄的羊肉片,里头撒点胡椒,再加一点葱花,泼上灵魂油泼辣子,在这个落雪的冬日里,一碗暖和的羊肉汤下肚,叫人整个身上的毛孔都张开了,只想窝在窗边,一边喝汤,一边看窗外的飞雪。   羊肉吃多了也不好,御膳房忖度着永和宫这几个人平日里吃饭的口味,又上了些下火的东西。   云佩喜欢清淡的,云秀喜欢吃辣,布贵人则更喜欢吃甜,冬韵倒是和云秀的口味差不多,不过她一个小孩子也吃不了太辣的,只能看着眼馋。   康熙是知道云秀是云佩亲妹妹的,私下里曾经想过要不要干脆把云秀放出宫去,可后来见云佩和妹妹相处得高兴,云秀又隐约和梁九功透露出不想出宫、只想陪着姐姐的心思以后,他就再也没提起过这件事了。   如今他坐在边上,看着她们一块儿吃饭,吵吵闹闹的,反倒感悟到了一种,从前从未体会过的温暖。   他仔细想了想自己为什么喜欢云佩这里,大约是因为,他从出生就在这个皇宫里,从小被太监嬷嬷带着长大,汗阿玛有更宠爱的女人,皇额娘的心思又都在汗阿玛身上,他们一家三口人,几乎没在一起吃过一顿团圆饭。   小时候的他很不理解,所以偷偷地跑到了董鄂妃住的承乾宫,结果看见汗阿玛和董鄂妃亲密异常,俩人之前充斥着旁人根本插入不进去的气氛。   直到现在,他看着云佩和云秀,慢慢回想起自己的小时候,才知道,原来他是在贪恋那一种叫做家的温暖。   只是他不知道,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就算再热闹再高兴,人也是拘束着的,布贵人一边喂冬韵吃不辣的东西,一边分心地挑错了辣椒和甜食,又胡乱塞进了自己嘴里,辣得舌头都疼起来。   云秀坐在姐姐身边,一边给她倒米酒,一边偷偷看着窗外的雪景。   云佩坐在那里看着冬韵和云秀微笑,其实脑袋里在想着廊庑下那个小雪人明儿会不会化成了水。   明天一早还能看见他吗?   多半是见不着了吧。 第42章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却下了好大的雪。   云秀一边在屋檐底下捧雪,一边叫姐姐:“我昨儿晚上睡下之前还在想,现在这天气,时冷时不冷的,就是下雪也跟老天爷撒盐一样,兴许今天老天爷就会偷一回懒不下了,结果竟然下了。”   她拍了拍那个依旧立在廊庑底下的小雪人:“这小家伙竟然还在。”   云佩也看它,半晌露出笑:“是啊,还在呢。”   云秀把那顶小帽子拿出来又正正戴在小雪人头上,说起另一件事:“皇上要去南苑围猎,早上小太监过来通知咱们收拾行李,说要带咱们一块去。”   南苑就是南海子,从元朝开始就是皇家猎场,水草丰美,里头的动物也多。   这回跟去的人里头,后宫的嫔妃里头,佟贵妃留在了宫里,惠嫔还病着,荣嫔还在小佛堂里不肯走出来,通贵人和郭贵人都快临盆了,宜嫔和敬嫔要看顾她们,这几个人没跟着去。   去的人里头高位嫔位就只有僖嫔、端嫔、宣嫔和云佩,她们几个都是没管过事的,佟贵妃临去之前还问了康熙南苑里叫谁管事。   康熙后来说也不过就去几天,叫端嫔和云佩学着管上事儿,都是一宫之主了,总不至于这样的事情都担不起来,更何况还有内务府支应。   佟贵妃再不舒服,也只能应下。她现在的精力完全放在了宫内,眼看着明年小钮祜禄氏和小赫舍里氏要进宫了,她不得不提起防备,得赶在她们进宫之前把宫里的势力收拢到自己手里。   云秀和云佩倒是真的在意料之外了。按理来说她们是包衣出身,按照康熙以往的处事习惯,基本不会叫包衣出身的嫔妃管理事务。   她们两个商量了半天,最终得出结论——大约是康熙觉得把小胤禛抱养给了佟贵妃,他心里有愧疚,所以想要补偿她。   事情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利用康熙的愧疚攫取更多的利益才是最好的选择。姐妹两个坦然接受,然后就去了端嫔宫里,预备着商量怎么个管事儿法。   端嫔董氏一个人住在景仁宫里,先前宜嫔进宫的头一天就给了她没脸,她又想借着云佩姐妹两个的关系挑拨宜嫔和云佩的关系,叫她们两个互相争斗,可惜云佩一步步走得很稳,没有上钩。后来又出了枕头的事情,她就没再有别的动作了。   宫里头的新人越来越多,像是敬嫔、端嫔这样的老人,宠爱已经不如当年了。敬嫔还好些,她的家世摆在那里,可端嫔就不一样了。她既没有身份又没有宠爱,生下的女儿也早早夭折,在宫里愈发落寞了。   这回被康熙拉出来管事情,也叫她很意外。“论理该是我先去姐姐宫里,姐姐怎么亲自过来了。”端嫔亲自迎云佩进去。   她还是有封号的嫔位,云佩没有,自然当不起她这一声姐姐:“姐姐说笑了,妹妹入宫入得晚,姐姐是伺候皇上十年的老人了,妹妹先来给您请安是我的礼数。”   这句话反倒叫端嫔怔愣。她也算是这宫里头最早入宫的那批人了,也生育过女儿,早些年的时候僖嫔都比不上她得宠,现在没了地位,宫里头谁见了她都能踩上一脚。就说刚入宫的宜嫔,那会儿她还是个贵人呢,就敢顶她的嘴,端嫔也就彻底失了颜面,内务府连她都苛待起来了。   云佩算是现在炙手可热的人物,姿态却放得这样低,难免叫端嫔感慨。   她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也没想着借这件事情给自己捞权势,云佩说什么,她都说好。   这叫云佩也没法子了,试探着问了两句:“如今天正冷着,内务府的银碳数目也要带够,不知道端嫔姐姐是什么看法。”   端嫔说云佩想得周到:“我就没想到这些,还是妹妹细心。”   “可如今宫里头的银碳大多都送到了边关……”   端嫔又改口说:“那不然就让他们少带一点,供着皇上那边就够了,咱们可以省着点用。”   云佩简直哭笑不得。云秀也忍不住扶额,她算是看出来了,端嫔就像是墙头草一样,风往哪边吹,她就往哪边倒,真要让她担起事情来,她只怕自己就先垮了。   端嫔不管事,就得云佩管。   云佩当然也不能自己亲自往内务府里跑,得派人过去问。结果还没派出去人呢,内务府的总管就带着册子亲自来了。   拿到手里,云秀才知道册子分前朝和后宫两册,前朝的是不归云佩管的,那个有梁九功去安排,她要管着的就是内命妇和后宫的嫔妃们、孩子们。去南苑围猎必定要带大臣们,大臣们也会带一两个家眷,云佩就得招待这些人。   好在云佩曾经在佟贵妃那里当过两年的宫女,对这些内命妇们也还算脸熟,不必再刻意去认识,还能偶尔提点一下云秀。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内务府安排的,她只要过一遍就是了。   没多久,她们就进了南苑。   南海子是有行宫的,不必住在帐篷里,她们是早上启程的,到了中午就到了,进了南苑头一件事情是安排午膳。这是云秀前一天就安排好的,叫内务府的人提前一天就住进了南海子,到点就开始准备午膳,和宫里的时间差不多。   因此,康熙才带着人住进行宫里,御膳房就过来问他要不要传膳。   他倒是意外了一下,本来以为云佩和端嫔头一回掌事,不会想到这些细节呢。这会儿御膳房来问起,他顺势就叫梁九功派人去请云佩一块儿用膳。   云秀也跟着一块儿来了。   一边吃饭,康熙就和云佩说:“下午侍卫们有骑射比赛,晚上有篝火晚宴,等到了明儿我们进了草原围猎,你就可以带着侍卫、宫女们出去散一散了。”   云佩默默记在心里,还没接话,康熙又说:“在宫里头到底拘束了些,到了外头松快些好。”他看一眼云佩,问:“要不要叫马场给你牵一匹马来?”他心里想着,来了围场里头总不能不骑马吧,云佩要是不会骑马,就叫底下人牵一匹温顺的小母马来,骑着略微转一转也好放松一些心情。   结果云佩说:“奴才家里有一匹自己的小马。”   康熙哦了一声:“你会骑马?”   云佩点头:“打小学的骑马,虽然技术不算好,也能骑着兜兜风,只是好久没有骑,只怕要忘了。”   云秀在旁边默默听着,回想起来姐姐在马上还能射箭,顿时语塞——技术不算好,姐姐真谦虚。   可康熙明显很高兴:“我们大清是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从前还没入关的时候,就算是部族里头的女人孩子们也都是能在马上骑上两个来回的,可惜如今入关以后,会骑马的人太少了。”一来是从草原换到了城池里,能够骑马的地方变少了,二来就是改变了生活习俗,他们不用再骑马游牧。   不只是底下的旗人们,有些贵族家里也渐渐衰落了,自然也骑不起马了。而后宫的嫔妃们,从满族的姑奶奶都变成了后宫的精致花朵,再没有从前的意气了。所以云佩会骑马,他很意外:“你家里怎么会叫你学骑射?”   云佩说:“小时候阿玛叫我们自个儿选想学什么,那会儿我不爱琴棋书画和女红,就看中了弟弟的小马,磨着阿玛额娘同意我学的。”   最开始那一匹小马是阿玛给弟弟博启准备的,有一户旗人家里生活窘迫,在变卖家产,他家里有一匹母马生了小马,急着脱手,威武咬咬牙买回来了,想着等博启长大了以后,可以给他练习骑射,往后走武举的路子。   结果云佩看到那匹小马就喜欢,缠着他想要。   云佩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从来没有主动和他们提起过自己想要什么东西,这是唯一一次,威武心软同意了。   云秀后来还好奇呢,想要一块儿学骑马,结果学了一天,腿上皮都磨破了,就再也不想学了。   云佩说起小时候这些趣事的时候整个眼睛都是温柔湿润的,像是汪着一汪水。康熙喉头一动,被她的目光看得心头也软下来,他想,或许儿时的云佩也是这样和她的阿玛额娘撒娇的吧?   他多想也在阿玛额娘怀里撒娇。   此时此刻,望着云佩,他忍不住说:“既然你有一匹马,不如叫家里把马儿给你送来?宫里头也有养马的地方。”   可云佩摇头:“宫里头也不能骑马,再把马儿养在宫里,反倒闷坏了它。”   康熙觉得也是,最终还是改口说:“那就还是叫马场给你挑一匹马,新挑来的马许是不熟悉人,你也有两年没骑了,小心一些。”想想还是觉得不妥,“不如这样,等傍晚的时候朕带你出去骑,安全一些。”   云佩应下。   云秀心里也替姐姐高兴,好久没有松快了,自从进了宫,姐姐就闷得和什么似的,这回能出去放放风也好。   内务府如今都是紧着云佩她们来,康熙说要给云佩牵一匹小马来,他们立马就把马儿牵过来了,想着云秀也在,还特意多牵了一匹温顺的小母马,配了两个专门养马的小太监。   等云佩她们用完午膳,两匹马就在行宫外头乖乖等着了。   云秀出去看了又看,早就把小时候骑马的惨痛经历给忘记了,又开始蠢蠢欲动,只是她还是想和姐姐一块儿骑马,只好忍痛按下了心思,准备熬到傍晚。   下午是侍卫们的骑射比赛。   嫔妃命妇们都坐在上头,云秀也在,她瞧着瞧着,就在底下那些侍卫里看见了熟悉的人——庆复。盼盼   他和许多侍卫混在一起,看着身边好像都是些三等侍卫,即使穿的都是一样的衣裳,他的身影在人群里也格外挺拔。   比赛最开始的时候并不是立马开始骑射的,而是先开始布库,按照侍卫的品级互相匹配对手。   云秀站在上头看得津津有味,旁边的嫔妃们也在互相讨论着新入场的侍卫们。   清宫里的侍卫和前朝那些不一样,清朝的侍卫大多都是八旗子弟,出身高贵,家境优渥,又年轻得很,往后都是能朝着各省大员发展的人,后宫的嫔妃们呢家里又大多都是满洲贵族,也是有亲妹妹、庶出妹妹的,他们家里已经不再打算再送人进宫,自然就要考虑开始相看人家,最好的打算就是从侍卫里挑。   “那是纳兰明珠的儿子吧?”端嫔问,“听说他十九岁就会试中第了,可惜错过了殿试,前年才补上的。”   僖嫔出身赫舍里,虽然不是直系,对这些消息比起只是汉军旗出身的董氏来说更加灵通:“他今年不过二十三,已经是进士出身了,十六年的时候他的嫡福晋卢氏过世了,至今还没续娶。”   云秀站在边上听她们闲话,越听越觉得这人好像有点熟悉,忍不住偏头问云佩:“姐姐,这是……”   云佩笑着看她一眼:“这是纳兰性德。”   云秀恍然大悟:“哦……纳兰性德啊!”等等!这是纳兰容若?!比起纳兰性德这个名字,还是纳兰容若更加让现代人耳熟一点。   “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现代人人都能背得出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云秀更是受过高考的荼毒,这会儿猛不丁地才意识到,那个早死的大才子居然就站在自己面前啊!活生生的人。   这不就跟在现代看到三金影帝站在自己面前一样吗?   云秀的目光不自觉地就跟着纳兰性德跑了。   佟佳庆复正在下面活动筋骨,明德一边和他一起拉伸,一边悄悄往台上瞥了一眼,戳了戳庆复:“诶!那个小宫女是不是你认识的那个?”   庆复回头看他一眼。他认识的小宫女也就只有云秀一个,他早就打听过了,这回随行的宫嫔里头就有永和宫那位,云秀必定是会跟着来的。所以明德问起的时候,他不用刻意去找,就能知道云秀站在哪里。   明德一向是个嘴上没把门的,庆复不想让宫里头有关于云秀的风声,就说:“什么认识不认识的?萍水相逢罢了。”   话音刚落,明德就酸酸的:“怎么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纳兰性德身上?”   庆复下意识地抬头,正好看见云秀脸颊通红地盯着纳兰性德:“……”   他问明德:“纳兰性德好像前两年没了嫡福晋?明珠准备替他续娶?”   明德说:“不一定,人家惦记着亡妻呢,也因为悼念亡妻写出的诗词在外头名声那样好,谁听了不说一句情根深种?纳兰明珠真要给他找个继室,这名声不就断了?”不过,他又说,“他不肯娶继室,又没有后嗣,那拉氏一族早就把宝压到次子纳兰揆叙身上了,只是外人不知道,还当纳兰性德是嫡子,往后肯定会继承纳兰明珠的势力,所以钻尖了脑袋想要给人塞继室妾室。”   庆复却问他:“女人是不是都会喜欢这样的人?”   明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说:“那可不?我隔壁六十岁的大娘听了纳兰性德的诗词都喊着要嫁给他呢。”   庆复:“……倒也不用这么夸张。”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纳兰性德。   云秀不知道他们说什么,正在悄悄和云佩说话:“怎么看着纳兰侍卫身体不大好。”   “是不大好。”怀念亡妻,心中郁郁,本就伤肝,长时间下来,身体能好才怪呢。云佩偏头问她:“怎么看你对他颇为关注的样子?”妹妹十四岁进宫小选,真要算起来,今年也快十七了,难不成动了春心?   她认真思考了一下要是云秀真的喜欢纳兰性德……不太合适,且不说年龄上的差距,那拉氏绝不会让纳兰性德娶继室,纳兰性德又深爱亡妻,感情上不会有好结果。   她蹙紧了眉,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底下轰隆隆的捶鼓声响起。   声音的间隙里,云秀凑过来说:“我才不喜欢他呢,我也不喜欢别人,我就喜欢姐姐,要永远陪着姐姐。”   云佩无奈:“整日里就会说胡话,谁年纪大了不嫁人呢?”她不是现代人,当然没法理解云秀这个想法。   可云秀说:“要是碰不到喜欢的人,我宁可一辈子都不嫁,自己养活自己,还能给姐姐当一辈子的大宫女。”她怕姐姐再唠叨自己,连忙说:“姐姐,咱们继续看布库吧!”   底下都是满洲贵族出身的勋贵子弟,个个都是斯文人,摔起布库来那叫一个赏心悦目。云秀看着庆复走上场,与他相比较的那个侍卫她不认得,不知道是哪家的,却能听见僖嫔在旁边提起庆复。   她仿佛是故意和云佩说的,还微微侧身朝着她们这个方向:“那是佟贵妃的庶弟佟佳庆复,真是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三等侍卫了,往后有佟贵妃照顾着,绝对前程似锦。”   云佩听到这句话神色一动,询问地看了云秀一眼。   云秀自然之道她想问什么,点了点头。   云佩就坐回去了。她就说这名字怪耳熟的,果然是隔壁那个小子,只是,他住的宅子怎么会和自己家里挨得那么近呢?   她想不通,还在她不是那种会和自己为难的人,想不通就不想了,扭头和妹妹说起:“看起来倒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她这话说的并没有特意放低了声音,倒是让僖嫔听见了。她脸都快绿了,心里头痛骂云佩,不愧是宫女爬床的人,脸皮子厚得很,拿儿子换嫔位,还这样奉承着佟贵妃,连亲儿子的情分说丢就丢。   她选择性地遗忘了云佩的受宠。   底下庆复和对手的布库已经到了尾声。实在是他的对手和他的差距太大,庆复不过略微动了动手,就已经快要胜利了。那对手可能还不太服气,想要使一招扫堂腿将他绊倒,结果庆复纹丝不动不说,还真这他下盘使力、上盘不稳的机会,直接把他摁倒在了地上。   下台的时候,他朝云秀看了一眼,见她看着自己微笑,心里头那一点微妙的不爽快立马就没了,又怕自己看她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而给云秀带来麻烦,他看了一眼就立刻撇开了头,朝着相反的方向又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   布库很快就结束了,云秀期待的纳兰性德根本没有下场,人家是科举出身。不过,布库也只是骑射之前的热身活动,谁也没用全力,都知道接下来的骑射才是重点。满清最重视的就是骑射,往年有不少因为骑射功夫好而受到重用的人,所有的人都翘首以盼。   这事儿就和云秀她们这些嫔妃没什么关系了。等到所有人都出发了以后,她们这些后宫的嫔妃就可以暂时回行宫休息去了,等到晚上的时候再去篝火晚会就行。   云秀也终于如愿以偿地骑上了那匹小马——内务府估计提前打听了她不会骑马,挑的马就跟哄小孩儿似的,矮矮的马儿,四条腿才到云秀的腰下面,还有一双又大又萌的圆眼睛,看上去就很无辜。   小太监还给了她一把方糖:“这匹马好哄的很,姑娘您喂一把糖它就听话了。”   云秀试探着把那一把糖塞到它的嘴下面,果然,小马乖乖地探过头把糖块嚼进了肚子里,然后蹭了蹭她的手,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这样看着她。   云秀都不忍心骑马了。   可她一直没动,小马却好像着急了,拿脑袋拱她,不过就算是拱也是轻轻地拱,示意她坐上去。   云秀扶着小太监的手上了马,等她坐稳了,小马就载着她慢慢地往前走。慢慢悠悠的速度,一点也不会不舒服。   这是一匹被彻底驯服的马,温顺而乖巧。云秀骑着马走了一圈就下来了。   云佩问她怎么不骑马了,云秀摇了摇头:“我想看姐姐骑马。”从姐姐入宫以后,她就再也没骑过马了。   云佩就笑。   内务府给她牵过来的马是一匹纯白色的马,只有尾巴上有一小撮黑色的毛,不像云秀上马之前要哄小马很久,她立刻就能翻身上马,马本来要挣扎的,可被她拽住了马绳,轻轻一提,一夹马肚,它就控制不住自己一般窜了出去。   这可把内务府的人吓了一跳。他们知道云佩会骑马,可没想到她这么野啊!康熙叫他们准备马的时候也只是交代了要一匹温顺的成年马,可再温顺的马也是有烈性子的,可能一个细微的动作就会让马进入暴怒的状态。   娘娘可真大胆。   可娘娘也是真的会骑马。   前些天下过了一场雪,地上的草早在秋天的时候就枯了,只剩下一点儿雪化了的泥泞,混着灰色的败草,被马蹄碾过。咴聿聿的马嘶声在这一片荒芜的草地上响起。   僖嫔和端嫔刚刚换过了衣裳,才刚走出来帐篷,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了马嘶声,再抬头,看见穿着一身红色旗装的云佩正扯着马绳从她们眼前呼啸而过。   那样大胆而热烈,是她们这些久居宫廷的女人再也没法释放出来的天性。   康熙带人出了林子的时候正好就看见了骑马的云佩,他看了一会儿,才嘀咕:“不是说好等朕带着她一块儿骑吗?”   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他带着人匆匆离开去看这场围猎的结果。   云佩跑了几圈就停下来了,她把马绳丢给小太监,轻轻吐出来一口憋闷了许久的气。   云秀满眼放光地跑过去:“姐姐几年没骑马,技术还是这么好!”   云佩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明明是你自己太害怕了一直不敢学,等你学上几年,你也能这样骑马。”   “唉,我还是算了吧,我不行。”云秀火速摇头,她一上马就好紧张,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怎么可能学会骑马。   她不想,云佩也不强求。   倒是远远地看见了好几个嫔妃聚在一块儿,她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布贵人也站在里头,正拉着冬韵的手,冬韵激动坏了:“乌雅母妃好厉害!!”   云秀蹲下去逗她:“冬韵要不要学骑马?”   冬韵迟疑了一下,迅速点铱誮头:“学!”   布贵人摸了摸她的脑袋,心里想,冬韵以后肯定要抚蒙的,能学会骑马也好。   思绪未停,就听见康熙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朕的公主就是硬气。”他伸手把冬韵抱起来,“既然说了要学骑马,以后疼了累了,可不许来和汗阿玛撒娇。”   冬韵搂着他:“冬韵才不会撒娇,冬韵要乌雅母妃教冬韵骑马。”   康熙摇头:“你母妃不行,回头汗阿玛给你找最好的骑射师父。”   他看一眼行礼的嫔妃们:“都散了吧。”   僖嫔瘪瘪嘴,虽然不乐意,还是走人了。   康熙把冬韵交给布贵人,扭头问云佩:“怎么不等朕?”   云佩怔了一下,说:“奴才太久没骑马了,心里高兴,就没忍住。”   康熙点点头,显然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反而说:“走,上马,朕带你去个地方。”   云佩疑惑,还是顺从地上了马,正好身上的衣裳没有换,等上了马,她转头去看云秀,想叫她也跟着一块儿,可云秀不会骑马。   她只是犹豫了一下,康熙就看出来了,扭头对身后的侍卫说:“庆复,你带着她。”   下一秒,庆复就朝云秀伸出手。   云秀愣住,下意识地把手放了上去。 第43章   庆复的胸膛……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清瘦。   云秀其实脑子也有一点混乱,觉得自己好像靠到了庆复的胸膛,又好像没有靠到。她只是上马那一瞬间被拉扯的后力靠了一下,庆复意识到以后,就主动拉开了距离,保持着两个人并不相贴的动作。   马匀速往前行走,云秀觉得这个气氛莫名尴尬,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上辈子言情偶像剧看多了的原因。为了缓解这种尴尬,她只能主动找话题聊:“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庆复在她身后说:“去永定河边。”   云秀啊一声:“永定河?”   庆复应了一声:“你从前没来过这里吧?苑内有永定河的故道穿过。”这一片都是古永定河的流域,所以才叫南海子。   云秀确实不知道,她脑袋里只剩下了背过的古诗词。只是这会儿,她心里想问,带她们去永定河边做什么?   云佩也在疑惑,她还问了康熙,可显然他并不打算告诉她,他只是看了她一眼,问她冷不冷。   云佩不冷,她才骑了两圈马,正是心情激荡的时候,身上的热气怎么也散不了。倒是云秀有点冷,她只是骑着马慢慢走了两圈,身上穿的旗装不够厚,临走的时候她懵住了,根本没来得及拿斗篷。   这会儿夜风一吹,她就难免有点冷。   现在正是傍晚,落日的余晖是橙红色的,让云秀想到了腌得正好的咸鸭蛋,红通通的,地平线就像是一把餐刀切开了这颗蛋,从内里淌出流着红油的晚霞。   然后她就饿了,又冷又饿。   庆复一直观察着她。看见她略微有一点发抖,穿得又那么少,都不用想,下意识地就把身上的披风脱下来挂到她身上:“穿着,别着凉。”   云秀被热乎的披风裹住,从毛领子里抬起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太阳从地平线落了下去,下意识可惜了一声。   “可惜什么?”庆复不敢动手去搂住她,只能盯着云秀的后脑勺。她出来的时候穿的是骑装,梳的小两把头,没戴什么首饰,素净得像是春日里路边的野花,清淡地不像是这个皇宫里该出现的人。   可她就在这皇宫里。   庆复迎着落日缓缓吐出一口气,这口气在空气中化成一团雾,模糊了前方的视野。   结果云秀说:“可惜我这会儿在马上,吃不到心心念念的咸鸭蛋了。”   庆复就笑:“我记得你小时候把一窝鸭蛋偷偷藏在我的院子里,难不成就是为了腌咸鸭蛋?”那会儿他和一群朋友在院子里练武,难免声音有点大,云秀就报复性地养了一窝鸭子,天天都在嘎嘎乱叫,后来鸭子慢慢长大了开始生蛋,有一回庆复去墙边找自己的箭,正好碰见云秀埋头藏鸭蛋。   云秀摸了摸身下的马儿:“我阿玛额娘不喜欢鸭蛋,不肯让我腌。”其实那会儿阿玛额娘怕她吃了中毒,后来云秀把自己腌的鸭蛋给阿玛额娘吃了,他们就真香了。   转眼进宫就两年了,在家里的日子就像是遥不可及一样,叫人怀念。所以她看见庆复,难免觉得有一分亲切。   骑马走了好一会儿,云佩总要回头去看一眼云秀。康熙注意到了,就问:“怎么,不放心?”   云佩默默:“妹妹还小,有时候走着走着就怕把她弄丢了。”   康熙先是笑:“我看你不是把她当妹妹,而是当孩子。”说完以后,难免想起自己那些没了的孩子们,要是他自己多当心一些,也不会失去他们了。   斯人已逝,多说无益。他转头安抚云佩:“我特意叫的庆复,他算是君子中的君子,骑着功夫也非常人能比,你尽管放心。”   云佩应下。   骑马走了一会儿,远远靠近永定河边的时候,突然之间光芒大亮,像是重回白昼一样。无数的灯火从河边升起,岸边等着的太监们看见人来了,连忙放飞了手中的孔明灯。   云秀云佩下马后都怔住了。   还在愣神的时候,她们手里就被塞了一盏灯,云秀的那一盏是兔子灯,身体圆乎乎的,只有边边上露出一点凸起,像是兔子脚和尾巴。   云佩的是一盏琉璃灯,也不知道内务府是怎么做的,灯身上也刻上了花纹,蜡烛一照,就显出别样的光彩,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康熙拉住了她的手,在一片灯火里朝她回头:“朕从前许诺你过年的时候要在御街上设一路的走马灯,可刚刚一路骑马回来的时候路过这里,看见河面上冰雪消融,不知为什么,就觉得放在这里更好。”   他望向云佩,眼里染上一点温度:“不过你要是还是喜欢走马灯的话,过年的时候照旧设一路就是了。”   云佩突然就说不出话了。她想啊,要是这个人不是皇帝就好了,没有三宫六院,也没有许多人隔在他们中间,他们是不是会离得更近一点?如果她没有那么的清醒,或许会愿意沉浸在他这别样的浪漫给人带来的感动里。瞧,他连回来路上偶尔看见的一点风景都会想起她。甚至他可能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其实早就蓄谋已久,想要看她惊喜的表情。   她终于叫他如愿以偿,发出小小的惊呼:“呀!”   康熙果然高兴起来,攥紧了她的手。   云秀也看着头顶那些飞起来的孔明灯。庆复偏头看向她,忽然说:“听说孔明灯都带着祈求平哎和福气的作用,你要不要许愿?”   云秀眨了眨眼睛,很破坏气氛:“孔明灯不是传言是用于军事传递信号吗?”   庆复哑然。   云秀听见他没声了才意识到自己大约有一点说错话了,连忙找补:“哎不是,我是说,我现在没什么愿望……”她唯一的愿望大概就是好好陪着姐姐,现在已经在完成的路上了。   庆复要说的话怎么就说不出口了,他只觉得眼前站着的云秀分明还像是多年前那个堵他嘴让他说不说话的小孩子。   他微微叹了口气,还是把自己没说出来的话说完了:“早上皇上叫人去做孔明灯,我好奇跟着一块儿去了,也做了两盏,想等你一块儿放的。”   他甚至叫小太监帮他把灯藏起来了,就等着这个时候。   云秀一愣,微微回头。她鼻尖冻得通红,眼睛也是红的,在这一片灯火辉煌里映上了玲珑剔透的润光,那点红看着尤为可怜,眼睛也瞪圆了:“帮我也做了一盏?”   庆复点头:“是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皇上不是没了好些孩子么,本来就有意想要替他们祈福,这回本来是叫人去取内务府的灯的,后来改主意了,说放孔明灯,人人都可以放一盏。”   说起这话的时候他还有一点不好意思,好像自己是占了便宜在云秀跟前献宝一样。   云秀反倒松了口气:“灯呢?”   庆复摸了摸鼻子:“啊?你还放吗?”不是说孔明灯是军事用品吗?   云秀仰着头看天上:“当然要放,这么漂亮的灯,更何况你都准备好了,我不放岂不是辜负了你的心意。”   她和庆复拿着从小太监那里存放的孔明灯,一人一盏,里头的松脂油并没有点燃,外面也光秃秃的,没有画,也没写字。   云秀皱了皱眉,很快又松开了,从怀里摸出来一支炭笔。   这是她这两天一直带在身上的东西,内务府时常有一些小事会来云佩这里禀报,虽然不是特别重要的东西,那么多琐事堆在一起,也难免让人记不住,云秀就自己准备了一个小本子,专门用来记录这些事情,然后挨个处理。   这会儿正好能用上。   她小心翼翼地在孔明灯上写了自己想写的话,然后用火折子点燃了放上了天空。   庆复都没有看清楚她写了什么,于是问了一句。   云秀笑嘻嘻的没说话。她写的是自创“草书”,天底下谁也别想看懂她在写什么。   晚上还有篝火宴会,他们也不能耽搁太久,看了一会儿灯就回了行宫,云秀坐在庆复马上,全程除了最开始上马的时候一触即离之外,全程庆复都是轻轻虚拢着云秀的腰身,避开了身体接触。   等回了行宫,云秀才看向姐姐。从河边回来以后姐姐就有一点恍惚,她有一点担心,只能找话题:“姐姐晚上想吃什么?刚刚骑马的时候我就饿了。”   云佩听到她的声音就回了神,说:“估摸着内务府送来的东西都是肉食。”   更何况他们还要去篝火宴会。   云秀想了想说:“对了,我来之前还和内务府说了,叫他们宴会之前提前送点东西到各处垫肚子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送来。”   正说着话,外头就有人声:“……给主子送吃的来。”   云秀就出去,正好儿看见小顺子站在外头朝她使眼色,云秀就招手:“直接送进来吧。”   等其余人都退下去了,小顺子最后一个出去的时候悄声说:“太皇太后发了好大的脾气。”说完就走了。   云秀愣了一下,连忙去叫司香。   司香从外头进来:“姐姐怎么了?”   云秀问起太皇太后:“我们不在帐篷里的时候出了什么事儿没有?”   司香想了想说:“姑姑没跟我说过,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不管是大事小事,放到太皇太后身上那都得成大事。更何况如今面儿上管事的是云佩,云秀想了想,还是去跟姐姐说了一声。云佩就说去看一看。   到了太皇太后的行宫,她们也不说自己是听到了太皇太后生气了来的,而是找借口:“前头要开席了,一直没瞧见太皇太后,嫔妾想着太皇太后素来喜欢热闹,就过来瞧一瞧。”   接待他们的人是苏麻喇姑,闻言露出苦笑:“老祖宗这会儿心情不好,恐怕去不了了。”   云佩诧异:“这是什么缘故?难不成是内务府的人伺候的不好?”   苏麻喇姑摇头,说:“是雅图公主的事儿闹的。”太皇太后一共生了三个女儿,雅图公主就是大女儿,她嫁给了太皇太后的亲哥哥吴克善的第三个儿子,因为是嫁给了太皇太后的娘家人,所以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可惜命薄,十六年四月份的时候因病去世了。   “老祖宗的生辰在三月份,本来想着趁这个机会叫公主的孩子们到宫里头来聚一聚,额驸答应的好好的,结果今儿却来信,说是他娶的妾室生的幼子病了,来不了了。”   云秀:“……”她听完都心里头一梗,更别说老祖宗了。亲舅妈想看看孩子,都答应了给人家希望,又是在女儿去世后的两年,纳妾就不说了,还因为妾室的孩子病了反倒耽搁了嫡子嫡女。   现在可是大清的天下,康熙又是极孝顺的人,要是讨好了孝庄太后,还能没好日子过么?   云佩都想不通他是怎么想的,不过她自己又有想法:等会去了前面,要是康熙没看见太皇太后,肯定是要问一声的,大庭广众之下,这话也不好回答吧?说额驸为了一个妾室惹了老祖宗生气?康熙是最在乎面子的人,真要说了,恐怕他会很生气,甚至迁怒。   想清楚以后,她就朝苏麻喇姑说:“老祖宗既然想孩子了,不如叫人去接就是了,接回来也好多住几天?”   苏麻喇姑也点头:“是这个道理,只是这会儿老祖宗还气着,倒是不好跟她说了。”   正纠结的时候,云秀从旁边端了一份粥过来:“早上的时候想着今儿晚上吃的东西多半都是烤肉,未免太过油腻,空腹吃也不好,就叫御膳房煮了粥送过来,皮蛋瘦肉粥,好歹叫老祖宗吃上两口。”孝庄自己也是聪明人,只要送上这碗粥,她就知道自己宴会该到场的。   苏麻喇姑看她一眼,笑了:“从前倒是听别人说起汉人喜欢吃一种黑不溜秋的蛋,可惜习惯了从前的口味,一直没尝试过,这回倒能试一试。”   她引着云佩她们进去。   孝庄太后正气闷地坐在桌边上,见有外人进来,心情不好,却还是收敛了些。   苏麻喇姑就过去说了两句话。孝庄太后听完点了点头,朝云秀招了招手,云秀就走过去,给她端了一碗皮蛋瘦肉粥:“皮蛋能泄热、醒酒、去火,还能治牙疼和眼疼,奴才曾经碰见过一个汉人大夫,他说吃皮蛋还是治痢疾和耳鸣眩晕呢,老祖宗,您尝尝。”   孝庄太后年纪大了,最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儿,这会儿看见云秀站在跟前,还特别体贴,加上她和云佩长得有七分相像,立刻就想起来这是她曾经夸过的那对姐妹:“原来是你呀。”   云秀小小地受宠若惊了一下,没想到孝庄太后还能记住自己的名字:“老祖宗还记得奴才。”   孝庄太后点头:“你是个好孩子。”她和苏麻喇姑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当然也就知道那回吃锅子是有云秀的主意,一看到她,就想起了前两年去世的雅图公主,她十三岁就出嫁了,孝庄太后总想着她嫁的是娘家人,总不会再受欺负了,可没想到人才走,额驸就那样。   越想越伤心,孝庄太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只是再伤心难过,她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面前的云秀一听见她叹气就面露担心,想必她的雅图要是知道了,也会和她一样担忧,所以才从来报喜不报忧吧?   心思一直转着,她还是捧起碗喝了半碗的粥下去,略微洗漱,然后才说:“走吧,去前头。”   她起身,不叫苏麻喇姑扶她,却叫云佩:“孩子,你来。”   云佩就伸手扶住她,和云秀一左一右,搀着孝庄太后去了宴会上。   篝火晚宴是在外头举办的,和白天摔布库的是同一个地方,大臣们分坐两列,满人的男女大防没有那么严格,后宫的嫔妃们就坐在高台上,一人跟前一个架在火上的小锅子,里头是炖煮的肉汤,旁边再摆一张小几,上头是御膳房做的精细菜肴。   云佩扶着孝庄太后出场却是实实在在让后宫的女人们惊讶了。   连和云佩相熟的布贵人也惊奇,以前从来没有见她提起过和孝庄太后有这么亲切的关系呀?顶多就是上回年宴那会儿,孝庄太后把她叫上去说了两句话,后来也没看太后对她多么特殊。   云佩不理会她们惊讶的表情,搀扶着太皇太后在康熙上边坐下,然后准备去自己的位置上。她之前叫内务府排座位的时候,把僖嫔和端嫔、宣嫔的位置排在了自己的前头,自己坐在第二排的右边。   本来就是不想出风头,更何况另外三个还都是有称号的嫔妃呢,她坐在右边儿也正好能和布贵人一块儿说说话。结果康熙看见她就说:“坐朕身边吧。”   云佩迟疑了一下,梁九功就已经叫人把她的位置往前挪了,干脆地放到了康熙桌案旁边,只比他略低了两个台阶。云佩没法,只能坐下来。   她才刚坐下,碗碟里就多了一块儿烧鹿肉。   康熙看小太监把那块鹿肉夹进她的碗里,才说:“这是朕下午的时候射中的鹿。”表情里带了一点些微的得意。   他这会儿不过是个青年人,还是爱听夸奖的时候,很乐意给喜欢的人展示自己的实力。   云佩就顺着他的话夸了两句,康熙立马就露出笑。   宴会上头都是些歌舞,再就是侍卫们的表演,云秀没看过,倒也津津有味。   底下坐着的人里,明德拉着庆复问:“你不上去献礼吗?”围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白天打到的猎物,要是有心在皇上跟前表现,到了晚上晚宴的时候就可以上前去献礼——也就是自己打的猎物,要是是老虎、大熊之类的东西,那就是整个晚宴上最风光的人。   上回有个小子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只鹿献了上去,当场就从三等侍卫变成了二等侍卫。   明德挤眉弄眼的:“你这可比那个还厉害,居然不打算上去现眼?”他瞅了瞅庆复边上那头被处理得干干净净的野猪,有一点眼馋。   可庆复就不是爱出风头的人,他摇了摇头。   明德说:“真可惜……”话还没说完呢,云秀跟着云佩扶着太皇太后坐下了,自己也坐到了云佩身后,这种场合上头重要的就是气氛,身份上倒是没那么讲究,即便是宫女也能坐下同乐。   “哎,你看那不是……”明德这句话也没说完,因为他看见庆复站起来了,还叫人扛起来了他打到的那头野猪。   “奴才庆复,今天下午有幸猎到了一头野山猪,特来献给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头几百斤的野山猪被丢在地上,动静大得让周围一静。   康熙哈哈大笑:“不愧是我佟佳一族的好男儿!”他想了想,问庆复,“你想要什么赏?”   庆复的目光落在了云秀的脸上,两个人有一瞬间的目光交汇。庆复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种冲动——想求皇上把云秀给放出宫去。至于放出宫以后要做什么?他不知道,只是本能地想。   可他看到了云佩,一看到她,就想到云秀想要陪着她,想到了她被抱走的孩子,又想到了自己的姐姐。   最终,他摇头说:“奴才别无所求,就想请主子们分享奴才的喜悦。”   康熙显然更加高兴:“好好好!那就著封你为二等侍卫,赏银三百两。”总不能真的不赏,他又说:“去,把佟佳侍卫的猎物处理一下,分发到各处,诸位同享。”   没一会儿,那头野山猪就被大卸八块,分发给了各处。   云秀也分到了一小块儿。因着她是姐姐身边的宫女和亲妹妹,这一块儿还是上好的肋排肉,还另添了一块儿七分瘦三分肥的五花。   她和姐姐笑说:“认识这么久了,还是头一回知道他能打野猪,可见小时候吵我睡觉那些年没荒废了,我也不算白少睡。”   云佩嗔她一眼。   云秀嘿嘿一笑,仔细地把那块儿串好的五花肉放到了火上烤。她爱吃,也会吃。那些内务府给准备的调料她比御膳房的还清楚。   五花肉瘦中带肥,让火轻微一燎就能微微翻卷,紧跟着那股油脂的香气就能在空气里爆开,若是烤的时间久了一点,还会带着一股焦香的气息。云秀先烤了一块儿软乎一点的,微微吹了两下就塞进了嘴里,因为没撒调料,就是纯粹的五花肉香气,油脂的香味让她幸福得想落泪。   吃了那么多年的饭,唯一念念不忘的就是五花肉,怎么都吃不腻。   要不是这会儿没有米饭,她还想拿五花肉卷米饭吃,用五花肉烤出来的油拌饭也香啊!   猪肋排骨上的肉倒是不多,可这猪是野山猪,从生下来就在野外,奔跑运动,肉也足够紧致,比起庆丰司养的那猪肉的口感要更好一些。   云秀含泪吃完了所有烤好的猪肉,心里想着,就当小时候少睡的那些觉都换了这一顿猪肉吧……   庆复回到座位上的时候被明德拉住看了好久:“你没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吧?林子里头难不成有精怪?”   庆复推开他的手:“发什么癫。”他不过是……想叫云秀也尝一尝他亲手猎到的肉,嗯,真不是想让她看看自己这么厉害。   明德就是开个玩笑,这会儿就拿一根树枝戳着跟前的火丛,问:“对了,你上回不是说把那件斗篷借给我吗?”   庆复啊一声:“哪件?”   明德瞅瞅他,说:“灰色的那件,贴了毛领的。”   庆复脑袋里立刻出现了云秀的脸埋在毛领里,红扑扑的模样:“那件……不行,你换一件吧。”   明德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不行?”   庆复眼神飘忽了一下,落到了跟前的火堆上,拿起一根树枝丢进去,面不改色撒谎:“上回烤火的时候被火星子溅了,燎了好大一个洞,还没补过。”   明德下意识:“可你今天不是还穿了?”   庆复嗯一声:“对,就今天烤火的时候。”   “……”明德瞬间想吐槽他,今儿一天他们基本都呆一起,什么时候烤过火?不过……庆复好像从来都不骗人,难不成真是他不知道的时候,庆复一个人去了火堆边上?   佟佳从不骗人庆复很冷静地跟他说:“除了那件,别的随你挑。”他又不缺银子,披风斗篷也多得很。   明德瞬间忘记了自己在想什么,高高兴兴应下来了。 第44章   南苑狩猎一共六日,在这六日里,云秀见着了好些时候没见的章佳氏。   从进宫以后,她和章佳氏就很是投缘,只不过没多久她们就被分到了不同的地方去,云秀进了承乾宫,章佳氏来了南海子,后来章佳氏再回来就是康熙来南海子围猎的时候了,这会儿也算得上是半个故地重逢、故人相见。   起因是云秀去内务府那边问事情,结果恰好碰上了章佳氏身边的宫女吉祥来请太医,说是章佳氏昨儿晚上吃了太油腻的东西,有点拉肚子。   章佳氏是宫女出生,侍寝过后也只封了庶妃,一直住在乾清宫后殿,虽然颇有一点宠爱,可在内务府那些眼高手低的人跟前还真算不得什么,如今吉祥来请太医,他们虽然最后肯定会给章佳氏请,却也要为难一下子。   结果正好就让云秀碰见了。   她挑起眉,问管事的:“不是来之前和你们说过了,但凡有人要来领东西,不许为难么?”她是知道这些人爱捧高踩低的,所以特意交代了,好歹在她们宫里管事儿的这几天里头别闹出事情,出来这几天等回宫了就是佟贵妃管事儿,她也没那个闲心思管他们了。   管事儿的敢得罪章佳氏,却不敢得罪云佩,只得给章佳氏去叫了太医。   吉祥给云秀道谢的时候,云秀才知道她是章佳氏身边的人,正好她问完了事情,就跟着吉祥一块回了章佳氏住的地方。   甫一见面,两个都是一怔。   章佳氏是惊讶竟然能再见到她,云秀则是惊讶章佳氏如今瘦成了这副模样。   俩人在北五所见面的时候,章佳氏还是个颇为圆润的姑娘——进宫前她也爱吃,都能约好和云佩这个陌生人一道儿去吃芽儿菜的人,日常就惦记着吃了,身材自然圆润一些,红扑扑的脸蛋叫人看了就喜欢。   后来在巡狩的路上,云秀知道她在乾清宫里递茶水,那会儿她也是吃好喝好,自然不见瘦,可这短短一年过去,她怎么就瘦成这幅叫人心疼的模样。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想起了才见面的时候,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章佳氏笑说:“从前还说咱们一道儿出宫吃芽儿菜呢,可惜了了,往后只怕都没机会了。”她虽然笑着,脸上的表情却并不高兴。   云秀只能安慰她:“可别这么想,你瞧,咱们这不是就在宫外头么?以后有机会了,叫你身边的小太监跑一趟买一份回来不就是了。”   章佳氏叹了口气:“还是你想得开!罢了,在乎这些东西干什么,我要是真想吃,就叫御膳房做给我吃。”   她拉着云秀坐下。   云秀来的时候已经看过了她这个院子,里头看着不像是只住了她一个人,便问了一句。   章佳氏说:“旁边那屋子还住了一个戴佳氏,也是庶妃,去年才进的宫。”小选一年一次,还没轮到大选,应该就是宫女出身了。   云秀想了想,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康熙最近宠幸的包衣宫女数目好像变多了。反倒是那些出身和家世都不错的嫔妃们渐渐失了宠。   就说佟贵妃吧,皇上敬重她,也叫她管着后宫的权势,却很少会留宿,而且明年就是康熙十九年了,一转眼钮钴禄皇后都走了一年了,也不知道康熙会不会封佟贵妃当皇后。   还有就是敬嫔,她的出身也很不错,可自从云秀进宫以后看来,康熙去她宫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偶尔去咸福宫也是去通嫔那里。   她有点不太理解,准备等回去以后问一问姐姐是什么原因。   一边想,她一边问章佳氏:“你怎么瞧着瘦了这么多?”   章佳氏彻底苦笑出来,屋里没人,她也能彻底放开:“给皇上当庶妃还不如给皇上当宫女呢。”她当宫女的时候算得上是御前的红人,茶房里头的消息是整个御前最灵通的,也是和大臣们靠得最近、最容易接触的。   每回那些臣子想要打听消息都要给章佳氏塞好处,她虽然胆小不敢收太多好处,可也不能一点都不收,就这么拒绝了好多,她都赚得盆满钵满。皇上也睁只眼闭只眼不管她们,总管梁九功收的比她们还多呢,更不会多管。   结果成了嫔妃以后,从前单独住的地方没了,得和好些庶妃挤一个院子里,待遇也一落千丈,内务府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她胆小也不敢和康熙哭诉,又争不过别的庶妃,一直挨欺负,自然而然就瘦了。   云秀听完以后觉得章佳氏也忒惨了,不过她还是说:“你这性子也太软和了,内务府欺负你,难不成你就让他们欺负?就算不跟皇上说,跟梁九功说也成啊?”梁九功这人就是个势利眼,章佳氏再不济,在皇上跟前还有一分宠爱,她要是真求到梁九功头上,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结果章佳氏瘪瘪嘴:“我一看见他就害怕。”梁总管虽然爱笑,可笑得太尖,看着就和笑面虎似的,她总觉得和他说一句话,梁九功能活剐了她。   云秀:“……”她就没见过这么胆小的人。   不过好歹念着她是刚入宫时候的朋友,而且她儿子未来还是她侄子的臂膀,她也想帮她一把:“这样,你别急,我去问问我姐姐有什么法子没有。”她对后宫的局势远没有姐姐看的那样透彻,别自己乱出主意反倒是害了她。   章佳氏含着泪点头了。   云秀就回来了,正好碰见云佩正在看书,就把章佳氏的情况说了,又提起自己那个疑问:“为什么皇上开始频繁宠幸包衣出身的宫女,却不去佟贵妃、敬嫔那里呢?”像是惠嫔、荣嫔也是包衣出身,如今嫔位上大多都是包衣出身。   云佩听她问完就把书折起来放好,想了想,说:“皇上不喜欢宫里头满洲勋贵的势力太大。”他在前朝能用的人太少,唯一能用的也只有索额图、明珠等人,而他们的身后往往都站着赫舍里、叶赫那拉这样的勋贵家族。   皇上用满洲勋贵压制蒙古人,发现勋贵们的势力过大了,就想用汉人压制满洲勋贵,可因着前面几任皇帝的缘故,汉人很不喜欢满人,那些前朝的大儒们、文人们都深恨满人,一时之间皇上还真没有可用的汉人,所以去年才会急着开办博学鸿词科,还叫在京三品以上、在外的督抚官员一旦发现好苗子就上折子推荐。   皇上需要时间,就把包衣出身的女人们搬上来当过渡,总归她们出身还是满人,不过是普通家庭,也更好受控制,一身荣辱都系于皇上一人,他高兴就捧着你,不高兴就不搭理你。   云佩说:“你等着看吧,以后宫里头当领头的还是八大姓的大家闺秀,中间的就是我们这些包衣出身,再后面,宫里头的汉人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皇上的女人也会越来越多,多到东西六宫里都住不下。   她脸上淡淡的,永定河边那一点儿微微的感动被她彻底藏在了心里。   她这一辈子能到的位分最多止于妃位,几乎没有可能能够再进一步,除非将来太子犯什么大过错,生下来的孩子又争气,倒是能母凭子贵。   见云秀听懂了,她又说起章佳氏:“你要是很喜欢她,回头我去和皇上提一提,叫她搬到咱们宫里来就是了。”   云秀迟疑:“搬咱们这儿来?”她们宫里现在只住了一个布贵人,像其他宫里大多都是住了庶妃的,乾清宫的后殿也住不了那么多人,庶妃越来越多,渐渐地就得分到各个宫里来,可康熙一直没提,云佩也就当做不知道,只和布贵人躲清静。   云佩点头:“早晚要住进来别的人,与其找个不知道什么性子的人,不如就章佳氏好了。”她和章佳氏不熟,唯一思考的只有云秀提到章佳氏胆儿小,胆儿小的人总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也好拿捏。   她不会主动去害人,可也不会让人骑到自己的头顶上。   云秀就点头,只要姐姐觉得行,那就没关系。她扭头去和章佳氏提了这件事,章佳氏简直喜出望外。   她们这些庶妃除了争宠爱,自然也是要考虑自己的将来的,住在乾清宫的庶妃又大多都是宫女出身,加上住的近,消息更加灵通,自然知道皇上有意要把她们分出去,讨论了无数回,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真要迁宫,那当然还是永和宫好。永和宫的乌雅氏也是宫女出身,待人又温和大度,从来没和人闹过红脸。   呃……当然,还有那个隐隐流传在宫里的流言,虽然皇上明面上禁了,还罚了板子,那个流言还是悄悄在后妃之中流传起来了,不敢拿到明面上讲,私底下却说过无数回了——对,就是云佩有生子秘方的流言。   章佳氏虽然胆儿小,人也老实,却也知道这传言不是那么靠谱,也不好听,当然不敢拿到明面上和云秀说,只是心里头还是很高兴,又怕被别人看出来,只能憋在心里。   不过到底还是被同屋的戴佳氏看出来了,她也没说什么,心里默默有了自己的打算。   到了二十三,回宫之前那天晚上,康熙将云佩抱在怀里,就听见她开了口,说想要章佳氏搬到自己宫里。   康熙先是皱眉,觉得是不是谁走漏了什么消息,才知道他要将庶妃迁到后宫去,心里把自己身边的人挨个排查过去,没觉得有谁可疑,就问云佩:“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云佩已经猜出他刚刚长久的沉默意味着什么,也准备好了说辞预备打消他的念头:“皇上不是叫我这几天管着事儿么?前些时候去内务府,正好碰见章佳氏的宫女……”她把云秀那件事说出来,只是没提云秀。又补充说:“云秀才进宫的时候我去看过她,知道她和章佳氏要好,只是那会儿不知道章佳氏去了哪里,身份也低,没好意思和您提,不然大动干戈地劳动您找一个宫女,外头岂不是要说我恃宠生娇?”   康熙从前和她说过,叫私下里相处的时候不要自称奴才,她一直恪守本分,只有偶尔的时候才会改一改称呼。   这会儿俩人躺在床上,云销雨霁,她还有事要说,当然刻意撒着娇。   康熙很吃这一套:“怎么,从前不敢提,现在倒是恃宠生娇起来了?”他摩挲着云佩的肩头,心里头略微有一点得意。向来女人和男人越亲近,私底下相处的时候越放肆,也敢提要求,云佩不就是这样?   他很乐意看她撒娇:“好,都依你,你既然喜欢她,就叫她搬过来吧。”   #   第二日回宫,章佳氏就在万众瞩目、猜测纷纷的嫔妃面前,拎着一个小包袱搬进了永和宫。   才进永和宫的时候,云佩想叫她先住在西配殿里,可章佳氏十分推拒:“我不过是个庶妃,哪里能够住西配殿?您随便指个耳房给我住就成。”东配殿里住着布贵人和公主,西配殿怎么也得是贵人住的地方。   云佩劝了几回,章佳氏都不肯:“要不我还是住到云秀隔壁去吧,我喜欢和她挨着。”   宫女们都是住在耳房里的,云秀和如意一块儿住,旁边确实空着一间耳房,算是永和宫里还算宽敞的了,她执意如此,云佩只能同意了。   章佳氏的东西不多,就一个小包袱,云佩没看那包袱,打眼一看就能知道里头没什么东西。她身边伺候的宫女吉祥也跟过来了。   本来庶妃们都是共用宫女的。也是章佳氏提起,她们才知道乾清宫后头那些庶妃们是怎么生活的——就和才入宫的宫女差不多,七八个庶妃住在他坦里,皇上召见谁,谁就往前头去伺候。其余的时候都是宫里头的管事姑姑管着她们,不许在外乱行走,因为住在后殿,还不许让她们大声说话,免得吵到了皇上。   压抑得太久,庶妃之间有摩擦也不能吵架,难免养出些阴毒心思,和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章佳氏说起这个的时候一阵后怕:“我还好些,到底身上还有宠爱,即使她们再针对我也不敢做得太过分,怕把我逼急了和姑姑告状,和我同屋的戴佳氏就比我惨得多。”   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见了云秀就忍不住竹筒倒豆子一样说话。她说的那些庶妃的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简直叫云秀大开眼界。   章佳氏:“……从那以后,戴佳氏的身子就越发坏起来了,我常常半夜里都听见她在咳嗽。”   话音刚落,司香从外头走进来,先福礼,然后说:“可巧了,主子们才说起那位庶妃,奴才也有个消息是关于她的。”   云秀好奇:“什么消息,快说快说。”   司香说:“皇上才下了令叫庶妃们迁宫,戴佳氏就进了延禧宫。”章佳氏是因为和云秀进宫的时候认识了,所以能那么快地找到落脚的地方,戴佳氏要是背靠着惠嫔,为什么在乾清宫后殿里头会被欺负成那样?   云秀也不明白。   结果还是如意进来的时候才解了她们的疑惑。   戴佳氏是康熙十七年进的宫,小选的日子是在二月里,那会儿钮祜禄皇后病了,本来是佟贵妃管着宫务的,可佟贵妃也是头一回操持小选——云秀那一届小选的时候,钮钴禄氏已经被册封为皇后了,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处理的,所以十七年那一回的小选,是佟贵妃头一次处理这事儿。   佟贵妃对有些东西不熟悉,去坤宁宫里借了人问这事儿,恰好借的就是如意。   因此,如意对戴佳氏的档案还是颇为熟悉的:“戴佳氏的阿玛是司库,惠嫔娘娘的阿玛也是司库出身。”司库就是管着内务府财务出纳的人,是从七品的品阶,财务出纳是个技术活,能胜任的人也不多,是内务府里所有管署里头人最少的,司库之间彼此认识相熟也是最基本的事儿。   戴佳氏估摸着也是托了家里的关系,才能进了惠嫔的宫门。   不过这事儿也没那么重要,她们说过一回就丢在脑后了。   云秀发现,自从章佳氏搬进来以后,整个永和宫里头热闹了不少。云佩本身是个不爱热闹的性子,布贵人呢,她总是知情知趣,知道云佩不爱热闹,她自己也不喜欢热闹,就时常安安静静的。   章佳氏没搬进来前,云秀也就只能偶尔和冬韵玩玩闹闹,不过冬韵到底还是个孩子,人小精力不足,玩上一会儿就累了,导致云秀总觉得玩得不够尽兴。   章佳氏就不一样了,她是个“成年人”了,却还保留着孩子一样的天性,爱吃爱玩,除了胆子小了点,简直就像是翻版云秀,两个人聚在一块儿有说不完的话,经常一起互相讨论御膳房的哪道菜最好吃。   她俩还差点因为咸豆腐脑和甜豆腐脑哪个更好吃打起来。   不过一个月,她们就混熟了。   有了她们俩,永和宫里一点都不沉默了。   倒是正月里的时候,前朝有消息传来,说是顺承郡王勒尔谨弹劾了提督佟徽年克扣军饷八百两,且在没得到康熙回复的时候,私自将佟徽年拘禁了。   这里就要说起顺承郡王和佟徽年是何人了。顺承郡王勒尔锦的阿玛在满人入关的时候颇有建树,被封了顺承郡王,成为了八大铁帽子王之一,勒尔锦是他阿玛继福晋的儿子,前头一个福晋的儿子,也就是他大哥死得太早,二哥是侍妾之子,三哥又是侧福晋的儿子,最后顺承郡王的头衔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康熙十一年的时候他管着宗人府事物,十二年被授为了宁南寇大将军,在三藩之乱中立了大功,私底下康熙还要叫一声堂哥。   而佟徽年呢?他的阿玛是佟养性——也就是佟养正的堂弟、康熙的母亲孝康章皇后佟佳氏的叔爷爷,到了这一辈的时候,康熙和佟佳氏都要叫佟徽年一声叔爷爷。   两个人都沾亲带故,都是康熙的亲戚,而后宫之中,还有一个佟佳贵妃。   云秀听完这件事情以后唯一的感想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她不理解为什么勒尔锦要弹劾佟徽年。佟佳氏现在在前朝如日中天,人称佟半朝,康熙会处罚佟家的人?这不是让他为难吗?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不管怎么处理总有一个得罪的人。   结果云佩说:“现在才是弹劾的好时候。”她和云秀说,“前朝后宫息息相关,皇上眼看着要把小钮钴禄氏和小赫舍里氏接进宫里,佟佳氏的地位岌岌可危。”   云秀懵了一下:“那弹劾了佟徽年,难不成还能让皇上断了这个念头不成?还是说要让皇上把佟贵妃彻底厌弃,给小钮祜禄氏和小赫舍里氏铺路?”   云佩说:“顺承郡王勒尔锦是礼烈亲王代善的曾孙,面上看着他是和佟徽年过不去,实际上,礼烈亲王代善的母妃就是出自佟佳氏。”   否则怎么会用侵占兵饷八百两这么荒唐的理由?难不成佟佳氏还缺了这八百两不成?   不过是给佟贵妃卖惨罢了。皇上你瞧,你要接别人入宫,岂不是打了佟佳氏的脸,叫整个朝廷上姓佟的人没脸?谁都能弹劾起佟佳氏的嫡系了。今儿是自己人弹劾,明儿就变成其他人了。   云秀深呼吸了一口气,觉得他们的胆子可真大,这不是明晃晃地威胁康熙么?以他的脾气,难道还能咽得下这口气这口气不成?   ——他还真咽下了这口气。   佟半朝这么个词儿真不是乱说的,佟佳一脉在朝中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康熙不想咽下这口气,也能逼得他不得不咽,他手底下没人,能用的人一个也没有。   勒尔锦为什么挑这个时候弹劾?因为三月里才开始博学鸿词科,二月里是新年,他还没那个勇气在过年的时候触霉头。   康熙在乾清宫里枯坐了两个时辰,咬着牙叫了兵部侍郎温代进来,叫他细细地察。   温代正琢磨这怎么个细细察法,皇上想要个什么结果?就听见皇上叹了口气:“徽年出身佟佳一族,家中颇为富饶,岂会贪心这八百两银子?就是八千两、八万两,他也未必会贪。”   温代秒懂,那就是得轻轻放过了。   边朝外头走,他边感慨——哎,皇上可真是可怜,处处掣肘啊。   因着这事儿,后宫里头很是激荡了一阵,一直到通贵人生产那天,才转移了注意力。 第45章   通贵人生产是在刚过完年的时候。   说起来这一年里,康熙对她和郭贵人怀着的这个孩子颇为当心,平日里出门的时候几乎不带通贵人和郭贵人出去,只叫她们在宫里安心养孩子,还时常嘱咐敬嫔和宜嫔多加注意。   通贵人这一胎的怀相还是不大好,原因在云秀看来也十分简单——通贵人选秀入宫的时候才十三岁,今年康熙十九年,也才将将不过十六岁就要生孩子了。   她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能照料好别的孩子呢?也就是敬嫔在上头压着她,才没出大乱子。   通贵人这一胎生的多少有些艰难。   她发动的时候是二月二十九日的凌晨,那会儿宫里头好些人都还在睡梦中,据通贵人身边的丫头说,通贵人睡着睡着就开始喊疼了。她年纪轻,也没生育过,不知道自己是要生了,只以为是和从前一样算是阵痛。丫头担心她,也算了时间差不多要生产了,连忙去请了敬嫔,敬嫔起来过来看了情况,才又叫人去喊的太医和接生嬷嬷。   就这么一点时间差,还是有些耽搁了。   通贵人在里头惨叫,最开始的时候还颇有力气,到了后头就变成猫儿一样的叫声,隔着一扇门,简直让人不忍听闻。   云秀紧紧靠着云佩,简直害怕到了极点。   古代的女人实在是太惨了,年纪那么小就要成亲生孩子,身体器官有没有发育完全都不一定呢,主要这会儿也没有那什么避孕措施,只要侍寝同房,都有几率怀孕。皇宫里的避孕措施大约就相当于同房以后喝上一碗避子汤,那些避子汤里头的成分云秀不知道,但猜一猜都能想得到,指定就是些红花之类的寒凉药物,喝完了以后伤身体不说,“中奖”几率还是没法完全杜绝的。   她这会儿既替通贵人觉得可怜,又难免有些后怕:姐姐侍寝的时候已经十七岁了,到怀胤禛的时候满了十八,生的时候多少也算是成年。否则真要是像通贵人这样十五六岁生孩子,风险也忒大。   一盆盆血水从通贵人住的暖阁里端出来,到了二十九日夜里的时候,连一直呆在耳房里的张氏也出来了。   云佩和布贵人许久没有见她了,一看见她,惊觉张氏竟然削瘦成了这幅模样,脸上一点儿肉都没有了。   到底有些心疼她,云佩拉住她的手:“怎么就成了这样了?”   张氏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当初已经没了一个孩子,后来又生了伊克思,才勉强从上一个孩子没了的痛苦里走出来,更是吸取教训,对伊克思百般照顾,很少带她出门,就是怕到了外头伊克思有什么不适应的,或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结果就这样小心翼翼,伊克思还是没了,她总觉得是自己注意地不够,为什么那天晚上要睡觉呢,为什么不能多看着伊克思一点?   孩子没了以后她长时间都活在自责与愧疚之中,选择了将自己封闭起来,今儿再看见布贵人和云佩,简直恍如隔世。   云佩再问她一句话,她就忍不住掉了眼泪。   宫里头不许见哭声,她悲痛至极,还记着规矩,强行将哽咽之声咽了回去,就缩在角落里,借着云秀她们的阻挡,无声地哭了一场。   闻者伤心、听着落泪。云秀却觉得她这样痛快哭一场也能释放自己,整日窝在屋子里以泪洗面,总是走不出来,把自己也困住了,合该有人拉她一把才是。   云佩也是这样想的,见她哭了,细细地安慰她:“好姐姐,你还年轻,往后还有你的好日子呢,伊克思……您换个角度想,要是伊克思长大了,还不是要被送去抚蒙?她这样早早去了,是往极乐世界去了,免去了以后你们的分别之苦,是不是?”   张氏望了她一眼,忽然想到云佩的孩子被抱走了,连见一面也难,心里忽然变得不好意思,叫她这样一个伤心人安慰她,岂不是又扯起她的痛意。   她就平复了心情,跟云佩坐在一块儿,安静地等着里头的通贵人出来。   康熙是傍晚的时候过来的,一直陪到了深夜里,只是他第二天还有朝政,梁九功劝了好几回终于把他劝了回去。   其余的嫔妃们都强撑着等在外面,午膳、晚膳都是随意对付了一口。   通贵人已经生了一天,里头几乎要没了声音,每次声音落下去,里头的接生嬷嬷就用法子将她叫醒,惨叫到后来,通贵人声音都哑透了。   云秀哆哆嗦嗦地听着里头的动静。   到了三十日天际将白的时候,接生嬷嬷终于从屋里抱进来一个气息微弱的孩子。通贵人生的时间太长,这孩子几乎在她肚子里闷了一天,生出来的时候差点没喘过气,小小一张脸憋成了青紫色,叫人看了心里头不忍。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孩子活不下来。   云佩却问里头的通贵人怎么样了。   接生嬷嬷摇了摇头:“生产时间拖得太长了,铁打的身子都支撑不住,通主子年纪又小,这回生产是伤了身了。”   通贵人小小一个,本身骨架就偏小,生了一天,出了这么多血,身子早就坏了,恐怕以后再难怀孕。   在座的嫔妃们心里头都有点数,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   云秀再看那个和小猫似的孩子,心里头滋味难辨。回宫以后才听说康熙给这个孩子取名叫做胤禶。她略微盘算了一下,就知道这是个没活到后来的孩子。   嫔妃们在通贵人那里呆了太久,虽然都是坐着的,可午膳、晚膳都没怎么用,回去以后就听说好些嫔妃那里请了太医,尤其是怀孕的郭贵人,宜嫔正是紧张她的时候,每天早晚都要请一次平安脉。   后宫里陷入了微妙的气氛——她们这些嫔妃心里头虽然都想要孩子,可一旦想到生孩子那样危险,生下来的孩子也不一定能活,自个儿还要伤身体,难免心里头惴惴。   有些算盘打得精一些的,难免想到了别的法子:自己不想生,就叫宫里头的庶妃们生,或是抬举自己的宫女,往后生下来的孩子抱养在身边也好。   因此,后宫里头的庶妃一茬一茬地往上头冒。   有一日康熙到了云佩宫里头的时候,还没坐下来,就忍不住抱怨:“朕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走到哪里都好像被嫌弃了似的。”   云佩给他倒了一杯茶,坐在边上替他缓气,用了最温柔的声音:“万岁爷怎么会这样想?”   康熙说:“朕昨儿去惠嫔宫里看大阿哥,还没和胤禔说上两句话,就有个宫女过来上茶,穿得妖妖俏俏的,看了伤眼睛。”   他心里头对后宫的这些嫔妃们还是存着几分怜惜的,否则也不会记得她们的喜好,通贵人生孩子难产,生下来的孩子也可怜,他心里头也很难受,想着去看看其他孩子换个心情,结果就碰上这么个娇俏的宫女,穿得那样喜庆,扎了他的眼。   他又不笨,在惠嫔的宫里头,宫女穿得这样妖娆,没有惠嫔的首肯,她怎么敢?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觉得生气。他虽然有让包衣出身的嫔妃牵制高位嫔妃,存着利用的心思,可也是真心待过她们的,从前也有过几分喜欢。他也觉得后宫的女人们合该爱他敬他,结果到了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这些他爱着的女人们竟然会把他推向别的女人。   心里的落差不可谓不小。   心里头落差小了,自然而然就想着换个地方换个心情,忍不住就溜达到了云佩这里。   进门的时候看见云佩穿了一身水绿色的汉人衣裳,也没梳两把头,只是把头发散下来,在脑袋后头绾了一个髻,斜插着一根流苏簪子,和他平日里的印象就完全不一样了。   哪怕云佩用的是平常说话的语气,他听着都觉得格外温柔:“难怪常听别人说起,江南水乡的女子看着都格外温柔,今日看见你,朕才知道她们所言不虚。”   他伸手捏住了云佩的耳垂,樱粉色的一点,很快就变得通红。   云佩瞪了他一眼:“万岁爷前脚还抱怨呢,这会儿却动起手脚来了。”   康熙也不过是碰她一下,闻言就放开了,摆正了脸色问她:“毓庆宫就要修好了,等到六月里,朕就叫太子搬进去,过后又要重修南三所,你……”   他停顿了一下,云佩就顺着他疑惑了一声。   康熙问她:“过两天朕叫人把四阿哥抱到乾清宫里,你要不要去看他两眼?”   云佩刷的一下抬起头。   康熙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高兴:“还是上回看见你骑马,见你一直关心妹妹,想必也想念孩子。”   云秀从外头走进来,就听到了这句话,心里也替姐姐高兴,从四阿哥胤禛生下来,到如今已经有五个月,她们都没看见过这个孩子了。佟贵妃将胤禛抱养到宫里以后,云佩就再也没见到过他。   宫里头的规矩太过严格,云佩要去看孩子要经过佟贵妃的同意,她问过若荷两次,若荷给她的回答都是现在孩子还小,有奶娘照顾着,不会出什么事儿,叫云佩不必天天惦记着。   她的回答已经相当于是在婉拒云佩了。加上佟贵妃自己最近还忙着收拢权势,其中一个要做的就是把胤禛彻底笼络在自己手里,更加不可能让她去见孩子。   云佩很想他。   这会儿康熙叫她去看孩子,她立刻就同意下来了。   #   三月初一是博学鸿词科的考试举办的日子,底下人一共推荐了一百三十余人上来,康熙都挨个看了他们的卷子,从里头发掘出来好些很不错的好苗子。   三藩之乱的时候,有些绿营官兵投靠了吴三桂,许多的汉人学子也伺机而动,如今三藩之乱已平,这些文人们也在审视着大清,思考着如何选择。   毕竟从前大清的老祖宗们对汉人并不友好,“奏销案”、“明史案”等等事件都深刻打击着汉族文人。   所以康熙本来是不报什么希望的。他还曾做好了心理准备或许考试这一天会一个人也没有,结果出乎他的意料,最后竟然有一百三十一人,而录取者共有五十多人。   这叫他很是高兴。从保和殿回来以后,他难以收敛心中激动的心情,还是梁九功过来提醒他:“万岁爷,前儿您说了,要接几个阿哥们到乾清宫来。”   康熙这才平复下来:“去,叫人去接他们。”   云佩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几乎是康熙派人来叫她的第一时间,她就去了乾清宫。一进门,就听到了一阵嚎啕大哭的声音。云秀和云佩都一愣,还以为是胤禛哭了,连忙进了门。   结果进去了才知道,不是胤禛哭了,而是老三胤祉在哭。   乾清宫里不止一个阿哥,除了刚出生的胤禶,前头还在的几个阿哥都被叫到了乾清宫里。康熙就坐在案边,看着他们几个孩子。   云佩进去先福礼:“万岁爷,这是?”不是叫她来看胤禛么,怎么这么多的孩子。   康熙说:“上回把老大老三都接回来了,还没叫他们兄弟几个互相见过,趁着这次机会,好歹见一见。”主要也不能平白无故说要把胤禛抱过来,再叫云佩,满宫里都得知道他是要叫云佩看孩子了。他不是这样外露的人,更何况这样做了,难免有推翻之前自己所下的旨意的意思。   他朝云佩点头:“去吧,去看看孩子。”   云佩转身,直奔胤禛。   他才五个月大,只能被奶娘抱着看向哥哥们,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咕噜咕噜地转,也不知道是不是母子连心,他一看到云佩,就忍不住笑起来,朝着云佩啊啊地叫,还伸出一双手要她抱。   抱着胤禛的奶娘不是云秀安排进去的那个,不过云秀也悄悄调查过胤禛身边的所有奶娘,这个奶娘应该就是康熙安排的,只听康熙的话。   见小胤禛要扑进云佩怀里,奶娘忖度了一下皇上的意思,立刻笑着说:“瞧,这小家伙和娘娘亲近呢。”她又不经意间透露出一点承乾宫的消息,“之前贵妃娘娘想抱这孩子,他都不给脸色看。”   云佩心头一酸,把胤禛抱进了怀里。   才刚生下这个孩子的时候,哪怕是在坐月子,她也要多抱一抱他,心里头总想着以后能抱他的机会太少,那一个月里,她怎么抱都抱不够这个孩子。   这会儿把胤禛抱在怀里,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   小胤禛乖乖依偎在她怀里,一双小胖手就拽着他额娘的领子,脑袋还在往后东张西望。   云佩就跟着一块儿往后看。   大阿哥胤禔今年已经八岁了,之前养在大臣府里,今年过完年才抱回来,常年养在外头,他又是皇子皇孙,谁都捧着他,难免养的有些跋扈了。才刚是宫人们给几个阿哥拿玩具,拿了一个陀螺上来,胤祉眼疾手快先抢到了手里,才刚把陀螺抽起来,大阿哥冲上来就把陀螺抢走了。   本来只是一个陀螺罢了,可胤祉也和胤禔的情况差不多,他也是养在宫外的,要什么东西还从来没有没得到过,两个小霸王一样的人,为了一个小陀螺就在乾清宫里吵起架来了。   外头的宫人们都垂着头不敢吱声,梁九功也盯着面前那块儿砖不敢说话。康熙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坐在上面一动不动。   两个孩子越争越厉害,胤禔比胤祉大五岁,力道也比胤祉大,陀螺被他硬抢在手里不肯给胤祉,胤祉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气得嚎啕大哭,恐怕乾清宫外都能听到他的哭声。   可康熙吩咐了不许掺和这事儿,奶娘也不敢上前去哄他。   胤祉哭得鼻涕眼泪都流出来了,一边哭一边伸手去掰胤禔的手。胤禔哪肯给他?两人争抢到火热的时候,他啪一下伸手把胤祉推到了地上。   胤祉都惊呆了,连哭声都停了,一边打嗝一边不敢置信地看着胤禔:“你敢推我?!”   胤禔梗着脖子:“爷推你怎么了?!”   “你推我!我要告诉我阿玛!我阿玛是皇上!我要叫他打你的板子!”胤祉气冲冲地从地上爬起来,闷头就想外头冲。   还没冲出去,就听见胤禔嚣张的声音:“爷的阿玛也是皇上,别说打我的板子了,爷能叫我的阿玛打你阿玛的板子!”   听了全程的云秀:“……”好家伙,你们知道你们的阿玛是同一个阿玛吗?   很显然是不知道的,两个小家伙也不知道从谁那里听来了一堆和自己阿玛有关的流言,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谁的阿玛更厉害。   老大说:“天底下的人都归我阿玛管。”   老三说:“你阿玛也得归我阿玛管。”   老大说你放屁:“你站的这块儿地是我阿玛的,你要是得罪我,我阿玛把你赶出去,让你没地儿站。”   老三:“你放屁,你粗俗!”   云秀实在憋不住,噗一下笑出了声。这一声在这宫里头实在太明显,争得和斗鸡眼一样的两个小阿哥都一起看向了她,异口同声:“你笑什么!”   说实在的,俩小包子吵得再厉害,那也是小孩儿,这么一起转过来看着人的时候,很明显能看出稚嫩。老大胤禔更多地继承了康熙的相貌,浓眉大眼,老三呢,则和荣嫔更像一点,看着文气。不过,再怎么像大人,也是一个八岁,一个三岁。   都是包子脸。   康熙都没说什么,云秀只能问:“天底下难道还有两个这样厉害的阿玛不成?还都是皇上?”   胤禔已经开始念书了,刚刚是被胤祉气疯了才幼稚成那样,这会儿云秀一问,他就清醒过来了:“没有。”   云秀就暗示他:“那你说,你们的阿玛是不是一个人?”   胤禔和胤祉都迟疑了一下。   还没等他们两个说话,旁边一声不吭的太子胤礽说话了:“孤才是皇阿玛唯一的儿子,你们是哪里来的,在孤和皇阿玛跟前都敢撒野。”   很好,两个人的吵架变成了三人大混战。   云佩抱着胤禛站在旁边,冷静地看着三个孩子。   小胤禛不知道底下三个吵成一团的人是他的亲哥哥,先是咬着手指看了一会儿,然后觉得很有意思,又把手指头从嘴里拿出来,胡乱地给他们鼓掌。   云秀偷偷看了一眼康熙。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一直到三个阿哥吵累了,各自都不想说话和动弹了,他才开口:“行了。”当久了皇帝,他身上还是有几分气势在的,日渐威重,吓几个小孩子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老大老三排排站,一脸这人欺负我的表情。只有太子胤礽,他一点也不怕康熙,直接跑过去抱住了他:“皇阿玛,他们都是坏人。”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更何况康熙本就爱护这个孩子,顷刻间,他就露出温和的笑:“胤礽不怕,他们不是坏人,是你的哥哥和弟弟。”   胤礽仰起头:“哥哥弟弟?”   年纪大一点的胤禔忽然就不吭声了。他已经八岁了,读了好些书了,之前在噶礼家的时候,噶礼为他请的师傅就和他说起过,他的阿玛是天子,天子有很多个孩子,他有很多个哥哥,可惜都没能活下来,除此之外,他还有几个弟弟。   胤禔那会儿说不想要弟弟,他从懂事起就没有见过自己的阿玛,可师傅说他有个弟弟却一直和阿玛待在一起。   这会儿看着胤礽亲密地挨着康熙,康熙还搂着胤礽,他觉得心里好不舒服,凭什么阿玛不抱他?!阿玛也不管他!只管弟弟。   胤祉年纪小,没他那么复杂的想法,他茫然了一下,然后迟迟地反应过来上头坐着的是自己从没见过的阿玛,而他腿边的是他的哥哥。他想起奶娘教他的话:“小主子见了万岁爷可千万别害怕,那是您的阿玛,天底下最宠您的人,您只要朝他笑一笑,撒个娇,他什么都能给您。”   于是,他也跑到康熙身边,隔了两步的距离,歪着头喊:“阿玛?”   康熙笑着应了一声。   胤祉就放下了心,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腿。   小胤禛就是完全不懂了,他搂着自己额娘的脖子,傻呆呆地看着康熙抱着两个孩子,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跟风”,啊啊啊地叫了一声,朝着康熙伸出了手。   康熙来者不拒:“把他抱过来。”   云佩有点舍不得,可没法拒绝,就把胤禛抱给了康熙。   胤礽和胤祉都是三四岁的人了,能自己站着,胤禛却没法子,他连坐着都困难,康熙只能掐着他的腰把他放在了自己的腿上,胤禛就乐呵呵地坐着,口水滴滴答答往下流,滴在了皇阿玛的袍子上。   远远看上去,像是要拍全家福一样。   唯有胤禔一个人站在镜框外头,木木的,呆呆的。   云秀看他不知所措的表情,也不知怎么的,品味出来一点儿心酸。她对九龙夺嫡的细节大多都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大阿哥好像是第一个先出局的人。知道了结果以后,再放到现在这个场景里面来看,难免伤感。   可康熙显然没忘了这个孩子,他朝胤禔招招手:“过来。”   胤禔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了他的跟前,默默地任由康熙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一父三子亲近了一会儿,康熙才叫奶娘领着他们下去,然后就感受到了腿上不对劲,一低头,湿漉漉的一片,顿时脸黑,笑骂:“小四都五个月大了,这口水怎么还这么爱乱淌?”   云佩故意抱怨:“您还说呢,说是来叫我看儿子的,我还没抱两下,你就把小四送走了。”   康熙伸手拉她,又顾忌着身上的口水,只握着她的手:“叫奶母们领着下去换身衣裳罢了,等会还送回来,你放心。”   过会儿就是用膳的时候了,三个小娃娃排排坐,剩下一个胤禛被抱在奶娘手里,每个人旁边都有个奶娘,手里端着碗,准备给孩子们喂饭。   康熙摆摆手:“都多大了,饭都还不会自己吃么?除了老四,都叫他们自己来。”扭头他又看见云佩眼巴巴的表情,就说,“算了,老四你自己给他喂。”   云佩顿时笑起来。   云秀帮着挑胤禛能吃的东西。胤禛才五个月大,本来这个年纪的小阿哥都还是喝奶的,可云秀想着现代的孩子五个月大的时候都能吃辅食了,用膳之前就提前叫御膳房准备了一点辅食。   主要的就是米糊糊,米糊糊口味淡,怕胤禛不肯吃,她还叫御膳房加了一点儿鱼肉泥和蔬菜泥混着煮,御膳房受了启发,送上来的除了鱼肉泥和青菜泥,还有土豆泥等等,都是小分量,估摸着也就胤禛一口的量。   胤禛一口米糊一口其他的泥,混杂着一起吃,和开盲盒似的,颇为快乐。   另外三个没有额娘和奶娘喂的孩子就吃得不是那么愉快,甚至场面一度很是混乱了。   大阿哥年纪大还好些,吃得很正常,耐不住老二老三不正常,老三拿着勺子边吃边甩,吃一口,有大半都甩出去了,糊得满身都是。老二胤礽鸡贼一点,他跑去蹭康熙的饭吃,一边吃还一边嘲笑老三。   气得胤祉哐当一下就把勺子拍桌上了,那一勺饭还没吃完,被勺子弹得掉进了对面的胤禔碗里。   云秀:“……”这饭估计也吃不安生了,几个孩子又掐起来了。   她低头瞅了瞅乖乖坐在云佩怀里的胤禛——得,这小家伙一边咬着勺子干饭,一边眯着眼睛看几个哥哥们打架,把他们当成下饭的表演了。 第46章   奶娘要把胤禛抱走的时候,云佩很舍不得,抱紧了不肯放,平日里多镇定的一个人,一想到又将失去自己的孩子,眼泪珠子都在打转。   云秀看了很是心疼,私下里劝她:“要不然咱们跟皇上求个情,看看能不能把胤禛抱回来?”   云佩沉默了好久,叹了口气:“皇上不会同意的。”好歹她也和康熙同床共枕了两年,对他再清楚不过。现在看着康熙宠爱她,她想看走马灯他也给了,想穿汉人衣裳他也同意了,一副予取予夺的模样,其实根本原因是她要的这些东西没触犯到康熙的根本利益。   花灯是用来哄人的,他自个儿也沉浸在这一段浪漫关系里,享受那种自己对她好的过程,心里头多爱她?未必,顶多是觉得她听话、处着舒坦罢了。   她刻意在和他的关系里做一个叫他舒坦的人。   一旦云佩叫他不舒坦了,或者是追求会触犯他利益的东西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从这段感情里醒悟并且脱身。   皇上不缺女人,更不缺听话的女人。   她看着妹妹惴惴的目光,笑了笑安抚她:“没事儿,佟贵妃能抱走胤禛一时,难道还能抱走他一辈子不成?等他大了,自然知道我是他的额娘。”   云秀还是蹙眉。   她连恋爱都没谈过,也没有过心动的人,从来分辨不清真爱还是假爱,她不懂。   她以为康熙是爱姐姐的,为她破例,又苦心经营浪漫,那天永定河边的灯火,叫她看了也觉得感动。可姐姐说康熙并不爱她,只是出于喜欢。   云秀跟着云佩走出乾清宫的时候还在努力思考着问题。   结果还没出门,云佩忽然说忘记把之前给胤禛准备的礼物给他了,云秀只能在门外等着,正巧儿碰见了从外头进来的庆复。   庆复看见她并不惊讶:“吃饭了没有?”这会儿都入夜了,云秀会在这里,说明皇上叫了她姐姐侍寝,侍寝一般是和侍膳一道儿,云秀再是亲妹妹,也没有和皇上一块儿吃饭的。   他把腰间系着的荷包递给她:“里头是我今儿才放进去的点心,你垫垫肚子。”   云秀说:“我才刚吃过了。”梁九功这事儿还是做的地道的,没叫她饿肚子。   庆复递荷包的手就收了回去,他迟疑又窘迫:“那……我先走了?”   结果云秀拦住他:“诶!”   庆复刚抬起的脚立刻放了回去,朝她露出笑:“怎么了?”   云秀想到了刚才那个问题,拧了拧手指,问:“喜欢和爱,不一样吗?”   她的话让他怔愣,下意识地说:“不一样吗?”   两个同样青葱的少年人,既没爱过什么人,也不懂什么叫爱,这会儿面对面站着,像两只迷途的羊羔。   庆复一直凝视着她,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话:“喜欢是不是我时时想看着你?想看你笑?”   云秀想了想自己那些年磕过的cp们,点了点头。   庆复噢一声:“那可能爱是比喜欢更长久的东西吧?”具体是什么,他不懂,因为他觉得只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开心、能够一直陪伴着她就够了。   他觉得自己挺喜欢云秀的。   可又怕这话说出来太过唐突,叫云秀太困扰,又只好悄悄咽进了肚子里。   在他犹豫的时候,云佩已经从里头走出来了,再多的话也只能匆匆略过,他朝着云佩行礼,然后和云秀说:“我先走了。”   云秀目送他远去,等看不见他的背影了,就听见姐姐问她:“你们好像关系很不错。”   “诶?有吗?”云秀摸了摸脑袋,“偶然碰上了会说两句话罢了。对了,姐姐之前说要给胤禛做护兜,还做不做?”   云佩说做:“他这流口水的毛病总改不了,今儿是把口水糊皇上衣服上,明儿就能掉到大臣眼前。”嘴上嫌弃,心里还是想为他好。   云秀顺着她的思维想了想,说:“佟贵妃如今忙着收拢权势,都不怎么管胤禛,那些奶娘嬷嬷们也只管把他养得白白胖胖不生病……”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又不是人家的亲生儿子,不上心是正常的。可云秀想着今天那几个吵翻了天的阿哥们,生怕那些奶娘把胤禛和老大他们一样养歪了。   云佩说:“皇上已经答应我了,每隔十天就叫我见一次小四。”   云秀忽然精神起来:“真的?”   “真的。”云佩忍不住看向云秀,“还是你才刚给我的启发,我刚刚进去的时候想着,不论结果怎么样,好歹试一试,只有试了才有结果。”   她不跟康熙求把胤禛抱回来养,这样不仅不会成功,还会让康熙觉得自己太过贪婪,可她能求着他让她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那是她的舐犊之情,她赌康熙会同意。   果然康熙沉默了许久,叹着气同意了。   云秀高兴起来:“虽然只有十天一次,也比从前见不着的好!”她想了想,说,“咱们给小四做玩具,叫他好好地高兴高兴。”   云佩也笑起来,拉着她的手往永和宫走。   一边走,她一边抬头看天上的月亮,月亮冷冷清清地挂在天上,看着好像很不好接触。看着看着,她不免走起了神,想起刚刚和康熙求情的时候。   她说想多看看孩子,说自己怀胎十月的不容易,说自己每天夜里惊醒,说到动情之处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康熙大约是不想同意的,可他看见了她的眼泪,然后忍不住叹了口气,对她说了一句话:“要是从前,朕的额娘和你一样就好了。”   云佩默默地抬起头。   康熙说:“朕从小的时候就在皇祖母那里长大,额娘从不肯多看我一眼。”   他从来没有得到过阿玛额娘的关爱,也没有额娘会这样放低了身段、苦苦哀求。他的额娘是骄傲的,皇阿玛不喜欢她,她就要强撑着展示自己的傲气,不肯低三下四地求。后来董鄂妃去了,皇阿玛悲欲过度,没两年也去了,额娘那一身的傲气就像是垮掉了,被抽干了,没两年也跟着去了。   傲气本没有错,可康熙作为一个孩子,总想着要是额娘没那么骄傲就好了,要是额娘能多看一看他、抱一抱他就好了。   此时此刻,云佩作为一个额娘求他。   他就想,要是他不肯,不同意,未来他的儿子是否会和他一样?   他同意了。   云佩走在长长的甬道里,湿漉漉的水汽侵袭,叫她浑身有一点儿凉,月亮照亮了她往前走的路,一直默默的。   云秀抱怨:“早知道出来的时候叫小航子架上轿辇了,这么黑的夜里,水汽也这样重,等会衣裳也要湿了。”   “行,下回一定记得。”   #   三月二十八是圣寿节,孝庄太后的生日。   宫里头之前出了那么多的事情,没了好多孩子,康熙想着大办一场,冲一冲郁气。   孝庄太后又觉得不好太铺张,正巧儿之前在南苑的时候听了云秀的话,叫人去接了雅图公主的孩子回来,就商量着要办一场家宴。   云秀和云佩正在琢磨着给她老人家送什么礼物。   云佩想的是稳妥一些,没必要出太大的风头,云秀觉得太皇太后的大腿很重要,本来姐姐已经出够了风头了,也不差这么一点,太皇太后高兴就成。   她的理由实在很充分,云佩也没法儿拒绝。   最后两个人定下来做生日蛋糕——绝对不是云秀自己嘴馋想吃。   做蛋糕这事情还真不是特别难,难的是要亲手做一个漂亮的、合太皇太后心思的。   在御膳房大师傅的指点下,云秀和云佩经历了——烤面包烤榻了、烤糊了、烤裂了等等一系列操作以后,终于赶在太皇太后生日之前做出来了一个合格的蛋糕。   圣寿节当天,说是不大办,前朝的大臣们还都是自发地给太皇太后祝寿了,好些命妇想进宫祝寿,可惜被拒之门外了,唯有一些拦不下的,比如福全的福晋等等这一代老人,还是进了皇宫里。   人家也没闹幺蛾子,进不来的人寿礼都送进了慈宁宫。   云秀站在下头,听着礼单上面的各式珊瑚玉像,整个人都囧囧的——她还以为她们送个蛋糕很显眼呢,结果在别人眼里这礼物相当穷酸了。   康熙还亲自写了“万寿无疆”的匾额悬挂于慈宁宫之上,领着一群侍卫、大臣隔着屏风现场给太皇太后表演作赋作诗。张口就是锦绣文章,有些词云秀都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等轮到后宫嫔妃的时候,云秀已经麻木了。   后宫的嫔妃们也大多都是有家世的——哪怕只是包衣,圣寿节这样的重要的日子,她们也是想表现一下的,准备的礼物听着一个比一个华丽值钱。   云秀悄悄看了一眼云佩,云佩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朝她笑了笑:“没事儿,重要的是心意。嫔妃们攀比关她们什么事儿?   “永和宫乌雅氏,进蛋糕一个。”   上头坐着的康熙屁股动了动,“哦?”了一声:“什么蛋糕,端上来给朕瞧瞧。”   太皇太后看他一眼,默认了。   宫女们就把那个巨大的五层蛋糕推了上来。   真推。   云秀起初做的时候还在思考要不做小一点,反正太皇太后顶多吃上一小块儿,她做再大也没用啊。   后来问了高太监,让他给自己出主意,高太监认真想了半天,说:“左右是个新鲜玩意儿,指不定娘娘们回头也想尝一尝呢,做大一点看着也气派。”   云秀就做了五层的。   从底下开始,按照尺寸从大到小依次递减,想着太皇太后是蒙古人,最大的那一层地方最宽敞,干脆用抹茶粉做成的东西模拟成了大草原的模样,地是绿的,草也是绿的,蓝色的额尔古涅河从中央流淌而过,草原上停留着牛马羊群。   从第四层往上,就大多都是比较常见的东西了,最顶上是金箔贴成的王冠。不过因为这五层所用的东西太过复杂,云秀和云佩实在自己没法做出活灵活现的牛羊群,所以她们只负责了烤蛋糕,其余的都是御膳房的巧手师傅们雕琢的。   一共做了一个月,废了好些东西才完成。   刚一亮相,就叫人忍不住感慨。   康熙眨了眨眼睛,扭头和太皇太后说:“可不得了,朕的嫔妃们对皇祖母比对我还好呢,朕去年生辰的时候,乌雅氏不过做了个荷包扇子敷衍我,今年轮到您了,就整出这么个东西来。”话里话外一股子酸味。   云佩忍不住抿紧了嘴。   太皇太后笑了一声:“这是人家的孝心,你反倒怪起她来了,等今年你再过生辰,只怕连荷包也没了,啊?”   两人不过说上几句玩笑,话里头的亲近却叫人忍不住嫉妒。   显而易见,他们还算满意。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整日里除了消遣,也没什么别的乐子,倒是很乐意配合他们的表演。   她叫苏麻喇姑扶着她走到蛋糕跟前,弯着腰细细地去看第五层的大草原,然后问:“这是额尔古涅?怎么做的?”   云秀看了一眼姐姐。   云佩就站起来:“回老祖宗,是用糖稀做的,颜色是用了菘蓝和青菜汁水染的。”云秀之前学过画画,正儿八经的工笔画,也是要用到颜料的,衬着糖刚熬稀的时候把蔬菜的汁水加进去染色,一边加热一边用糖稀在蛋糕上“作画”,上面再撒一些糖粉,就成了波光粼粼的额尔古涅河。   太皇太后一边看一边露出怀念的神色:“做的真像,心思也巧,倒叫哀家舍不得切它了。”   康熙说:“这东西虽然精巧,却也不难得,蛋糕放久了容易坏,坏了就可惜了,皇祖母要是喜欢,回头朕叫人给皇祖母做个能长久放置的,就放在您的慈宁宫里头。”   太皇太后只好答应下来。   结果云佩说:“老祖宗,这蛋糕是给您看的,您要是想吃,嫔妾准备了专门用来吃的。”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能吃的东西都是好消化的,这个五层里头用的装饰品大多都是用了染色的东西,她可不敢拿给太皇太后吃。   更何况这么大一个怎么分呢?还是提前准备好。   太皇太后这才高兴起来:“好好好。”   等她坐下,一碟碟的小蛋糕也就端上来了,是云秀从前买来解馋的那种切成三角形的蛋糕,好看好吃,但就是特别贵,这么小小一个就要十几二十几,她以前为了省钱总舍不得吃,结果最近为了做这东西,吃了不知道多少做废的,一次性吃腻了。   摆在太皇太后、太后、康熙面前的是云佩亲手做的,其余人那里就都是御膳房的功劳了。   郭贵人挖了一小块尝了尝。她是去年八月怀孕的,如今离生产算着也就两个月了,上回通贵人生孩子的惨痛模样把她吓了一跳,即使没亲眼看见,也听了不少流言,弄得她精神极度紧张,什么都不敢吃,就因为嬷嬷说吃多了胎儿太大不好生,又不敢不吃,怕生的时候没力气。   吃起东西来难免食不知味,很是疲惫,这会儿挖了一点尝尝也是觉得新鲜的缘故。结果浓香甜腻的口感一入嘴,就让她眼睛一亮,只觉得自己疲惫的心情都被安抚到了。   还没吃上两口,手就被按住了,她疑惑回头,就看见布贵人悄悄跟她说:“还好姐姐叫我看着你不让你多吃,这东西最容易发胖,尝个新鲜就算了,可别多吃。”   郭贵人倒是一怔。   云佩和宜嫔的关系她还是知道一点的,姐姐宜嫔在皇上跟前也很有几分脸面,她们俩就是完完全全的竞争关系,现在因为云佩先生下了皇子,哪怕被抱到了佟贵妃那里,她也比姐姐高一头。   郭贵人没想到她还会叫布贵人特意看着自己。   她朝布贵人笑笑,说了一声谢谢。   另一边,云秀又拿出来了新鲜东西。她走出来行礼:“老祖宗,我们主子觉着光给您献一个蛋糕还不够,还叫奴才准备了别的东西给您瞧瞧。”   太皇太后哦一声:“哀家觉得尽够了,还准备了什么?”   云秀把一个盒子交给小太监,递了上去,故意说:“别的娘娘给您送的东西都是摆件、屏风,往屋里头一摆,您看见就能想起她们来,奴才们送的是蛋糕,往肚子里一吃可就看不见了,那岂不是吃了亏叫您想不起我们来,就还给您准备了这个。”   这话说的新鲜还坦荡,太皇太后忍不住就笑,还说:“才刚皇帝不还说了,做个一模一样的蛋糕放哀家宫里?那不是也能想得起来?”   云秀咳一声,正色说:“那是万岁爷的心意,回头您肯定想起的是万岁爷。”   康熙明知道她是故意这样说,还是忍不住:“真是和你姐姐学的天生贫嘴,难不成皇祖母和朕亏待你们?”   话是这样说,他还是跟着支脑袋过去看她们送的另外的东西是什么,心里头琢磨着回头要是云佩给他生辰准备的东西不够好,他可要好好和她论道论道,不说比这个好,至少也得差不多吧?   结果一探头,就看见里头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白玉牌,上头都刻了圆圈、汉字和条形。   太皇太后在宫里头呆得久了,后宫寂寞无聊,对玩乐的东西也研究的差不多算是极致了,倒是能认出来一点:“这是……叶子牌?”   云秀笑眯眯点头:“回老祖宗,说是叶子牌,其实也不一样。”   她详细地介绍了一遍:“叶子牌有十万贯、万贯、索子、文钱四样花色,这个呢,叫做麻将,是叶子牌衍生出来的,只有三种花色,是万子、条子和筒子,算法差不多,您肯定一学就会。”   太皇太后脑袋一转就想明白了:“那要四个人打吧?”慈宁宫里头现在常来往的,她、苏麻喇姑,再加上皇太后,一共就仨人,那些太妃也只是偶尔去坐一坐,真要是玩起麻将来,指定还缺一个人。   她目光落在略显紧张的云佩的身上,又扫了一眼底下的佟贵妃,心里头琢磨明白了,倒也不是很介意:“哀家算是瞧明白了,你们这是自个儿想玩,却找不到人,想着叫哀家来给你们当庄家,好赢哀家的银子是不是?”永和宫里头如今也三个嫔妃,再加一个乌雅氏的亲妹妹,其实够打了,她这样说不过替她遮掩一二罢了。   云佩悄悄松了口气:“老祖宗说的是。”   这事儿就这么轻轻掀过去了。   圣寿节过后,其余的宫嫔们难免要跟着去打听一下云佩送了什么东西,结果一听是麻将,都愣了,有条件的已经去找内务府里头定制了,结果东西是拿回来了,根本不会用,倒是有人听了那天的话知道和叶子牌差不多的打法,可四样变成了三样,是怎么个算法?   她们懒得琢磨,干脆去找云佩。   永和宫一时之间热闹得很。   最开始的时候根本摸不着云秀和云佩的人——她们俩还得赶去慈宁宫教太皇太后搓麻将呢。   好在太皇太后聪明,基础规则一教就会,就这么搓了两把麻将,她已经打的有模有样了。皇太后吃力一点,她不懂汉语,懂得那一部分也只日常问好,而云秀和云佩不通蒙语,听了就一脸懵,没办法,最后只好叫苏麻喇姑当翻译。   五个人兢兢业业搓了一天的麻将,皇太后也磕磕碰碰地上路了。   从前太皇太后年纪大一些,喜欢安静,慈宁宫的宫人们就和哑巴似的不敢开口说话,怕扰了太皇太后的清静,现在可好了,慈宁宫里经常传来搓麻将的声音,还有太皇太后爽朗的笑声,夹杂着“碰!”、“杠!”以及皇太后着急的蒙语。   热闹得不行。   等云秀云佩教会了太皇太后,住在偏殿里的太妃们也就闻讯赶来了——比起太皇太后这一辈的人以及云佩这样鲜妍的宫嫔们,她们才是整个后宫里头最闲也最有钱、最无聊的人。   闲——没有皇上要伺候,皇上都尘归尘土归土了,她们再斗成乌眼鸡给谁看呢?   最有钱——往年当宫嫔的时候得了不少的赏赐,没来得及花出去,皇上又孝敬,对她们这些母妃也从不亏待。   最无聊——皇上没了,她们都算得上寡妇,不好太张扬,整日里在自个儿宫里头枯坐,没什么意思。   现在可好了,太皇太后爱上了搓麻将,她们也能跟着学一学,解解闷是不是?   不到两天,一股搓麻将的风气席卷了太妃和宫妃们。   云佩就成了旁边坐着看牌的人,没过几天,太皇太后就摆摆手,说:“光打麻将也没劲儿,哀家想曾孙们了,苏麻,你叫人去,把曾孙们抱过来叫我瞧一瞧。”   瞧了一会儿,她就坐回了麻将桌上,还嫌弃云佩影响她发挥:“去去,去看着那些小的,别叫他们把哀家的慈宁宫给掀了。”   云佩高兴地应了一声,扭头去看几个小孩子去了。 第47章   本来康熙只叫云佩十天看一次孩子,到了太皇太后这里,隔三差五的她就能看到一次小胤禛了。   皇太后一边摸牌一边用蒙语问太皇太后:“您也太宠着她了。”   太皇太后有点儿看不清牌面,叫苏麻喇姑去给自己拿眼镜,一边说:“咱们年轻的时候谁不是那样过来的?她有孝心,哀家也得投桃报李不是?”   她笑了笑,说:“琪琪格啊,你从前在大草原上长大,不知道宫里的女人,她出身低,肯定得变着法儿地往上头站,她肯讨好我,代表她有野心。”太皇太后想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我喜欢她有野心的样子。”   她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云秀:“你也去吧,不用顾忌我们。”   云秀轻轻应了一声。   她绕到了旁边殿里,几个小孩刚刚已经玩累了,太子想睡觉,老三胤祉比他困得还早,已经处于蒙圈的状态了,老大比他们俩年纪大,精力也好些,不过他一个人玩也觉得没劲,最后三个人嘀咕了一阵,也不叫奶娘抱着各自去睡,自己爬到榻上去,三个人胡乱地挤做一团睡着了。   胤禛刚刚已经睡过一次了,这会儿还精神,正乖乖的坐在地上玩积木。积木就是上回云秀给他准备的小礼物。   不过他这个年纪,玩积木也不是正儿八经地玩,是拿着积木块这里丢丢那里丢丢,丢一块儿就开心一下。   云佩坐在边上看着,他丢一块儿,她就给他捡回来。   云秀过来,跟她说了太皇太后刚刚说过的话。   云佩笑了笑:“老祖宗年轻时候是个有魄力的人。”不然也不会能够扶持着世祖皇帝和当今登基了。   她们两个顾着说话,胤禛吧积木扔出去以后,半天没有等到云佩把积木帮他捡回来,愣了一下:“额额?”   云秀云佩唰一下回了头:“你说什么?”   胤禛很是无辜:“额额!”他手指着积木块,想让云佩帮他捡回来。   云佩满脑子却只剩下了他叫自己额娘这件事。她把胤禛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再叫一声额娘,乖孩子,再叫一声。”   胤禛被抱的有一点不舒服,却还是乖乖软着声音叫了一声额额。   云秀连忙把他从姐姐手里抱出来:“好姐姐,他还是个孩子,骨骼还没长全呢,你这样压着他,别把他压坏了。”   云佩这才松开了手,又怕把孩子弄疼了,流着泪问胤禛:“怎么样,额娘是不是把你弄疼了?”她抱着胤禛,检查了一下身上有没有伤痕,只在手臂上看看到了一点点刚刚压红的印记,“都怪额娘太激动了。”   胤禛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低着头又顺手捡了一块积木丢着玩。   云秀坐在边上安慰姐姐:“姐姐你看,哪怕胤禛被抱走了,他心里头还是记得你是他的亲额娘的。”   云佩也就是才刚激动了那么一下子,这会儿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说得对,佟贵妃一时抱走他不算什么,往后他永远都是我的孩子。”   #   承乾宫里,奶娘正和佟贵妃回话:“主子,四阿哥被太皇太后抱去了。”   佟贵妃停了一下,问:“乌雅氏也在?”   奶娘瑟瑟地点了头,其实她没敢告诉佟贵妃,皇上隔一段时间就把四阿哥抱到他那里去,那会儿永和宫那位也在。要是说了,佟贵妃就知道她们瞒着她了,左右把人抱去的事儿不是她做的,皇上要求的,也没把永和宫那位放到明面儿上,就当不知道呗。   可就太皇太后这事儿,还是让佟贵妃炸毛了。   她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侵犯,在她向着所有人展示自己在后宫的权势的时候,乌雅氏竟然这样公然打她的脸——最重要的还是太皇太后的态度。   皇上要从外头接钮钴禄氏和赫舍里的人进来,本身就是想要制衡她这个贵妃,按理说,她是皇上的表妹,佟佳氏是皇上的母族,宫里头不该这样打她的脸,可太皇太后一声不吭,还帮着乌雅氏,本身就很值得回味了。   她难免会想,是不是太皇太后对她不满意了,皇上也对她不满意了?   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自己替皇上管着后宫,不说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不能因为她出身佟佳氏,就活该替别人做嫁衣吧?   这会儿承乾宫里伺候的是若水,她本就对云佩不满,这会儿看见佟贵妃脸色很差,心里琢磨了一下,就说:“主子,可不能再叫乌雅氏骑到咱们头上了,她本来就是宫女出身,如今才不过两三年就升了嫔位,又有皇上宠爱着,难保以后不会得个妃位,甚至是贵妃的位置……”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戳到了佟贵妃的痛处。   佟贵妃是大家闺秀出身,就算是在满人里头也是顶出色的那个,从懂事起,家里所有的人都告诉她,她以后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后,可进了宫不仅没当上皇后,自己随手抬举的宫人竟然地位也直逼她的位置了。这叫她怎么能甘心?   说出去贵妃和嫔位差距大着,可实际上满宫里头除了她这个贵妃,底下的高位嫔妃也就只剩下了嫔位,更何况若水说的确实对,现在才不到三年乌雅氏就成了嫔位,未来未必不能当上妃位、贵妃的位置。   而她呢?她可能永远都只是个贵妃。   这才是真正让她害怕和焦虑的东西。   永和宫里,云佩也在和云秀说起佟贵妃:“我们这样频繁地见胤禛,恐怕她也会察觉到,以后可能咱们要想见孩子,没那么容易。”   云秀说:“可姐姐你前些时候不是说佟贵妃忙着收敛权势么。”那她还哪来的时间对付她们。   云佩说:“她再收敛,皇上就不会同意了,前段时间是皇上默认的,但要是收敛的再过了度,皇上就不会同意了。”本身接小钮钴禄氏和赫舍里氏进宫就是为了平衡后宫的权势,而不是为了把佟贵妃彻底压倒,要是佟贵妃太弱,钮钴禄氏和赫舍里氏进了宫联手把她扳倒了,这平衡就白做了。   可要是佟贵妃太强了,又叫新进宫的那两个人如何自处呢?还没进来就败了么?   所以康熙会默认叫佟贵妃收敛权势,却不会让她做的太过分。   果然,五月里,郭贵人生产,内务府准备的接生嬷嬷进翊坤宫的时候被查出来带了不好的东西,还没来得及进产房就被按住了。   最后查出来和别人没关系,可耐不住如今是佟贵妃管着内务府,好歹有一个不察之罪。   郭贵人生下来一个女儿,前头只给阿哥们序了齿,公主们还是按着从前的顺序排下来的,这孩子就是皇六女,若将抱养来的贺珠和亡故的那些小公主各自算上,她这是四公主。   见是个女儿,宜嫔到底有些失望,其余嫔妃们见生的是个女儿,有松口气的,也有羡慕的。   可接下来,一道消息猝不及防席卷了后宫——春天才过,内务府给宜嫔宫里进了鲜花,宜嫔闻花的味道以后觉得很是不舒服,叫人请了太医,结果查出来自己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头一样是宜嫔怀孕了。前些时候云佩怀孕不能侍寝,宫里头算得上宜嫔一家独大,可一直没传出好消息来,宜嫔都要怀疑人生了,这回总算怀上了。   第二个就是,这是内务府第二回 出事了,还回回都出在怀有子嗣的宫嫔身上,虽说最后都查出来和佟贵妃没什么关系,可后宫众人都难免嘀咕。   这天云佩邀了布贵人、章佳氏一块儿搓麻将的时候,她们就在讨论这个事情。   章佳氏年轻些,说起话来也跳脱,问:“这事儿难不成真是贵妃娘娘做的?”   布贵人说:“看着像,可她图什么呀?图这会儿咱们都怀疑她么?”   云佩笑而不语。   云秀就想起来姐姐和自己说的康熙不会让佟贵妃的权势太过强大,随口说了一句:“总不能是皇上干的吧?”   话一说完,章佳氏手里刚摸的三万落在了桌上,瞪大了眼睛:“云秀你这嘴可真是……什么都敢说啊!”她们如今算得上是荣辱与共的关系,即使云秀说了惊人的话,她们也不会随口拿到外面去说。   身边伺候的宫女也都是忠心耿耿的人,绝不会走漏风声。   因此,她们之中偶尔也会聊聊八卦,再说出点惊人的话,可谁也没牵扯到康熙身上,就好像是默认跳过他了一样。   今儿云秀没头没脑冒出这么一句话,把她们吓了一跳。   还是云佩漫不经心打出去一张八条:“慌什么?云秀说的也不是没什么道理。”宫里头有胆子、有魄力还有能力能够动内务府的就那么多人,像自己、惠嫔这样的身份,真要是动起来,肯定不能做到让人查不出来。   剩下的用用排除法就知道了。   更何况如果真的是后宫的嫔妃想要借刀杀人,难道还会让人在门口就被查出来么?早就进了产房害人了,再说宜嫔,她自个儿都没发现自己怀孕了,谁那么机警能看出来她怀孕,看出来了还不趁机让她流产,反倒让她叫了太医被查出来了?   现在宜嫔都在宫里安安心心坐胎了。   她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差点让章佳氏和布贵人丢了魂。   她们都是老老实实进宫的人,没有云佩看得那么透彻,只以为自己是在过普通的后宫生活,根本没想那么多——康熙的后宫里头还真没有那么多的明争暗斗。   康熙自己在暗暗平衡着后宫的权势,对每个嫔妃不说每个人那么好吧,至少有名有姓的这些妃子们过得是还算不错的,生活过得还算好,自然不会因为利益的大波动去争去抢,除非人还有更大的野心。   后宫里头能有野心的,想要的无非是地位权势和子嗣。可康熙做了什么呢?佟贵妃在权势和子嗣之中只能二选一,而且几乎是被逼着只能选择权势,康熙不肯让她拥有太高的权势,就给她抱养别人的孩子。   像是惠嫔、荣嫔、云佩、宜嫔这样有孩子的人,他只会给她们宠爱,孩子全都抱给别人养,让她们想要努力一下都努力不起来,太高的权势她们出身不够,想为孩子争气,孩子都不在身边。他只给她们宠爱,让她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清自己的地位。   剩下的庶妃们他从来也不会放在眼里,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他用嫔位这个分水岭干干脆脆地卡着她们,让她们在别人宫里寄人篱下,每天思考的也只是如何在高位嫔妃手底下讨生活罢了。   他在宠爱这些女人的时候,心里就已经给她们分好了位置,什么样的人该怎样对待,他一清二楚,从不逾矩,保持着绝对的平衡,给她们立下足够的“规矩”,让她们知道自己根本越不过去,自然也不会动不该有的心思。   这是他管理后宫的法宝和准则。   而事实上,现在的后宫也在他这样从不例外的管理下井井有条,即使是嫔妃之间有一些小小的摩擦,也只是斗斗嘴,而不会将宫斗付诸行动。   后宫稳定了,他才有心思去治理前朝。   章佳氏和布贵人站的还不够高,也不够聪慧,还被蒙在鼓里,浑浑噩噩被推动着往前走,这会儿猛不丁被点了一下,只觉得心头发寒。   她们忍不住怀疑,这样的康熙,心里对谁难道都是一样的吗?他真的爱过自己的任何一个嫔妃们?   大约是真真切切爱过赫舍里皇后吧,所以他对太子也是实实在在地偏爱着,至少现在是。   六月初三,毓庆宫落成,康熙头一次带着太子到了慈宁宫前正式向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行礼,向全天下昭告他对这个儿子的喜爱与器重,然后将他迁入了毓庆宫中抚养,同时,让五岁的皇太子开始进入南书房,由他亲自为皇太子教书。   六月初四,今年才刚五岁的皇太子随康熙前往景山射猎。   云秀托腮坐在马车里,看着外面满天飞扬的尘土若有所思。   云佩给她端了一盘西瓜:“内务府今年的瓜果很不错,又甜汁水又多,尝尝。”   云秀吃了一块,果然又甜又润。   “刚刚在想什么呢?”   云秀擦了擦手,问姐姐:“皇太子……五岁就会射猎了吗?”清朝的皇子们会不会太卷了一点?   结果云佩说:“怎么不会?皇太子三岁的时候就开始念书学骑射了。”皇上对太子寄予厚望,从三岁起就开始启蒙,也会每天教他练习骑射,有时候太子凌晨五点就开始念启蒙的那几本书了。   早上是读书时间,下午就是练骑射的,云佩曾经在佟贵妃那里当宫女的时候,佟贵妃想要养着太子,也派人去打听过皇太子的日常作息,想要来个偶遇,云佩对这些东西了解得很。   “不仅要读书练字、学习骑射,皇上每天还要挨个检查学习和射箭的。”   云秀听完先是肃然起敬,然后又有点担忧:“胤禛以后也会跟着这样?”   云佩说是。   云秀心说难怪康熙以后的孩子个个都那么出色,原来是因为从小就卷到大。不过她转了转念头,说:“要不然我们给胤禛多补一补钙吧?”   云佩啊一声:“什么是钙?”   完了,说漏嘴了!云秀眼神飘忽了一下,试图敷衍过去:“就是一种人需要的东西?以前阿玛不总是叫我多吃蔬菜么,说不吃蔬菜以后我肯定长得不好看,我就想,肯定是因为蔬菜里有什么东西让人长得不好看吧?”   她说了两句就转移了话题:“所以我觉得,肯定也有什么东西会影响长高,对不对?就和胎儿需要营养一样,这个钙呢,嗯……就是营养的一种,如果缺了,胤禛就可能长不高,你想,他以后天天要早起,肯定会特别努力对不对?那一努力营养不够用了,钙不够了,可能就长不高了。”   胡言乱语了一长串,云佩终于从她的话里扒拉出来了重点。原来是怕小胤禛长不高。   天天也不知道妹妹都在思考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她哭笑不得,却也愿意哄着她:“好,你说什么都好,就给他补那个什么钙。”她又问,“怎么个补法?”   云秀说:“喝骨头汤,每天喝一碗,保证以后都长得高高的。”   云佩应下,转头叫小航子吩咐御膳房以后给胤禛每天的饭菜里上一道骨头汤——这一点她还是能悄悄做到的,胤禛现在七个月大了,已经逐渐开始吃起来辅食,米汤、迷糊糊还有各种汤类,就是他的主食。   御膳房每天都要给胤禛准备吃的,承乾宫只吩咐一个大方向上的东西,吃什么喝什么,还是御膳房来决定的。   所以在这回景山狩猎,小胤禛也被带着出来放风的时候,每天他吃饭的以后,总能发现自己的桌上有骨头汤,各种口味的骨头汤。   一个奶娘觉得奇怪:“最近御膳房是不是越来越敷衍咱们了?怎么天天都是送骨头汤来?”莲藕炖骨头汤,莴苣炖骨头汤,各种花样,但再整花样,也改不了它是骨头汤的事实。   她本来想和佟贵妃禀报一声,被徐氏拦住了劝她:“娘娘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你何必去触她的眉头,还会得罪了御膳房。”   奶娘也就悄悄地瞒下来了。   胤禛还不知道自己每天要喝骨头汤,正兴奋地挥舞着小拳头张嘴等着干饭。   第一口吃进嘴里,好吃。   第二口吃进嘴里,他呆了一下。   第三口,咦,怎么味道都一样?   ……   再吃了无数口以后,胤禛愤怒地“啊”了一声:敷衍我!   奶娘面不改色地给他擦了嘴,换了另一种口味的土豆泥给他,胤禛乖乖吃了,以为自己的愤怒获得了改变,喜滋滋的。结果下一口就被塞进了同样的味道。   胤禛:“……”上当受骗了。   让儿子上当受骗的额娘这会儿正坐在帐篷里喝茶,大热的天气,她喝的也不是正经热茶,而是用水果做的果茶,清朝的水果还没有现代那么丰富,大多都是葡萄、西瓜之类的东西,倒也勉强能做一点水果奶茶。   这个奶茶一做出来以后就受到了布贵人和章佳氏的喜爱,连张氏也特别喜欢。   这么热的天气,要是真的喝热茶,她们能出一身的汗,黏在身上十分不舒服,连屋里头放了冰鉴也没有用,果茶就不一样了,它和冰碗差不多。只不过冰碗做起来颇为麻烦,而且底下是纯粹的冰块或者冰沙,一碗一碗地吃下去难免有些伤肚子和胃,果茶就不一样了,是水做的,也不过就是放在冰鉴里冻了一下,没有冰碗那么凉。   还能一直捧着喝。   布贵人和章佳氏恨不得走到哪里就把它们带到哪里——于是,这回的围猎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场景。看台上其余的嫔妃都在拿着扇子给自己扇风,热得恨不得永远都不出门。   而以云佩为首的永和宫的嫔妃们人手一杯果茶。他们的果茶不是用现代的那种塑料杯子装的,是泡在一个大水晶壶里,云秀特意挑的透明的壶,看起来好看,也方便看有没有喝完,连云佩手里的茶杯也是透明的,果茶倒在里面特别的好看。   只是别人不知道她们的茶是冰的,还以为他们这么大热的天还喝热茶,都拿怪异的眼神看着她们。   康熙看了云佩好几眼,最后实在忍不住,叫了梁九功去问她是不是病了:“万岁爷叫奴才过来问一问主子是不是病了,怎么这么热的天还喝热茶呢?”难不成是着凉了?   云佩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没有给康熙准备果茶。她讪讪地笑了一下,连忙给云秀使了个眼色。   云秀咳嗽一声,对梁九功说:“不是,是我准备的果茶,还给皇上准备了一壶,只是怕皇上不喜欢,所以没有献上去,您来得正好,我这就去给您拿。”   她又回去帐篷重新做了一份放进冰鉴里,给梁九功拿了备用的那一壶。   梁九功瞅了瞅壶,赶忙拎到了康熙身边。   康熙叫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刚一入嘴就忍不住皱起眉头,酸酸甜甜的口味,不是很大合他的胃口:“果然是女人家爱喝的东西,味道怎么这么奇怪?”   他兴致缺缺地放下了。   结果刚放下没两分钟,太阳在头顶上一晒,他就觉得有点热,一热,嘴巴就有点干,干了以后后面就想到了那杯让他口舌生津的果茶。   他犹豫了一下,又端起来喝了一口。   这回,那种冰冰凉凉又酸爽的感觉彻底席卷了他的全身,让他忍不住咦了一声:“喝着倒还不错。”   云秀是跟着梁九功过来的,忍不住吐槽了他一句,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真香行为?   康熙咂了咂嘴,说:“这东西做起来麻烦不麻烦?若是不麻烦,就叫御膳房也去做一些,给后宫的嫔妃们都上一点,嗯,几个孩子那里也送去。”   他吩咐完,就看见背后站着的云秀,想着好歹是借了人家的东西,很是和气地问了一句:“你想要点什么?”   云秀哪敢跟他要东西:“不过是一点巧思罢了,哪敢跟皇上伸手?”   康熙和颜悦色,反倒说:“嗯……你既然不要东西,朕就自己看着赏吧。”他沉思了一下,说:“我记得你现在身上的品级应该是正七品吧?就给你升到正六品。”清朝的宫女也是有自己的品级制度的,像是姐姐现在是嫔位,那她身边就有三个女官的位置,品级是正七品昭训,如果升到妃位,那就会多司记一位,这是正六品的。   梁九功站在康熙身后悄悄挑了挑眉。   历来还从来没有宫里头的主子还没升品级,而宫女先升的,皇上这是想给乌雅氏升品级,可也不好明着来?他心里头胡乱琢磨着,到底没说出声。   云秀没想那么多,高高兴兴地下去了,和姐姐分享了这个喜讯,一份果茶换一次升职,完全不亏啊。   云佩看她傻乐,没和她说多半康熙之前因为太皇太后高兴就想给她升了,人呢,傻一点还是能活得快乐一点的。   台上的嫔妃们喝着新得的果茶,总算没那么心情浮躁了,就算再不喜欢云佩的人,这会儿也得领情。   台下角落里,大阿哥和太子正在一块儿检查自己的骑具。   大阿哥练了许久的骑射,从前养在大臣家里,从来没在别人面前露过面,这是他头一回露面,心里头想着给皇阿玛展示一下自己的骑射功夫,好叫夸一夸他。   他没回来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只有一个阿玛,阿玛也只有他一个儿子,结果进了宫才知道原来阿玛不止他一个儿子,还有许多许多个。   他一边默默擦着自己的箭,一边想到了前两天听见的宫女们的对话。 第48章   胤禔回宫以后就住在南三所里,偌大的宫殿里,只住了他和三阿哥胤祉,胤祉又只是个才三岁的奶娃娃,他觉得很无聊,就时常乱逛,然后就听见了那两个小宫女在背着他说话。   一个说:“大阿哥真惨,回宫又怎么样呢,就算回来了,也只是个不受宠爱的孩子。”   另一个说:“何止不受宠爱?无非也不过是个包衣出身的嫔妃生的孩子,哪里比得上太子尊贵?”   头一个反驳他:“太子是尊贵,可他从小就没了额娘,将来没有母族支撑,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你说起包衣出身,倒让我想起了四阿哥,四阿哥的额娘也是包衣出身,可人家额娘受宠啊,可比大阿哥的额娘受宠多了,如今又被佟贵妃抱养在膝下,以后肯定大有成就。”   大阿哥觉得她们真会放屁,他额娘是佟贵妃底下的第一人,哪有她们说的那样地位低劣?再说了,老四不过是个只会流口水的傻小孩,连说话都不会呢,还能威胁自己的地位?   倒是太子,前些日子皇阿玛给他迁宫了,他还以为太子是和自己住在一起的,结果那天他在太子还没搬进去前偷偷跑去毓庆宫看过——那么大的一个宫殿,皇阿玛竟然不给他住,而给了太子。   毓庆宫里摆着的好多东西看着都亮晶晶的,比他自己那个住的地方华丽多了。   皇阿玛分明是偏心!   他到现在还在记仇,只要一想起来就很生气,气得他“啪”一下就把手里的木箭给折断了。   旁边正和他一块检查的太子听见声音瞟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野蛮人。”就这傻样,也配成为他们嘴里说的他的对手?   两个互看相厌的小崽子各自嫌弃着对方。   等皇阿玛说他们可以带着人一块儿出去射猎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睛都亮了。   太子拎着自己的小箭,带着人就出发了。   胤禔心眼多一点,他偷偷地跟在了胤礽的身后,想看看他的射箭技术怎么样。   结果跟着跟着就发现了不对——那群跟着太子的侍卫们,会在太子射箭以后迅速地跑出去捡猎物。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就算是他自己射箭,他的侍卫们也会这样子做的,总不能让他自己去捡东西吧?   但出问题的就是——太子并没有射中东西的时候,那些侍卫也会跑出去,然后举着一个猎物回来大喊着太子中了!   胤禔很愤怒,这丫不是在作弊吗!是在欺骗皇阿玛!   他想冲出去大骂胤礽,可他身边跟着他的人拦住了他:“殿下!您可千万别出去!谁知道这个事情是不是皇上安排的?要是您出去破坏了他的计划,只怕皇上会生气,反而疏远您。”   胤禔气得哪里听得到他们说话?结果还没来得及冲出去,那些跟着他的人就强行把他抱上了马带走了。   #   看台上,云秀问云佩:“今天是大阿哥和太子头一回露面,也不知道他们的骑射功夫怎么样。”   云佩就笑:“一个八岁,一个三岁,再厉害还能扛一头老虎回来不成?”   云秀听出来她话里的调侃,哼了一声。她看见桌上的果茶壶里空了,转身又回了帐篷。内务府送上来的果茶也好,可惜他们都是统一做的,里面有些水果不是她们爱吃的,还是自己做的比较好一些。   她捧着新的果茶刚从帐篷出来,走了没几步,就隐隐约约的听到了一些说话的声音,这叫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他所在的地方还是后宫嫔妃们的帐篷范围,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   而且这声音还和宫里的太监们说话声音不一样,太监的声音是尖细的,这声音反倒是浑厚的,分明就是外男的声音。   云秀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悄悄躲起来,细细地听了一下,她怕被发现,特意隔了两三个帐篷。   “太子那边都安排好了没有?”   “大人您放心,都是我们自己人,保准不会走漏了风声。”   “这是太子头一回在大臣们跟前现眼,可不能出任何的差错,必定要让他们全力支持太子!”   云秀听得云里雾里,前面的话都没有听见,后面的话也没头没脑的,听不懂,而且他们好像已经说话到了结尾,很快就离开了。   云秀等到外面没声音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敢走出去。   到了看台上的时候,云佩还问起:“怎么去了一趟回来的这么慢?”   云秀想了想,周围都是人,还是不要把那些话给重复出来了,能到帐篷那边的人必定是特意避开了耳目,而且是颇有实力的人,才能支开守卫的侍卫,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听见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找机会把她弄死了,连姐姐都救不回来她。   她摇了摇头,说:“我拉肚子。”并且朝姐姐眨了眨眼睛。   云佩就知道她应该是有事情不方便说,点了点头,继续等着太子他们狩猎回来。   时间也没有太久,太子人小,不可能长时间骑马,他打到了猎物就回来了,而他回来后不久,大阿哥也垂头丧气回来了。   云秀和云佩互相看了一眼,都很诧异。   他们之前猜测的是,大阿哥年纪大一些,骑射功夫也比太子练的时间长,收获肯定要比他多得多。   结果回来以后,太子不仅射中了四只兔子,还射中了一头鹿!虽然只是幼鹿,以他五岁的年纪来说,已经很是难得了。   而大阿哥呢?他在林子里游荡了许久,心里头一直惦记着太子那件事情,射箭的时候也不专心,跑了许多的猎物,还是后来看时间快到了,侍卫们问要不要从他们的猎物里分一只给大阿哥,毕竟要是什么都带不回去,也太丢人了。   结果大阿哥生了气:“那爷和太子还有什么区别!”   他赶着最后那一点时间,仔细搜索了林子里,最后带回来了一只兔子和一只山鸡。   出来以后看见太子收获满满,心中忍不住怀疑自己,也想着侍卫们说的那句话——如果今天的事情是皇阿玛安排的呢?是皇阿玛想让太子出风头呢?   他不敢去想这个可能,垂着头回来了。   康熙看着太子带回来的猎物果然心情大好:“不愧是朕的儿子!有当年皇阿玛的风范!”   再转头看到大阿哥的猎物,两相对比,难免有一点失望,不过他还是顾及着大阿哥的面子,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一时的失意没关系,往后勤加练习,必定能够大获成功。”   大阿哥的眼睛一亮,又转瞬之间暗了下去。   云秀站在看台上,迅速捋清楚了前后因果——刚刚她偷听到的对话大约就是关于太子这些猎物的问题的,今天是太子头一次在大臣们跟前正式露面,他背后的人,云秀猜测大约是索额图,想让太子成为一个完美的太子,于是悄悄安排了猎物,伪装成是太子所得。   她迟疑地看向太子,这个才五岁的孩子,到底对这件事知不知情?康熙对这件事知不知情?   她借着在高处的视角,悄悄地打量着康熙和太子的表情。两个人的表情都毫无异样,康熙脸上是高兴和自豪,而太子脸上是纯然的濡慕。   怎么看都不像是演戏能演出来的,更何况五岁的太子心机有那么深沉吗?云秀持否定的态度。   康熙也未必知道,不然那些人不会偷偷地在帐篷那边讨论。   她的目光落在脸色复杂的大阿哥身上,恍然大悟了——只有大阿哥是知道的。   等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云秀支开了所有人,和云佩说起了这事儿。   云佩听完倒是一怔,默然很久以后,和云秀说:“咱们把这话咽进肚子里,以后只当做不知道。”   她还从来没有料想过未来太子会下台,只是想着,如果被索额图知道云秀偷听到了这件事,只怕以后云秀就惨了。   云秀也点头:“我心里有分寸,姐姐放心。”   云佩又问她还有没有果茶:“那个酸酸的甜甜的很好喝。”   云秀知道她喜欢,已经晾了许多了,听她要,连忙去取来,俩人痛快地喝了个够。   此后几天的景山骑射之中,太子多有收获,每每都得到了康熙的盛赞,一时之间,太子的威望在朝臣之中逐渐变得重了起来,有不少心思活络的人慢慢动起了心思,和索额图频繁接触起来。   #   七月里,布贵人正带着冬韵坐在云佩宫里喝茶,章佳氏、张氏也在,她沉寂了太久,出来了以后也并不和宫中其他人来往,只偶尔到云佩这里来坐坐,一块儿喝茶吃点心。   每回她到这里来,布贵人她们就总找些轻松些的话语,用以宽慰张氏的心,她心里头一清二楚,也很是感激。   平常她都是坐着听她们说话,这回却意外地开了口:“纳喇氏的身体不大好了。”她和通贵人同住一宫,对她的消息也灵通些。   布贵人沉默了一会儿,说:“她生产那天拖成那个样子,也是可怜。”   宫里头好些人对通贵人其实不怎么熟悉,云佩也只和她打过两回交道,觉得她是个害羞腼腆的女人,也带着女儿家不谙世事的天真,可惜强撑着身体生孩子,不仅孩子虚弱,连自己也被拖累了。   张氏也垂着眼:“我和她住的近些,前几天听她咒骂敬嫔,言语中……说的很是难听。”   章佳氏讶异:“关敬嫔什么事儿?”   布贵人想了想,说:“这我倒是有点印象,好像那天宫人们说,通贵人是半夜睡过头,把阵疼给睡过去大半,后来彻底醒了以后,宫女们慌透了,先去请了敬嫔,然后敬嫔再去请的太医,结果就耽搁了。”   敬嫔自己还是个十九岁的女人,也没生育过,从来没有经过事儿,乍一听说通贵人要生了,难免慌乱。人都吓软了,哪里还想得起来叫太医?   还是那会儿张氏在偏殿里头听见通贵人的惨叫声,叫了宫女出去看情况,然后叫敬嫔去请的太医。   通贵人坏了身体,生下来的孩子也很不健康,大受打击之下,难免想左了,把所有的错都怪在了敬嫔身上。   这事儿谁也不好说。   通贵人有错吗?她是有错,不该迁怒敬嫔,可她那样的处境,精神已经接近疯癫了。   敬嫔有错吗?她不过是没经历过事儿,一时之间没想到,所以没错,可也确确实实因为耽搁了时间,才导致通贵人错过了最好的生产时间,最后成了那副局面。   都说不上谁的错更多,仔细一想又谁都没有错。   俩人都可怜。   几个人都叹了口气。   云佩想,要是宫里头的女人都是十七岁进宫选秀,或许才能够些许避免这样的惨剧。   司香从外头走进来,一脸惊奇:“才刚在宫墙底下看见好几窝的蚂蚁一块儿搬家,以前可从来没有过,难不成是要下雨?”   云秀以前倒是听说过这样的传言,加上夏天本就多暴雨,倒也不稀奇,今年的天气也格外地热,下一场雨倒也挺好的,能凉快些。   结果正这么想着呢,就听见远远传来一阵轰隆的声响,云秀正低着头,看见茶水杯子倾斜了一下。   她先是愣住,然后忽然惊醒:“地震了!”   屋里的人被她这一声喊吓了一跳:“怎么会地动呢?”   云秀来不及和她们解释,拽起姐姐就往茶水房跑:“快,咱们去茶水房!那边儿地方小!”   她这样着急,布贵人她们也信任她,下意识地就跟着她往茶水房里头跑,等几个人缩进茶水房的下一秒,外头的轰隆声愈发大了一起,从茶水房的窗户里往外看去,可以看见她们前头的承乾宫的大顶直接从空中坠落,就砸在了她们永和宫的门口,紧跟着,她们头顶的瓦片房梁也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哗啦啦地往下掉。   好在她们呆的地方小,房梁上一颗大木正好卡在了她们头顶,才没叫那些笨重的木头砸到她们身上,只是瓦片灰尘难免落在了她们身边。   不过眨眼的几秒钟,头顶就被木头砖块封了个彻彻底底,再看不到一丝光线了。   云秀伸手摸了摸周围,喊了一声姐姐,很快,一双手就朝她摸索过来,和她的手紧紧拽在一起。云佩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在。”   云秀松了一口气,又叫了其余人,发现她们都在身边围着,并没有发生意外:“这地动太突然了。”   布贵人也说:“是太突然,不过云秀你怎么想到让咱们往茶水间跑的?”她要是知道地动,肯定第一反应是往外头跑,要真是往外头跑了,只怕承乾宫的房顶就要砸到她身上了,这会儿尸体都得凉了。   云秀在黑暗里睁大了眼睛,心说我这是从现在开始就培养的地震自救意识,地震了要么往最宽敞的地方跑,什么都砸不到人,要么就往最狭窄的地方跑。只是这话是不能和布贵人她们说的,她只能另找借口:“我是想着,咱们宫里头都能感受到地震,只怕宫外头更加严重,皇上肯定忙着救灾,回头多半要叫侍卫先去救太皇太后她们。”   布贵人她们都点点头,她们心里有数,既然永和宫都受到了影响,只怕皇上自己也被影响到了呢。   “茶水间里至少还有水,柜子来还有饽饽,要是侍卫们来得晚了些,咱们也不至于渴着自己、饿着自己,对不对?”她刚刚跑进来的时候找的位置离放饽饽的柜子近,却又不至于被柜子压倒,还顺手从桌子上抢了火折子和一壶茶水,要是她们省着点喝,肯定能等到救援。   布贵人她们听得连连点头,又听她说有火折子,连忙要她点上。   云秀在黑暗里拒绝了:“咱们被埋在下面,空气本来就不多,再点个火折子,只怕没多久就窒息了。”更何况空气里都是粉尘,要是点了火折子,密度太大,直接爆开怎么办?她们没被地震震死,反倒死在了后头,那多惨啊。   这火折子就是拿来安一下心的罢了。   后来又来了两波余震,直把她们头顶的瓦片砖头又往下震了好多。   所有人都焦急着,又怕被埋在底下的时间又长,渴了都不敢喝水,只有实在太干了,才稍微抿一口水,这里头都黑漆漆的一片,她们不知道外头的情形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心里头慌乱得很。   章佳氏胆小,刚被埋在下面的时候都吓傻了,半天没反应过来,这会儿迟迟地反应过来,吓得哭了起来。   她们本就心里慌张,章佳氏再一哭,她们更害怕了。只是念着平日里相处得极好,又素来知道她的性子,好歹小声劝慰着。   等章佳氏止住了哭声,她们蜷缩在一块儿,静静地等着外头的人过来。   云秀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姐姐只在最开始的时候和她说了一句话,过后一直沉默不语,她慌了一瞬:“姐姐?姐姐你还在吗?”   云佩虚弱地应了她一声。   云秀听出她声音里的不对劲:“姐姐你怎么了?”   云佩动了动脚,能感受到腿上钻心的疼,说:“大约是刚刚被砸下来的瓦片刮伤了,我的腿还能动,没瘸,应该不是很严重,只是流了一点血。”黑暗里看不清,她怕云秀担心自己,尽量详细地描述了自己的感觉。   可云秀还是担心了,她伸手去摸姐姐,摸到手以后就顺着她的手往下摸到了腿,黑暗里摸到了一点濡湿的痕迹,血到现在都没干,难怪姐姐声音虚弱。   她先问了一句同在屋檐下的另外几个人:“我姐姐的腿受了一点伤,我倒一点水给她清洗伤口行不行?”这壶水可能是她们剩下的唯一的水了,如果不事先问一问,万一出了什么争执恐怕就是雪上加霜。   布贵人还想着那个砸在永和宫门口的房顶害怕:“没事没事,你用你用,我还能忍,要不是你,我这会儿都不知道还有命没有呢。”   章佳氏和她关系好,自然满口答应,张氏也同意了。   云秀就撕下来自己的一块儿衣角,用衣角沾着水给姐姐擦伤口:“姐姐,你忍一下。”清洗完了以后再包扎起来。   黑暗里难免有些看不清,她胡乱摸索着包了包,全程没听见云佩喊痛的声音,反倒是她包好了以后,云佩摸了摸她的脑袋:“没事了,姐姐真的只是刮伤了一下。”   云秀嗯了一声,默默地和姐姐靠在了一起。   #   乾清宫里,康熙正在召见大臣们议事,才刚地动的时候他在乾清门外听政,运气很好地没被压在底下,这会儿正在听各处递来的消息,大约明白了这回地动的范围——京师周围一圈都地动了,且颇有些严重,许多民房都塌了,连宫里头修得那样坚固的宫殿都塌了,更遑论宫外了。   想必死伤惨重。   他一边心痛,一边给各部衙门分工作,叫他们立刻开始准备救灾。   刚议事结束,去统计宫里头灾害情况的梁九功就回来了:“地动的时候,慈宁宫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太妃们都在打麻将,那会儿人多,太皇太后嫌坐不开,叫宫人们把麻将桌搬到了外头院里树荫下打,地动了因为在外头,没发生什么严重的事儿。”   康熙即使是这会儿因为地动焦头烂额,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哭笑不得——谁能想得到皇祖母会因为打麻将而躲过了这一劫呢……   梁九功又说:“东西六宫都有部分倾坍……承乾宫房顶落了,永和宫是新修的还算坚固,不过听宫人说起,地动的时候永和宫里头好几位嫔妃都被埋在里头了……如今,生死不知。”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都低了下去,生怕被康熙的怒火牵连。   康熙一怔,紧跟着心头一跳:“派人去挖了没有?”   梁九功摇头:“宫里头的人都被遣出去打探外头的消息了,人手有点不够……”   “你个蠢材!”康熙暴怒,踹了他一脚,“宫里头派出去的不都是侍卫?!太监呢?都养着吃干饭的?!”   他怒气冲冲就往外跑,正好在门口看见了回来的庆复,一把拉住他:“叫你底下的人去永和宫挖人!”   庆复听见永和宫,眉头忽然一跳。   梁九功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   云秀都迷糊了,她早上起得早,天没亮就醒了,这会儿困得不成样子,底下的空气又少,她有点头晕。   正要睡过去的时候,忽然听见外头有隐约的脚步声,又有喊人的声音,她惊醒过来,下意识想回应,又觉得不能睡,强撑着身体醒过来,在手边摸了两块瓦片,互相叩击着发出声音。   康熙站在外头着急上火,恨不得自己亲手上去挖,被梁九功死死地拦住了。   庆复没他那么讲究,跟着自己手底下的人和太监一块儿刨土,隐隐约约听到里头有声音,立刻叫人:“往这边挖!”   好在永和宫榻陷的地方不多,有了方向以后很快就刨到了人。   庆复心里慌得厉害,从那个挖出来的洞里往里看,就看见灰头土脸的云秀闭着眼睛在敲瓦块,他轻轻叫了一声:“云秀?”   云秀听到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长时间呆在黑暗里,眼皮骤然见光受了刺激,弄得她眼前一片模糊,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可在她再度闭上眼睛之前,在那一片炫目的白光里,她看见了朝她伸手的庆复。   她松了一口气,扯起嘴唇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灰不溜秋的,又带着一点可怜可爱。   庆复看见她朝自己伸手,听见她说:“你来啦。”   也不知怎么的,他心头一酸:“嗯,我来了。”   两双手终于牵到了一起。 第49章   两双手一触即离,庆复把云秀从那一堆灰墟里拽出来,从腰间掏出来一张帕子递给她。   云秀却没接,反而回头去拉云佩和其他人。   她们埋的不算深,只是所有人都以为她们被埋在了正间里,头一个反应是往那边找人,而不是往茶室这边。   明德是跟着庆复一块儿来的,这会儿忍不住嘀咕了一声:“还好你们往茶室跑了,正间里头有一根大梁掉下来了,要是呆在那边儿,只怕你们一个都活不下去。”   还没说上两句话,康熙就从后面窜过来问:“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云佩说腿刮伤了。   永和宫倾塌的地方多,估摸着要重新修缮,再呆在这里有些不合适了,康熙心里扒拉了一下空置的还算完整的宫殿,最后还是说:“储秀宫暂且还空着,先搬到那里去吧,那边受灾情况好一些。”   云佩的步辇也都没法用了,地动的时候永和宫的宫人大多都在耳房里,宫里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梁九功为了防止宫人乱跑冲撞了谁,所有在外的宫人都拘着暂且不许乱走,等统一核对完姓名宫室之后才会放回去。   储秀宫里倒是有一些临时的宫女伺候。   太医是一直跟着的,检查过后就对康熙说:“伤口不算很大,照常擦药就好了,不过,皇上,娘娘现在有身孕,用药上头要多注意一些。”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云秀看着姐姐,第一个反应——十四阿哥这么快?不对啊!宫里头这会儿才五个阿哥啊?就算加上宜嫔肚子里那个,也排不到十四。   所以……这是个夭折的孩子吗?   她觑着所有人都围在姐姐身边说话,跑去找了太医,问:“大人,频繁怀孕是不是会对母体造成很大的伤害?”前一个孩子胤禛才生下来不到一年就又怀上了,她再笨也能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太医虽然主治骨骼皮外伤,但天下医药是一家,对妇科、小儿科也颇为了解:“理论上说是这样的,频繁生育会带来很大的负担,哪怕事后极尽调养也多少会有一些影响。”皇家皇嗣为重,他不可能跟人说你不要生了,只能这样委婉地提起。   云秀轻轻应了一声。   云佩腿上的伤口别的倒还好,不算太严重,就是麻烦了些,因为怀孕的月份浅,加上受了惊,太医们不太敢用药,腿上有伤口也不能洗澡,云佩灰头土脸的也只能叫如意搀着用水擦拭几下。   康熙叫找人的时候火急火燎的,等确认人都没事了,还得了一个云佩怀孕的好消息以后整个人也放松下来了。   他也没嫌弃云佩身上有灰,反倒拉着她的手:“这个孩子来得很及时。”   坐在这个皇位上头,到处都有人虎视眈眈,若是有个什么天灾,就像这回的地动,无数的流言都会四散而起,百姓愚昧,可不懂什么地动是不是正常现象,他们只会觉得是天降惩罚,是皇帝做的不够好,失了民心,老天爷才会用地龙翻身惩罚他。   康熙叹了口气,转瞬又高兴起来:“宫里的孩子还不够多,朕很期待这个孩子。”他想了想,说,“若这是个男孩,等他生下来就取名胤祚,若是女孩,就叫扎喇芬。”扎喇芬在满语中,是福祉的意思。   云秀在心里盘了一下这两个名字,忽然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胤祚,祚这个词在汉话里有国祚的意思,康熙这样取名……   她看向云佩,却见她也惶惶地看向康熙:“万岁爷,祚这个词,是否……太过隆重了。”   康熙一怔,过一会儿又笑:“不会,朕的儿子们值得天底下最好的名字。”他心里头其实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这个孩子出生的时机太好。祚其实也并不算太过隆重,比起太子的礽字,还并不太起眼。   云佩心里头有想法都被他堵了回去,转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胤禛已经被抱养走了,这个孩子……她想自己亲自养。   趁着康熙高兴,她垂着眼,故作伤心难过:“这个孩子陪着我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这才怀上一个月呢,然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以后要是分开了,嫔妾……唉。”   她话没说完,只哀哀地叹了口气。   康熙却听懂了,他思虑了一下,说:“你等朕想一想。”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就在明年了,明年钮钴禄氏和赫舍里氏进宫,确实不太合适再抱养给佟贵妃,若是给钮钴禄氏和赫舍里氏养,平衡也会被打破。   他细思了一下,点头同意:“这个孩子若是平安生下来,不必抱给别人。”主要是他对这个孩子期待有一点儿大,因为他的出生,这回的地动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可以逐渐过滤掉了,“既然要自己养孩子,身份上头也该抬一抬,朕想给你赐一个封号。”   梁九功站在旁边,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心里忍不住得意——他猜的可真没错。之前皇上给云秀提品级,就是想要给乌雅氏提位分,可也不好平白无故扎人眼,所以才会转移到了云秀的身上。   现在现成的好借口就摆在眼前,皇上不就上道了吗。   康熙不知道他在心里腹诽,还捏了捏云佩的手:“这封号是个大事,你等朕处理好前朝的政事,再来和你商议。”   他迫不及待地要去宣布这个喜讯,留下云佩和如意面面相觑。   门外,云秀捏着手里的帕子有一点犹豫——庆复之前递给自己的时候,她没有接,后来庆复又给了她一回,叫她擦一擦脸上的灰,那回她接了,这会儿帕子脏了,总不能就这么还给人家。   正犹豫的时候,康熙从里头出来,庆复也跟在他身后,一行人脚步匆匆,叫云秀想说的话都说不了了,只能把帕子收起来,准备洗干净了回头给他送回去。   她进了门。   云佩惯常用的那些东西都还在永和宫里,储秀宫里头虽然也常常备着东西,却并不齐备,内务府这会儿忙成什么样了,暂时还没时间过来支应,她只能先帮姐姐收拾一下,再自己洗个澡,然后再让去把还扣在梁九功那里的宫女太监都领回来。   洗澡的时候她顺手就把庆复那条帕子给洗干净了晾起来。   她看了一会儿,庆复的手帕简直和他这个人一样,浅色的,一点花纹都没有,平平淡淡的。   收拾完了自己,她再去看姐姐。这一回其实并没有在茶房里头埋多久,只是黑暗和恐惧将这份时间拉得好像无限长一样,也难免让人觉得疲惫。   她进去看姐姐的时候,云佩已经快要睡着了。   云佩看她进来问:“怎么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云秀坐在她床边:“姐姐,我刚刚问了太医,频繁生孩子很容易影响你的身体……”其实她在害怕另一件事,她对历史上的德妃唯一了解的就是她和两个儿子的故事,知道她会有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却不知道她生了几个女儿,这一胎是男孩还是女孩?   如果是男孩,就意味着这个孩子……可能并不能活下来,如果是女孩倒还好些,可一个女孩生在清朝,还是皇室,能有什么好结果呢?看贺珠就知道了,康熙将她抱养进宫里,一个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们带来好运,另一个作用就是为了将她送去抚蒙。   康熙自己的公主还大多年幼,年龄上并不能够去抚蒙。   可未来孩子们年纪大了,难道这些生下来的公主们还能有什么好的结果吗?   她心里害怕,因为她发现自己对整个清朝的了解仅仅只有九龙夺嫡,塞满脑袋的也只有关于他们的那些玛丽苏小说,她对未来的掌控了解其实很少很少。   她觉得自己无用。   云佩看着她的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能感受到云秀像是小时候那样彷徨着,像是要把自己封闭起来。   她把云秀拉到自己身边躺着,用自己手心的温暖去捂热她的手:“傻孩子,在想什么呢?你说怕姐姐生多了孩子伤害身体,姐姐也知道,咱们以后注意一点,少侍寝两次?”   她故意这样说,等着云秀反驳自己。   云秀果然说:“这哪里还能注意?”大猪蹄子康熙想来就来,谁都拦不住他,她们又在宫里,吃什么东西喝什么药,宫女、内务府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们也不可能自己配备避子汤喝。   归根结底,都是这种古代制度的错。   想到这里,她心里头又气鼓鼓的了。   云佩看她眉眼生动起来,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又转移着话题,说:“云秀,我饿了。”   提到吃的,云秀瞬间支楞起来了:“想吃什么?”   云佩还认真想了想,说:“想吃火锅,嗯……要牛油的,放多多的辣椒。”   云秀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外面的天气,问:“这么热的天,吃火锅?”她迟疑地看着姐姐的肚子,“才一个月,算了吧?”   本来就因为地动的事情受了惊吓,这个孩子怀得并不安稳,再吃点辣的刺激一下……不行,她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姐姐:“别的都行,就这个不行!”   云佩自己也知道她不可能答应,不过是想退而求其次:“一点点辣椒就好了,就想吃一点点。”   她在云秀面前一向都很沉稳,鲜少有这样撒娇的神态。云秀没法子,只好答应下来。   她不放心只让姐姐和如意两个人呆在储秀宫里,先绕道乾清宫,跟梁九功说了一下情况,把永和宫的宫人们都领了出来。   其余几个人还好些,那些小宫女们都吓坏了,忽然就被拘起来了,还发生了地动,宫里头乱糟糟的,她们也见不着旁人,这会儿被领出来以后差点就要哭出来了,好歹记着宫里的规矩,不敢哭,只是面上惊慌。   云秀挨个交代了一声就叫司南领着她们回了储秀宫。   她本该立刻去御膳房的,只是已经来了乾清宫了,手里的帕子总得还回去。才刚她已经好好洗过了,大夏天帕子干得快,才刚洗的帕子,在外头略晾一晾就干了。   只是一直没看见庆复的人。   她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踌躇着想要不要叫一个小太监出来问问庆复在不在。   结果犹豫了半天也没行动,正要离开,却碰上了一个眼熟的人。   明德老远就看见云秀了,他心里对她还有一点印象,依稀记得和庆复有些关系,连忙问了一句:“姑娘这是要找庆复?”   云秀立马回神:“哎!是有一点事,他还在宫里吗?”   明德说不在:“外头好些事儿呢,京郊也地动了,有人趁机闹事,衙门里头人不够,他帮着一块儿处理去了。”他看看云秀,问:“你有什么事儿?要不要我帮你转告一声?”   云秀也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帕子给藏起来了,对明德说:“不是什么大事,回头他回来了我再找他也行。”   明德哦一声,给她透了一个消息:“你要是有什么东西想给他,他就住在清水胡同里,旁边有个大榕树,拐进去第三家就是了。”宫里头的宫女有时候也是能托太监带东西出去的,只是查得严,不过像云秀这样的,只要托人带的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也是能带出去的。   云秀倒是一愣,乌雅家就在清水胡同。   可几年前庆复不是就已经从清水胡同搬走了吗?她进宫之前就已经有许久没见过庆复了,本来还以为只是一个人生中的过客呢。   明德说:“他不知怎么的,又搬回去了,大概又和家里闹矛盾了吧?”   其实明德也不大理解,宫里头是有侍卫处的,不过有些侍卫讲究,不肯在宫里头住,除非当值都是会回去的,庆复在城墙根儿底下有一所小宅子,是自己攒钱买下来的,平常就住在那里,结果前段时间他放着方便离得近的宅子不住,又跑回了清水胡同住。   那一块儿基本住的都是包衣,很少会有勋贵子弟住到那边儿去,除非都是家里没落了,不得不卖了房子。不过这些事儿倒是没必要和云秀说了:“庆复应该要过两天才回来,到时我跟他说一声。”   云秀只好点头,揣着怀里那块手帕走了。   这么一耽搁,到了御膳房的时候竟然也没算晚。御膳房也遭了地动,这会儿才刚收拾好,勉强才把灶台给烧热了。   云秀过去,正赶上高太监愁眉苦脸的:“干爹这是怎么了?”   高太监看见地,脸上的表情一收,只是才收了一刻,又变成了哀愁模样:“膳房里头准备好的食材散了一地,干货还好些,那些个蔬菜、鲜肉可是真麻烦,庆丰司才送来消息说,他们养的活鸡活鸭都飞了,正忙着收拢呢,暂且没时间管我们。”   云秀只能安慰他:“先用现有的东西凑活做吧,皇上这会儿也没心思用膳,各宫娘娘们也大半都是,都忧心着呢,更何况事出有因。”   高太监抹了把脸,叹了口气,又问她的来意。   云秀就露出笑脸:“姐姐才刚查出来一个月的身孕,皇上说要定封号,可最近还忙着没定下字。”   高太监立马笑了出来:“好哇!真是好大的喜事!”他心里头也感叹,原先收云秀当干女儿的时候还真没想到她和她姐姐能走到这一步,那会儿还是讲究着前头她祖父留下来的情分,后来倒也慢慢相处出来一些情分,这会儿当真是为她们高兴。   他叫了小太监过来:“去,大灶上头的东西挪出来一部分,好赖整治出一桌席面来,送到储秀宫去。”   扭头又和云秀说:“别的东西大多都脏污了,倒是前些时候庆丰司送来几桶小鱼,因为一直没处理,就养在桶里头放在外头没被影响到,还算干净新鲜,大灶上头今儿用油炸得喷香,又撒了料,给娘娘尝个鲜。”   炸小鱼?   云秀听到以后口水已经快控制不住了,满脑子都是酥脆的小鱼。   宫里头是很少吃炸小鱼这样的东西的,御膳房喜欢做大鱼,而且哪怕是大鱼,都是挑那种没刺儿的大鱼,有刺的大多搓成鱼丸之类的东西了,就怕鱼刺卡了哪位主子的金喉咙,反倒让自己丢了小命。   御膳房是守成的代表。   云秀许久没吃到真正的鱼了,不是鱼丸,也不是鱼泥,而是真正的鱼。   她又另点了两样带辣的吃食,说是一点点,真的就一点点,一个是火熏腊肉炒燕笋,另一个是五香鸭丝。燕笋是腌制过后的干货,妙的时候拿热水泡开就行,腌的时候就放了一点儿辣椒,炒腊肉的时候再放一点干辣椒爆香,下饭菜首选。   五香鸭丝就是一道热锅菜,拿文火慢炖煮出来的,比起整只的鸭子更容易得一些,现在这个时候,还是不给御膳房添乱得好。   结果她刚回到储秀宫,就看见梁九功站在外头,顿时心里一跳。   进门果然看见康熙正坐在里头,他似乎在和姐姐说什么话,见云秀进来的时候面色看着淡淡的。这个时间点过来,还不高兴,大约是在前朝受了气。   云秀想了想,还是迎着康熙淡淡的目光说:“万岁爷,该叫膳了。”   康熙来之前本来还很生气的,进了门看见云佩的肚子,再听云佩轻轻哄他两句,那股子气也就下去了,气去了以后才发觉自己好像中午饭都没用,这会儿云秀进来叫膳,他的肚子先就饿了。   最后吃饭的就成了两个人。   康照来得突然,云秀没叫他的膳,好在御膳房送上来的东西分量够大,也添了些别的菜,倒也够吃,菜一端上来,康熙就挑了挑眉。他每回都能在云佩这里吃到新鲜的东西。   平常在别的宫里用膳的时候,都是嫔妃们们跟着他一块儿吃,哪怕有自己的口味,也完全藏起来了,不敢叫别的膳。他走到哪里,吃的都是乾清宫里送上来的制式口味——各种蒸碗炖碗,汤汤水水,冬天的时候还好,吃着暖和,到了夏天再上这些东西,难免觉得腻味。   他一向不挑剔,吃到了不满意的也不会说,有时候他一句话说的不合适,总要把别人影响到。所以还以为御膳房天天只会做那些东西呢。   燕笋炒腊肉入口先是一点儿辣味,并不冲鼻,是比较温和的辣,然后就是腊肉本身带的那一股浓郁的香味,大师傅下了苦功夫炒的,宽油猛火,能将腊肉的味道激发到最后,再慢慢将这股香味融入到燕笋里。   云佩就喜欢夹燕笋配饭吃,这一道菜的精华都在燕笋里头了。   再就是炸小鱼,小黄鱼被小太监清理得很干净,一点异味都没有,利利索索地丢到油锅里炸到酥脆,再捞出来用干料大火猛炒,每一条小鱼都沾染上了调料的味道,更何况炸得也不算干,还能从那一点儿鱼肉里嚼出来一点儿独特的油香味。   桌上别的菜很少被碰,只有这两道莱被频繁宠幸。   这会儿宫里头还有点乱,康熙也没叫侍膳太监伺候,自己动手,当然也就不会有“事不过三”的祖宗规矩拘束着他,倒是难得吃了一顿舒坦的饭。   云秀站在旁边,有点可惜了那盘炸小鱼,她还没吃到呢。   康熙吃完饭就照旧捏了一张纸,让云佩给他磨墨,然后写了好几个字:“朕回去想了想,封号这事儿宜大不宜小,这是要跟着记载到史书上头的,要认真挑选,因此列了几个字,你看看喜欢哪一个?”   云佩借着磨墨的姿势偏头去看,可储秀宫的桌子有一点大,她探过头没看清楚,便借力往里边又挪了一点儿。   结果衣袖沾了墨,叫外头进来的风一吹,那滴墨就洒在了康熙面前的纸上。   云佩轻轻嗳了一声。   康熙看着那滴墨落在“德”字上,想了想,说:“这个字也配你,既然缘分叫你选了这个字,索性就它吧。”   云秀靠边站着。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正好映在姐姐和康熙的身上,半明半暗,尘埃飞舞,发丝清晰可见。   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历史在自己眼前重演。   可惜还没感慨两声,就听见了康熙的痛骂声:“朝堂上的那群废物,从前每遇灾害,朕屡屡申饬,时刻提醒,叫他们不要行贪酷之事,结果呢,一个个的,明知朕最深恶痛绝此等贪污行贿的奸恶之事,他们还不加省改!”   云秀:“”您这脾气还带存档,到时间了提取一下再释放的啊。   云佩已经在安抚他了:“皇上要是不喜欢他们,将他们换了就是了。”   康熙哑然:“朕倒是想。”三月里选出来的那些人还没安置到合适的地方,他正在忖度着,朝堂上最近索额图动作频频,他却不得不忍耐,只等着提拔新的人才出来   云佩并不清楚前朝的事情,却能知道往年若是有了天灾人祸,她们家里会怎么做,于是细地捋了一下,跟康熙说:“皇上兢兢业业不都是为了百姓?大臣们若是不合您的意,您就吩咐他们做事,要是做不好就罚,归根结底,还是为了百姓谋福利。”   “从前嫔妾还在家里的时候,有一年南边发了大旱,额娘买回来一个小丫头,说是给云秀当丫头使,后来问了以后才知道她原来是南边的人,天上大旱,粮食庄稼都收不起来了,她家里没办法,就从最小的女孩儿开始卖,到她的时候,家里才勉强过下去。”   康熙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叹气:“古往今来,天灾人祸,头一个受灾的永远都是百姓。”他渐渐理清楚了自己的思绪。那些个朋党恶臣素来贪婪,如今地动,死伤无数,他叫底下人去赈灾,他们就中饱私囊,到了百姓的手里就只剩了薄薄一层,当真可恶。   与其指望他们,不如选几个才刚从底层爬上来的人,他们急着立功,比那些旧臣好用。   想明白以后,他就又要往乾清宫去了。   云佩一边送他出门,一边说:“皇上这几天操劳,不必日日来看嫔妾。”她有时候都觉得康照是不是像个小孩儿把她当额娘似的,哪怕她怀孕了不能侍寝,他也要每天转过来看她一次。   有时候他也不跟她说什么,就在那里假寐,等到了时间了,才火烧屁股似的又回去处理政事。   云佩拿他没办法。   临走之前,康熙还拉着她的手说:“外头如今灾民多,每家每户都有损耗,朕正准备叫宫里头,没想到你这里已经自己开始了。”   他夸了一句:“你很好。”这样的品行,正与德字相配。   云佩简直哭笑不得,也不好意思跟他解释明明是自己爱吃那些东西,只能任由他自个儿臆想了。   送完人回来,她就看见云秀愁眉苦脸,脑袋一转她就想明白了,多半是可惜那一碟炸小鱼:“想吃就叫小航子去御膳房再要一份,总皱着眉头干什么?”她调笑云秀。   云秀听了这话又高兴起来了:“嗳!”   虽然还住在储秀宫里,另外几个宫女却已经领回来了,云秀的情报网也运作起来了,叫她高兴的是——承乾宫的顶虽然塌了,可那会小胤禛正在哭,奶娘正抱着他在外头哄,没被这场地动给影响到。   而康熙还在朝堂上和自己的朝臣斗智斗勇,她还听人说起,索额图因为赈灾不力的事儿被他骂了一顿,在乾清宫门口跪了两个时辰才被放回去。   两天后,庆复终于从外头回来了。   他进门就听明德和他说云秀来找过他,可惜没找到他的人:“那会儿她好像有事要说,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   庆复眼睛一亮:“她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   明德摇头:“我还特意问了她呢,她说没事。”   即使明德这样说,庆复还是觉得高兴,他连忙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又去洗了个澡,然后出了门。   等走出来以后,他才意识到了自己好像有点心急——像他这样的侍卫基本都在乾清宫周围活动,只有康熙往后宫去的时候他才能跟过去,平常很少有机会往那边儿走。   走着走着,他就停下来了,不由懊恼了一下。   他在门口停留了好一会儿,都快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了。   巧的是,承乾宫里佟贵妃身边的宫女若烟过来,正好看见了他:“六少爷?”   庆复抬头。   “六少爷终于回来了?”若烟朝他行礼,“奴才正好想去找您呢。”   庆复皱了皱眉。佟贵妃找他多半没什么大事,都是要和家里传话,他并不喜欢做这样的事情。心里头分明知道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阿玛也将佟佳氏一族的希望寄托在姐姐能当上皇后这件事上。   可他就是不喜欢。要是佟佳一族已经沦落到需要牺牲姐妹们的幸福、一个个将她们送入宫中才能获取权势的话,他们就已经败落了。   阿玛总和他说叫他上心,在宫里也多帮衬姐姐,可庆复在皇上身边跟久了,自然多少都能知道他的忌讳,皇上最不喜欢的就是前朝和后宫牵连。这倒也罢了,他总想着——自己不靠任何人也可以走得更远,他不需要姐姐委身才得来的荣耀。   心里头不情愿,面上还是平静的:“姐姐有什么事儿要交代?”   若烟看了看周围,说:“娘娘叫六少爷往家里递个消息,乌雅氏封了德嫔,又怀了新龙胎,若是生下男孩,皇上有意取名胤祚……请佟大人思虑,是否要离间德嫔和四阿哥的关系。”   她说前头的话时庆复已经皱紧了眉,说到最后那句几不可闻的话时,庆复差点拔刀了。   因为若烟说:“皇上最近疑心在修缮永和宫的时候,内务府是否动了手脚,已经对贵妃娘娘很是不满了,要是德嫔生下这个孩子……娘娘地位不保。”   前些时候内务府一直在出问题,佟贵妃查了半天也没查出来什么,后来隐隐约约觉得是康熙是在限制她的权力,不肯叫她一家独大,可惜一直没有证据,最后不了了之。   昨儿康熙派人到承乾宫问她,为什么永和宫才修缮的宫殿,竟然比别的宫殿塌的还厉害。   虽然只是寻常问话,佟贵妃却隐隐有些不安,左思右想,觉得皇上是想做点什么,心里又不确定,才想叫庆复给阿玛带一句话问一问。   庆复听完以后,沉默了许久。   他站在门口,却觉得脚上重若千钧,本来想去找云秀,这会却怎么也迈不出步子。 第50章   若烟说完话就看见庆复沉默了:“六少爷?”   庆复啊了一声,回过了神。   若烟觉得他今天太过奇怪,可也没多想什么,只以为他累着了:“再忙再累六少爷也要注意消息,咱们这样儿的人家,不必像别人一样劳心劳累,往后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的。”   她越是这样说话,庆复心里越能意识到他和云秀之间的差距。   于云秀来说,她是包衣出身,进了宫更要时时注意,步步当心,一不小心就可能万劫不复。   而他呢?哪怕他一次次拒绝家里的帮助,别人依旧会因为他出身佟佳氏而对他另眼相待,为他提供方便之门。   也正因为这样,他才对姐姐如此提防德嫔而感到无奈,甚至觉得姐姐有一点……仗势欺人。   佟佳氏一族就算没落到了极点,底蕴也都摆在那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和德嫔、云秀他们不一样。   姐姐可以因为疑心猜测去针对德嫔,就算被知道了,也不会有任何的损失,可云秀却会从此活在惊惧之中。   只要略微一想,他就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迎着若烟疑惑的目光,他摇了摇头:“如今皇上正叫人往外头赈灾,阿玛每日里忙得和陀螺似的,暂且没时间管宫里,更何况德嫔不过是包衣出身,皇上是最看重身份的人,绝不会让她凌驾于姐姐之上的。”   若烟面色为难,庆复找了个借口,扭头回了房间。   明德看他回来还奇怪:“这么快就说完话了?”   庆复说没有:“突然想起还有事要跟皇上禀报,就回过来了。”他知道姐姐的脾气,从来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此刻她心中有了疑心,必定会想方设法去证明自己的猜疑。   他在犹豫要不要找机会提醒云秀。   #   云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内务府之前被安排去优先修缮永和宫,因为塌的并不是特别严重,只是要补一下房梁瓦片以及里头的摆设,用了不到十天就好了。   所以她们很快就搬了回去,也是搬回去了,才知道原来康熙怀疑佟贵妃在宫殿里头动了手脚。   司香说起这事的时候话里带着害怕:“内务府好几个参与这事儿的工匠都被拖进了慎行司,听说活着出来的没几个,手脚都被人给打断了。”   云佩皱起眉。   永和宫虽然是后宫里头损毁最严重的,可天灾这回事难不成还真能自己控制不成?佟贵妃又不知道马上要地动,总不能说是想哪天房梁掉下来把她砸死吧?   云秀显然也没觉得是佟贵妃做的:“这事儿结果如何还不知道呢,你叫咱们宫里的人都警醒些,没根据的话不要在外头乱传,免得惹祸上身。”   司香应了一声。   等她们所有人都出去了,云秀才坐到姐姐身边:“姐姐,你之前说,皇上想限制佟贵妃的权力,所以宫里头才频繁出事,那这事儿不会也是……”自从知道康熙在背后做这些事以后,她心里一阵阵地发冷。   虽然那些事情并不会真的造成什么事故,但是,能够不动声色算计自己的枕边人,甚至是自己的亲人,总是会叫人害怕的。   可云佩摇头:“不会是他。”她对康熙再了解不过,他虽然有时候过分薄情,却不是那种会轻而易举害人的人。   她们摸不清楚到底是谁做了手脚。   又过了几日,云秀收拾箱笼的时候才想起来庆复的手帕还在自己这里。这会儿云佩在午睡,她没有什么事情做,就想着去还手帕。   八月的紫禁城热得厉害,她挑着墙根底下的阴凉处走,到了庆复那里的时候还是出了一身的热汗。   巧的是庆复正好在屋里,他才刚练完武,被太阳晒得灼热,就脱了衣裳拿布头擦汗,因为是在侍卫处,大部分的人都在午睡,也没想到会有人在这样大热的天来找他,所以他就没怎么讲究,门只是虚掩着。   听到有人在外面敲门的时候他手抖了一下,起初以为是明德,后来一想明德进他的屋子从来不敲门,犹豫了一下,还是披了件衣服去开门去了。   云秀敲了一会发现没人开门,正要离开,迎面就碰上了庆复——呃,有一点点衣衫不整的庆复。身上倒是裹的紧紧的,领口却没整理好,露了一点锁骨出来,脸上还有水渍。   云秀眼神飘忽了一下,说:“我还以为没人在呢。”   庆复脸忽然红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这样有点不庄重,连忙把门关上了,又重新去换衣裳。   云秀吃了闭门羹也没生气,笑眯眯地站在门外,好整以暇地等着庆复出来。   没一会儿,庆复重新打开门,衣裳已经穿上去了,脸色有点讪讪的:“你怎么来了。”   云秀就把那张手帕掏出来:“喏,还你这个。”   庆复说:“不就是张帕子,哪里值当你特意过来还给我,热不热?”   云秀说热,一边悄悄打量他一眼,问:“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啊。”庆复挠了挠掌心,有点不好意思,“屋里头乱糟糟的,你看了别笑话我。”   云秀:“怎么会。”她跟着庆复进去。   他说乱糟糟的,云秀还以为有多乱,结果进门才发现收拾的其实挺干净的。他们侍卫也和后宫的宫女差不多,是两个人住一间屋子,庆复的床靠窗,旁边有一个小书架,上头零零散散地放着几本书,其余就没什么东西了,只桌上还放了一盆水。   庆复给她倒了一杯水:“我这的茶苦,就不让你喝了。”   云秀看着他,:“你紧张什么?”   庆复抬头,又默默低下头,过了很久,问:“你最近怎么样?没有出什么事情吧?”   云秀奇怪:“我能出什么事儿?每日里安心陪着姐姐罢了,我跟你说,前些天我吃了一盆炸小鱼,可好吃了,有点像是咱们小时候买的那一篓小黄鱼……”   听着她的话,庆复想到了他们小时候。   小时候的云秀要比现在更活泼好动,用她阿玛的话来说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她小时候的心眼也多。满人不像汉人那样不许女孩儿出去玩,管得更加松一点,云秀偶尔会溜到集市上买东西。   那会儿他们算是不打不相识,有一回庆复一抬头就看见云秀坐在他家墙头,她挑着眉问他出不出去玩——他后来才知道是云秀的阿玛不许她乱跑,她就偷偷地叫自己带着她出去。   庆复从小就拿她没办法。   那回云秀和他一块儿从外头拎了一兜小黄鱼回来,都是小小短短的鱼,拎回家以后云秀被纳喇氏追着骂,问她为什么买这种鱼回来,吃起来麻烦得很不说,收拾也麻烦。   云秀一边被追,一边躲在他背后朝纳喇氏做鬼脸。   纳喇氏在外人跟前不好意思展露自己的彪悍,只是和云秀吹胡子瞪眼。   庆复也不知怎么的,直到现在,还是很羡慕云秀和纳喇氏的母女情,纳喇氏嘴上骂云秀浪费钱,其实眼里都是宠爱,云秀看着像是躲,其实全是装出来的害怕,她知道纳喇氏不是真的生气。   后来纳喇氏啰啰嗦嗦地收拾了小黄鱼,久不下厨的额参大人亲自把小黄鱼炸得香喷喷的。庆复也跟着吃了这顿饭。   这会儿云秀提起那一篓小黄鱼,他的脑袋里不自觉地就回忆起那天云秀笑着的模样。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最终还是说:“你要是喜欢,等以后,以后你出宫了,我们还去买小黄鱼。”等云秀出宫的时候,大概都二十五岁了,到时候纳喇氏肯定要帮云秀挑人家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许愿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只是觉得自己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膨胀起来,一不小心可能就会砰一下爆开。   他看向云秀,发现她正捧着杯子喝水,双手捧着,眼睛被杯子里的水映着,闪着一点光。   被她看着,他那颗鼓噪的心忽然就冷静下来了。   他坐到云秀旁边,沉默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说起若烟来找自己的事情:“我姐姐找过我。”   云秀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起这样一件事。   同时,她也意识到了说出这件事的庆复需要承受多大的压力——他的姐姐和阿玛会怪罪他,如果这件事情走漏了风声,或者云秀自己存心要害他,只要和康熙说一声,或者借着这件事情运作一下,佟贵妃有六成的可能性将会被彻底扳倒,佟贵妃倒了以后,佟佳氏虽然不至于一蹶不振,却也会很长时间都不能再崛起。   最重要的,是他心里的压力。   他的姐姐信任他,所以才会叫他带话,而他却告诉了云秀。   这本来就是一件两难的事情。按照姐姐的话告诉阿玛,他们会针对云佩和云秀,还是用离间的方式。而告诉云秀这件事,他就是在背叛,对姐姐的背叛,对佟佳一族的背叛。   不论庆复怎么选择,他的道德都会受到谴责。   而最后,他选择了告诉云秀。   云秀望着他,他明显很紧张,眼里还带了一点微不可查的痛苦。   而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最后想了想,只能拉住了他的手:“你如果觉得对不起你姐姐,那我就当今天的事情我没有听到。”   她说:“就算你今天不告诉我这件事,我和姐姐也会认真照顾好两个孩子,你只是说了一件我们早就有心理准备的事情,所以你不必觉得愧疚。”   “我很感谢你能够信任我,把这件事告诉我。”云秀说得很认真,“如果觉得说出来很难受,以后请不用再告诉我这些事情了,你有你的人生,我也有我的人生,我并不想让你牺牲你的人生来成就我。”   庆复想说我愿意的,可是这句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云秀的手是温热的,带着一点软乎的肉感,轻轻贴着他的皮肤,不是任何容易引起绮思的触碰,却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叫他镇定下来的力量。   他说“好”。   云秀就笑起来,眉眼弯弯,她和小时候的容貌相比并没多大的变化,连眉眼弯弯的模样也很像是小时候的她。   庆复也跟着笑了。   #   京里地动带来的一系列影响都在慢慢消弭,外头流传的所谓的皇上不够勤勉、大清江山不稳的流言也在抓了几个造谣生事的人以后逐渐散去了。   康熙处理完了所有的事情以后,再次来了永和宫,和云佩商量封德嫔的事情——云佩升得太快了,前头升嫔位时候的册封礼还没来得及办,如今都攒到一块儿去了,他选了几个黄道吉日,想叫云佩自个儿挑一挑。   云佩最后挑了十月十三,说:“去年这个时候我还怀着小四呢,皇上给我封嫔位也是因为怀了他。”   她时时刻刻都念着四阿哥,反倒叫康熙愧疚与动容:“这样也好,到了十月里,你肚子里的孩子就四个月了,也稳定些,封嫔典礼上头颇为劳累,这事儿是不能简省的,否则叫外头知道,还以为朕看轻了你,你暂且忍上一日。”   云佩自然说好。   康熙就犹豫起另一件事来,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   还是云佩自个儿看了出来:“皇上有什么心事不能告诉我?”   康熙摩挲着膝头,最终还是说:“嗯,前些时候永和宫塌的程度蹊跷,朕就叫人查了查。”   云佩在心里头琢磨了一下,觉得如果真查出来点什么,他应该也不会和自己说吧?   果然,他踌躇了一下,说:“原是内务府的那些买办贪污,用朽木充作雕梁,外头看着都是好的,里头早已经叫白蚁蛀空了,他们有心贪污,外头的人也刻意敷衍,送来的都是不好的东西。”   云佩默默,半晌才道:“说到底是内务府管理不严,一道木料要经过那么多人的手,按理木料蛀空了,重量也该有差距的,怎么会没人看出来?不过是上下沆瀣一气罢了。”   她说话的时候是看着康熙的,倒把他看得目光略微闪躲。   康熙咳嗽一声:“你放心,那些人都已经处置了。”内务府里头大多都是包衣,世代侍奉皇家,根深蒂固又盘根错节。他若是有心去查,绝对能摸清根底,只是那样难免会挖出更多的人来。   凡是管着内务府的,有哪一个不贪?真要人人去纠察,反倒乱了宫里头的布局。如今地震才过,不宜有任何的大动作,以免动乱人心。   他不说话,云佩也能从他的表情里摸索出来一点他的想法。   只是摸索出来以后,难免觉得悲哀伤感。   皇上对她确实还算不错,甚至偶尔云佩会产生一种他爱她的错觉,可每次只是产生错觉罢了,他很快就会用更多的行动让她清醒过来。生在这个后宫,她从来都生不由己,也没法自欺欺人。   康熙扭头又说起朝政上的事情。   他从不在别人宫里说起这些,有些是不合适,有些是不想说,说给云佩听也不是想听她的意见,只是有时候觉得自己说出来,能够更加清楚地理清自己的思路。   “这回地动,朕倒是发掘出来一个好人才。”康熙先提起他,“是世祖年间内大臣哈什屯的孙子,朕从前并未注意过他,直到前些时候才隐约看出来他和朝中的人不一样,朕叫他去赈灾,知道朕不许他们贪污,上头的人都推诿,他主动站了出来……”   云佩默默听着他说马奇。   康熙讲了有小一刻钟才说:“朕打算把他派到外头去。”   云佩问:“皇上前些时候不是还说现在朝堂里头缺人么?好不容易挖出来一个,怎么还要把他派出去?”   “你不懂。”康熙脸上带着冷意,“如今朝堂上索额图如日中天,底下的人都想着巴结他,朕特意抬了纳兰明珠上来和他打擂台,那起子墙头草就去靠着明珠,剩下如马奇这样的人,既不靠着索额图,又避讳着明珠,就被他们联手打压。将他们放在现在的朝堂上,迟早他会被推着靠向其中一边。”   云佩附和他:“要是都靠着他们俩,以后上朝的时候您也不用听政事了,光听他们吵架了是不是?”   康熙嗯了一声。   说完马奇,他又说台湾:“如今三藩之乱已在尾声,剩下的那些人不足为惧,朕想着把台湾给收回来。”   尚之信叛乱的时候就有李光地暗送密折,他封其做了领兵大臣,后来朝廷收复泉州,又封其为侍读学士,到了去年,蜗居台湾的郑经趁着他们和叛军作战的时候偷袭了清军,让康熙生了好大的气。   云佩听他说起,就想起来去年有一段时间康熙都没怎么来过后宫,只是那会儿她怀着孩子,觉得自己没见着他是正常的,原来他是在前朝生气么?   她想到就问了。   康熙听完以后颇有点哭笑不得:“朕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么?”自个儿偷偷闷着生气?   云佩讪讪的:“这不是您说到了嫔妾就跟着想了一下么。”   康熙拍拍她:“朕有时候是忙了些,但也不会忽略了你。”同时,他也在反思自己,难不成自己当真忽视了云佩?   他看了看云佩的肚子。她是六月份查出来了身孕,如今八月,倒也不显怀,看起来就像没怀似的:“这一胎怎么样?”   云秀正好从外面进来,康熙就问她:“平常请几回太医?”   她把果茶放下,又给姐姐跟前放了一杯牛奶,回话说:“太医早晚都会来请一次平安脉,如今月份还浅,看不出来什么。”   云佩接过话:“和怀小四的时候差不多,也只是挑食罢了。”   康熙哼哼一声:“你还挑食?朕就没在宫里头见过你这么好养活的人。”别的宫里谁不是天天鱼翅燕窝地吃着?就她整日里琢磨的都是些家常小炒,就吃一个新鲜罢了。   他说着说着,就觉得有点心疼起云佩来了,问:“怎么,你是不敢叫那些贵重的东西?”   他想起来有一回云佩给他侍膳,御膳房送来满满一大桌,他一样吃了几口,剩下的都原封不动地撤了下去,后来晚上两个人睡觉的时候,她还嘀咕了几句浪费。   云佩摇头:“怎么会?”   可康熙觉得她就是,毕竟宫女出身,从前谨小慎微,即使成了主子,她也不敢太过奢靡。   他越脑补越觉得自己想的对,心里头的那一点怜惜都快冒出尖儿了。   直接大手一挥:“梁九功,跟御膳房说,以后尽管可着永和宫这边儿伺候,不许怠慢。”   云秀和云佩:“……”您这同情的眼神,弄得好像她们俩没吃过好东西似的。   不过,他这么吩咐,还是有好处的——到了临近中秋的时候,御膳房就进了一篓螃蟹过来,个大膏黄,提来的时候还说了,德嫔主子怀着孕不能吃寒凉的东西,这是御膳房孝敬云秀姑娘的。   布贵人和章佳氏算是和云秀有过命的交情了,这会儿见了那一篓螃蟹还要调笑她:“好哇,咱们今儿还是沾了云秀姑娘的福气了。”   把云秀臊得脸通红。   几个人洗净了手就坐着掰螃蟹吃,云佩还特地叫人去请了张氏。   刚刚几个人互相调笑,也叫云佩心情好起来,这会儿坐在桌边,一边叫如意给她递蟹八件,一边不肯让宫女们伺候:“别别别,这东西自己动手才有意思呢,我都吃不着来,好歹让我过一过动手的瘾,权当是我吃了就是了。”   她拿了蟹八件拆螃蟹,腿脚外壳一一去除,动作又快又漂亮,然后捧着剃出来的蟹肉和蟹黄放到云秀跟前:“今天也让我来伺候你一回。”   她心里头到底记挂着叫云秀成了自己的宫女,本该在宫外头自由生长的人,如今却只能陪着她走在刀尖上,拘束了自由的心性。   云秀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以为她也故意让自己害羞:“我觉得姐姐是馋螃蟹吃不着,哈哈哈,所以拆螃蟹止馋!”   在座的几个人都哄笑起来。   快活的笑声传到了门外头,梁九功低着头:“万岁爷?”   康熙摆了摆手,也跟着笑起来:“算了,咱们就不进去了,没得让她们拘束了。”   他背着手又慢慢晃出了永和宫,想了想,还是准备去找自己的儿子们,好久没考校他们的功课了。   #   十月十三日,永和宫乌雅氏由嫔册封为德嫔,至此,宫里已经有了惠荣德宜敬端僖七位嫔位。   十二月初三,太和殿大火,经查,是御膳房管理不当,致使宫殿起火,御膳房连带着内务府处罚了二十人。   延禧宫里,惠嫔失手打翻了烛台,好在宫人们灭火及时,并没造成什么大的影响,她对延禧宫的掌控极为严厉,整个延禧宫仿佛铁桶一般,这一点儿消息还没出门就被掩盖住了。   大阿哥胤禔今儿是来例行拜见母妃的,进门却闻到了一股子焦糊的味道,顿时捂住了鼻子:“额娘,这是怎么了?”   他今年八岁了,开了年就是九岁,已经长成了小少年的模样。   惠嫔摸着他的额头笑:“没事儿,额娘不小心弄的,今儿课上得怎么样?”   胤禔立马站直了,颇有点得意:“儿子今儿已经拉开了三石的弓了,老二才拉了一石的!”   惠嫔就露出欣慰的笑:“额娘的孩子最厉害了。”   她抱住了胤禔,没叫他看见自己眼里的不甘心。自己的儿子这样优秀,却因为她不是皇后,不姓佟佳不姓赫舍里,只能屈居于太子之下,连德嫔的儿子都能取名叫胤祚,叫她怎么能甘心…… 第51章   十二月初四,宜嫔产子,这个孩子之前还有通贵人所生的胤襸,所以排名在第六,取名胤祺。   孩子出生以后,康熙去了慈宁宫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言语之间提起这个孩子:“儿臣不想叫佟贵妃抱养这个孩子,佟佳一族权势已经过甚,再抱这个孩子,恐怕会烈火烹油。”   太皇太后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问起他什么时候接钮钴禄氏和赫舍里氏进宫。   康熙就说了自己的准备:“儿臣想明年五月里接她们入宫。”明年新年里头德嫔恰好生下孩子,过了新年的那段时间忙完以后,钮钴禄氏和赫舍里氏进宫当以妃位待之,佟佳氏不能脸上不好看,要许皇贵妃之位,再就是几个嫔位上的那些人,尤其是生了孩子的,不能让她们的位分太低,否则叫她们给新人行礼,恐怕伤了颜面,更容易生出不忿之意。   太皇太后就点点头,给他出了个主意:“要么就让宜嫔自己养这个孩子吧,她也到嫔位了。”   可康熙下意识就摇头:“德嫔她们的头一个孩子也是被抱养的,宜嫔不能特殊,否则会起怨念。”他和云佩相处的时候,总是听她提起胤禛,神态里多有愧疚不安,若是宜嫔的头一个孩子她自己养了,恐怕云佩心里也会不舒坦。   他们两个说了半天,皇太后才在旁边醒过神:“我怎么觉得你们是冲着我来的?”她汉话说的并不好,康熙和太皇太后说话的时候就会刻意地用蒙语,她听完了好久才想明白大概他们两个是想让自己抱养那个孩子。   如今宫里头身份上合适的也就只有佟贵妃、太皇太后和她,佟贵妃已经被排除了,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又不可能抱养那个孩子,就只能是她抱养,合乎情理。   康熙和皇太后的关系其实算不上太过亲近。当年他的皇阿玛不喜欢自己的第一任皇后而偏爱董鄂妃,就将出身博尔济吉特氏的元配皇后废成了静妃,想让董鄂妃当上皇后,太皇太后怎么可能同意?她将自己的另一个侄孙女,也就是现在的仁宪太后接进了宫,立她做了皇后。   顺治当年也曾动过将仁宪太后废后改立董鄂妃的心思,可仁宪太后一直是菩萨心情,再和气不过的人,从来都没露出什么让人诟病的毛病,找不到她的缺点,废后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康熙从小养在太皇太后这里,和皇太后的接触不多,不过两人也没什么利益冲突就是了。   后来他登基以后,没过两年自己的嫡亲额娘就过世了,皇太后搬到了慈宁宫和太皇太后寡居,康熙又每日到太皇太后宫里请安,见的面多了,皇太后又是个好相处的人,自然也就亲近起来了。   这会儿,康熙就和皇太后说:“儿臣也是没法子了,才想拜托您。”   仁宪太后也没什么意见:“左右我在宫里头也无聊,抱个孩子养也不错。”反正阿哥公主们都是奶娘看着的,她不过只需要每日里问一回罢了。   康熙把事情定了下来,说:“皇额娘要是喜欢孩子,以后嫔妃们生了女儿,也给您抱一个。”这会儿算是特殊时期,等钮钴禄氏和赫舍里氏进宫就好了。   消息传到各宫里,有悲也有喜。   宜嫔是悲,她在皇上跟前儿也算得脸,前头德嫔怀孕,皇上许她可以抱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也能亲自养这个孩子,没想到也只是奢望罢了。   她在坐月子,心里懒懒的提不起精神,宫女们没法安慰,只能看着干着急,没一会儿,从外头挤进来一个小包子,奶娘抱着她,她自个儿还要伸手去拽宜嫔宫里挂着的帘幕,一边拽一边啊啊叫,指着宜嫔。   奶娘只能抱着她行礼,说:“公主醒了就开始闹,想找额娘,奴才没办法,只能把她抱过来。”   这是郭贵人生的皇六女,前头她的姐姐们亡故了好些,如今排行在第四,取名叫额勒赫。   宜嫔待她也只是不功不过,这会儿心里难受,奶娘把她抱过来,她心里还气了一瞬,觉着烦,可再抬眼,额勒赫睁着一双圆而无辜的眼睛盯着她,还朝她伸着手。她忍不住就想到了刚生下来的那个孩子。   心头一软,到底还是让奶娘把她抱了过来,自己逗弄着她。   宫女们这才敢劝起她:“娘娘您还年轻,何愁以后没有孩子?德嫔不也是头一个孩子抱给了佟贵妃,第二个孩子就自己养了么?您再努努力,再生一个,自个儿也能养那个孩子了。”   她这话说的让宜嫔狠狠瞪了她一眼。   可话糙理不糙,里头的话总没错,宜嫔好歹松了口气。她颠了颠额勒赫:“好孩子,你可得帮帮额娘,再给额娘带个孩子来。”   才出了月子,胤祺就被抱到仁宪太后宫里去了。   仁宪太后得了这个孩子很高兴,特意邀请了后宫的嫔妃们去她宫里庆祝。   #   云秀一边帮云佩挑赴宴要穿的衣裳,一边忍不住想起来之前姐姐刚被查出来怀上了不久的时候,安嫔为了钮祜禄皇后的事儿“发了疯”,那会儿就是仁宪太后照顾的她,她分明听不懂汉话,怎么会因为高兴所以请一堆后宫嫔妃去慈宁宫?   云佩说:“这是仁宪太后给孩子做脸呢。”既然养在她的膝下,总不能让后宫的嫔妃们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吧?   如今是抱养在仁宪太后的膝下,将来等孩子长成了,他还是要到朝堂上参与政事的,总不能一事无成吧?   云佩说到这个的时候,云秀就想起来:“太后不是不会讲汉话?那到时候六阿哥不是也学不会?”   “阿哥们六岁就要去上书房读书,怎么可能学不会?”云佩说,“等胤禛开始去上书房了,咱们也就能常常见着他了。”   开始上学以后,阿哥们就得每日回来给额娘请安,虽然有佟贵妃压在上头,好歹他们也能见着一回。   云秀掐指算了算,有点无奈,胤禛才一岁多,这还有好几年呢。   正说到他,司香进来说:“太后叫佟贵妃他们把几个孩子都抱去了,奴才的姑姑悄悄送了消息过来,这会儿四阿哥已经在慈宁宫了。”   云佩听了以后连忙说:“快别找衣裳了,就这一身吧,咱们先去慈宁宫。”有心人一查就能知道司香和她姑姑的关系,既然司香的姑姑能从慈宁宫里放消息出来,说明太后是默认的,她早点去说不定能赶在所有嫔妃到之前先和胤禛亲近亲近。   云秀也赶紧去叫小航子准备轿辇,一行人到慈宁宫的时候后宫的嫔妃们还没来。   这回连胤禶也没落下,也叫奶娘抱过来了,六个阿哥四个公主,十个小孩团团围在偏殿里,大多孩子年纪都还小,也没什么情绪自控的能力,想笑就笑,要哭就憋着嘴哭,加上奶娘嬷嬷的哄孩子声音,偏殿里头简直乱成了一团。   进去以后,云秀先找了胤禛的位置。   其实也好找,大阿哥、太子、三阿哥都已经会慢慢走路了,胤禛现在十四个月大也会走,但没他三个哥哥们走得稳,奶娘不想叫他走得太多伤了骨骼,就一直抱着他,而另外两个还在襁褓里的就是五阿哥和六阿哥了。   云佩怀着身孕,这会儿已经有六个多月了,肚子已经凸了起来,地上小孩到处乱跑,云秀怕他们冲撞了,就叫如意看着姐姐,她去叫奶娘把胤禛抱了出来。   从云佩怀上这一胎之后,她就有很久没有见过胤禛了,小孩子忘性大,乍一看见她,几乎要不认得了,躲在奶娘怀里不肯出来。   这回跟着胤禛的奶娘不是她们安排进去的徐氏,刚刚把孩子抱出来也只是因为觉着云佩已经是德嫔了,她的话不好违背,这会儿看胤禛这样,就笑着说:“娘娘,四阿哥怕生,见了娘娘不认得,所以心里害怕。”她这话要是换个年轻不知事的人来,听了只怕当场就会抑郁,也会和孩子心生隔阂。   云佩脸色不变,却去看胤禛,笑着对他说:“胤禛,我是额额,还记不记得?”   胤禛本来是埋头在奶娘怀里的,听见她的声音就悄咪咪地抬起一点头,暗中观察着她。   他看了好一会儿,云佩就一动不动地朝着他笑。   过了很久,久到奶娘都觉得不耐烦了,心里腹诽德嫔真是不会看颜色的时候,胤禛从奶娘的怀里钻出来,朝云佩伸出手:“额额!抱!”   奶娘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云秀已经眼疾手快把胤禛从她怀里抱了出来。   云佩还想抱来着,云秀顾及着她的肚子不肯给她抱,就把胤禛抱着给她看看,就这样,小胤禛还是兴奋着想扑进云佩怀里:“额额!额额!抱!”   气得云秀轻轻给了他屁股一巴掌:“怎么?是姨姨抱的不开心?”   胤禛依旧举着手,还以为她在和自己玩,笑嘻嘻的。   云秀一边稳住他不让他掉下去,一边问奶娘:“四阿哥学会走路了没有?”   奶娘脸僵着,过一会儿才说:“才刚学会走,就是走得有点不稳,还要人扶着他。”   这样也很不错了,一般小孩儿也差不多是十五个月的时候刚学会走路。云佩又细细地问了他的起居,然后将手上捏着的一根平安绳套到了胤禛的小胖手上。   这是云秀和云佩亲手编的,一人一根彩色的丝线慢慢捋出来,远远看上去就是彩虹色的手圈,她们姐妹两个编了小半个月才成了这样,每编一次都要念一遍经。   她们两个都不信神佛,却固执地希望这样做能给小胤禛带来好运。   小孩子天生喜欢那种颜色鲜艳的东西,这么一个平安绳套在了自己手上,他忍不住地就要抬起手来看。   等云佩走了以后,他一边坐在炕上看自己的平安绳,一边看着底下的那些兄弟姐妹们。   贺珠正坐在几个公主之间,她虽然不是亲生女儿,可康熙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也叫宫里的人把她当作大公主看待,而小孩儿们还没那么多的心眼,也分不清亲疏远近,只知道身边伺候的人都叫她们喊贺珠叫大姐姐。   贺珠就成了领头的大姐姐,阿哥们吵吵闹闹的,她就带着几个小公主坐在另一边,领着她们玩挑彩签。彩签是内务府供上来的,用各样的颜色染成了五颜六色的,握在手里小小的一把,竖着在桌上手一松,彩签就会散开来。贺珠一人发了一根彩签,拿它挑桌上的彩签子。   这是她在宫里的时候,带她的奶嬷嬷教她的游戏,说是能玩,还能给她练性子,压一压她的脾气。   她在宫里头玩了无数回,已经算得上轻车熟路了,也很有耐心。   但是她有耐心,不代表别的人有耐心,二公主玩了两下就不耐烦了:“这有什么好玩的?就在这里挑签子?无聊死了!”   她丢开签子,不看贺珠尴尬的表情,跑到了胤祉身边:“三哥,跟我一起玩吧!”她是荣嫔的女儿,想当然的就去了胤祉身边。她和贺珠的受宠还不一样,她是亲女儿,且前头的几个公主全都夭折了,几乎独享了康熙的宠爱,所以性格养的有些娇气。   贺珠被她说了以后就讪讪地坐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对面还坐着的冬韵,却看见她还在认真地挑着桌上的彩签,那么大一把,已经被她挑了一半。   冬韵挑到入了神,到把最后那根彩签给挑起来以后,才抬头看到贺珠尴尬的表情:“大姐姐怎么了?”   贺珠惴惴不安地问她:“你觉得这个好玩吗?”   冬韵说好玩:“不过还是云秀姑姑想的那个好玩一点。”她详细地跟贺珠讲起跳房子还有跳皮筋。皮筋是云秀叫内务府做了好久才得来的东西,那样有韧性的东西很难得。   贺珠听得眼睛发亮。从上回很尴尬地从云佩那里跑出来以后,她再也没敢去过云佩那里,哪怕云佩册封成了嫔位,她也是礼到人没到,就怕哪天云佩想起那件事来。   可小女孩儿家哪有不爱玩的,光听冬韵略微一提都很喜欢。   在胤祉那里吃了闭门羹的二公主也回来了,也在边上听得津津有味,还扭头冲着胤祉喊:“哼!你们不带我玩,我也不带你们玩!我要去找德母妃玩!”   即将被一群孩子包围的云佩一无所知。她到前殿的时候嫔妃基本都快到齐了,匆匆忙忙坐下来,还没来得及和布贵人说话,宜嫔就不咸不淡地开了口:“哟,德嫔好大的面子,这会儿才来呢?”   她惯常爱阴阳怪气,也就是嘴上爱惹是非,真碰上事儿怂的可快了,云佩也不大将她的话放在心里,朝她笑笑就完事了。   宜嫔得了她一个笑,立马就哑了火。   郭贵人看看她们两个,笑着插了一句嘴说:“年前咱们在御花园里头碰上的时候我还说呢,蹭了孕妇的喜气容易怀上孩子,如今看来竟是一语成谶了?”   她的声音不算小,周围几个人都听见了,猛的一想——嚯,还真是啊!   那回在御花园里头一共四个人,通贵人生了五阿哥胤禶,郭络罗氏生了四公主,就连宜嫔,前不久不也才生了六阿哥胤祺?   甚至连德嫔自己,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   四个中了四个,这几率,让人眼馋地过了分了。   她们心里头琢磨着从前那个宫里头广为流传的德嫔有生子秘方的传闻,是不是就是真的?   甭说底下那些小嫔妃了,就是惠嫔这样的都眼热,也就注定生不了儿子的佟贵妃和死了太多孩子的荣嫔反应平平。   可她们这会儿也没法揪着德嫔问你是不是真的有生子秘方,那也忒寒碜了。   就只能暗戳戳地给德嫔递眼色。   云佩坐着不动。   没一会儿,太皇太后和太后来了,她们连眼色也不敢递了。   今儿的主角是皇太后和胤祺,皇太后坐下来以后就叫奶娘把胤祺抱过来给他们看了一眼,然后就把裹得密不透风的孩子给抱回去了。   皇太后显然确实高兴,虽然这孩子多少有点像是被强行塞进她这里的,可才一个月大的小孩有什么错?更何况这孩子可爱得过分。她也就心甘情愿了。   云秀站在底下,多少有点羡慕,把孩子给太后抱养比给佟贵妃抱养要好的多,没看见皇太后对着宜嫔也是和颜悦色的吗?要是宜嫔愿意努力一下,说不定还能时常看见孩子。   可转念一想,胤祺被抱养给了太后,这会儿看着是不错,那是建立在她不知道以后太子会倒台、皇位之争会陷入漩涡的情况下,等以后皇位之争变得激烈了,胤祺这个被出身蒙古的太后抚养的皇子,从一开始就会被排除在外。   她又慢慢平静下来了。   上头坐着的皇太后还说:“先前说把阿哥、公主们接过来热闹热闹,这会儿就把他们抱过来吧。”她说的是蒙语,还是身边的大宫女替她翻译的汉话。   所有人都在等着孩子们,可云秀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皇太后,脑子里那根弦忽然就绷紧了——她想知道,皇太后不会汉话,是因为懒得学、不想学还是不能学?   她出身科尔沁蒙古,先前蒙古出身的嫔妃们,一个是被废了的静妃,一个就是孝庄太后。孝庄太后那会儿满人皇帝重视和蒙古的联姻,更何况那也是才刚入关不久的事情,孝庄太后是跟着他们一块儿学的汉话。   从前的静妃听闻也是会说汉话的,否则她也不能和董鄂妃斗得风生水起,可到了仁宪太后这里,她却一点汉话都不会说了。   若是她真心想学,难不成还请不到好的汉话师傅?不说别的,就她身边的大宫女,那也是汉话比谁都流利的,几十年下来,再笨的人也学会了,可皇太后就是不会,也没透露出半点想学的意思。   底下的嫔妃们用汉话交流的时候,她就微微笑着坐在上头,像是被捆在那个宝座上的人。   这个念头让她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真叫人怵得厉害。   她想转移自己的目光,那一点目光却又落到了宣嫔的身上。说实话,她有时候都经常会忘记宫里头还有宣嫔这个人。只依稀记得她也出身于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是皇太后的侄女,别的印象很浅很浅,她住在宁寿宫。   宁寿宫是个很例外的宫室,不属于东西六宫,而是在东边的皇极殿上头,这会儿以东为尊,地位是很超脱的,可也离得太远了。   宣嫔进宫的时候位分很高,一入宫就成了嫔位,皇上去过她宫里,也只有一次,又摆着西六宫的启祥宫和储秀宫空着,却不让宣嫔住进去,将她搁得远远的,倒好像是……故意要疏远她似的。   她也是头一回注意到了宣嫔,在意识到了皇太后的不对劲以后。   而她们都姓博尔济吉特,出身蒙古的贵族。   皇上不想叫蒙古势大,不肯让蒙古的后妃入住皇宫,他在慢慢摆脱从前蒙古对满人的影响。   宣嫔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和善地朝她笑了笑。   云秀匆匆撇开了眼。   门外,一群小豆丁进来了。   大阿哥太子和三阿哥是自己走进来的,胤禛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生倔强过头,他在进门前也叫奶娘把自己放下来,然后迈着小短腿往里面走,然后成功地——卡在了门槛上。   他一脸懵地坐在门槛上,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前头三个哥哥根本没看见他,后头的小五胤禶被奶娘抱在怀里,然后一排人就卡在了门口。   奶娘伸手要抱胤禛,却被他奶声奶气地给拒绝了,可他自个儿又跨不过门槛。   最后是胤禶后头跟着的贺珠看见了,跑到前头把他抱起来放进来门槛里,胤禛都来不及拒绝。   所有的人都进来了,胤禛站在原地东张西望,然后就看到了云佩,他还记得是云佩给了他那一串平安绳,下意识地就要朝着她跑过去,嘴里还喊:“额额!”   空气里霎时间就是一静。   所有人都偷偷地去看佟贵妃的脸色。胤禛这孩子在佟贵妃那里养了那么久,都没听见喊佟贵妃一声额娘吧?可德嫔这么个不常见的亲额娘,这孩子都紧着她叫……   佟贵妃坐在上头看不清脸色,可德嫔的脸色她们是能看见的。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表情,想要靠近却又抑制住了,既高兴又带了一点悲哀。   所有人都不说话,古怪的沉默蔓延,胤禛没有得到回应,疑惑地歪着头喊了一声“额额”。   宜嫔在旁边看着,难免觉得有一点儿同情,刚准备说两句话缓和一下气氛,外头就传来梁九功的声音:“皇上驾到!”   康熙从外头进来,一下子就察觉到了气氛的古怪,他假装不知道,问:“聊什么呢?”   宜嫔那两句话就换成了别的:“在说四阿哥会说话叫额娘了,聪明着呢。”   她一开口,康熙脑袋一转就想明白了,多半是刚刚因为胤禛叫额娘的事儿,能让她们气氛这么尴尬,也多半和云佩有关系。   想明白以后,他路过胤禛的时候顺手就把胤禛抱起来颠了颠:“哟,这孩子真的长胖了不少。”眼睛不由自主地就落到了他的手上,“好漂亮的平安绳。”   见他看着自己的手,胤禛下意识地把手抬高了:“额额!”额娘给哒!   康熙把他的手放回去,一脸严肃:“怎么?臭小子只会喊额娘,不会叫阿玛?”   胤禛是想给他秀自己的平安绳,结果手被按住了拿不出来,气呼呼地“啊”了一声。   “……”这傻孩子,他这是给他找台阶下,偏偏这小娃娃听不懂,还以为自己欺负他。   康熙最后咳嗽一声,勉强说:“嗯……阿玛只会叫啊字,算你过关。”   他把胤禛放下来,为了表示自己的公平,又去问了大阿哥的骑射、太子的功课以及胤祉的起居,最后看了一眼已经七个月大,却连站都站不住的胤禶,到底没说话。   通贵人多少有些失望。   胤禔得了他的夸奖,越发觉得自己在骑射功夫上头压过了太子很得意,没看皇阿玛都没问起太子的骑射吗!他以后一定要多多努力,争取让皇阿玛眼里都是自己。   太子懒得跟他计较,反倒酸唧唧地看着被抱了的胤禛,也想要皇阿玛抱抱。   云佩在康熙抱起胤禛的时候就坐了回去,云秀也跟着松了口气。   好歹康熙还有点良心! 第52章   宴会上头的气氛有种异样的和谐,康熙和皇太后说了两句话,再低头去看那几个小孩。   这个年纪的小孩都是人厌狗嫌的,哪怕由各自的奶娘抱着哄着也都不消停,时不时就拌两句嘴。   刚刚讨论了好一会儿玩具的三个小公主直奔云秀身边。   云秀挨个摸了摸小脑袋瓜,连看着最傲气的二公主都没说什么,任由她摸,还兴致勃勃地问什么时候可以去永和宫玩:“姨姨可不许敷衍我!”   云秀笑着说:“哪敢敷衍你?”宫里头虽然嫔妃们有竞争,但孩子们是无辜的,更何况冬韵也缺少同龄的玩伴,她们这些公主十三四岁就要被送去和亲,能有个快乐的童年更加好。   她们几个小孩子都围在这里,本来他们的母妃就全都盯着看,自然而然就成了焦点。没一会儿,胤祉先跑过来了,他本来是跑过来拉二公主的,结果二公主没拉走,自己反倒留下了,到底他年纪小,也是爱玩的年纪。   不过他有一点看不起女孩儿们玩的东西,仰着头问云秀:“有什么适合我们男孩子玩的东西吗?”   云秀想了想,说:“当然有啊,不过你这个年纪有一点小,嗯……一个人也玩不起来。”   胤祉今年才三岁。   云秀觉得,要是清朝人也打篮球,是不是从小就能锻炼身体?古代是没有篮球的,只有足球,也不叫足球,叫蹴鞠,听说每年都会由侍卫们组织踢球比赛。没有篮球估计也和还没有开发出橡胶的作用有关系,现在有弹性的像是弹弓,也包括云秀之前叫内务府做的那个皮筋儿,都是用干、角、胶、筋、丝、漆这六种材料做成的,花费了许久,耗用了不少材料,也就是因为是公主们要玩,姐姐又受宠,内务府才能折腾出来。   胤祉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爷还有好多跟着爷的人,随便玩!”他和胤禔呆久了,说话的自称也从我变成了爷,小小年纪,肚子还都收不回去,鼓鼓地挺在外面,说话语气却嚣张的很。   云秀有一点点被可爱到。   她蠢蠢欲动地想要摸一摸他的脑袋,手伸到一半,胤禛跌跌撞撞地扑进她怀里,朝她举着自己的手:“额额!”他至今也就只会叫额额,哪怕对出云秀也是喊额额。   云秀怕他摔了,连忙伸手抱住他。   佟贵妃目光看着自个儿跟前的桌子,却低声问若烟:“之前叫你传的话传出去了没有?”   若烟迟疑:“话已经告诉庆复少爷了,就是不知道少爷传出去没有?”   听她说这话,佟贵妃才松了口气:“传出去就行。”她默默地看着胤禛,觉得心里有一点儿不得劲。   她对这个孩子并不特别关注,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每天也就叫奶娘他们看管着而已,可就算这样,她也给他提供了优渥的生活和地位。   而他叫的第一声额娘,竟然不是她?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那边坐着的德嫔,看着多温柔的一个人,在她宫里当宫女的时候,她完全没有看出来她是这样的脾气和心机,一个随手抬上去的宫女,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连爬了几级到了嫔位,再往上就快要挨着她了。   云佩隐隐有种被注视的感觉,她抬起头,和佟贵妃看了个正着。   云佩一愣,朝着佟贵妃笑了笑。   佟贵妃就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她头一次期盼着云佩能够再生一个阿哥,这样她能操作的余地才更加得多。   今儿的宴会是皇太后吩咐的,大多都是准备的蒙古口味的东西,云佩倒是不挑食,也能吃得下,结果她才吃了一口,就听到旁边一阵轻微的呕吐声。   她愣了一下,然后想到自个儿旁边坐的惠嫔,就下意识地朝她看了一眼,结果惠嫔也一脸莫名其妙,反倒往后看了一眼。   惠嫔宫里头如今只住了一个庶妃,那就是戴佳氏。   戴佳氏自从到了延禧宫里,倒也分了几回宠爱,惠嫔有意推底下的人上进,宫里头如今得宠的德嫔和宜嫔都怀孕了,通贵人生孩子伤了身在养身体,只有几个庶妃以及惠嫔、荣嫔等人空闲中。   惠嫔荣嫔端嫔年纪大了,从前颇受宠爱的僖嫔在康熙习惯了云佩的温柔以后,再去她宫里就觉得哪哪都不得劲,他私底下和梁九功说起过这事儿,说:“也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僖嫔如今年纪也大了,再做那样的娇气表情,朕有些……吃不消。”   梁九功不敢说话。   康熙也就是随口说一句,不过确实他心里头有一点觉得别扭,后来也就很少去僖嫔那里了。   其余人更不必说,到最后,反倒是底下的庶妃们开始冒起头来。   戴佳氏因为惠嫔的原因,竟然渐渐地起来了,也能排在前头。   这会儿看她表情不大舒服,惠嫔心里就有了底,顿时眉眼一扬:“哎呀,这是不是有喜事啊?”   戴佳氏红着脸:“奴才也不知道。”   还是她的宫女说:“小主的小日子得有一个月没来了。”   惠嫔喜出望外,又忍不住去看云佩的脸色,却发现她脸色淡淡的,便试探说:“德嫔妹妹,你看?”   云佩八风不动:“当然是喜事,惠姐姐也该和皇上说一声。”   惠嫔嗳一声,心里琢磨着她这样得宠,怀了孕还要引着皇上时不时地去看她,竟然一点都不介意别的妃嫔怀孕么?小心思转了一圈又一圈,脸上还是笑着的,扭头站出来和康熙说:“皇上,有个喜事儿,还得请您做主。”   康熙也是很给这些老人面子的:“什么喜事?”   惠嫔说:“戴佳氏的小日子一个月都没来了,这会儿觉得不舒服,想请个太医来瞧一瞧。”   这话里头的意思是个人都能听明白,只是明白归明白,心里头的想法总归是不一样的,想法不一样,面上的表情却一样,都含着笑恭喜戴佳氏。   戴佳氏从进宫以后就是宫女,后来侥幸成了庶妃,在乾清宫后院里饱受欺凌,这还是她头一次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难免觉得忐忑。   惠嫔看出来她的忐忑,拉着她的手安抚她:“你慌什么?知道你是头一回怀孕,本宫肯定好好地照顾你,你要是还担心,不如让德嫔娘娘给你传授一点经验。”   云秀本来是在和冬韵说话的,听了这话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惠嫔好像在内涵姐姐的宫女出身。   惠嫔和姐姐云佩虽然都是包衣出身,得宠的方式却不一样,姐姐是佟贵妃推上去的,惠嫔呢,她是早年间进的宫,进宫的时候就在康熙身边伺候,不是像如今的宫女,而是古代少爷房里的通房丫鬟一样,从进宫就知道自己是被准备给皇上“开窍”用的。   不过在云秀这个现代人看来也没什么差别就是了。   但惠嫔好像并不是这样想的,她觉得云佩能和自己平起平坐,她受不了。   所以她和戴佳氏提起云佩的时候,话里话外有嘲讽的意思。   戴佳氏从庶妃熬出了头,难免心思敏感,听了这话,心头惴惴不安,怕得罪德嫔:“娘娘这话说的,臣妾哪敢和德嫔娘娘相提并论?”   她不上道,惠嫔心思也就淡了。   等太医来了,果然查出戴佳氏怀了一个月的身孕。   她们刚刚说话的声音不算小,那怕是坐在上头的佟贵妃也听见了:“都是后宫的女人,有什么不好相提并论的?谁还能比谁高贵不成?你怀着孕,德嫔也怀着孕,都是皇上的子嗣,不必看轻了自己。”   她是大面儿上从来不出错的人,哪怕云佩和云秀对她喜欢不起来,也不得不承认她很多时候说的话还真没什么错。   唯一错的……大约是从进宫的时候起,她就站在康熙的角度上思考问题而把自己置之脑后,等到醒悟过来以后,已经再也不能回头了吧。   康熙坐在上头,能感受到底下的暗流涌动,可他心里头并不是太在意,只要后宫不闹出大乱子,也不插手前朝,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场宴会吃下来各有各的小心思,云秀扶着姐姐回去的时候还和云佩说起:“宫里头的宴会吃着都没什么意思。”东西味道一般,光搁这斗心眼了,还不如回自己宫里头和布贵人她们一块儿吃饭呢。   她算是发现了,姐姐是带一点儿腥风血雨在身上的,大约是后宫的女人们聚在一起就忍不住审视别人,也要思考自己的利益,有了利益冲突,自然也就很容易撕起来。   从前刚进宫的时候,姐姐还是答应、贵人,没走上嫔位,外头风雨再多,也没像是这会儿这样明显,以前只需要考虑宠爱,和姐姐竞争的也大多都是些得宠的嫔妃,主要根子还是在康熙身上,他想去谁那里是由他自己决定的。   所以她们看到的风景远没有站的高了以后看到的多,纷争也没那么多。   到了嫔位的时候,她们争的就不只是皇帝的宠爱,而是子嗣、地位,还有前程。   云秀扶着姐姐慢慢地走,一边在冰天雪地里哈出来一口雾气:“这两年的天气愈发冷起来了,我叫小航子在咱们回去之前烧了热炉子,咱们回去悄悄儿地煮碗面吃。”   他们在慈宁宫吃饭吃得不舒坦,或者说大部分宴会都不舒坦,又不好到御膳房去叫吃的让皇太后面上太难看,多半都会在宫里备一点吃的。   永和宫自己也有小厨房,内务府送份例来的时候一般也都会在宫里送一点东西,防止嫔妃们晚上饿了却没地方能找到吃的,可以自己做东西。   云佩身边的人做饭水平都不怎么样,也就只有云佩从小爱吃,额参又宠着她,自个儿做东西吃的时候经常也不介意她在灶房里头看着,她就跟着学了不少,能做一点儿吃的。   布贵人、章佳氏都跟在她们身后,等进了屋,热气拂面而过,所有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布贵人一边解斗篷一边说:“嗨呀,还是咱们自个儿的地方舒服,我坐在慈宁宫里头,觉得脚上冻的很,可看她们没什么反应,自己也就不敢说什么了。”   云佩也说:“人一多,烧再多的碳也不够用,更何况还有人进进出出的,那帘子一掀起来,扑面的一股寒气。”   所有人都坐下以后,云秀问:“你们吃不吃面?我早上叫小航子熬了鸡汤,这会儿热乎乎地吃一碗面正好。”   布贵人说:“那敢情好,不过你也不必亲自去,叫司药她们煮不就是了。”   云秀摇头,还是自己亲自去了。   鸡汤一直放在炉子上头小火煨着,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小航子眼睛也不眨地盯着火炉,见云秀进来才松了口气。   云秀就笑:“怎么这样小心?还有人来偷鸡汤不成?尽管叫个小太监过来看着就是了,怎么还是你亲自照看着?”   小航子看了看周围:“哪儿能让他们看着,姐姐炖的鸡汤这么香,叫他们看着不定能偷喝多少去呢,我从早上起就在这儿蹲着了,您放心,除了我,谁也没过过手。”   他一向是个认真仔细的人,知道自己不过是好运才分到了娘娘身边,又笨得很,不比别人聪明,从来都是老老实实地做事,主子们吩咐下来的事情,就比如熬鸡汤,别的人可能偶尔看一眼就算了,只有他一直守着炉子,寸步都不敢离。   他的认真云秀都看在眼里,这会儿也夸他:“你放心,主子记着你的好呢。”   小航子就跟得了好处似的笑起来,一边看着云秀在小锅里下面,一边又提起另一件事:“姐姐,这两天我总觉得不大对劲。”   “嗯?”   小航子说:“是说王总管,您别多想,我不是眼馋他权势,就是本能觉得他不对劲。”王总管是永和宫的总管,云佩还没搬进来的时候他就在里头了。这会儿每个宫殿里头都有总管太监,哪怕这一任主子搬进宫里头又搬出去了,他也是整个宫里头雷打不动的人。   云佩她们才迁宫的时候对王总管也是客客气气的,因为不熟悉,也不敢重用,就还是让他管着他手底下的太监和永和宫的修缮、管理。   前头地动的时候永和宫塌了大半,云佩还没说什么,他就主动过来给云佩请罪了,把一切过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说自己检查地不够彻底。   他请罪请得积极,云佩最后也没法说什么,最后罚了三个月的俸禄这事儿就算是揭过了。   结果小航子说:“我今儿看见他往外头去了,他以前从来不肯出永和宫半步,怎么会突然出去?”   他今儿早上猫在小厨房里头好久,又起得很早,别人都不知道他在里头,王总管就当着他的面出去了。   小航子挠了挠头:“我也不是怀疑他是不是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就是觉得奇怪罢了。”   他说的没头没脑的,云秀却听懂了:“没事,你这样挺好,王总管毕竟不是自己人,你有看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都可以跟我说。”姐姐如今怀着孩子,处处小心很重要。   她端着煮好的面出去,也没和谁提起这件事,只是坐下来的时候,她忍不住就开始思考王总管平常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想了很久,最后发现,王总管很沉默,几乎从不在别的地方看见他乱走乱跑,每天干的最认真的事情就是检查永和宫有没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严肃、沉默、认真。他细心地管着那些小太监,不许他们在宫里太放肆。   这样一个人,云秀想不到他会有什么不对劲。   可俗话也说得好,人不可貌相,万一他看起来老实内心奸猾呢?还是要过段时间才能看出来有什么不对。   她耐心地等了好几天,结果王总管又开始了深居简出的生活,从不出门,每天沉默地检查,见了云秀也客客气气的。   云秀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先入为主,还是太信任小航子和自己的直觉,即使这样了,她都没有放弃盯着王总管。   这事儿她连云佩都没提起过,所以在云佩看来,她的行为多少有一点奇怪。   “你这几天都忙什么呢?”云佩一边扶着肚子转悠,一边问她,“前几天如意还说你偷偷地在后院耳房里头转悠。”   云秀摸了摸鼻子,还是和她说了小航子说的那件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航子一说,我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可又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劲。”   云佩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说:“你是怀疑些什么?”   “怀疑什么……?”云秀想了好一会儿,忽然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庆复和我说过一件事!”先前庆复跟她说起佟贵妃叫她带话,她觉得这事儿告诉姐姐不太好,所以瞒下来没说。   可这会儿却不是再瞒着的时候了:“庆复那会儿跟我说,佟贵妃听了皇上可能要给姐姐肚子里这个孩子取名叫胤祚的事情心里慌张,我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现在想想,问题好大。”   云佩听明白了:“那天在咱们宫里头听了这话的只有你和梁九功,剩下的就是宫里头伺候的宫女太监了。”她和皇上不可能在孩子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大大咧咧地告诉所有人孩子的名字。   梁九功呢?他的嘴虽然并不严,却也知道什么消息能透露出去,什么不能透露,取名这个事儿还真不可能是他透露的,毕竟连云佩自己刚听康熙说如果自己肚子里这个是男孩就取名叫胤祚的时候都吓了一大跳。   还是康熙自己解释了没别的意思,她才放下了心。   要是梁九功把这个消息给透露出去,后宫的嫔妃肯定也会多想,难免会在平常的言行里提及这件事,到时候康熙肯定会知道是梁九功泄露的消息,除非梁九功自己不想干了才会往外头透露。   不是梁九功更不可能是云秀,那就是她跟前伺候的人了。   云秀也想明白了,顿时冷下了脸。   先前还住在承乾宫的时候,姜嬷嬷想做什么事都成功,陷害司香她们几个的时候她就查不出来东西,那会儿是寄人篱下,也很正常,毕竟人都不归她管,可这会儿都搬到永和宫里了,分进来伺候的人她早就叫如意查清了底细,就这样还有人吃里扒外!   她立马就准备去把王总管叫进来。   云佩拦住了她:“好了!你怎么又冲动起来了?这没证据的事儿,就算你说破天,人家不承认,你能怎么办?”   她一说,云秀立马冷静下来了。   云佩拉着她:“你啊,别的都好,就是有时候不能太急,一急你就冲动,再好的事儿那么急难道就能做成了么?说过你多少次了总也不听。”她有时候既庆幸云秀是这么个脾气,天天光惦记着吃喝了,不然早晚人都要憋坏了,有时候又怕她这脾气在外头太过吃亏。   云秀就讪讪的。   她一直在阿玛额娘的娇宠之下长大,越来越将从前那个不曾被爱着的自己给忘的越来越淡了。   不过她有个优点,那就是姐姐说了她立马就会听。   就像是这会儿,她坐下来以后,整个人都平静了,问姐姐:“那咱们怎么办?就让他在宫里往外头通风报信?”   云佩说:“还不一定是他呢,万一是别的人传出去了怎么办?”   她比云秀想得更多:“我现在怀着孩子,再过一两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如果真有人盯着咱们,肯定挑这两个月下手,咱们小心提防着,不愁抓不到人。”   她是个偏稳妥的性子,做事一向喜欢走一步看一步。   云秀却说:“生孩子是那样重要的事情,前头太医就说过姐姐的身体虽然看着没问题,可两次生育之间间隔的时间太短,姐姐的身体受不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再后悔就晚了。”   “那你想怎么着?”   云秀想了想,说:“我想钓鱼。”钓鱼执法,多熟悉的一个词儿啊。   要真是王总管做的,或者任意一个小太监、小宫女,想往外头递消息那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他们不得不往外头传,那干脆往外头放假消息,看看谁会乱不就是了?   云佩没说不好,问她:“那你想怎么做?”   云秀仔细想了想,敲定了细节:“这几天咱们先演起来,皇太后的宴会上头,公主阿哥们说要到咱们宫里来玩,那会儿正是人口杂乱的时候,肯定有人要和外头的人偷偷联系。”   能在云秀他们毫无察觉的时候插个人进来打探消息,数来数去能做到的就那么几个人,甚至都能直接定位出来是哪几个人。   最少也是在嫔位上头,惠宜荣端僖宣敬,再加一个佟贵妃,宜嫔最近忙着生孩子,荣嫔鲜少在宫里搅动是非,长生没了以后她的一颗心都扑在了胤祉身上,宣嫔从来不管后宫的事情,每天最多去给皇太后请个安,剩下的敬嫔、僖嫔、端嫔、惠嫔还有佟贵妃都有嫌疑。   要是公主阿哥们都到永和宫来玩,那就是有孩子的几个嫔妃都会派人跟着,是传递消息的好机会,至少能排除掉大半。   到了约定好的那一天,永和宫里头热闹起来了。   冬韵一大早还请云秀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并且说话很有条理:“他们来咱们这里玩,肯定要好好待客的,不然回头他们嫌弃我们,不跟我玩了怎么办?”   她如今比起刚看见的时候开朗热情了不少,康熙有时候来云佩这里会碰上冬韵也在,就会和她说话聊天,也会抱她,她的腰杆也能挺直了,没有以前瑟缩的样子了。   云秀自然乐意顺着她。   最先来的是荣嫔的二公主蓝琪儿和三阿哥胤祉,她一直期待着“新玩具”,所以醒过来就吵着要来。   然后是贺珠,贺珠来得早是想看看永和宫有没有需要帮忙的。经过之前那么尴尬的事情以后,她发现永和宫对她的态度并不算太差,可能并不在意她之前的失态以后,就又高兴起来了。   她是个快十岁的孩子了,本就早熟,加上年龄差距,比起妹妹们要成熟太多,也很爱带着妹妹们玩。   小公主们先到齐了,她就叫她们先去换衣裳。衣裳是早就叫内务府做好的,他们那边本来就会替公主们做衣服,也知道尺寸,怕出什么意外,云秀一寸寸地从衣裳上摸过去检查有没有藏针这些东西。   嗯……不得不说,这些小孩子,大的九岁,小的也才六岁,穿上大人的衣服后,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滑稽感。   三阿哥胤祉皱着眉头看那些衣服,不肯换,问:“这是什么人穿的?怎么这么丑?”   云秀就说:“这是外头的人穿的,你看见过朝上的大人们没有?他们穿的就是这样的衣裳。”   胤祉说自己没见过:“你给我们穿这个干嘛呀?”   云秀:“不是说想玩新游戏吗?这是游戏的一部分。”   这是她提前做好的清宫版大富翁,和跳棋的融合版,为了方便这群小朋友们看懂,挑的都是平常他们生活里经常看见的人。   一张纸上画了好些人,宫女、太监、侍卫、大臣、皇帝、后妃、公主、阿哥,都用的模糊的代称,也不必犯忌讳,为了以防万一,她做好这东西以后还特地在康熙面前过了明路,得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日常是用骰子玩的,纸上除了人物还有御花园、宫殿等的名字,也取了别的名字,保证和现在的宫里的东西联系不起来。   开始之前,她要小阿哥、小公主们自己挑一个身份,可以女扮男装,也能男扮女装,选什么就要穿对应的衣服。   最后太子果不其然选了皇帝,大阿哥想跟他抢,结果没抢过,委委屈屈地选了大臣,三阿哥想了想,出乎意料地选了个宫女,贺珠看了看所有人,很保守地选了要当公主,蓝琪儿说自己要当阿哥,冬韵则选了后妃。   本来选好就要开始了,胤禛姗姗来迟,被奶娘抱着进了屋,奶娘是自己人徐氏,她进屋先和云秀说:“还好赶上了,贵妃娘娘原来不许咱们把四阿哥送来的,皇上去了一趟,好像是有什么事儿商量,看见咱们阿哥在院子里玩,就问了一句娘娘这里带着阿哥、公主们玩,四阿哥怎么不去。”   佟贵妃没办法,只能把四阿哥也送来了。   胤禛被放到地上,他完全被那张花花绿绿的纸张给吸引住了,下意识地就跑过去,结果桌子有点高,他摸不到纸,就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沾着口水的手啪一下按到了原先准备好的小衣裳上面。   太子立马就叫:“喂!你把孤的衣裳弄脏了!”   摆在最上面的就是那件小“龙袍”,给云秀几十个胆子也不敢做真龙袍,所以折中了一下,颜色没用明黄,也没绣龙——嗯,做衣服之前,所有的图纸她都交给康熙过目了,他甚至还兴致勃勃地在上面添了好多东西。   胤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了一声。   云秀憋着笑,说:“太子殿下,不过是-件衣裳,弄脏了咱们就换一件好了。”   太子殿下说不:“我就要这件!”   他们俩对话的功夫,胤禛啪啪啪又往上面盖了好几个手掌印。   太子:“……”   他汪的一声,差点哭出来:“孤不要了!”他实在是嫌弃胤禛的口水,也没法硬着头皮把这一身全是口水的衣裳穿在身上玩半天,他转头挑了半天,捏着鼻子挑了唯一剩下的公主这个还算尊贵的身份。   胤禛获得了胜利,云秀就问他:“你要选什么呀?”   胤禛萌萌地歪着头,表示自己听不明白。   他呆呆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云秀忍不住掐了掐他的小脸,然后把那张纸举给他,让他在纸上乱戳:“戳一个就是你了。”   其实纸上就只剩了太监和皇帝了,二选一……这小傻瓜总不会戳到宫女上吧?不过叫他选皇帝也不好,她最初设计这个游戏的时候,想的就是太子是最可能选中皇帝的那个,结果谁知道胤禛愣是把那件衣服上糊的全是口水呢?   她心里头怎么想胤禛是不知道的,他只是觉得好奇,于是真的戳了戳纸,让云秀庆幸的是……他没戳到皇帝,戳到了太监。   云秀把纸收起来,叫奶娘带着他们去换衣服。   换完衣服出来,云秀差点笑死。   贺珠就是自己的衣裳,这没什么好说的。蓝琪儿穿了阿哥服,结果她的头发全都露在外头,只能拢到后面扎了一个冲天的小揪揪,云秀原先叫内务府做阿哥服的时候,是按着年纪最大的胤禔的身量做的,胤禔今年八岁,八岁的衣裳穿在六岁的蓝琪儿身上,衣角子都拖地了。   更别说现在一岁多的胤禛穿那件长长的太监服了,他整个脑袋都被盖在了里面,最后不得不让奶娘给自己扶着帽子,他才能仰着头露出自己的一张小脸。   三阿哥胤祉……他顶着一个假的小两把头,好在还是小孩子,也分不大清楚男女,好歹没有那么违和了。   云秀一边忍着笑,一边看他们穿得花里胡哨的,一个比一个滑稽,游戏还没开始,那几个成熟一点的阿哥公主们已经笑成了一团了。   云秀又叫如意来扔骰子。   游戏规则是这样的,每个人可以扔一轮骰子,从起始点开始,扔到几点就走几步,不同身份的骰子在不同的场景也会有不同的遭遇。   比如如果拿的是皇帝的骰子,这颗骰子基本能在整张纸上畅通无阻,但是会因为各种事件耽搁进程,比如皇帝骰子到了御花园,会碰到在御花园唱歌的嫔妃,两个人相处并且皇帝留宿在这个嫔妃的宫里,那皇帝骰子就会停止一轮游戏。   如果拿的是大臣,只要他到了皇宫议政处以外的地方,都会被关起来,停止一轮游戏,在宫外的摆设,比如府邸之类的,就可以休息,获得再次扔骰子的机会。   而像宫女、太监,进了御花园没关系,但是如果进了辛者库这样的地方,则相当于此生终结,回到起点重新骰。   这是单独的骰子的功能,而当两个骰子相遇,比如宫女遇到公主,宫女也会被迫回到起点,公主遇到后妃,同样也会回到起点。   这是个没那么公平的游戏,不同的身份本身就存在差距,不过小孩子也意识不到这些,他们就知道玩。   云秀叫如意看着,自己悄悄出了门,把司南叫进来,问起阿哥公主们带过来的宫女、太监、奶娘都在不在。   司南从来都是最细心的人,云秀提前交代了她记住所有人,司南就站在门口,进来一个她扫一眼就能认清楚,这会儿自然也能详细说个明白:“姐姐,小主子们带来的人基本都在里头,只有……四阿哥身边的小太监说是拉肚子去了茅房,大阿哥身边的小宫女不知道去哪儿了。”   云秀挑眉,也不让她声张,叫小航子去看看茅房里头有没有人,她自个儿往王总管住的耳房那边去了。   王总管和小航子住在一个耳房,小航子出来待客,王总管年纪大了,不爱走动,仍旧呆在耳房里。   云秀到耳房门口的时候,隐隐就听见里头有说话声。   外头都有人,她也不能畏畏缩缩做成偷听的样子,就光明正大地去敲了门。   里头的说话声音一静,隔着墙,王总管问:“谁啊?”   云秀笑了笑,扬声说:“王总管,是我。”   里头停顿了好一会儿没动静,王总管说:“我这地儿腌臜,姑娘来做什么?”   云秀说:“有些事不大明白,想来问问您。”   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王总管才从里头嗯嗯出来,跟着他的还有一个……表情瑟缩的小宫女。   本以为会是小太监从里面走出来的云秀:“……”   好在她脸色没变,问了一句:“哟,这宫女看着像是大阿哥身边的人?王总管这大白天的关着门和人在里头说话,不大好吧?”   王总管朝她笑笑。   他没说话,心里却隐隐清楚,大约是他的事情败露了,只是他不明白,自个儿是怎么败露的?   云秀不想跟他说话,她牢记一句话——反派死于话多,正派话太多也不好。   正好小航子从茅房回来,云秀说:“王总管,今儿这场景,也不好审您,劳驾您好好在屋里呆上一天。”   处理好王总管,她又接着回了屋子里,朝看着她的云佩点了点头。   公主阿哥们已经玩得嗨起来了,除了年纪小什么也玩不明白只会扔骰子的胤禛以外,其他人都兴致勃勃,他们甚至开发出了新玩法——他们不是穿着自己扮演的角色的衣服呢,云秀本来是为了让他们代入感更强一些的,结果他们真的带入进去了。   几个小萝卜头兴致勃勃地叫对方按着骰子扔到的地方演,结果吧,他们又不是很懂大人的世界,演的就很……浮夸。   比如胤祉扮演的宫女,碰到冬韵扮演的后妃,冬韵是按着自己最喜欢的云佩来演的,胤祉不知道演的谁,应该是荣嫔身边的宫女?两人扔到了同一个地方:辛者库。   他们先是呆了一下,因为不知道辛者库是干嘛的,所以还问了如意,如意就跟他们说是受了罚的宫人去的地方,一般都要在那边儿洗那些下等宫女和太监的衣裳。   胤祉就哦了一声,然后他们俩就开始表演起了洗衣服。   云秀:“……”真是一群可爱的孩子。   他们显然看到过宫女洗衣服,学的还有模有样的,一起拿着那件沾满了胤禛口水的“龙袍”挤来挤去假装在挤水。   没一会,就因为胤祉力气没有冬韵大,扭过头反弹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愣了一下,还没哭,特别有职业操守的问:“还,还洗吗?”   一屋子的大人都忍不住憋笑。   小孩子玩起来不知道时间,一晃半天就过去了,可他们玩的不尽兴,缠着想接着玩。   就连最开始说幼稚、玩得不情不愿的大阿哥也仰着头撒娇:“再让我玩一回嘛!”   奶娘还在劝:“阿哥就早上吃了一顿饭,这会儿连点心都没吃呢,肚子不饿么?”   大阿哥就犹豫了。   他确实有点饿。   结果玩到上头的冬韵这才迟迟地想起来自己准备了小点心还没和哥哥姐姐弟弟们分享,求助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云秀。   云秀被她萌萌的圆圆的眼睛看着,也不好意思看戏了,就说:“阿哥们饿了?先吃点点心,御膳房的午膳应该快准备好了,等会就能吃饭了。”   她之前考虑到了这群阿哥们可能要留下来吃饭,早早就和御膳房打了招呼。   按照年龄分成了不同批次的食物,像大阿哥、太子、贺珠、冬韵和蓝琪儿这样的孩子已经自己可以吃饭了,而胤祉呢,他才三岁,能吃一些软乎的东西,但是云秀怕麻烦和不安全,就给他和胤禛安排的是辅食,各种泥。   大阿哥他们那一批吃的是各种面,按照各人口味不同调的面,御膳房也是研究过他们的口味的,总归不会出错。   不过可能是因为玩了太长时间,他们都饿得很,吃得也香。   下午又玩了一会儿,从胤禛开始年纪小的人逐渐犯困回去睡午觉以后,永和宫里才慢慢安静下来。   大阿哥临走之前,他的奶娘临时找不到那个宫女了,犹豫了一下,找去问了云秀。   云秀朝她笑笑:“您回去和惠嫔娘娘说,就说我们宫里的王总管和她投缘,要收她做干女儿,这会儿舍不得她走呢。”   奶娘讪笑:“姑娘说笑了,如今宫里头管理得愈发严起来了,不许宫女太监对食儿、拜干亲呢。”   云秀说我知道:“您放心,我比谁都明白,您只要回去和惠嫔娘娘说一说,她自个儿就明白了。”   她的态度太坚决,奶娘没办法,胤禔又催着她抱自己回去,她只能先回去和惠嫔禀报了。   送走了所有人,云秀和云佩才叫小航子把王总管带进了屋子审问。   大约是知道自己暴露了,王总管很坦然:“您有话就问。”   云秀就问他是不是给惠嫔报信。   结果王总管说:“不止惠嫔娘娘,佟贵妃那里也是我报的信。”他本来只不过是永和宫的执守太监,这职位按理来说油水也多,谁住进来他都是大总管,可前头十六年的时候大封后宫,永和宫里愣是一个人也没住进来。   王总管年纪大了,想着在退休之前再捞一把,托了人想转到别的宫里头去,那会儿还是钮祜禄皇后当领头人,他千方百计给朱广新送贿赂,想打通关系。   结果朱广新是个聪明人,也不缺那点儿贿赂,加上还没打通,钮钴禄皇后没了,朱广新也倒台了,王总管就蹉跎下来了。   佟贵妃开始掌管宫务的时候,他又动了心思,去走关系,结果佟贵妃说不要他到别的宫里去,就让他呆在永和宫,还许给他一笔银钱,叫他盯着以后住进来的人。   他也就安安心心地在永和宫里养老,没多久,馅儿饼就砸他这脑门子上了嘿,云佩住进来了。   她是宠妃,内务府也巴结她,永和宫走出去的太监那叫一个排面。可他害怕啊,佟贵妃还叫他盯着云佩,他心虚,也就不敢往外头跑,整天闷在宫里。   后来惠嫔搭上他,算是意外了。   他有个老乡去年进了宫里,那小太监别的不行,会说话是真的,一口一句爷爷比谁叫得都勤快,太监么,没什么就惦记什么,一辈子没了根的东西,总想着给老王家留一点血脉,哪怕不是亲生的,心里头也有惦念。   他就被惠嫔拿捏住了把柄,威胁着他递消息。   云秀冷冷看着他哭得涕泗横流:“那你都往外头传了什么消息?”   王总管瑟瑟,知道她问到点上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奴才也没往外头传什么消息,平常的消息娘娘们也不爱听……”   头一样是永和宫的大梁出问题了。他是管着整个永和宫的人,当初造的时候,那些资料就在他脑子里,用了多重的大梁,他一清二楚,自然知道这大梁有问题,可他觉得不管自己的事儿,左右房梁掉下来砸在头顶上,那砸的也不是他。   第二个就是给孩子取名的事儿,他知道以后立马就透露给了佟贵妃和惠嫔。   云佩垂下眼。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结论就很明显了,佟贵妃通过王总管拿到了消息,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所以在想法子要离间胤禛和自己的关系,让他们不许亲近,哪怕后头她生了个女儿,这事儿也百利而无一害,没有子嗣,她在宫里就不可能有根基,就还是那个受佟贵妃随意摆控的、好拿捏的嫔妃,等以后她没了宠爱,随随便便就能把她收拾了。   而惠嫔呢?她知道消息以后看似什么也没做,可事实上呢,佟贵妃那样盛气凌人,她打心眼里看不起云佩,为什么突然就醒悟了,觉得云佩可以威胁自己的地位了?   她的目光本应该一直放在将要进宫的小钮钴禄氏和小赫舍里氏身上,为什么突然会回头看到云佩?   没有惠嫔的煽风点火?   她不信,云秀也不会信。   可她觉得这也不必提醒佟贵妃。她能安插人手进自己的宫里,难道就没想过别人也能安插人手到她的宫里么?   她低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瑟瑟发抖的宫女,和蔼地朝她笑了笑:“你多大了?”   宫女惴惴不安地跪着:“回娘娘,奴才十八了。”   云佩哦一声:“姓什么叫什么?”   宫女低着头:“奴才觉禅氏,汉姓卫,名双姐。”   云佩点点头:“你回去吧。”   卫双姐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云秀也觉得奇怪,可姐姐在说话,她就没插嘴。   等把王总管送去慎行司,再把卫双姐送走以后,她回去问姐姐:“姐姐怎么把她送走了?”   云佩就说:“你看她姿色模样怎么样?”   云秀想了想说:“瞧着我见犹怜的。”   云佩:“当然了,那是给皇上准备的。”只是之前戴佳氏还在承宠,惠嫔没法再推一个人上去,现在戴佳氏已经怀孕了,惠嫔就得推另一个人上去了。 第53章   卫氏确实是惠嫔为了康熙精心准备的。   这姑娘才从辛者库里调出来,惠嫔看中了她的姿色,加上她手里头除了戴佳氏根本无人所用了,偏偏如今是最好推人上去的时候,戴佳氏怀孕了,总不能把皇上推给后头的章佳氏等人吧?   她这才挑中了卫氏。   起先戴佳氏受宠之前,她是准备了别的宫女的,可那宫女太过蠢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到了皇上跟前,惹了皇上的眼,自然就失败了。   惠嫔左思右想,照着云佩的标准挑了卫氏。卫氏一向本分老实,甚至有一些胆小,她和宫里头许多人都有一点儿像。荣嫔的温柔沉默、德嫔的敏感通透、佟贵妃的一点儿娇娇的神态、章佳氏、戴佳氏的一点儿胆怯和我见犹怜。   惠嫔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这个人选挑得极好,必定能让皇上一眼就看中她。之前为了不叫戴佳氏看见她心里慌张,所以才把人放到了胤禔那里。   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儿,她起先犹豫了要不要叫她去传递消息,就怕出了什么事儿把她给折进去了,这回也是没法子,永和宫里请了几个阿哥公主玩游戏,跟去的人里头就只有卫氏有这个身份上的方便。   所以她没得选择。   如今卫氏被发现,她也多少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德嫔会把人放回来。   她细细盘问了卫氏事发经过,卫氏本就老实,自然一一交代,末了,说:“德嫔娘娘问了奴才姓名年纪。”   惠嫔就哦了一声,想明白了。   乌雅氏是猜到了卫氏是自己给皇上准备的人了,猜到了,却不声张,只处罚了王总管一个,将卫氏送回来,是不想与她树敌,因为她一旦和自己树敌,很可能迎接的就是自己和佟贵妃的双重打击。   她是在夹缝里生存长大的女人,经不起外头猛烈的风雨。   惠嫔想明白以后,多少有些看轻云佩,觉得她是不是和章佳氏呆久了,所以也变得胆怯了,不敢有所施为,只是一味地靠着皇上宠爱上来的女人,又侥幸怀上两次龙胎,骨子里头还是那个奴才命!   #   云佩倒没觉得自己是天生的奴才命。她在趋短避长。   惠嫔在宫里经营的时候可比她长的多,也比佟贵妃长的多,自个儿还有子嗣,真要论起来,还是佟贵妃好对付一些。   皇上今年才二十七,将来几十年的功夫,她还能把人轻轻放过?谁活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康熙再来的时候,她就和他说起来了王总管:“原先看着是个老实的,嫔妾也就没管他,可谁知道原来是心里藏奸,知道内务府送来的大梁是坏的,竟也藏在心里头不说,出了事儿了才跑到嫔妾跟前请罪。嫔妾那会儿以为他不知情,所以轻轻放过了,昨儿才发现他竟然早就知道。”   “哦?”康熙脸色很平淡,“既然已经审问清楚了,那就丢去慎行司,这样的狗奴才,也没什么活着的必要了。”   云佩觑着他的脸色挨过去,她的肚子已经越发大了,太医和接生嬷嬷预估的产期也就在这几天,所以动作的时候特别小心,她一边挨过去,一边捧着脸问:“皇上竟然一点儿都不问嫔妾是怎么发现的?”   康熙就捏捏她的鼻子:“朕每日里要操心的东西那么多,竟然还要来操心你这点小事儿不成?”   云佩故意叹了口气:“皇上是不是在外头有新人了?如今连听臣妾说起这些小事儿都不乐意了,从前您还听得津津有味呢。”   “朕难得听你撒娇,那就说说看。”   云佩就把和佟贵妃、惠嫔有关的东西都隐没了,说起王总管和他的同乡:“宫里头的太监如今越发多了,年纪轻轻就被送进宫里头,又从小那样,心里头扭曲也正常。”   康熙沉吟一下,说:“前些时候前朝倒也提起过这件事,有不少人家会买太监回去,都是从小被阉割了的人,御史参了好些人。”   云佩和他说起什么事情,他头一个反应就是联系前朝,云佩都习惯了,也怕他问具体过程,就顺着他问:“那皇上怎么说?”   康熙说:“朕叫人严肃处理了,虽然宫里头用太监,这也是祖宗规矩,防止后宫动乱的,外头的人难道还防着这些么?不过是满足私欲罢了,都是父母的儿子,从小叫他们成了阉人,多少也算败坏人伦。”   他提起这事儿的时候脸色不大好,还说起另一件事:“如今那些官员家里打小儿养的太监,也不是用来当奴才使的,有些人从小就好男色,碍着家里的父母和传宗接代的需求娶了妻,私底下里却拿那些侍卫、小厮泻火,又怕这些人和后院妻妾通奸,才从小开始养太监。”   云佩听得皱起了眉头。   “不过是上行下效罢了,原先世祖……”他抬头看见云佩不大舒服的脸,到底把那句话咽了回去。   子不言父母之过,皇阿玛在去世之前叫身边的侍卫博达理殉葬,这事儿引起了不少的争议,后头他叫人按了下去,底下的人却有样学样,才致使了如今这样的外邪风气。   云佩不是因为他的话不舒服,而是觉得自己肚子不舒服。   她迎着康熙沉着的脸,说了一句把他吓一跳的话:“爷,我好像要生了。”   接生嬷嬷鱼贯而入,康熙站在门口哭笑不得,等后宫的嫔妃们得知消息匆匆赶过来,看见他站在门外的时候还有一点诧异:“皇上怎么来的这样早?”   佟贵妃挑了挑眉,她的承乾宫离永和宫最近,来得也是最早的,不阴不阳说了一句:“皇上刚刚就在了。”   康熙说:“朕过来和德嫔说两句话,谁知道说了两句她就要生了。”话里颇有一点无奈。   其余嫔妃心思各异。   云秀每到姐姐生孩子的时候就紧张,这会儿也没心思和她们周旋,就叫了如意去招待,自己呆在产房里。   姐姐这一胎并不那么好生,之前生了胤禛以后虽然有叫常嬷嬷好好调养过,可中间怀孕间隔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几乎出了月子不到半年,姐姐就又怀上了,母体的营养准备的不够充足,怀孩子的时候也并不安稳。   接生嬷嬷一边看开了几指,一边和云秀说:“姑娘,这一胎……怕是有点危险。”   她也是老熟人了,云秀很信任她,问她:“怎么个危险法?”   接生嬷嬷:“娘娘身体没养好,这一胎的生长就没怎么跟得上,加上又是不足月生产,生下来的孩子可能……多少会有一点虚弱。”   云秀惊讶于自己这个时候还很冷静,她紧紧盯着接生嬷嬷:“嬷嬷,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到外头去跟皇上禀报这个消息,皇上要是问起……你就说,生产过程略难一些,要是皇上说保小的,你就应下来。”   接生嬷嬷眼皮子一跳,就听云秀说:“进来了以后,你就给我把皇上的话忘在脑后!先保姐姐,孩子尽量保,保不住就立马放弃!”   她知道那是一条小生命,也是姐姐的孩子,可她想,孩子没有姐姐那么重要,一定要二选一,她一定会选姐姐。   接生嬷嬷哆嗦着手,被云秀一把握住,她手上的血黏到了云秀手上,可云秀不在乎:“表情镇定一些,这事儿完了,以后有你的好日子过,可要是姐姐出了一点问题,你全家都要陪葬。”   她这样斩钉截铁,接生嬷嬷心里害怕的情绪也渐渐消失,是个人都会趋利避害,她也不想在宫里头断送自己的性命。   她用了毕生的勇气走出门,朝站在外头的皇帝说:“娘娘有些难产……”   她低着头不敢看皇帝,怕自己一抬头,所有的打算就会烟消云散,她觉着自己下一秒会听见这个九五至尊说先保孩子,心里都已经想好了说辞。   可康熙说:“叫太医院的太医都到永和宫来,要用什么药材都从朕的私库里取。”他没说保哪个。   旁边佟贵妃却问起来:“要是……”   康熙打断她的话:“没有要是。”   这个不过二十七岁就失去了七八个孩子的帝王站在产房外头,目光隔着那扇门往里头看,嘴上和接生嬷嬷说的话却带了一点儿温柔:“你进去以后和德嫔说,要是这个孩子不来,说明我们和这个孩子没有缘分,朕和她还年轻,将来还会有很多个孩子。”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嫔妃都惊诧:“皇上!”   康熙摆摆手:“不必说了。”   梁九功叫人搬来了椅子,支起了华盖伞,他就坐在门外等着,思绪却有一点飘远。   接生嬷嬷也诧异,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她进去和云秀说了这番话,倒让云秀怔了一瞬。她擦干脸上的泪:“就按皇上说的来。”   #   佟贵妃带着嫔妃们站在外头,心里头就和这天气一样,飘飘忽忽的,没底儿。   今儿没下雪,天色阴沉沉的,永和宫里种了一颗大榕树,干透了的叶子就从榕树上头飘下来,被风吹起,有一片刮到了僖嫔身上,她抱怨了一句:“怎么这宫里头的洒扫太监愈发偷懒了,树叶子都不扫干净!”   她的话声音虽然小,这院子却就这么大,聚在一块儿的人很容易就听见了。   康熙就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身上穿了一件薄绿的旗装,上头还绣上了精致的花纹,顿时就觉得厌烦:“既然你嫌这树叶子脏了你的衣裳,为什么不换一件?宫里头种了这么多的树,你走到哪,哪里的树叶都能被风吹到你身上,既然你不喜欢,以后就不要再出门了。”   这话就是要将僖嫔禁足了。   僖嫔脸上一白。   她心里隐约也知道自己的得宠和后宫其余人的得宠不一样,皇上一点都不喜欢她,不过是看在她姓氏的面儿上才给她几分脸色,后来太子出痘以后,德嫔在坐月子,后宫其余女人分薄了皇上的宠爱,却也没轮到她头上,甚至以前皇上还会来一回,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来过。   她本就是靠着宠爱才升了嫔位,没了宠爱,地位就像是空中楼阁一样,轻易就塌了,她自然着急,不然也不会在德嫔生产的时候穿成这样过来,可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僖嫔被禁足,只能灰溜溜地回去了。   其余人都心思各异,只有荣嫔,难得和布贵人她们挨着站着,留意到了她们脸上如出一辙的担心,心里头倒是感慨,也和她们说了两句话。   布贵人一边应付,一边忍不住地就去看屋里头。   她们平日里在永和宫,和云佩相处的时间最久,早就有了情分,这会儿听了接生嬷嬷的话怎么能不担心?   荣嫔也是知道她们担心,才会和她们说话转移注意力:“我那里有一个嬷嬷,是家里送进宫来,专门负责产后调养的,等德嫔妹妹生完出来了,你们帮我问一问她需不需要,若是需要,我就把她送过来。”   她生过许多个孩子,比起许多人,清晰地明白生产对女人的伤害有多大,也托人往外头送消息,才寻来这个嬷嬷,可惜她自己不争气,没了孩子以后一直伤感自身,耽误了调养的好时候,往后想必也不会再有生产的时候了,倒不如把人送到德嫔这里,多少结个善缘。   等待的时间总是这么难熬,屋里头的嬷嬷们出来了好多趟,带来的消息都不算太好,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云佩没血崩,只是孩子也闷得有些久了,生下来想必不会健康。   康熙坐在位置上,心却七上八下地停不下来,他想到了里头的云佩,又想到了外头站着的荣嫔。   过了很久,他才在心里头叹了口气。   屋里,云佩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她原来紧紧握着云秀的手,这会儿却怎么都有点握不住。   云秀往常那么娇气的一个人,这会儿却冷静得让人害怕,从头到尾,也只有不在云佩跟前的时候才掉了两滴眼泪,等坐到云佩跟前了,她却好像是长大了一样。这会儿云佩的手要往下滑,她就把她的手捞起来放在手里,贴在她耳边说:“姐姐,咱们再试一次,为了我,姐姐,你再坚持一下,深呼吸。”   她教云佩呼气吸气,一边说:“姐姐还记得去年咱们在南海子骑马吗?姐姐不知道,我站在下面看姐姐骑马的时候好羡慕,我从小就没姐姐厉害,连骑马也学不会,所以还会被人嘲笑,姐姐以后教我骑马好不好?”   云佩说不出话,就跟着她的话想,跟着她的节奏长长的吸气、呼气。   她想啊,云秀还小,在宫里头还有好几年要呆呢,要是没了她,说不定就会被分到别的地方去,任人欺负,她那个臭脾气,挨罚都不知道会挨多少回。   她舍不得。   舍不得妹妹,舍不得胤禛,也舍不得阿玛和额娘。   只要一想到他们,她就好像有了无限的力量。   她模模糊糊地听见接生嬷嬷叫起来:“生了!生了!”   好累,想睡觉。   她彻底睡了过去。   云秀颤着手摸了摸她的鼻息,摸到了微弱的一点呼吸,彻底松了口气。   太医们围上去给云佩诊治,云秀给她们让开了位置,缩在了角落里无声哭了一场。   #   生下来的孩子是个男孩儿,不足月生产的小家伙很是虚弱,好在提前准备好了奶娘和照顾他的人,云秀以前听说亲生母亲的母乳可以增强孩子的免疫力,和常嬷嬷商量以后,就叫姐姐早晚各喂一次孩子,其余的时候还照旧让奶娘喂。   云佩生产结束以后虚弱了好久,康熙派了好些太医嬷嬷过来给她调养身体,因为在坐月子,他不能来探望,还叫梁九功带了一句话给云佩,那话梁九功隔着门帘说出来的时候,屋里屋外都静了一瞬。   康熙说:“从前荣嫔就是被生产拖累了身体,如今日渐虚弱下来,不比从前康健,前些日子朕在外头等你生产结束,也不知怎么的,心里头发慌得厉害,回去后想了许久,往后咱们克制些,不生那么多了。”   这话……云秀和云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是感动吧,康熙表现出来的那些确实叫人有些感动,在注重子嗣的皇室里,能说出叫她往后不必生那么多孩子,多少是做了一些退步的。   可后头说的什么克制一些,叫人听着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说不出来。   梁九功说完也差点臊得没敢见人。   云佩叫人好好赏了梁九功,自己和云秀一块儿说话。   云秀把之前产房外头,康熙和接生嬷嬷说的话告诉了她。   她现在也不会问康熙是不是对姐姐有一点喜欢了,只是问云佩:“姐姐,这孩子,还取名叫胤祚么?”   云佩看着在旁边睡得正香的小家伙,点点头:“皇上金口玉言的话,怎么可能收回?”   虽然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耸人,可她们本就已经在后宫里头很高调了,再低调也低调不到哪里去,倒不如让他有个响亮些的名字,往后的路该怎么走,等时候到了再说。   云秀则想起了庆复和她说的话,佟贵妃这些日子一直没什么动静,等孩子出生以后呢?   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她们能做的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好在胤祚这小家伙可以养在姐姐自己身边了,这也是后宫里头有史以来,头一个可以养在生母身边的孩子。   #   慈宁宫里,康熙正和太皇太后说话,主要就是说一些最近后宫里头的大事,以及他的安排。   如今后宫里头管事的看起来是佟贵妃,其实也是太皇太后默认放权的缘故,不然就是她和皇太后管着。   这会儿,她就问起胤祚:“皇上给他取名叫胤祚,又叫德嫔亲自养着他,会不会殊荣太过?”   康熙默默良久,才说:“皇祖母,朕只是不想去想那么多。”   迎着太皇太后疑惑的目光,他说:“皇祖母您不知道,朕已经没了好多个孩子,每回夜里睡觉的时候,朕总梦见那些孩子在朝着朕啼哭,伸着手叫皇阿玛,想让朕抱抱他们。”   “那天德嫔生产完,嬷嬷把那个孩子抱出来,那样小,又虚弱,好像一用力他就会离开朕,看着……实在可怜。”   太皇太后哦一声:“所以你心疼了,不忍心叫他与德嫔母子分离?”   康熙点头。   可太皇太后摇着头:“你不是心疼他,是心疼德嫔。”   康熙呼吸一窒,想说没有,可怎么也没说出口。   过了许久,在太皇太后洞察一切的目光之下,他才深呼吸了一口气,沉着声说:“皇祖母,朕永远不会忘了前车之鉴。”   不论是让人疯狂的“女真第一美女”之称的叶赫那拉东哥,还是后来的海兰珠、董鄂妃,哪怕就是太皇太后之于多尔衮,他的每个前任皇帝,他的阿玛、祖父、高祖父们,都在告诉他,不要偏宠任何一个女人,不能感情用事,一旦将过多的感情投放在后宫,他们就有了弱点,就会无限败北。   他抬头看着昭圣太后:“皇祖母,朕或许对乌雅氏有几分喜欢,可再多的感情,不能有,也不会有。”   太皇太后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头却有点说不出的感慨。   爱新觉罗家里头最爱出情种,前头努尔哈赤心里头装着东哥,扬言叶赫那拉一族将东哥嫁给谁,他就攻打哪个部落,最后生生把彼此变成了冤家,东哥也病死在了蒙古荒原之上,成了努尔哈赤一辈子也得不到的女人。   只是因为爱恨吗?   其实他们心里不止装着爱恨。   努尔哈赤为什么借着东哥的由头四处征战?不过是兼并战争的雏形,他想要扩大自己的势力,也垂涎于巫师预言的“得此女者得天下”。   皇太极钟爱海兰珠,可海兰珠之前已经嫁了人在寡居,他不过去看了一眼,就爱上了海兰珠,要娶她做妃子,难道一见钟情就那么重要吗?可未必。那会儿皇太极的后宫里都是蒙古出身的妃子,像是哲哲和布木布泰,甚至其余的嫔妃,也大多都是努尔哈赤兼并战争的途中,将皇太极的婚姻当做了联姻的工具,唯有海兰珠是他自己娶的女人,也和任何的蒙古势力无关。   再到顺治,昭圣太后自己的亲儿子,她在后宫,更能看清楚自己的儿子在想什么,他忌惮蒙古的势力,也不肯让蒙古出身的妃子成为皇后,让他们的儿子当上太子,所以他不立太子、不宠幸任何的蒙古后妃,独独去爱着董鄂妃。   爱是真的,潜意识里的利用和政治工具也是真的。   康熙从小在宫廷之中长大,昭圣太后从小也是倾力教养他,偶尔也会和他提起他们的先祖们,也就逃不开先祖后宫的女人们。   康熙也就知道,后宫的爱那么浅薄,真要去爱一个人,就不能让她成为整个后宫的靶子,也不能牺牲自己爱的人做一个政治的工具。   他极力平衡着后宫,让她们安安分分地呆在自己的位置上。   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和自己的先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他要用佟佳氏牵制钮钴禄氏,要用小钮钴禄氏和赫舍里氏牵制佟佳氏,甚至最开始,也只是把云佩当做其中的一个棋子,让她生下孩子。   坐到了这个位置上,他才明白要爱一个人那么不容易,要避免那么多事,也很不容易。   他看着昭圣太后,她的年纪已经大了,双鬓斑白,眼睛却一直清明,仿佛能看清看透他所有的看法。   能看见他对乌雅氏复杂的感情,以及他想做出的那一点儿,几乎微不足道的补偿。   太皇太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他叫过去,像是小时候他被鳌拜他们逼急了,发了狠想要杀了他们的时候,最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跑到了慈宁宫里,扑倒在皇祖母的怀里,问他该怎么办。   皇祖母轻轻抱着他,那么软的怀抱,带着慈爱和鼓励:“玄烨啊,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堵不如疏,你要学会做真正的自己,不要到了以后才后悔。”   二十七岁的康熙和十四岁的康熙在这一刻重叠。   他颤着声音说“好”。   走过了这一段路,他就再也不能后悔了。   #   新年大宴因为云佩坐月子,她们并没有参加,只听说皇上对太子依旧宠爱,亲自带着太子赴宴,还叫朝臣们冲着太子行礼。   那一点因为皇上新得的小阿哥取名叫胤祚而产生的微妙的气氛,也随着他这个举动消失了。   云秀没有刻意去打听外面的消息,她在催着姐姐调养身体。   荣嫔之前和布贵人说了要送嬷嬷过来,布贵人第二天问过云佩以后,就给荣嫔回复了消息,到了下午,金嬷嬷就包袱款款地搬了家。   她是个圆脸面白,看着极其和气的女人,看见她,也不知道怎么的,云秀就想起曾经皇后宫里的那个太监朱广新,同样是这样的面相,一看就和气,逢人就笑。   云佩客客气气地给她准备了住下的房间。   金嬷嬷人也风趣,没有想象中那么的板正和不讲人情。   说起生孩子这回事儿的时候,也都是轻松的语气:“哎呀,奴才还以为自己要在宫里头闲到老了。先前在荣嫔娘娘那里,每天不干活,光领俸禄,心里头也发虚,这会儿总算是能够心安理得了。”   她也知道不能说太多关于荣嫔娘娘的事情,只略挑拣了一点出来:“娘娘您可别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起先荣嫔娘娘就是不放在心上,后来想再调养就已经晚了。”荣嫔到生了三阿哥的时候才想起来宫里头还有个金嬷嬷。   可那会儿她都生了五六个孩子了,个个都没活下去,再加上要照顾幼小的三阿哥,心思渐渐地就转到了别的上头,金嬷嬷就彻底闲下来了,后来也就跟着荣嫔吃斋念佛,也算给那几个没了的孩子超度。   这会儿到了云佩这里,她也是知道荣嫔是什么想法的,自己这么个人才呆在她宫里,却一直没摆上用场,还不如放到别人那里去呢。   金嬷嬷自己心里也有想法,她本来就有手艺,要是德嫔用着觉得不错,往后少不了她的好处,这可是个热灶头,别人轻易上不来,荣嫔给了她这个机会,她当然要抓得住。   因此,她才来就和云佩说起了哪些东西该吃,哪些东西不该吃:“娘娘或许听别人和您说起过这件事,平常御膳房给您准备吃的也会多多注意不会让您吃不合适的东西,可他们呢,一样东西不好,那往后膳桌上都不能让您看见这样东西,这不就是本末倒置么?有些东西您怀孕的时候吃不好,可坐月子的时候,把它和另一样东西搭配起来,却是大补的好东西……”   她细细地把这些东西和云佩说了,也不在意旁边有多少人听见,压箱底的东西,她都自个儿藏着呢。   有了金嬷嬷以后,永和宫里愈发和谐起来了。   每天吃什么喝什么都被她定好了菜单,有时候云佩要是想吃某一样东西,她也能临时修改,务必让当天的食材融洽,甚至有空教起云秀医术。   “是药三分毒,娘娘如今这身体却也还需要调养,少不了药材的用法,光膳食调理还不够,宫里头的事情娘娘也清楚,药材就是最需要当心的东西。”   云秀每天跟着她学习,倒也学了不少东西。   正当她忙着记药材和药材之前的君臣关系的时候,司香带回来了消息,说皇上宠幸了延禧宫一个宫女,姓卫,封了常在。   卫常在是头一个从宫女出身直接跳了两级的存在,比起当年的德嫔娘娘还要打眼,那些个关注着永和宫动静的人难免嘀咕。   实在是现在的永和宫太安静了,云秀拘束着宫里头的人不许轻易出去,布贵人和章佳氏又不是那种爱出去串门的人,连张氏得了消息也悄悄地不来了,安静地等在咸福宫里头听消息,外头的人就是想打听消息也打听不到。   时间长了当然就不盯着她们了,这会儿出来个卫氏,立马就转移了她们的注意力。   前头说了,现在宫里头颇有点青黄不接的意思。老嫔妃们得到的宠爱变少了,新嫔妃里头不少都在坐月子、调养身体、怀孕,如今卫氏出头以后,有大半的宠爱就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年轻又貌美的女人,很难不叫人把目光放到她身上。   宫里头甚至隐隐有了传言,说她是第二个德嫔。   听了这个消息的云秀冷笑一声:“惠嫔还真是不安分。”她们两个人都已经算得上撕破脸了,互相都知道对方的脾性。   这会儿惠嫔推了个卫氏出来还不够,还要借着姐姐的名头给卫氏造势,真就是恶心人!   云佩却对她说:“你又何必着急?且等着看吧,有人比我们更着急呢。”   她说的是卫氏。   卫氏本就因为传递消息被云佩给发现了,心里惴惴不安的,哪怕被德嫔捧成了嫔妃,心里头那股子胆小劲也没消失了,依旧觉得心里慌张。   尤其是她明明知道惠嫔算计了德嫔以后。   平常时候,惠嫔对卫氏是很不错的,好衣裳料子、好吃食都供给着她,脾气又好,从不对她发火,哪怕她犯了错也是笑眯眯揭过了。   可如今这样,她回想起来,却觉得更加害怕了——惠嫔对她那般好,不过是因为她还有被利用的余地,若是她没有了被利用的价值,恐怕惠嫔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她吧。   惠嫔心里有算计,且野心比起后宫的女人大,而她本就是个聪明人。   卫氏很害怕,怕的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这害怕惠嫔也察觉到了,可她心里头没当回事儿,甚至觉得卫氏这样怕她是好事,她怕她,自己才能更好地拿捏她。   卫氏和戴佳氏同住延禧宫,为了表示对她们俩的重视,惠嫔把她们俩各自安排在了东配殿和东配殿临近的耳房里。戴佳氏有身孕,住在东配殿,卫氏住在耳房里。   到了夜里,戴佳氏就听见卫氏那边屋里有动静,她怀孕的时候经常觉得累,睡眠也很浅,有动静就睡不着,这会儿听见了,就叫自己的宫女去问问是什么情况。   结果宫女回来了以后说卫氏在偷偷地哭,说起这事儿,宫女还面带尴尬:“隔壁的卫常在叫了自己的贴身宫女出去拿东西。”   戴佳氏哦了一声,然后不由自主地就想到,自己身边的宫女是她从乾清宫后殿带出来的,一直跟着她。而卫氏的宫女是娘娘指给她的伺候的——卫氏哭为什么要避着这个宫女?   戴佳氏跟着惠嫔,多少也长了点心眼,顿时就知道了原因。卫氏哭了,却不愿意让惠嫔知道,她不信任惠嫔,可能还是因为惠嫔才哭的。   戴佳氏想了想,觉得有点怪异。   心里头也有一点发寒。   她匆匆推了推宫女:“嗯……这事儿你不要跟别人说起,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她闭着眼睛,心里头害怕,又不想听见隔壁卫氏的哭声,干脆拿被子闷着头。   #   到了五月里,乾清宫里皇上下了旨意,预备着再次进行选秀,并且在这次的选秀之中,要接孝昭皇后的妹妹小钮钴禄氏和仁孝皇后的妹妹小赫舍里氏进宫。   隐隐的流言从乾清宫里传来——皇上有意给老嫔妃们再提一提位分,只是最终的位分还没有定下来,皇上还在犹豫。   承乾宫里,佟贵妃的心情比起之前要好了很多。跟着她进宫的大宫女若荷还和她说起:“娘娘,可见皇上也不是薄情的人,就算那两个进了宫又怎么样?她们还是不能越过娘娘您。”   佟贵妃心里头也舒坦不少:“你说钮钴禄氏和我争了那么久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我赢了?”她觉得自己这回肯定是板上钉钉的皇后了。   她宫里头的人也觉得是这样。   没多久,佟贵妃那里便门庭若市,嫔位上头的那些人还好,稳得住,庶妃们倒是一窝蜂地去了承乾宫要给佟贵妃请安。   云秀私底下和云佩提起的时候说:“从前没见她们去凑过热闹,这会儿反倒积极起来了。”佟贵妃也是,以前什么时候搭理过这些人?如今反倒和和气气地把人迎进去了。   云佩一边磨着手上的玉珠子,一边说:“和咱们没关系。”   她已经出月子了,马上就是万寿节,上回圣寿节的时候她给太皇太后做了个蛋糕,把她高兴得和什么似的,康熙当时就说也要她准备个给自己的生辰礼物。   这不,云佩就得提前给他准备么。   云秀说:“皇上有日子没来了,不一定还记着这个呢。”   云佩说:“他没来是他的事,咱们不能不准备,万一就想起来了呢?到时候反而要怪罪我们。”   这些日子康熙确实没来永和宫,可他在后宫的消息可没断,昨儿看了卫氏,前儿去了戴佳氏那里,再前儿还是卫氏那里。   硬生生把卫氏捧到了风口浪尖上,宫里头奇怪的谣言又增加了,比如卫氏多半是狐狸精转世,虽然没了记忆,还是有狐狸的妖媚等等,这些谣言也就是随便说说,没什么人当真。   后宫里头当真的是,她们觉着德嫔莫名其妙就失宠了,以前一个月里有大半的时候皇上都会在永和宫,哪怕德嫔怀着孩子,皇上也没停过来的步子,可德嫔生完了胤祚以后,皇上一步也没踏进永和宫。   这不就让人觉得奇怪么?   所以她们才会慢慢觉得德嫔失宠了。   德嫔能失宠的原因是什么?她有子嗣,今年也才二十岁,正年轻呢。可宫里头的娘娘们哪个不年轻?年纪最大的荣嫔也才二十八。剩下的都跟青葱似的,比德嫔年纪小的也多了去了,章佳氏、戴佳氏今年也不过十七,新来的卫常在也是十七。   就差这么三年,皇上就喜新厌旧了。   好多人都难免有一点物伤其类。   三年一大选,宫里每进一次新人就是要淘汰旧人的时候,今年又要大选,会进来谁还不知道呢。   云佩倒是坦然:“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已经有了胤禛和胤祚,以后好好地养着他们,往后也不必太难过。”这就是为什么宫里头的女人都期望着有孩子,尤其是阿哥,公主可能会被送去抚蒙,阿哥却能在朝堂上有所作为,往后也能封爵位,宫里头的娘娘们也能沾他的光。   云秀听了这话心说可不是难过的问题,只要姐姐命活得够长,以后那是能当上太后的人,等熬过了大猪蹄子的年份,以后姐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比现在快活?   她们坐的稳稳的,有人坐不住了。   乾清宫里,梁九功摸了摸自个儿的脑门,有点汗颜。   他检查了一下身上没什么不对劲,就赶紧进了门。   康熙正在和索额图明珠等人说话。詹事府今天上奏请皇上让皇太子出阁读书,康熙看完以后就把折子给压下来了,这会儿索额图旧事重提,他脸色淡淡的,也不说话,叫人摸不清楚他心里的想法。   索额图正纳闷皇上怎么不吱声,余光就看见梁九功从旁边绕过去,站到了皇上的身后,没过一会儿,皇上就开口了:“太子到底年幼,现在的年纪也不合适读书,与其让他听那些书上的大道理,还不如让他先通晓人事,明白身边的道理。”   索额图心里头就不大得劲儿,宫里头的消息他也听说了,皇上有意大封后宫,甚至佟贵妃很有可能会被封为皇后,这让他怎么能够放心太子一个人?   他悄悄给旁边人使了个眼色。   “皇上,皇太子六岁出阁读书这是旧历啊……”   “行了。”康熙不耐烦,“旧历是旧历,朕难道一定得遵循旧历?前朝的那些皇子六岁读书,到最后还不是学问上头一窍不通,连做人的道理都不会,等朕做好决定,你们候旨就行。”   他这话说的重了些,朝臣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应下然后退了出去。   人一走,康熙就看梁九功:“什么事儿?”   梁九功说:“景阳宫僖嫔娘娘叫人送来了鸡汤。”   康熙期待高兴的表情瞬间落了下去,问:“朕不是叫她禁足了么?”   梁九功低头:“是在禁足,可景阳宫的宫女没有禁足……”   “这么说,还是朕的疏漏了?”康熙气血翻涌,“那就把景阳宫集体都禁足了,别叫僖嫔出来丢人现眼!”   说完这句话,他又瞅瞅梁九功,问:“永和宫没什么动静?”   梁九功心说就知道您要问这一句,他把头低得更低:“没有,德嫔娘娘伤了身体,还在养着呢。”他要是只说前头两个字,保准儿皇上要把气撒在他头上,可提了后头,皇上有再多的气也撒不出来了。   果然,康熙就叹了口气。   他翻了翻桌上的奏折,看不下去,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站起来:“去,看看你德嫔主子。”   梁九功马不停蹄地跟着出了门——僖嫔娘娘这汤送得真好啊,自个儿出力,喂到别人的肚子里头了。   到了永和宫,门倒是开着,不过院子里没人,就显得特别的安静。   康熙也不叫通报,就自个儿慢慢往里头走,正殿的门开着,云佩坐在小书房里,从外头的窗户就能看见她低头在做什么,旁边云秀、常嬷嬷和金嬷嬷都在。   康熙站在门口的时候正好听见金嬷嬷说话:“主子再坐一会儿就该起来喝药了,喝完药在院子里走一走,散散心。”   永和宫每天都在请太医,太医每天也会给乾清宫呈脉案上来,他也都一一看过,知道云佩是生孩子有点儿掏空了身体,正在金嬷嬷和太医的指导下调养身体,大多也都是气血虚的毛病。   云佩说:“我再弄一会儿,马上就弄完了。”   金嬷嬷:“主子这东西都弄了半个月了,从出了月子就在做,也不急在这一时,慢慢来,还是身体重要。”   云佩小小抱怨了一声:“从前云秀是个小管家婆,我还能支应一下,如今再来个金嬷嬷,连带着常嬷嬷也开始管着我了。”   话音刚落,康熙推门进来:“是该管着你。”   屋子里的人吓了一跳,连忙要行礼,康熙摆摆手叫她们下去,又止住了云佩起来的动作,探头去看桌面上,见她正拿一颗玉珠子在磨,表面已经很是光滑了,旁边的匣子里这样的珠子少说也有二十多颗。   康熙拉过她的手仔细看了看,上头还有被珠子和工具压出来的痕迹:“不是叫你歇着么,弄这些东西做什么?”   云佩说:“过段时间就是皇上的生辰了。”   康熙一怔,心里滋味难辨,也不知怎么的,他就问起:“朕好些日子没来,你不生气?”   云佩脑子里的答案转了转。不能说不生气,这人听了多半觉得她不在乎他,也不能说生气,说了就是对他有怨念,怎么样都不合适。   她想了想,说:“皇上想听嫔妾说生气,还是听嫔妾说不生气?”   康熙问:“有什么区别么?”   云佩就低着头,摩挲着自己的指尖,叫康熙能清楚地看到自己手指上头的伤痕:“说生气也生气,说不生气也不生气,生气是怕皇上把我忘了,又气自个儿不争气,留不住皇上。”   “说不生气……是觉得现在也很好了,至少曾经皇上喜欢过我。”   话说完,自个儿先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也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小时候云秀跟她装可怜,一边装哭了说姐姐不喜欢我了,一边又悄悄拉自己的袖子。   云佩就学着云秀的样子,去拉康熙的袖子。   那一点儿痕迹清晰可见,碰到了衣裳有一点痛,她还瑟缩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康熙就心软了:“好吧,好吧!”   他把云佩的手捧在手心里,又叫云秀拿了去疤痕的药来,慢慢地给她涂,也慢慢跟她解释:“不是朕不来看你,朕是想着,一见了你,就想起那天你在产房里头生死不知,朕在外头不知道结果,一想到,心里头就不是滋味,也不知道见了你该怎么说话。”   淡粉色的药膏涂到了她的手上,衬着晶莹的指甲,一股清新馨香的草木气息撩上鼻尖。   云佩轻轻应了一声。   康熙不敢握她的手,怕她疼,就这样一直捧着,说:“十月宫里头要大选,五月朕想先封后宫,许你一个妃位,怎么样?”   云佩说都听您的。   梁九功垂着头,心里头嘿了一声。别的主子见天地往乾清宫送汤汤水水,也没谁得个准话,德嫔主子倒好,一天没送过汤,这不,就得了妃位呢。   外头的人都说德嫔娘娘失宠了,只有他们这些伺候的人才知道——还早着呢! 第54章   康熙这回来,还带来一个消息:“按理宫嫔怀孕,该叫你额娘进来看看你,只是前些时候朕忙着,一时之间忘记了,后来你生产身体不大好,这事儿也就搁置了。朕想着,五月之前总要叫你看看你额娘。”   云佩一怔。   先前她在佟贵妃宫里头住着,那会儿怀孕的时候心里总想着还是不要叫额娘进宫的好,进了宫还要给佟贵妃磕头,到底是寄人篱下,也怕额娘看见自己在宫里心头伤感。   后来成了德嫔,怀了胤祚,皇上没提叫额娘进宫,她也就没提,那一胎怀的不稳,额娘看了更要担心。   如今康熙主动提起这件事,她也没说不好,下意识地看了看云秀,果然看见她眼睛亮亮的,里头全是期待。果然,妹妹还是期待看见额娘的。   于是,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了:“多谢皇上恩典。”   康熙就拍拍她,临走之前又去看了看胤祚:“这孩子到底不足,回头朕派个专擅小儿科的太医过来照看他。”   云佩忍不住说:“万岁爷,嫔妾有个小小的请求……”   康熙:“你说。”   他们两个站着,云佩伸手轻轻推了推摇篮,看着里头躺着的胤祚说:“嫔妾想着,胤祚出生了,胤禛还没看见过弟弟,额娘进宫那一天,能不能叫胤禛来永和宫吃一顿饭?”   她鲜少有这样提出要求的时候,尤其是在胤禛的问题上,总是刻意避讳着,去年康熙答应叫她十天看一次孩子,其实日子也不是很准,一个月里头能见上两次就已经算是难得了。   如今她再提这个要求,康熙想了想,十天一次都应下来了,也不差这一回了,干脆答应下来:“行,也不必叫你额娘去给皇祖母请安了,皇祖母这几天有些头疼,不大见人,去了也是在外头坐一坐,还不如你们母女俩坐一块儿多说说话。”   云佩云秀都高兴起来。   云秀干脆地去了御膳房,挨个交代当天要准备的吃的,胤禛已经可以开始吃一些流食和小点心了,奶娘报信儿的时候说他最近爱吃芋头,云秀就想着叫他们做点芋头的东西。   只是佟贵妃那边知道了这事儿,到底不大高兴。   如今宫里头都传言皇上要封她做皇后,她自己也信,心里头那一点心酸已经被喜悦给冲淡了,表哥心里把别人看的重又怎么样,她有地位就够了。   可这一回,皇上叫德嫔的额娘进宫探望,一来没和她商量,二来也没说叫纳喇氏来给她请安,三来皇上叫人过来说要把胤禛抱到永和宫一天。   种种迹象,都叫她齿寒。   知道他不爱自己是一回事,可当真相赤裸裸放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依旧会觉得心痛。   她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再多的热情都被消磨掉了,她如今别的一点都不想了,表哥的爱她已经没法获得了,只能去尽可能地获得权势。   若荷知道以后就说:“娘娘这样想才是对的,宠爱有什么用?只有捏在自己手里头的权力才有用。”她是佟佳一族培养出来的家奴,本就是家里头最得用的人,才会被指给佟佳氏,由她带进宫。   前面佟佳氏走歪了路,她心里着急,却也知道主子的性子执拗,劝了也没有用,只有等她自己撞了南墙,撞到头破血流了,她自己心里都明白了,别人劝了才有用。   佟佳氏久等不到家里的消息,又恰逢钮钴禄氏和赫舍里氏要进宫的日子,哪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心里头不免还是焦躁。   左思右想,她终于做好了决定。   #   纳喇氏进宫那天天气还算不错,云秀一早儿就到了宫门口等着。   这一天巡值的正好是庆复,见她等得着急,就站在旁边和她搭话,转移她的注意力:“昨儿我进宫的时候去你家里问过了,你额娘激动地睡不着,说今儿一大早就准备过来呢。”   云秀不住地往外头看:“那怎么还没有进来呢?”   庆复就说:“你别着急,外头的人进宫是要经过盘查的,那些侍卫知道是你和德嫔娘娘的额娘,肯定不会为难,一会儿就来了。”   果然,他才说完,远远的就有一辆灰褐色的骡车进了宫门,骡车远远驶进来,又在云秀跟前停下,纳喇氏熟悉的脸从车门里探出来:“云秀!”   骡车只能送到宫门口,剩下的路都得自己走。云秀把纳喇氏从车上扶下来,还没说话,纳喇氏就又朝着车里头伸手:“云烟,到了,下来吧。”   云秀一愣。   从骡车里头又下来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一双浅淡的眉眼,脸上有些娇娇的神色,又好像是害怕云秀,不敢和她对视。   云秀先和庆复说一声:“我们先走了,姐姐还在宫里头等着,怕她等着急了。”   宫里头觐见的时辰就那么多,耽搁一会儿就少一个时辰,庆复也知道的,直接说:“行,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云秀扶着纳喇氏,纳喇氏牵着那个叫云烟的小姑娘,三个人往永和宫走,云秀就问:“额娘,这是?”   纳喇氏就拍拍她的手:“这是你叔父岳色家的女儿,你叔父……唉!也是个糊涂人!”   当着云烟的面,她不好意思说她阿玛的过错,等到了永和宫,云秀就说:“好,额娘等会再说吧,咱们先去见姐姐。”   进了门,云佩正坐在椅子上朝外头张望,她是康熙十四年进的宫,到如今已经有五年了,一直没有机会见到阿玛和额娘,早就思念得不得了,才看到纳喇氏,眼泪就已经快下来了。   可纳喇氏还注意着宫里的规矩,她心里头一根弦紧绷着,怕自己做错了事儿给云佩丢人,在家里的时候练了不知道多少次跪拜的规矩。   结果进门看到闺女,就什么都忘到脑后了,一抬头看到云佩旁边站着的金嬷嬷,想着还是外人,才勉强清醒过来,当即朝着云佩拜下去:“臣妇给德嫔娘娘请安。”   云佩:“额娘!”她扑过去把纳喇氏扶起来,“额娘你这是要叫女儿折寿!”   纳喇氏擦了擦眼泪,扶着云佩好好打量了一番,过了一会儿才说:“高了,也瘦了。”   云秀不知怎么的,就想到她才进宫小选的时候,姐姐看见她的第一句话是“胖了”。   长久不见面的亲人,有许多的话要讲,等到真正见了面,也只有脱口而出一句高了瘦了、亦或是胖了,短短几个字,就把两个人的距离拉得很近很近了。   纳喇氏又拉着云烟给云佩磕头:“这是你叔叔家的女儿,叫云烟,云烟,叫姐姐。”   云烟怯怯地看了云佩一眼,叫了一声姐姐。   云佩一看到她就知道额娘大约是有事儿要说的,就叫了如意:“去看看布贵人和冬韵在做什么,问问冬韵能不能过来陪陪云烟,再叫御膳房去多准备几样小孩儿要吃的东西。”   等如意领着云烟下去,云佩才问起纳喇氏:“额娘,这是怎么回事?”   纳喇氏就叹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她是你叔叔的庶出女儿。”   云秀瞬间惊讶起来了——她自个儿是康熙十六年进的宫,对家里的人际关系也是知道的,阿玛屋里头没有姨娘,叔叔岳色这些年也没娶妻,屋里倒是有一个通房丫头,可她进宫的时候岳色膝下无子无女,怎么才过了三年,额娘忽然带进来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说是叔叔的女儿?   纳喇氏说:“岳色也真是个糊涂人!”她说起旧事来。   原来岳色从前也是个还算有几分颜色的男人,颇有点白面小生的意思,这样的男人在满人里头算是不多见的,自然也就招人的眼,岳色年轻时候又风流,稀里糊涂地就和一个旗人姑娘春风一度了。   关键他还不知道人家是谁,那姑娘好像就为了跟他睡一觉,睡完就跑了。   纳喇氏说:“你叔叔真是……也不问人家姓名,回来了他也不敢和阿玛说,就一个人憋在心里头,前两年有户人家找上门来,把云烟送过来了,说是那姑娘的孩子。”   云秀听得简直目瞪口呆,问:“那姑娘呢?”   纳喇氏说:“云烟送过来的时候,那户人家说那旗人姑娘常年在关外做生意,常常定居关外,也不大回京城,他们送完人也要跟过去的。”言下之意这姑娘就没想跟岳色再来往了,唯一有个闺女要送过来。   去年的时候云佩已经封了嫔位,家里头、外面的人都知道的。   云佩叹了口气:“这小姑娘也是可怜。”一个人养在下人堆里。   “可不是么?”纳喇氏说,“她额娘不上心,阿玛也不上心,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前些时候你叔叔说要到关外走一趟,把她托到了我们手里。”   云秀想了想叔叔那个性子……这孩子多半难。   她忍不住问:“她几岁了?”   纳喇氏说:“已经十岁了,再过几年都能进宫选秀了,岳色出去的时候说三年内肯定回来,我瞧着可能性不大。”   云秀啊一声:“那往后怎么办?”   纳喇氏揉着手里的帕子,半晌说:“你阿玛的意思,是想叫云烟记在咱们的名下,到时候进宫选秀、看亲都好说。”   这事儿吧有利有弊,云烟如果在岳乐名下,她就是二房的长女,本来将来说亲事可以找差不多的人家,可纳喇氏说:“她娘的那个身份……到底不合适。”虽说这姑娘是个旗人,可她去经商了,清军入关的时候就规定了旗人不得经商、不可从事劳动生产,都是靠着朝廷发的粮饷过日子。   这也是如今八旗子弟多闲人的原因,他们哪怕想经商,那也是偷偷摸摸的不叫别人知道或是挂在别人的名下,这姑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对云烟来说就是不合适的,若是真认在岳乐的名下,将来身份难免就会被扒出来,尤其是说亲的时候,谁敢给自家的孩子说身份来历不明的亲事?   到底是亲兄弟家里的孩子,总不能看着她一生就这样匆匆交代了。   云佩听明白了:“可她这个年纪,就算是记在咱们家里,回头人家问起怎么说?”   纳喇氏说:“这个我们一早儿就想好了,大不了你阿玛担了这个事儿,就说是庶女,她姨娘去的早,从小身体就不好,所以养在外头,最近才带回来。云烟平常也不出门,她娘虽然不靠谱,这点厉害还是知道的,平常她们家里就仆人外出,邻居只知道里头住了人,却不知道住了谁,回头咱们悄悄把那边的宅子买下来,就说是把云烟养在那边的。”   他们都已经想好应对的法子了,云秀云佩也没什么意见。   不过是多个庶出的妹妹罢了,往后她们也不一道儿处着,云佩云秀在宫里,云烟参加小选的时候云佩都是德妃了,还能不走个后门刷下去?再给她挑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家也就是了。   纳喇氏却有点不好意思:“哎,怎么说都是这丫头占了你的福气。”   如今云佩已经是德嫔了,皇上还年轻着呢,将来未必没有妃位,就算是止步在嫔位,有个在宫里头当嫔妃的嫡亲姐姐,姐姐还有子嗣,那她就是个哑巴,也乐意有人娶。   云佩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咱们家里人口少,叔叔的女儿也和亲妹妹没什么区别了。”   云秀也说不介意。   纳喇氏就松了口气:“那回头我们就把入祠堂上族谱的事儿给办了。”   说完了云烟的事儿,纳喇氏又问起云佩的身体。   云秀知道姐姐不想告诉额娘她伤了身体,就岔开话题:“姐姐身体怎么样您拿眼看不就是了?额娘来了这么久,一句也没问我呢!再这样,我可要吃醋了。”   “你啊,打小儿就是个醋缸!”纳喇氏顺着她问,“你在宫里头怎么样?”   云秀说都好:“就是吃不着祖父做的焦溜丸子,想得很。”   纳喇氏偷偷抹了把泪:“进宫前你祖父也惦记着你呢,本来我还想着给你带点吃的,谁知道宫里头不让送东西。”   云秀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转移话题,却惹得额娘哭了,顿时去哄。   过了好一会儿,三个人才又重新坐下,也能说些家常了。   云佩跟纳喇氏透露了康熙的消息:“皇上五月里要大封后宫,给宫里头的老人涨位分,前儿皇上跟我提了一嘴。”   纳喇氏先是眼睛一亮:“皇上要晋妃位?”   云佩点头。   纳喇氏先是高兴,然后又瞬间伤感起来了:“我的好闺女,你在宫里头升得这样快,想必吃了不少苦。”   这才是亲额娘,头一个想的是闺女吃了不少苦才做到了现在这样。纳喇氏嫁人前就是家里的独女,嫁给威武以后也没通房侍妾碍着她的眼,家庭关系简单,她其实是有一点儿天真的,云秀也受了她的影响长成了现在的模样。   可她是天真又不是蠢,当然知道闺女在宫里会受怎么样的苦楚。   眼看着纳喇氏的手帕又要往脸上擦,云秀赶紧说:“好了额娘,好不容易见一回,可不兴哭哭啼啼的!”   纳喇氏哽咽到一半,愣是憋回去了。   云佩跟着云秀往下说:“封了妃,外头那些不清不楚的人说不定要找上咱们家,额娘回去以后叫阿玛守好门户,不要轻易和别人来往。”   这年头家里出一个人物,上来就攀亲的人多了去了,都是八旗人家,真要论起来,还真就沾亲带故的,只是从前不见人影,这会儿过来攀亲的能是什么好人?   “还有第二,这几天多多看着博启,别叫他被外头的人给带坏了。”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有一户人家乍富,不知道什么时候露了财,被那些游手好闲的人给盯上了,他们引诱着那家的小公子赌博,败光了家产,手也差点被人砍了。   云佩把自个儿想到的每一条都和纳喇氏说了,生怕她记不住。   纳喇氏含笑听着,等她说完了,才接口:“你啊!就是操心的命!”   母女三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等如意把冬韵和云烟带进来了,纳喇氏才问起胤禛和胤祚。   云秀就看了一眼如意,见她摇头就说:“胤禛养在佟贵妃膝下,前两天已经去说过了要接胤禛来吃一顿饭,许是等会就到了,胤祚年纪小,这会儿还睡着,奶娘看着呢,额娘要去看一看么?”   纳喇氏说当然:“我的孙子我能不看看?”   她去看胤祚,云秀就去外头看胤禛来了没有。   过了一刻钟快到用午膳的时候,才看到奶娘抱着胤禛姗姗来迟,而且抱着他的奶娘还不是熟悉的徐氏。   云秀眼神一动,直接伸手去抱胤禛,一边问:“这么冷的天,怎么也不给阿哥裹上斗篷?着凉了怎么办?”   奶娘看着是不大想给她抱孩子的,可耐不住云秀强势,再就是胤禛自己也伸着手要云秀抱他,奶娘没法子,只好把胤禛给她了。   把胤禛抱在手里以后,云秀先探手摸了摸他的脸和脖子,还是温的,到底把那口气给按下了:“怎么这会儿才过来?”   奶娘说:“佟主子昨儿夜里着凉了,早上叫太医呢,等忙完了就这会儿,奴才这才匆匆忙忙把四阿哥抱过来的。”   一听就知道是找借口。   而且云秀也知道佟贵妃为什么要这样。着凉未必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她着凉和胤禛有什么关系?且不说一早皇上就说了叫胤禛过来永和宫用膳,佟贵妃病了,难道胤禛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还能侍疾不成?   不过是想膈应人罢了。   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们,胤禛被抱走了,她佟贵妃才是如今胤禛的正经额娘。   云秀呼了口气,搂住小胤禛颠了颠:“四阿哥今天有没有想姨姨?”   胤禛被颠以后下意识抱住了云秀的脖子:“姨姨!”   “呀!我们小胤禛都会喊姨姨了?”云秀越看他越觉得可爱,都快忍不住吧唧他一口了。   然后还没付诸行动,就听他喊:“弟弟!弟弟!”   云秀愣了一下,看向奶娘:“他如今会说这么多话了?”   “四阿哥聪明,学东西也快,这些日子已经会喊阿玛、额娘了。”   云秀哦了一声,好像被敷衍过去了。   可她心里头有个念头——佟贵妃宫里可是只有四阿哥一个的,为什么胤禛会刻意地学会了叫弟弟?   她记下了这一点,准备回头去问问彩衣。   等把胤禛抱进屋里,才知道原来胤祚正醒着,这会儿正被云佩抱出来玩。   云秀抱着胤禛进门,纳喇氏一眼就看见了,正准备过来和他说话,就听胤禛又喊了一句:“弟弟!”   云秀面不改色:“胤禛也知道自己有弟弟了?”   胤禛哪里听得懂?他就是重复喊弟弟罢了。不仅喊弟弟,他还吵着要下来。   因为不知道承乾宫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云秀也不能做什么,胤禛扭着身体想下来,她也只能把他放下来了。   胤禛已经会走路了,虽然不是特别稳,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抱住了云佩的腿,然后昂着头,伸手:“弟弟!抱!”   云佩空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胤禛抱不动弟弟,额娘抱。”   胤禛还是很执拗地伸着手:“弟弟,抱!”   云秀忽然灵光一闪,她从云佩手里接过了胤祚,然后说:“姐姐,你抱胤禛吧。”   果然,等云佩把胤禛抱起来的时候,他就不吵了,而是抱着云佩的脖子,偏着头去看胤祚。   云秀脸已经黑下来了。   她把胤祚交给纳喇氏:“我去看看御膳房的膳食好了没有。”   等出了门,她叫小航子去御膳房,自己带着人把奶娘压到了耳房里:“你自己说还是我逼着你说?”   奶娘强自镇定:“奴才听不懂姑娘要叫我说什么。”   云秀懒得和她废话:“宫里头的奶娘多得很,外头等着进宫的也多得很,别的不说,胤禛身边四个奶娘,你连前二都排不上!你要是不说,我就换个能说的人来。”   “我是佟主子亲自挑的奶口,就算是娘娘要发落我,也要给个理由呢。”   云秀哦一声:“那我现在就叫人去和佟贵妃禀报一声,就说你抱着四阿哥过来的时候跌了一跤,把阿哥摔伤了,却装作没事儿人一样。”   她给司南使了个眼色,司南上来就把她推到了地上,奶娘脸上顿时沾了一层灰。   她是真没想到云秀说动手就动手,顿时傻住了。   司南说:“奴才去承乾宫给佟主子报信儿。”她扭头就走。   奶娘慌了一瞬:“别!”给皇子阿哥当奶娘是换都换不来的差事,只要以后皇子平安长大了,她们这些奶娘那都是能在王府里头当家做主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她哆哆嗦嗦地说:“前些天,贵妃娘娘身边的若水姑娘吩咐我们,叫我们两个奶娘背着别人,在阿哥身边多多念叨念叨德主子和七阿哥。”   胤禛是小,小到记不住任何事情,可一旦有人天天都和他反复提起固定的词汇,比如“额娘”、“弟弟”这些词,再记不住的也能记住了。   中间穿插着额娘不要你要弟弟这样的话,再吓唬吓唬胤禛。   年纪小的孩子就是这样容易被拿捏。   云秀听完以后只觉得心里头有股火在烧。   胤禛才那么点大!他们就敢这样给孩子洗脑,再小的孩子,记忆力再差,日复一日被这样洗脑,怎么可能记不住?怎么可能心里头不怨恨?   甚至她们还刻意避着徐氏,连云秀安插进去的彩衣也没看出来。   一岁大的孩子还没法说完整的话,只会叫额娘和弟弟,要不是胤禛今天主动要抱抱,云秀他们可能都看不出来这些奶娘在给他洗脑。   她闭了闭眼睛,对司南说:“奶娘脑子糊涂了,身上也脏了,你们帮她打理一下,也叫她的脑子清醒清醒。”   司南应了一声:“这儿腌臜,姐姐还是伺候主子去吧。”   云秀就回了云佩那里。   比起小宫女出身,趁着云佩还是答应、占着先来后到机会的司药,司南才是真正从宫里头的明争暗斗里爬出来的人,对宫里的隐私手段了解的更深刻,只是云佩身边的人并不多,且都相处和谐,她也乐得清闲,每天沉默地种花打扫屋子伺候主子。   可真要用上她的时候,她比任何人都狠辣的多。   昨儿半夜里下了雪,墙头上还有几团雪未曾化开,司南叫小太监爬上墙头捧了雪下来,再叫人摁着奶娘不许动,两个小太监轮流把雪往她脸上糊,一边糊一边拿手搓,还嬉皮笑脸:“奶娘脸上沾了好多的灰,我帮您洗一洗脸。”   奶娘憋着呼吸不敢动,脸上先是刺骨的凉,等雪搓化了就是滚烫的疼,化透了的雪流进她的嘴里鼻子里,混着先前脸上沾着的灰,呛人又叫人恶心得慌。   那些小太监还搓了雪团子往她脖子里头灌,一直灌到衣裳里头,冰凉的雪贴着温热的皮肤,冻得人直哆嗦。   司南也没想要她的命,只跟她说:“你把今儿的事咽进肚子里头,要是再有下回,你看我怎么收拾你就是了,承乾宫的贵妃是能护着人,可人家也没那个心思护着一个没什么用还拖后腿的奴才。”   她拍拍奶娘的脸:“你好好地回去当你的奶娘,往后认准了谁是你的主子,问什么、该答什么都好好记清楚,主子叫你的时候你可别偷懒。”   奶娘扑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应着。   另一边,云秀回了屋子,纳喇氏正拿一个拨浪鼓哄胤禛玩:“怎么才回来?”   云秀笑了笑,说:“在御膳房耽搁了一会儿,该用膳了,额娘用完膳再说上一会儿话,女儿就送您出宫。”   云佩看她一眼,没说话。   纳喇氏嘀咕了两声:“哎,怎么感觉才来就要走了呢……” 第55章   等把纳喇氏送走了,云佩才问起云秀到底怎么回事。   云秀把事情说了,很气愤:“胤禛今年才一岁多,但凡他年纪大点十岁的时候有自己的判断力了,这些人做这些事,我都没这么生气!一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不都是奶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气得鬼火直冒,云佩只能安抚她:“好了好了,不生气了。”   云秀说:“我知道宫里头人心险恶,只不过没想到她们连孩子都敢下手!”   云佩嗳一声:“就是,她们太过分了!”   她这话摆明了是在哄云秀,可也很有效果,刚刚还跟个炮竹一样的云秀慢慢就熄了火,蔫蔫地坐下了。   “怎么啦?”云佩拿了一盘点心放在她旁边。   云秀沉默一会儿,问:“我是不是给姐姐添麻烦了?”   她叫司南罚了那个奶娘,司南回来说那奶娘肯定不敢吱声,怕自己被撵出去,可佟贵妃要是有心要查,肯定能知道是她打了奶娘,知道是自己在打她的脸。   云佩这才知道她在犹豫纠结什么:“你怕什么?姐姐如今已经是德嫔了,将来还会是德妃,就算佟贵妃知道你打了她罚了她,还能跑我跟前治你的罪不成?本就是她理亏,阿哥好好地抱到了她那边,不论是不是她授意,阿哥都被欺负了,难不成她还能跑到皇上跟前说自己没指使奶娘?”   云秀说:“那不能。”就算不是佟贵妃,可吩咐的人是她身边儿的若水,在外头的人看来,就是佟贵妃吩咐的。   “云秀其实做得很好。”云佩摸摸她,“换做是姐姐,可能就忍下这个委屈了,云秀比姐姐勇敢得太多了。”   她总是会想很多,去想自己的每一步有没有走错,会不会影响自个儿在别人面前立下的印象,会想这样做会不会对胤禛有影响。   他养在佟贵妃的名下,皇上不可能会让自己把这个孩子抱回来,就算她知道孩子受了委屈,也不能插手,她害怕,不是怕折损自己的前程,而是怕这个孩子不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云秀打破了她的顾忌。   “姐姐,我跟你说,这种事儿不能忍气吞声,一旦你忍下来了,人家会觉得你好欺负,反而会变本加厉。”现代的新闻看了那么多,这事儿就和校园霸凌一样,你忍气吞声了,被人欺负了不还手不还口,人家下回还是会欺负你,甚至欺负地更厉害。   云秀从前就碰见过这样的人,那会儿她父母离异,母亲有了家庭,她跟着父亲,男人养孩子没那么精细,只管她有没有吃饱穿暖,饿不死就成,别的一概不管,后来她上了小学初中,班里的人看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变着法儿地欺负她,扔她的东西画她的课本,偷偷丢她的作业,这种事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   她是个刺头儿,第二回 找不到自己的作业以后,她直接把欺负她的那个人的作业当着全班的面给撕了。   从那以后,班里的人就再也不敢欺负她了。   来了清朝以后,家里阿玛额娘宠着她,上辈子那些事情消弭在了记忆里,她也沉浸在阿玛额娘的宠爱里,渐渐变成了被娇宠着长大的小姑娘。   可今儿这事儿叫她猛地回想起来了,以前她也当过别人不敢惹的刺头。   她知道姐姐的脾气,能不惹麻烦就不惹麻烦,老老实实过自己的小日子,姐姐就想让她们都平平安安,可就算她们不惹事,别人也会来招惹她们,那干嘛还要继续忍?   云佩也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只能叹了口气。   那个挨了打的奶娘回去以后果然闭紧了嘴没出过声,有时候承乾宫里有什么动静,她还会叫人过来主动禀报,都是关于胤禛的。   也不知道佟贵妃是不是投鼠忌器,这件事以后她很长一段时间没了动静。   两边都暂且按兵不动,竟然也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到了万寿节前一天的时候,康熙过来了永和宫。   来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怎么的,隐约有一种自己有一点鬼鬼祟祟的感觉:“明儿是万寿节。”   云秀和云佩都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偏偏要假装不知道:“知道,才刚还烫明儿要穿的朝服呢。”   康熙哦一声:“那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万岁爷想听什么?”   两个人极限拉扯了一会儿,康熙不得不把自己的来意说出来了:“前些时候过来,你不是在给朕准备生辰礼物么……明儿万寿节要宴群臣,必定要喝酒的。”要是喝醉了,他就没法当天看到生辰礼物了,一直看不到,心里头怪惦记着的。   姐妹两个都憋笑。   云佩笑了一会儿,就去把那个盒子拿出来交给康熙:“前几天刚做好的,皇上可别嫌弃我手笨。”   康熙把盒子打开来,里头躺着一串珠子穿成的链子,珠子颗颗圆润,都是一模一样的大小,他摸着珠链,隐隐感受到手指下有些凹凸不平,就对着光细细看了一回,每颗珠子上头都刻了字,细细摩挲了一会儿,摸出来几个字,便猜到了上头是四句诗。   昔年宋太祖赵匡胤吟了半首诗,那两句是“未离海底千山墨,才到中天万国明”,后来想续上这两句诗,可惜笔墨不足,一直续不上来,后头改朝换代以后,还是朱元璋续了半句“恒持此志成永志,百战问鼎开太平”。   两个皇帝都是开国皇帝,这首诗里头所怀的情思与志气及其胸襟可见一斑。   康熙看了好一会儿,末了拍了拍云佩的肩膀:“还是你懂我。”   他心里头其实很尊崇朱元璋那样的人,如今有不少人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他打击这些人,可也不影响他心里头对朱元璋的尊敬。   十七年的时候他下诏开博学鸿词科,十八年正月里录取了一百三十多前明的文人,很多人不解,满洲勋贵们跳脚,觉得他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些人都在试卷里头骂他了,他还和气地把人收下了,难不成真是他自个儿贱得慌吗?   他想修明史,想叫所有的汉人看看他满汉融合的决心。   汉人骂他,满人不满他。   到了如今,云佩却刻了这样一串珠子给他。   虽然他做什么事都不是为了别人的认同,可被误会曲解,心里头总归寂寥,这会儿忽然被人认同了一下,竟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动。   云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万岁爷?”   康熙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激荡,拍了拍她:“你的心意,朕都知道,且视若瑰宝,往后必定不会亏待你。”   云佩其实不大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句话,云秀爱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游记、轶事,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弄来了许多的这一类的书放在了小书房里,她有时候无聊会跟着看一看,后来看到了这首诗,觉得意向还不错,本来就打算给康熙刻珠子,就顺手把这首诗刻了上去。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可他这样激动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云佩猜不出来是因为什么,就朝他笑。   云秀站在身后,默默地听着他们说话。   前两天她问姐姐,要不要把佟贵妃那件事告诉康熙,结果云佩说,就算告诉了他也没什么大用,顶多恶心他和佟贵妃一下,扭头他该给的位置还会给,胤禛也抱不回来,那又何必打破她们现在营造在皇帝心里的形象?   自讨没趣儿罢了。她们可以私底下报复佟佳氏,把事情闹到明面儿上,只会让事情不利,可能还会把康熙推向更多的别人。   可云秀觉得,归根结底,还是她们底气不足,佟贵妃有家世,她有底气,哪怕不得康熙的喜欢也没关系,她的家世可以推着她一直前进,她身后站着半个朝廷的佟家人,从开始入宫的时候她就是妃位,如今已经是皇贵妃,甚至宫里头传言她以后多半还是皇后。   姐姐呢?她们进宫就是宫女,辛辛苦苦靠着宠爱和生育子嗣才能往上爬,唯一的优点就是康熙的宠爱。   可皇上的宠爱不值钱。   他可以有很多个宠爱的人,从赫舍里氏到荣嫔,再到姐姐,还有如今风头正盛的卫常在,都是他宠爱的人,她们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才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来。   五月里,小钮钴禄氏和小赫舍里氏入宫,暂时没定下位分,两人同居储秀宫。   进宫那一天,云佩她们这些后宫的嫔妃都到太皇太后那边儿请安,也是有叫她们见一见新人的意思。   钮钴禄氏面儿看着是个温婉明媚的大家闺秀,而赫舍里氏呢?她不过是个才十岁的小丫头,脸庞上还带着稚气,看人的目光就和看小鹿一样,自己还是个孩子。   云佩她们到的时候,正看见钮钴禄氏捧着点心盘子递给赫舍里氏吃。   瞧见云佩进来,钮钴禄氏就站起来:“这位是……?”   云佩说:“嫔妾乌雅氏。”   钮钴禄氏就带着赫舍里氏朝她行了个半福:“德嫔娘娘吉祥。”   云佩避开了:“不敢当您的大礼。”   她这样客气,钮钴禄氏就露出笑:“我如今不过是待养在宫里头的格格,给您行礼是应该的。”   俩人心里头都有底,和聪明人说话就没那么费劲儿了,钮钴禄氏说:“太皇太后这会儿还在午睡,叫我们自个儿坐着说说话。”   她看了看云佩,说:“我在宫外头就听说过您了。”   这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云佩就应和了一声:“是吗?”   钮钴禄氏说:“是呢。”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是什么缘故,其余人都到了,连佟贵妃也到了,只是她来的时候,就好像把所有人当空气一样,面无表情,笔直地走到了座位最前头坐下。   钮钴禄氏也照样朝她行了礼,可没跟她寒暄。   宫里头的人多少都能看出来她们俩中间不对付。   云秀跟云佩呆久了,其实略微一猜就知道是什么原因。钮钴禄氏进宫摆明了就是为了制衡佟贵妃的,她要是上赶着和佟贵妃打交道,康熙心里不定怎么想呢。   可她能明白,有些人是不明白的。   僖嫔才刚被解了禁足,好不容易出来一会还碰上了“大场面”,当然要极力掺和进去,甚至还拉起了关系:“听说钮祜禄格格的哥哥还娶了赫舍里格格的姐姐呢。”   钮祜禄氏听了这话就笑:“那可不,所以我一看了赫舍里妹妹就亲近。”说的都是废话,法喀的继任妻子是赫舍里氏的姐姐,他们两家从小就来往,关系也好,不然也钮钴禄氏也不会进宫以后一直带着赫舍里氏了,一是看她年纪小,二就是她们从小就认识。   僖嫔就说:“难怪妹妹们的关系这么好,不过好像我记得妹妹还有个兄弟,好像是娶了佟贵妃的妹妹?”   她这话说出来,场面顿时微妙。   且不说钮钴禄氏如今只是以格格的身份呆在宫里,她这妹妹叫的颇为不合适,钮钴禄氏确实有个弟弟,叫颜珠,不过那是遏必隆的妾室所生,关系并不亲近,也的确是娶了佟贵妃的妹妹,可佟贵妃一来就把人当空气,这关系能好到哪里去?   僖嫔也太不会看人脸色。   宫里头人人心思各异,知道的不知道的,看着这气氛也知道怪起来了。   钮钴禄氏倒是脾气好,也不过朝她点了点头,还认可了:“是。”   说完,她就看向云佩,挑起一个话题:“才刚我不是说在宫外头听见过德嫔娘娘么,说起来还真是叫人汗颜,还是个奇怪的名头呢,说的是德嫔娘娘有生子秘方,我进宫前就想着肯定要问一问这是不是真的,要是假的,回头我可得好好和她们辟谣。”   目光又都转移到了云佩身上。   云佩就说:“这样的消息都是谣言,怎么能是真的?”   “我就说嘛!当时我听了就反驳了。”钮钴禄氏笑着赔礼,“都怪我好奇心太重了,哪怕知道可能不是真的,这心里头总痒痒的,总想着弄个明白,外头说的那样儿真,什么德嫔娘娘生了四阿哥,扭头宫里头的五六七一下子来了三个孩子之类的,乍一听还真是那么回事。”   云秀咂舌。   钮钴禄氏和宫里头其余的嫔妃们完全不像是一个性子的,如今宫里头的几个人里头,佟贵妃骄矜,总不把其余的嫔妃放在眼里,一心想当皇后。   惠嫔呢,其实有点像是笑面虎,心里头事儿多,人也够聪明,就是不爱声张,对谁看起来都和气,其实心里头算盘打得精。   荣嫔呢,这是个温柔的女人,温柔到有些沉默,云佩也温柔,可她们俩的温柔不一样,云佩像是细雨,能叫你感受到温柔意,也能叫你清晰地看见,荣嫔像风,那种捉摸不住,偏偏又存在的风,可一不小心,人家就会把她忘了。   宜嫔算是比较独特一点的,她是小辣椒,带着一点跋扈和嚣张,在这个沉闷到让人绝望的宫廷里头,她的那点嚣张像是一种格外新鲜的东西,她不会因为任何人收敛,除非她自己高兴。   钮钴禄氏就不一样了,她看着很和气,对谁都能露三分笑,其实心里头有自个儿的计较,该和谁亲近,和谁疏远,她的心里都有一杆子秤在。   僖嫔不懂人情世故,问了叫她尴尬的话题,她也没当面给人撅回去,答应了一声就转移了话题,扭头和姐姐搭上了话——姐姐刚进门的时候她就是热情的。   她对自己进宫的定位很明确,知道自己是来制衡佟贵妃的,所以不跟她亲近,反倒是和姐姐走得很近,因为她心里头有厉害关系,知道佟贵妃可能因为抱养了胤禛和姐姐有嫌隙,所以还特意提了胤禛一嘴。   宫里头的女人啊,哪怕是才入宫的人,都长了七八百个心眼。   云秀一直站在后头看着她们说话,注意到了赫舍里氏很沉默。   以她的身份进了宫,合该是宫里头最亮眼的那个人,不过因为年纪小,也不大说话,可能是觉得她竞争力不够大,而且才十岁,跟个孩子似的,加上钮钴禄氏有意无意地护着她,就没那么起眼。   一看到她,云秀都忍不住觉得康熙放到现代那就纯纯犯罪……   不过真不能拿现代人的三观和古代人衡量,而且康熙多半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宠幸赫舍里氏。   宫里头的这些嫔妃们大多是在十五岁左右才开始上绿头牌伺候皇帝的,赫舍里氏应该就像姐姐说的那样,是待年宫中,等年纪大了再宠幸的。   正胡思乱想呢,冷不丁就听见佟贵妃开了口:“一看见钮钴禄格格,忍不住的就叫我想起来当年的孝昭皇后,我和孝昭皇后是同一年入的宫,当年也还有几分交情在呢。”   交情?什么交情?和您抢皇后位置的交情么?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个。   佟贵妃依旧懒懒的:“如今孝昭皇后不在了,倒是有几分怀念起她了。”   云秀:“……”大约是本身对佟贵妃有偏见吧,她听了这话都觉得佟贵妃有点杀人诛心的意思。   钮钴禄皇后的死因康熙从来没遮掩过,她心力交瘁,忧思过度,夹在家族与皇帝之中抑郁而终,这是人人都能猜得出来的事儿。如今佟贵妃再度提起,还是在钮钴禄氏这个亲妹妹跟前,难免让人觉得——过于残忍。   是的,很残忍。   姐姐抑郁而终,家族又要送一个人进宫才能维持自身的荣耀,新进来的人何尝不是在走前者的老路呢。   这一手直接戳到了钮钴禄氏的痛点上,她脸上的表情慢慢落了下来。   整个慈宁宫都跟着沉默了,连带着僖嫔这么个神经粗大的人也感受到了空气里的火药味。   何况曾经安嫔的例子还犹在眼前,同样请安的地方,同样的旧事重提,让人忍不住地就想起来那两个可怜的女人。   钮钴禄氏本来手里是端着一杯茶水的,赫舍里氏人小说不上话,就闷着头吃点心,点心干了嘴就喝水,自个儿的喝完了,钮钴禄氏就把她的给了赫舍里氏。   这会她把茶杯搁在了桌上,杯底儿碰上了桌面,清脆的一声响,把闷头吃点心的赫舍里氏吓了一跳。   钮钴禄氏安抚地朝她笑笑,然后扬起头说:“姐姐去得早,我心里头也难受,好在皇上总算还敬重她这个皇后,知道她和仁孝皇后在巩华城里头呆着寂寞,还时常去陪她们说说话呢。”   康熙一年要去巩华城五六十次祭奠两位故去的皇后,任谁都没法说出个不是来。   更何况钮钴禄氏还特意将皇后两个字咬了重音,就为了提醒佟贵妃至今还是个贵妃,既没挣上皇后,也没赢过她姐姐。   皇上一年要去看两个死了的皇后几十回,却因为顾忌着不肯让佟佳氏剩生下孩子,一年里头也不一定去看她一次。   活着的人比不过死了的人,佟贵妃自己也明白这一点。   她舌尖发苦,却说不出话,只能沉沉吐了一口气:“妹妹进了宫,想必没两个月就要开始封后宫了,也不知道什么光景呢。”   她说起这话的时候,心里又高兴起来了。赫舍里氏是十三年没的,皇上过了三年封了钮钴禄氏做皇后,如今钮钴禄氏没了两年了,总也得轮到她了吧?   几乎所有人都这样想。   可云秀想起来姐姐和自己说的那段话:皇嗣和皇后的位置,佟佳氏只能选一个,有了皇后的位置,她就不能有任何的子嗣,亲生的不可以,抱养的也不可以。她当上了皇后,有子嗣就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皇上还小的时候目睹了那么多的皇位竞争,绝不可能允许那样的惨案再次出现。   她想当皇后,就得把四阿哥还给云佩,但是云佩膝下已经有了六阿哥,康熙不会叫她亲自养着两个孩子。   佟佳氏的皇后梦早就断送了,可她自己不知道,她还沉浸在自己和家族给自己编织的美梦里不愿意醒。   #   七月里,戴佳氏生下皇八子,孩子平安生下来了,却是个天生残疾。   皇上大怒,叫慎刑司审问,慎刑司拿了戴佳氏身边的宫女,才知道原来早在乾清宫后殿的时候,戴佳氏就被虐待坏了身体,怀孕以后又多思多想,日夜惊惧,才会导致肚子里的孩子发育不全,天生残疾。   惠嫔聪明了那么久,头一次在这里翻了跟头,养在她宫里的人,却因为惊惧过度生下了不健康的孩子,叫谁来看都觉得奇怪。   康熙私下里责骂了惠嫔一顿,叫她“少做些小动作,替胤褆多攒阴德”。   惠嫔这才惊觉,大约王总管和内务府的事儿被康熙查出来了一点苗头,只是顾忌着才刚从大臣家里接回来的大阿哥,他才没往下深查。   想明白以后,她出了一身冷汗,果然不敢再有动作,沉寂了好一段时间。   而戴佳氏到底还是被迁怒了,康熙觉得她自个儿蠢,受了欺负不敢告诉管事姑姑和梁九功,听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自己吓自己。更何况生来就带残疾的孩子在皇室里头本就带着不幸的意味,戴佳氏怀孕的时间还正好是太和殿大火的时候,哪怕后头查明白了是人为,流言还是甚嚣尘上。   这个孩子从生下来就注定了不会得到父皇的关注和爱,又没有得宠的母妃以及强硬的家世。   或许他这一生唯一一次的高光就在于出生的那一刻吧。 第56章   云秀偷偷地做了一件事,没和任何人提起过,她找了那个被她惩罚的奶娘在承乾宫里悄悄散播了一件事——就是姐姐曾经和她说的那句话,佟贵妃想要当皇后,膝下就得没有孩子。   她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有用最好,让佟贵妃自个儿去纠结到底选皇后的位置还是选子嗣好了,不过按照她对佟贵妃的了解,她多半是选皇后位置的。   不过两天,就听说佟贵妃请了皇上过去说话,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只是扭头,宫里头的册封旨意就下来了——惠荣德宜为四妃,钮钴禄氏为贵妃,而佟贵妃——成了皇贵妃,却不是皇后。   虽然这道旨意下来只是通知一声往后可能要怎么封,叫内务府提前准备册封典礼,以防太晚了来不及,毕竟封妃之类的都不是小事,当天的流程怎么走,还有朝服、妃位上头要穿的常服也都要准备着。   可再怎么不正式,也没法掩盖皇上没给佟佳氏皇后的位置的事实,如果说嫔位、贵人这些位置可能因为康熙记不住会弄错,那么四妃之上,尤其是皇后这样的位置,那就是经过深思熟虑、不可能会出错的。   宫里头议论纷纷。   承乾宫的宫门刷一下冷落了下来。   虽然说上去皇贵妃也堪比副后了,可名头放在那里,再堪比也是比不上的。   原先许多人心里头猜着佟佳氏要成皇后了,自然百般奉承,而佟佳氏成了皇贵妃,权力都差不多,她们也不至于说完全不奉承她了,只是他们心里都忍不住犯嘀咕:按照佟贵妃的出身,皇上怎么也要给个皇后的位置吧?   皇上就是不肯给,这是不是说明皇上不喜欢佟贵妃?   那些庶妃都是小门小户出身,大多没有什么政治嗅觉,在宫里头仰着别人的鼻息生活,一身荣辱都系于帝王身,看人也都是从皇上的喜恶来看。   前后的差距太大,难免叫人感觉到落差。   佟贵妃大病了一场。   云秀那天本来是叫小太监扫外头的落叶的,院子里的那颗大榕树落叶越发严重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才八月初,倒跟秋天似的。   胤祚这些天喜欢在外面,叶子如果太多,可能会被他踩到。   刚吩咐完人,一回头就看见庆复从外头走过,她连忙叫了一声。   庆复应声望过去,见是她,脸上担忧沉重的神色才变了:“你怎么在外头站着?”   云秀说在扫树叶:“你呢,你怎么到后头来了?”平常她在后宫看见庆复,大多是因为康熙来后宫,他是随行的,怎么今儿独自一个人。   庆复解释说:“我听说姐姐病了,特意请了假过来看看。”   这就是天子近臣的好处,能够出入后宫。   云秀就说:“那你去吧。”可不能耽误他的正事。   庆复点头:“我从前头过来的时候听说皇上正叫摆驾。”   说完,他自己也感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姐姐病了,皇上却没有说要来看姐姐,而是要到永和宫。   心里这么想着,他又抬头看了一眼云秀,见她立在墙根底下拧着眉,又忍不住想——大约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会迫不及待的想见吧。   这个念头一晃而过,却叫他整个身体都僵硬起来。   云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催他:“你在后头能呆的时间不多吧?还不快去?”   她看小太监已经把落叶都扫到了一起,又吩咐:“好好拿簸箕铲起来,远远地丢出去,别叫阿哥瞧见。”   她前些时候叫内务府给胤祚做了个现代的婴儿车,就是上下两个圆环,中间有一块布兜着的那一种,胤祚腿短,也不会走路,却喜欢坐在车里迈着两条小短腿在地上划拉。   前些时候司药还抱怨说阿哥的鞋子也太能废了,几乎每天都要换一双新的。   他人又小,穿那种硬鞋子很容易伤脚,特别是玩车的时候,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崴到脚,云秀琢磨了好久,叫他们做了羊皮小靴子,连脚底都是软乎的,胤祚怎么滑都行。   不过就是软底容易磨损,好在宫里头的人平时也没别的事情做,闲着没事就给他做鞋子,都摆了满满一箱了。   当然,云秀也没忘记胤禛,她也叫人做了胤禛的份,怕佟贵妃不给他玩,就把东西放在永和宫里,每十天见胤禛的时候就让他跟着胤祚一块儿玩。   有了这个小玩具以后,他们兄弟两的关系亲近不少。   她还给胤禛准备了“扭扭车”,云秀小的时候特别羡慕人家有这种小车,一个小方向盘,中间用轴承相连,只要转一转方向盘就可以一路往前。   以前云秀隔壁的小孩经常扭着这种小车从她身边慢慢悠悠地晃过去,后来她跟爸爸要,爸爸却说她是在浪费钱和时间,有时间折腾那个,还不如把心思放到学习上。   后来云秀年纪大了,坐那种小车也不合适了。   现在——小时候她没有的,侄子们都得有!   没多久,胤祚就睡醒了,以前每次他一睡醒就是找云秀和云佩,现在就不一样了,他醒来就要找嬷嬷抱他去做车车。   三辆小车是放在一起的,胤祚跟着一块去拿小车车的时候还看了一眼扭扭车,想骑,可他根本不会,最多只能让小太监推着他走一段路。   就这样,他还舍不得放弃,一边踩着兜兜车满院子乱窜,一边还要把那辆扭扭车放在院子里看着。   于是,康熙来的时候,就听到了满院子的轮子轱辘轱辘的声音,还有胤祚兴奋的尖叫声。   他先是皱眉,然后进了院子就看见胤祚从里头踩着车“跑”出来,眼看着就要撞到康熙了。   康熙手一伸,就把他卡在了眼皮子底下。   胤祚:“?”他又使劲瞪了一腿,结果车车纹丝不动。   康熙伸手就把他从车里提起来,抱到了怀里。一般满人讲究抱孙不抱子,他却没这个忌讳,很乐意拥抱自己的孩子。   胤祚被打断了快乐,顿时撅起了嘴。   康熙刮了刮他的鼻子,抱着他往里头走,结果在廊庑底下看见了那一辆扭扭车,问云秀:“他年纪这么小已经会玩这个了?”   云秀说:“回万岁爷,这是给四阿哥的,这孩子想玩儿,又没法玩,却偏偏爱看着。”   康熙想了想,说:“多半不是想玩车,而是想他哥哥了。”   他吩咐说:“你去,到承乾宫去,把四阿哥抱过来和他一块儿玩。”   他难得会叫人主动去承乾宫抱四阿哥,尤其是报抱到永和宫来,之前也不过是定时让奶娘送胤禛到乾清宫去,然后让云佩和胤禛玩一会儿就没了。   云秀一边往承乾宫走,一边就想他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   他才刚给了佟贵妃没脸,现在佟贵妃又病了,他反倒让永和宫的人去抱孩子……   难道是在警告佟贵妃?   她心里有点说不清楚的猜测,大约以后才能证实吧。   到了承乾宫,迈过那道熟悉的、高高的要把人绊倒的门槛的时候,云秀竟然诡异地生出来一种故地重游的心思。   她一进门就被瞧见了,没一会儿,若烟从里头出来,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有什么事儿?”   以她们两宫如今的关系,大有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哪怕宫室面对面,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的时辰也总是会错开,永远碰不着,哪怕从前若烟和若荷是从前能和云佩说笑玩乐、一起挨罚的人,如今面儿上也寡淡得很。   云秀也不在意她这样的语气:“皇上的口令,叫我来抱四阿哥到永和宫去。”   若烟心里一梗,半晌丢下一句话:“这事儿我得问问主子。”   云秀应了一声,看着她进去又出来:“主子想见见你。”   云秀诧异了一瞬间,很快收拾了表情进了内殿。她拢共就进过一次承乾宫的内殿,还是云佩刚成了答应的时候,那会儿心思都在姐姐身上,根本没仔细看过。   这会儿进了殿,倒觉得佟皇贵妃的承乾宫果然华丽的多。不论是摆件还是屏风,都透着一股富贵气儿。   她进了内室,惊讶地发现佟贵妃是真的病了,她脸上没上妆,隐约露出一点憔悴,坐着的时候还要用手肘支撑着小几。   云秀再不喜欢她,还是要讲规矩的,恭恭敬敬地请了安,任谁都挑不出错出来。   佟皇贵妃本也没打算挑什么错处,她甚至平静的很,只问她:“皇上怎么说的?”   云秀迟疑了一下,还是说:“皇上说,七阿哥想哥哥了。”   说完的一瞬间,她立刻就感受到了佟皇贵妃的目光逼视,她没动,稳稳地站着。   得有好一会儿,佟贵妃才“哦”一声,让她去抱孩子。   云秀退出去的时候还在想,才刚庆复不是说来看姐姐吗?这么快就走了?   没走。   她出去以后,庆复才从旁边侧室里出来。   佟皇贵妃看他一眼:“你都听见了?”   庆复说听见了。   佟皇贵妃忍不住露出讥笑:“你瞧瞧,迫不及待就来打我的脸来了。”   庆复:“姐姐说的是……?”   佟皇贵妃说:“还能是谁?”   庆复沉默一会,忍不住说:“可是是皇上叫她来抱的孩子。”也是皇上只肯给姐姐皇贵妃的位置,他有些大逆不道地想,姐姐为什么不去恨皇上?反而要去迁怒云秀和她姐姐。   他不理解。   佟皇贵妃忽然就哭了,那种无声的哭,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伸手去抹泪,眼泪却越抹越多,跟发了洪水一样,怎么都止不住。   “我怎么不想去恨他呢!我恨极了他!”可恨皇帝没有用,她没法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连心里头的一点恨也徒劳。   人大约是个奇怪的东西,两者相距太大的时候,譬如她和皇帝,她的恨和爱并不能动摇皇帝的心思,不能左右他的看法,于是她转头把这种恨转移到了更加弱小的人身上,藉此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和怨恨,和那一点不甘心。   庆复说:“你病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不是身体上的病,而是心上的病。”   佟皇贵妃怔住,转瞬间又惨笑出声。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病了,她被关在这个皇宫里关得快要疯了!她眼里只剩了那个高高的后位,所有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走到那个位置。   可她做不到啊。   她从小就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女孩儿,阿玛从她懂事起,就告诉她,她的姑姑是慈和皇太后,她的表哥是当今皇帝,她将来会进宫,成为表哥的皇后,母仪天下。   他们说,你必须成为皇后,佟佳氏满门的荣耀都系在了你的身上。   她带着阿玛的期盼和阖族的希望进了宫,她的家族成了她乘风而起的力,也变作了她身上的枷锁。   可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擦干脸上的泪:“上次不是叫你给家里带话么?带了吗?阿玛说什么?我后面叫若烟去寻过你几次,只是一直没瞧见你,最近在忙什么?”   庆复偏过头,他不想骗姐姐,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最后只说:“我一直在外头忙,皇上最近清查宫外的太监,把人都派出去了,一直不得空了。”   难免心虚。   佟皇贵妃应了一声:“要是忙就算了。”   庆复低着头不吭声。   她就又提起另一件事来:“你今年也十九了,家里头该给你说亲了吧?有没有看中哪家?”   “……”庆复摇头,“我如今只是二等侍卫,想先立业再成家,不着急。”   以免佟皇贵妃再拿这事儿唠叨自己,他迅速说:“我来的时候请的假不长,这会儿也该回去了。”   说完,跟后头有人撵一样,飞快地窜了出去。   若荷从刚刚起就一直呆在屋子里,这会儿就说了一句话想要调节气氛:“六少爷是害羞了吧?”   结果佟皇贵妃擦干了眼泪,声音里带着冷意:“去查查六少爷最近和谁接触的多一些。”   若荷诧异,也不敢说什么,应了一声。   #   庆复从承乾宫里出来,压根不知道自己被怀疑了。他顺着长长的宫墙一路走,心里却想着姐姐脸上的泪。   他在佟家是住过一段时间的,他的额娘快死的时候,佟家给他送了信,叫他搬回去住一段时间,庆复就去陪额娘走完了最后一段路程。   回了家难免要和兄弟姐妹们打交道,对家里的几个人倒也算熟悉。他印象里的姐姐总是最骄傲的那个,头永远扬得高高的,那会她有一条心爱的马鞭,棕红色的,又油又亮,总爱甩着玩,爱听鞭子穿过空气时呼呼的声音,以及那声脆响。   只要那声音响起,他就知道是姐姐来了。   可后来阿玛说要送她进宫选秀,不许她再玩鞭子了,那条油亮油亮的鞭子就被压到了绫罗绸缎的深处……   现在的姐姐,熟悉中透着叫他认不出来的陌生。   他想着事情慢慢走,出了承乾宫,才出甬道,就听到一阵大笑。   宫里头很少有这样的大笑,那些嫔妃通常都是含蓄的笑容。是永和宫里传出来的,他一下子就能听出来是谁。   院子里,胤祚两条小胖腿疯狂地往前蹬,胤禛正骑着扭扭车追在他后面,一边追,一边喊:“抓到了抓到了!”   胤祚以为自己真的要被抓到了,更加兴奋地往前跑。   结果他绕着院子跑了一大圈,光顾着看后台哥哥有没有追到自己,却没看前面,最后砰一下撞到了胤禛的小车上。   属实是自投罗网。   最后被成功地掐住了小脸。   云秀看着看着就笑了。   不过她也不敢让他们在太阳底下多玩,跑过一圈以后,看着差不多了,就叫奶娘一人拎着一个去给他们擦汗洗澡换衣裳。   胤禛还好,他爱出汗,自己也懂事,玩了一圈觉得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奶娘要给他洗澡他也乖乖的。   胤祚就不一样了,他年纪小,怕水,一看见水盆就手脚并用地往奶娘身上爬,小孩儿嘛,力气又小的很,根本挂不住,最后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滑了下去,进了盆里。   云秀在旁边帮忙,猛不丁被他溅了一身的水。   奶娘赶忙道歉:“嗳!不好意思,姑娘去换身衣裳吧,这里有我们呢!”   云秀摇头:“没事,我就在这边儿看着。”   她乐意看着胤禛和胤祚亲近。   这两个孩子都是姐姐的亲骨肉,她多看一分钟就爱他们一分钟。   两个娃很快就洗白白了,本身就是干净的孩子,跑了一圈出了点汗而已,等洗完了澡,两个小孩就亲亲密密地挨在一起了。   胤祚才刚会走路,还是个喜欢左脚踩右脚的小家伙,而且有一点点的懒,除了玩的时候,没一会就会偷懒不想走路,伸手要奶娘抱。   胤禛不许奶娘们抱他。   胤祚就歪歪扭扭地靠在他身上:“啊”   胤禛皱巴着包子脸:“你太胖了!”得运动!   “啊”锅锅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小鬼挨小鬼,云秀就在边上看他们谁会先妥协。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最终还是胤禛先认输了,他叫小太监:“去把爷的兜兜车拿来!”   他们刚刚玩了两辆车,还剩一辆呢。   等兜兜车拿来,他帮着胤祚穿上了小鞋子,又叫奶娘把他放进兜兜车里,推着他往前走,进了内室。   内室里康熙在和云佩说话,见胤禛把弟弟推进来,忍不住笑了一下,问:“刚刚就听见你们在外头笑,玩什么呢?”   胤禛奶声奶气的:“在追弟弟玩,弟弟笨。”他最开始的时候其实挺怕康熙的,毕竟不怎么见,康熙身上气势又重,他常常不敢说话,后来见多了发现也就那样。   康熙说:“怎么能说弟弟笨?”   胤禛严肃脸:“就是笨笨!”   结果胤祚也跟着喊:“笨!”   云秀惊讶了一下,这还是胤祚头一次说话呢!   然后就是哭笑不得……这孩子真是!胤禛头一声叫的还是额娘呢,他倒好,说自己笨!   果然,康熙也笑了:“还有自己附和自己笨的。”他转头看胤禛,忽然问:“要是弟弟一直这么笨怎么办?”   胤禛呆了一下,先问:“一直这么笨?”那个语气,好像这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康熙觉得好玩:“是啊,一直这么笨,你该怎么办?”   胤禛一张包子脸恨不得皱出十八道褶子:“额……那就笨吧。”   “那你会嫌弃他吗?”   胤禛不懂嫌弃是什么意思。   他只看到了笨蛋弟弟在旁边淌口水,顺手就拿起了帕子给他擦嘴。   康熙很爱看这样兄友弟恭的场面。即使胤禛没有回答,他也看懂了他的不嫌弃。   不过:“你们两个还真是亲兄弟,小时候你的口水也多的很,朕抱你的时候,你的口水还躺到朕的龙袍上了呢。”   胤禛听完只听懂了一半,还是最重要的那一半,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笨蛋弟弟。   ?他小时候和笨蛋一样?!   胤禛小包子的天要塌了。   看着他崩溃的表情,屋里头的三个人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胤禛伤心欲绝。   云佩到底是亲额娘,看他这个大受打击的样子,就劝康熙:“他还小呢,谁小时候不是这样?就是云秀那么聪明的孩子,嫔妾小时候带她的时候,她也流口水呢。”   云秀:“……”   她和胤禛同款表情震惊地看向了姐姐。   云佩视若无睹,继续说:“说不定万岁爷小时候也……”   “咳咳咳!”康熙忽然咳嗽一声,云佩无辜地给他递了一杯茶:“皇上怎么突然咳起来了?是不是最近太忙了,没注意休息?”   康熙嗯一声,成功转移话题:“是,最近朝堂上在商议要不要海禁,各说纷纭,吵得朕头疼。”   海禁?   云秀立马抬起了头,是个现代人都知道海禁的存在——大清施行海禁,才导致了西方工业革命无法渗透,大清也越来越落后,最后就挨打了。   那样惨痛的教训,即使云秀的记忆变得模糊,那种刻骨的民族伤痕还是让她想起来就痛。   云佩不懂朝政,本来是想应付一句“皇上再辛苦也要注意身体”的,可她看到了站在后面的云秀的表情,那句话就没说出口,而是问:“海禁是什么?”   康熙就慢慢给她讲:“就是封海,设立官员衙门,不许沿海的百姓随意出海。”   云佩问:“这是为了什么?”   “海禁推行的地方多在闽南福建一带,和对岸的台湾隔海相望,明朝时期郑和下西洋,一直留驻台湾,到如今已经换成了郑经当政,他是延平王郑成功的儿子。”   云秀竖着耳朵听。   郑成功她还是知道的,历史书上有,还是夸赞的。   可康熙说:“郑氏王朝心属前明,一直在沿海一带袭击清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三藩之乱的时候,郑经就勾结着耿精忠,在西南沿海作乱。   说到这儿的时候,他又提起尚之信:“那会儿他就是被郑经打败了,才会想着投降咱们。”   云秀恍然。   她头一次听说尚之信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在姐姐成为嫔妃之前,佟贵妃的赏花宴上,那会康熙头一次露面,说的就是尚之信投降了,他高兴,所以来参加了佟贵妃的赏花宴。   “本来朕打算暂时不动他的,一来他兵力足,追随者又众多,朕要稳住汉人的心,尚之信投降的时候,朕就派人去说过愿意和他通商,互相往来。”   可惜,那会是康熙十六年的时候了,这几年里郑经动作频频,已经叫他到了忍无可忍的境地。   听到这里的时候,云秀就隐隐明白了,他这个海禁,和清后期的海禁好像不大一样?   一个是禁止贸易,一个是保卫边界。   而且康熙心里应该有了决断了吧。 第57章   果然已经有了决断。   “厦门一带没有重兵把守,一旦打开了海关,海贼流窜,恐怕边界的百姓会深受其害。”其实最重要的是郑军在悄悄贿赂清军以及叛军,一旦叫他们勾结起来,那才是大害。   云秀不知道他在担忧另一个原因,问:“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去把海贼剿灭呢?”   康熙就说:“山东一带发了洪水,堤坝决堤,国库缺钱使,不够用啊!”先前已经给山东拨了银子,可是新修的堤坝又被洪水冲垮了,两回加起来就是五百多万两,还要防着八月的夏汛,如果今天天气炎热了一些,说不定还会发生干旱,总要预留出来银子。   不到用银子的时候,觉得国库里头很是富足,可真到了要用的时候,就发现这儿也缺,那儿也缺,一到朝廷上,人人都在伸手跟他要银子。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就叹了一口气。   云秀和云佩对望了一眼。   云秀忽然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康熙的脑袋里装了很多东西,他的朝政、名声、臣民还有天下,留给后宫的时间其实很少很少。   他不想浪费自己的时间和心力,把这些宝贵的东西放到后宫上,所以他简单粗暴地给所有后宫嫔妃设计好了一个框子,然后让这些花花草草在框子里自由生长,只要不超过框子的范围,随便你怎么长也不关他的事情,除非框里的花草起了野心,想要越到不属于自己的框子外头,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操起剪刀剪掉长出来的部分。   这是一种近乎变态的生长规则,只有按照他的心意成长、安守本分的人才能够彻底地活下去、活到最后。   云秀越想越觉得细思极恐。   然而康熙此刻的表情是和煦的,像是吹过花圃里的轻风一样:“等忙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云佩只能跟着点头。   她们这些后宫中的人每天要思考的就只有吃喝玩乐,委实是和他话不投机半句多,根本聊不起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他看向云秀,沉吟了一下,说,“前些时候朕瞧见苏麻喇姑,才想起来,如今你已经是妃位了,你妹妹再呆在宫里伺候你,恐怕名声上不大好听。朕想着问问你,要不要把你妹妹放出宫去?”   云佩一愣。   还没来得及说话,云秀就脱口而出:“奴才不想出去!”   她噗通一声跪下。以往跪了康熙那么多回,没有一次比现在更诚心了:“奴才想一直陪着姐姐。”   她才彻底醒悟到这宫里头就像一只巨大的牢笼,又怎么舍得让姐姐一个人在这宫里?四阿哥还养在佟皇贵妃那里,他和姐姐的关系还没有改善,难道要让她就在宫外徒劳地看着吗?   云秀不愿意,也不忍心。   云佩和她的想法不一样,虽然和妹妹在一起很开心,可妹妹一日在宫里,一日就是奴才,见了别人都要卑躬屈膝,能求个恩典被放出去也好。   两个人都是不同的想法,可康熙却看出来她们之间的感情。   他长叹了一声,说起一件看起来不相干的事情:“朕当年养在皇祖母宫里,是苏麻老师教朕读书认字,这么多年朕一直记在心里,一刻也不敢忘记。”   看着姐妹两个疑惑的表情,他说:“当年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情同姐妹,所以赐了格格之位,又与朕有半师之谊,地位超然。”   云佩心口哆嗦了一下,忽然隐约猜到了康熙的用意。   果然,他继续说:“从前苏麻喇姑参与了冠服制定设计,是大功一件,你若想和她一样呆在宫里,可得同样有贡献才好,朕给你时间,要是你折腾不出来,朕就把你放出宫去了。”   他两边都不肯“得罪”,既不同意云秀留下,也不主动将她放出宫去,要是云秀自己能够成功,云佩也没法说什么,要是不成功,她也没有理由再呆在宫里。   有这样的好事,云秀当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康熙又说:“朕也不为难你,造办处、内务府的人也能借给你使,只是你只有决定好了,才能申请,朕看情况给你批复。”   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她立马转起了脑子,仔细思考能有什么贡献可以比得上苏麻喇姑的。   她想得出了神,没看见康熙偷偷朝云佩使了个眼色——他到底还是偏向云佩的,苏麻喇姑当年能有这样的成就,是因满清刚刚入关,那会儿相当于百废俱兴的时候,他们才刚从游牧民族转变成为了统治者,需要制定一系列新的制度体系,而想要同时统治汉人满人蒙古人,自然也要将他们的着装风格进行满汉蒙三族的统一。   那个时候,宫里的许多人都并不识字,从大草原上过来的人能懂什么?苏麻喇姑却不一样,她从小就喜欢读书,女红也很不错,理所当然地被推荐成为了其中的一份子。   而现在呢?满清已经走上了统治的轨道,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有了各自的落处,想要创新,太难太难,如果只是随手做一样别的东西,又不可能达到苏麻喇姑那样的成就。   所以,这是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他不知道,云秀是穿越的。   就像多年以后的大清不知道外国已经开始了许多次的工业革命,等着打开大清的国门一样。   云秀暂时没想到该做点什么,主要是她随便拿点东西出来可以吗?可以,但是如果只是和吃喝玩乐的东西有关的话,贡献并不大,难得康熙给了她这个机会,这可能是她在宫里唯一能够改变一点历史的机会。   她想了很多东西,只是都被自己排除了——她第一个反应其实是工业革命的开端珍妮机来着,当年学历史的时候历史老师说英国的工业革命是被一个男人一脚踹出来的,她对这句话印象深刻。   不过她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操作了,好像是把什么东西倒过来放了。   她想到了,然后去问了造办处有没有纺纱机给她看一看。   结果叫她觉得惊讶的是,造办处根本没有纺纱机,别说纺纱机了,连织布机都没有。宫里头所有的东西都是从外面采买的,只有外头那些需要织布为生的人家才有织布机,至于纺纱机?人家根本没听过这东西。   而云秀对纺纱机的了解仅限于它有纺锤。   她不可能凭空造一个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东西出来,甚至因为没有见过真正的纺纱机,她连工作原理都不知道,最后只能无奈放弃。   没多久,她听康熙建立了一个武英殿造办处,叫之前博学鸿词科的进士们都进了这个造办处。   云秀好奇,想知道两个造办处有什么不一样,和康熙报备过后就去看了一眼,里头除了书还是书,不然就是印书的工具。   进士们修书,工匠们就印书,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主要修的还是明史。   云秀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叹气。这会儿雕版印刷已经很成熟完善了,她想插手都难啊!   生活不易,云秀叹气。   她蹲在墙根底下长蘑菇,远远的,庆复就看见她了,于是走过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这边出入的大多都是男人,有时候偶尔才有人绕过这边儿往更南边的御酒监走。   云秀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唉。”悲伤,说不出话。   庆复看看她,也跟着蹲了下来:“说给我听听?”   云秀想了想:“你说,现在的大清,缺什么呢?”其实她能想出来很多大清缺什么,强势的武器、朝廷的安宁,可是每一样都是她这个身处后宫的人做不到的事情。   “缺什么?”庆复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提起这个问题,可还是很认真地想了一下,“我觉得,不是朝廷缺什么,而是百姓缺什么。”   他说起去年的那一场地震:“我到外头才知道,原来还有人过得那样惨。”   他是佟家的庶子,再脱离家族住在外头,那也是住在四九城里,旗人的地盘上,能从朝廷上领钱粮的人,哪怕再穷苦,也能够活下去。   可去年地震,他被派去了京郊,那边儿算是汉人的聚居地,一到地方下了马,他几乎都不忍看向那些人。   零零落落的房子,在地震里就像是豆腐一样,轻易就能摧毁。   救灾其实不难,难的是灾后,他在那些人中间穿过,遇到的都是些麻木的人,他们大多贫穷,如果朝廷不给予他们帮助,往后他们就会成为流民,一生都穷困潦倒。   云秀若有所思。   庆复还说:“地震死的人太多,义庄里头停满了尸体,时间久了,瘟疫传播得厉害,他们也没钱治病吃药,就干熬着,也是可怜。”   云秀默默记了下来,等获得了足够的消息以后,她终于从地上站起来了。   结果蹲了太久,起来的又太急,整个人都晕眩了一下。她下意识要倒,眼前发黑,却没倒下去。   一抬头,庆复正扶着她的胳膊,见她站直了看过来,立刻就松开了手:“你没事吧?”   云秀摇头。   庆复想了想,从腰间解下荷包,扯开了口子递给她:“喏。”   云秀看了一眼,里头放了两颗松子糖,顿时亮起了眼:“京福斋的?”   庆复笑着点头。   “你怎么随身带着这个?”   “不是你以前教我的么?”庆复笑,“小时候,你忘啦?”   云秀当然没忘,只是没想到他还记着,能随时掏出两颗糖来,说明他这个习惯保持了很久了。   小时候云秀糖吃得太多了,牙会疼,纳喇氏就严格管控着她不许她多吃糖,云秀除了从姐姐那里薅糖吃以外,剩下唯一的糖源就是来自隔壁的庆复。   她跟庆复说自己经常头晕,要吃两颗糖才能好——庆复就真的在荷包里装起了糖,不过不多,一次就两颗,只够云秀解解馋罢了。   这会还能吃到京福斋的松子糖,属实是意外之喜了。   没一会,庆复看了看天色,就说:“你该回去了。”   云秀拍了拍手,吃到了想念很久的糖,开心,就朝他笑:“你呢?”   庆复说自己等会还要出宫:“以后再给你带糖吃。”   他从来说到做到。   云秀回味着唇齿间的松子糖的味道,熟悉的淡淡的甜味能叫她想起很多很多的事。   唉。   要不是他是佟皇贵妃的弟弟,她觉得自己都要爱上这么温柔体贴的男人了。   可惜。   云秀转头就把这个事儿丢在了脑后,她还要想自己怎么才能留着宫里呢。   结果还没想出来,延禧宫传来了好消息——卫常在怀孕了。   不知道康熙是不是也不想叫姐姐继续短时间内再怀孕,他来永和宫的时候都是说说话看看孩子,偶尔留宿也从来没有叫过水。   宫里头侍寝比较多的就成了卫氏,不过她才侍寝没多久,才几个月吧就怀上了,也挺叫人意外的。   云秀跟着姐姐一块儿去看了卫氏,她是个漂亮的姑娘,即使是在宫里头这么多的美人跟前,她也是顶顶漂亮的,我见犹怜。更何况她怀着孩子,眼里都是喜悦,初为人母的光辉在她脸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却想到了历史上,康熙大骂“辛者库罪人”的时候,当时的良妃是什么心情呢?   可能以后就会知道了吧。   卫氏怀孕,晋升成了卫贵人,走的几乎是和云佩一模一样的路子,宫里头的人不是没有议论过这件事。   可是云佩并不在乎,她早就看清了后宫的局势,也并不会因为有新人跟她走一样的路子或者是超过她而觉得愤懑不平。   何必这样计较呢?云佩和云秀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就说:“眼睛里头只盯着别人,因为别人得了好处而嫉妒,又或是因为别人倒了霉而觉得高兴,被他们牵动心神,最后往往都会变得不像自己,人存在的最大意义,不就是感知自己的存在吗?”   只有自己的情绪才是自己的,如果整个人心里头充满的都是因为别人而产生的情绪,那她还是自己吗?活着的又是谁?   云佩怕吓到她,没有说的那样直白,只是她心里头是这样想的。   也只有这样,在这个宫廷里,她才能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   云秀就叹了口气。   她听懂了姐姐想说什么,其实有的时候她也觉得是这样,就像她看佟贵妃,总觉得她像是皇后的位置成了精一样。   云佩看她叹气就笑:“又唉声叹气的,回头又要哭自己老了!”   她又问:“皇上叫你想的那个东西,你想到了没有?”   云秀说自己想到了。   其实还是庆复给了她灵感。皇上缺的东西她给不了,百姓缺的东西她却能试着弄一弄。   于是等康熙来的时候,她说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康熙听了觉得很惊讶:“你要一个庄子?”他还以为云秀会要一点女孩儿家常碰见的东西。   云秀说是:“要一个里头有农户,最好还有耕牛的庄子。”   她说的斩钉截铁,可却不肯告诉康熙自己要弄什么东西。   康熙也没当回事,顶多觉得好奇,却也没觉得她能弄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来,左右就一个庄子,他还不当回事,直接给她了。   云佩却在想,妹妹这要了个庄子,是不是要出宫?   这还是她进宫以来,头一次要离开自己。   云佩心里惴惴不安。   也是从这一刻起,她忽然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习惯了妹妹的陪伴。   得到过再失去往往更加刻骨铭心,她曾经失去过,以为自己会长时间见不到妹妹,后来云秀在宫里陪着她,两个人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样,彼此依偎,汲取温暖。   可现在,妹妹要出宫去,哪怕她告诉自己只是出去两三个月,她也很舍不得。   甚至偶尔会贪婪地想,要是云秀能一直陪着她就好了。   可很快她就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妹妹出宫要比在宫里头磋磨时光要好得多,她能分得清利害。   她安安静静地替云秀收拾好了东西,然后平平静静地送她上了马车,看着她出了宫门。   回来以后,失眠了一整夜。   #   云秀到了庄子上。   这地方算是皇庄,就在离京不远的地方,按照现代的省份划分的话,算是辽宁省,这会叫盛京,以前是清朝的首都——后金那会。   这一带的皇庄都是连片连片的,里头都有庄头管着,庄头统一又归内务府管,皇庄里头按照生产的东西不同划成了不同的板块,云秀要的是种粮食的庄子。   下马车的时候,庄头已经在等着了,他自称白苏氏,让云秀叫他白庄头就行。   云秀算是奉旨“空降”,所以白庄头对她特别客气,几乎云秀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一边搭话,云秀一边摸清楚了白庄头的性格。康熙给她庄子的时候就是随口一应,后来吩咐下去以后是内务府给她分配的人,如今宫里头是佟皇贵妃管着宫务,内务府都听她的话,可他们也不敢得罪永和宫,毕竟有宠,谁知道以后怎么样呢。   所以分给云秀的庄子不大也不小,皇庄里头一共住了百来户的人,大多都是一个姓的,也就是白苏氏,这个姓在满人里头并不出名,属正黄旗,归叶赫部管,白庄头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因为庄子规模不大,在周围一片的皇庄里头并不起眼,所以在知道云秀这个京城里头出来的人要来的时候,白庄头是诚惶诚恐的。   云秀想了想,觉得诚惶诚恐挺好的,至少听话。   她在白庄头的陪伴下逛了一圈,大致弄清楚了庄子的情况,庄子里头如今正是水稻的成熟期,到了九月份就能收割,其余的时候地里就空着,让他们自己种一点能存活的东西,用来应付寒冬,所以粮食的产量并不高。   云秀来的时间还好,这会儿才八月呢,皇庄里头一点都不冷,到了十月十一月,恐怕就要冷起来了。   白庄头一边给她介绍庄子里头的情况,一边儿悄悄观察着她,不大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说是来看粮食的吧,可往年都是内务府的人看,而且也不会跑到他们这里来,而是让他到上庄去回话,问一下亩产之类的东西。   这回来的是个年轻姑娘,问的东西也是没头没脑的,什么都问,问亩产,问人口,问庄子里有几头牛,又问庄户们有没有生过什么大病。   白庄头越回答越觉得没底。   这听着一点都不像是懂农活的姑娘啊,可上头说这一季庄子里头的东西都归这姑娘管,盈亏不论,姑娘爱干嘛就干嘛,随便她折腾。   白庄头就犯难,内务府免了他们庄子的粮食供应,可这姑娘要是叫他们把田里的水稻全拔了,他们可怎么办?按照旧例,水稻除了供应上去的,剩下的都是他们自己的,没了田里的东西,他们可怎么过这个冬呢。   白庄头忧心忡忡。   好在云秀根本没那个意思,她头一天只在庄子里转悠了一圈就回了庄头给她准备的房间——闷头大睡!   在宫里头都快把人给憋坏了!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怎么能不好好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任务目标暂时还不着急……康熙给了她一年多的时间呢,对于她要做的事情,已经完全足够了。   闷头睡到了天擦黑的时候,白庄头家里的小姑娘来敲门了。   云秀懵了一瞬间,盯着头顶的房梁的时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不在皇宫里头了。   紫禁城的房顶纵且深,不像现在这个,是透着一点儿叫人觉得亲切的土屋子。   云秀上辈子很小的时候,大概四五岁,是在爷爷奶奶家里长大的,住在农村里,那会儿住的房子就和头顶这个房子差不太多,后来被爸爸从爷爷奶奶那里带走住进大城市里的新家的时候,她还有很长时间的不适应,每次睡醒的时候总会迷茫一瞬间。   现在到了这里,看到了熟悉的房子,瞬间有种奇异的感觉。   好在很快就被打破了。   白庄头的女儿在外面锲而不舍地敲着门:“姐姐!吃饭啦!姐姐吃饭啦!”大有一种云秀不开门,她就敲到天亮的架势。   云秀只能先去开门。   白庄头的女儿名字就是普普通通的白大丫,她歪着头看云秀。   云秀摸了摸她的脑袋,软乎乎的,叫她忍不住想起了宫里头的胤禛,那臭小子从来都不给她摸他的脑袋,一摸就倔强,把脖子梗得直直的,非得要云秀哄一哄才能好。   等到吃完了饭,天还没彻底黑下来的时候,远远地传过来了一阵马蹄声。   庄户人家睡得早,一般吃完饭再乘乘凉就该睡了,这一个皇庄里头的佃户都是拖家带口的,老人们都爱聚在大树底下,这会儿听到马蹄声,都扭过头去看。   白庄头已经先叫人去拿东西了,他琢磨着也不敢有盗匪不长眼来抢皇庄吧?!   马蹄声停下,从马上下来了一个云秀眼熟的“盗匪”。   庆复从马背上飘下来,身上穿的还不是宫里头那件侍卫服,而是他自己的常服,宝蓝色,腰肢勒得细细的,上头还是挂着那个熟悉的荷包。   云秀看着他飘下来又走到自己跟前,忍不住说:“你这荷包也该换了。”   庆复就含着笑,也不说话,就看着她。   到底还是云秀脸皮稍微薄一点:“你不是应该在宫里头当差吗?”   庆复咳嗽一声,说:“谁叫你临出宫门前才和皇上说要找个太医?这不,我就得赶着过来了。”   他露出身后喘着气儿的陈太医,陈太医才刚落了地儿,痛骂了一声:“啐!”   喘匀了嘴里那口气,他才把整句话给说了:“颠死老头子了!你这人,着急见亲娘还是着急见媳妇儿?!赶这么急干什么?!”   话说完,他才来得及借着庄户们提着的灯透出来的光往前看,就看见跟前站了个姑娘,没梳两把头,一条油黑光亮的辫子垂在胸口,穿着浅黄色的旗装。   他再往上看,好一张年轻漂亮的脸,看着二十都不到,就是看着,不像嫁了人的样子。   陈太医想到刚才自己脱口而出的“急着见媳妇儿”,顿时两眼一黑,差点晕倒,临倒下前反手掐住了自己的人中。   庆复站他背后,单手一捞就把人控住了,从后头推着他不让他倒下去。   陈太医颤颤巍巍站稳了:“您贵姓啊?”   云秀笑盈盈地看着他:“乌雅氏。”   陈太医哦一声,反手拉住了庆复的手:“要不,咱们回去吧?换一个人来怎么样?”他这一辈子好怂的,怕得罪了人,咔咔咔就把他给砍死了。   庆复都没理他,拎着他就进了庄子。一边走,还一边和云秀说:“避痘所里这会儿在给三阿哥种痘,太医院正在看宫里卫贵人的胎,还有……姐姐的病,只有他得闲。”得闲还是因为他怂,避痘所里挑人给阿哥皇子们种痘,他躲病躲了好几回了,愣是一次都没趟进浑水里。平常就看看医书,研究研究针灸,偶尔给宗室们种个痘。   陈太医心里头有一点绝望,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这不,就被逮到这儿来了吗?   他正哭丧着脸呢,就听见云秀和和气气地说:“您放心,庄子里头庄户多,都是庄稼人,力气大的很,保证不会让你晕了摔在地上。”言下之意跑都没处跑。   他也不能跑啊。   陈太医站直了身体,拎着自己那一大箱子的东西进了安排好的屋子里。   云秀看着他进去,然后问庆复:“你明儿要回去吗?”   庆复说不回去:“皇上把我派给你使,临走前说了。”   “说什么了?”云秀一边问,一边去看他。   庆复微微弓着腰,他人高,这样弓着腰,正好能和云秀对视个正着。   他的眼睛很亮,带着一点儿莹润的光。   “庆复任由云秀姑娘驱策。” 第58章   身后是白庄头替她打的灯,昏黄的灯光从后往前,照亮了跟前的一块儿地,这里算得上是乡下,乡下的蚊虫也多。   那些细小的蚊虫在光影里飞舞,像是扑火的蛾。   庆复还保持着弓腰的姿势,两只手搁在眼下,微微紧张地动了动手指。   云秀微微错开和他对视的眼:“既然要留下,那我就叫人给你安排住的地方了。”   庆复也不知怎么的,心里松口气,又隐隐有些失落,走在云秀身边的时候,紧张了好久,才找出来一个话题:“你想做什么?”   云秀心里已经有想法了,却不适合直接告诉他,就说:“其实还没什么思路,就想着出来散一散,看看有没有法子。”   庆复心里骂她小骗子。   他再熟悉云秀不过了,她能在临出宫之前要个太医出来,心里头肯定已经想好了要做什么,只是不告诉他罢了。可他也没怪她,是人就有秘密,她不愿意说,他就不会一直去询问。   云秀走在他前面,他就一直跟着她。   他本来是站在云秀身后的,云秀走着走着发现他落在了她的身后,就回头问:“你怎么走这么慢?”   庆复微微垂着眼:“我跟着你。”   云秀一愣,笑着说:“你跟着我干什么?咱俩不是一块的吗?对了,你一路过来吃饭了没有?”   庆复说没有。   他们都没来得及说话,陈太医就从里头钻出来:“诶诶?吃饭了吗吃饭了吗?吃饭怎么能不喊我呢?”   云秀说:“这会儿没吃的了。”   陈太医的脸迅速地垮了下去:“怎么回事啊?我这辛辛苦苦地过来,连个饭也没得吃?”   “不是。”云秀解释说,“人家庄稼人吃饭是多少个人就做多少的饭,哪有像宫里头一样剩饭剩菜的?”   她去叫人跟庄头说再做一顿饭。虽然都是皇上吩咐下来的,她也不会白吃饭,还给了庄头银子呢,以后要他们做的事情还挺多,可不能省这么一点银子。   陈太医和庆复一块儿吃饭,云秀就在梳理自己想要做什么。   其实她已经想好了,要把人痘改成牛痘。一来,清朝天花的影响力还是挺大的,底层百姓死于天花的人数多到根本数不清,能给他们减少死亡率也是很不错的事情,而且百姓家里养牛,哪怕一个村里只有一两头牛,也能让他们合适地种痘,毕竟他们未必有钱种人痘,而且人痘的风险太大了,寻常百姓根本不敢赌,所以人痘的普及率并不高,大多都是等天花开始蔓延了硬挺过去——很多人家肯定买不起药,也没法精细照顾,所以死亡率才特别高。   二来,康熙自己是很在乎天花这件事情的,他小时候吃过天花的苦,顺治皇帝和多铎又死于天花,清朝的许多宗室也都是因为天花而死,譬如纳兰明珠的妻子的阿玛英亲王阿济格所以康熙才会这样重视它,只有康熙重视,她才能在他的心里留下最重要的痕迹,他许诺的位置她能拿的心安理得,也能让别人闭嘴没话可说。   第三就是她的私心了,胤禛今年两岁,胤祚一岁不到,他们年纪还小,迟早要到种痘的时候,清朝阿哥们三岁开始种痘,身体差一些的五六岁才种,这会儿采用的是水苗法,也就是取出天花豆痂制成浆种,再把浆种移接。这会儿的种痘法日渐成熟,却依然会产生许多的风险。   云秀想让这两个孩子平平安安地长大,种牛痘总比种人痘要安全得多。   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却一点也不忙。   要是她来了一天就着急忙慌地把牛痘给掏出来了,康熙就得怀疑她了。   陈太医舒坦地吃完了一碗饭,擦了擦嘴,终于摆正了脸色问云秀:“姑娘,咱们等会干什么去?”   他人虽然怂了点,可也不是吃白饭的,能躲的事情躲得快,要是事情真的轮到了他头上,他也不会偷懒,嗯……其实是怕偷懒了以后康熙罚他。   云秀说:“吃完饭就睡一觉,等明儿再干活。”   总得找个由头吧,不然平白无故怎么想到牛痘的?   第二天,庄户人家往地里头去,庄头不必做这个,就过来问云秀要做什么。   云秀就让他先搬了皇庄的资料过来。   一般皇庄里头的资料都很详细,他们都是世代的家仆,家里头有什么人、因为什么缘故没了的都有记载,云秀找了纸笔一一记下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中途陈太医来过,云秀就说:“大人,庄子里头的这些庄民平日里头没什么机会看病,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大人们帮他们瞧一瞧可好?”   陈太医也没偷懒,当真叫云秀给他支了一个小摊子,就放在他们常乘凉的那棵大树底下,给庄民们看诊。   他是个聪明人,心里头也在琢磨云秀想做什么,能叫上他,多半和医有关……   庆复一大早就起来了,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好在门外等着云秀,等她起来看书的时候也就跟着她一块儿看,见她在记东西,也捏着一张纸写。过了好一会儿,云秀写累了,就抬头看见他:“诶?你怎么在这?”   她捏了捏脖子,酸得很。   庆复动了动手指,递过去一张纸。   云秀下意识接过来,发现上头写的“白远,十一岁,因天花亡故。”   “这是你想记的吧?”庆复说,“我刚刚看了你写的东西,大多都是这些。”   他一向细心,云秀就朝他笑,然后又想起别的:“你要是有别的事儿要做,就不必跟着我,我一个人能忙得过来。”   庆复说没有:“我请了假,就是想……”   “想什么?”   他那句话没说完,却并不打算继续说:“没什么,对了,你要是往宫里头递消息,我也能帮你的忙。”她这是从进宫以来头一次离开姐姐,想必也会思念吧?   云秀想了想,说:“没事儿!我有办法!”   这个庄子里的人口不多,但也有百来户,挨家挨户统计信息也挺麻烦的,一天弄不完。   云秀今天的份弄得差不多了,就叫庆复:“庆复大人,不是说任我驱策吗?我现在有一件事儿想请你帮个忙,行不行?”   她还故意卖萌,支着两只手捧住脸,结果忘了自己手上还沾了墨,一下子就蹭到了脸上。   发现自己脸上沾了墨迹以后,她就想去找水擦洗一下,结果庆复神态自若,伸手往她脸上一抹:“脸脏了。”   庆复的指尖略微有一点凉,抹在脸上的时候,叫云秀想起来下雨天,她躲在屋檐下头还是有雨丝扑到了她的脸上。   叫人——觉得意外。   云秀沉默了一下,站起来说:“你是不是傻?我这是调的浓墨,你这样伸手抹,抹不干净不说,反倒把你自己的手也给弄脏了。”   她往门外打水去,正好碰见门口诊完脉的陈太医,他一见了云秀就说:“老头子腰都快断了。”   云秀一边从井里压水上来,一边看了他一眼,肃然起敬:“昨天还忘记问你呢,没事儿叫自己老头子干什么?”陈太医眼瞅着也就三十多岁,怎么一口一个老头子?   结果陈太医说:“人家都觉着年纪大的太医好,我当然得装作年纪大啦!”为了显得老,他还特意养了胡子呢。   云秀失笑:“叫您记录的东西您都记了吗?”   等太医说记下了,她也就放心地端着水进了屋。   庆复正在屋里头站着,直直地站在地上,又有点局促,见云秀进来,他先道歉:“我不是故意要碰你的……当时没想那么多。”等云秀出去了,他忽然想起云秀这是不是就是在躲着他?他刚刚那个行为,实在有些孟浪了。   她本就是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家,自己怎么能这样与她亲近。只是……他有些情难自禁。   云秀把水盆放下,拿帕子沾水擦了脸,一边问:“我擦的地方对不对?”   庆复说:“往左边一点。”   云秀就挪了位置,等擦干净了脸,她又叫庆复洗手上的墨痕。   庆复刚刚察觉到她在转移话题,就听她说:“你也是好心,我没放在心上。”   没放在心上。庆复的一颗心顿时就提了起来,然后就生出一点儿苦涩来。云秀是个女人,却并没有、也不会因为他们两个的一点亲密接触而感到害羞,反倒是他,心口跳了半天。   说明云秀并不喜欢他。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里想着,这样也好。   云秀不必思考那么多,他也可以慢慢等,等云秀开窍那一天。   对感情一窍不通的云秀还说:“我想请你帮的忙是教我写折子。”她请康熙给自己拨了一个庄子,总得让他看看自己多么努力在工作吧?   还能借着写折子顺手给姐姐写信。   毕竟给姐姐写信,总不能叫庆复帮她带吧?姐姐如今已经是妃位了,庆复终究是外男,如果只是递个话也就算了,信这种东西还是不好,尤其宫里头不许私自传递消息。   她兴致勃勃地掏了早就准备好的纸张出来,满目期待地看着庆复。   庆复被她看得心软,就也拿了一张纸教她怎么写折子。   #   乾清宫里头,康熙正在看今儿的折子。   宫里头的折子也是有要求的,公事用题本,私事用奏本,题本用印,而奏本不用。   他已经批复了一天的折子,这会儿已经有些疲惫了,可看着剩下的那些折子,又不好搁置到明天,只能想着批完了再看。   他手里头拿着的最后一封是庆复的折子,庆复的折子一向简略,这一封上头也不过略微交代了这两天的事情以及已经将陈太医送到的话,这都是很正常的,唯一叫康熙例外的,就是他的奏折,最后单单留了一面,说云秀也给皇上上了折子,不过是奏本私折。   这段日子康熙手头的事情多,看的大多都是题本,私事奏本只看了几个外省大员的,其余的都叫搁在了一起,等着以后闲暇时候再看。   这会儿庆复提起来云秀的折子,他难免有了一丝兴趣。   开始的时候云秀和他说自己想要个庄子的时候他还挺惊讶的,后来皇庄那边也没什么动静,他就给忘记了,天天忙着朝政,更何况他对云秀能折腾出什么东西来并不抱什么期望。   这会儿云秀主动送消息过来,他指定要看一看,于是就叫梁九功把云秀的奏本翻出来。   梁九功应下,刚要转身,又被叫住:“既然是云秀的折子,就把德妃也叫过来吧,叫她一起看一看。”   梁九功轻轻啧了一声。   这些日子云秀姑娘去了盛京,德妃娘娘就和丢了魂一样的,短短几天就消瘦下去了,皇上每天去看,怎么能不知道娘娘消瘦的原因?只是他安慰也没有用,德妃娘娘面儿上高兴,心里头可未必。   皇上也一清二楚。   这不,那边儿送来了信,上赶着就叫去请德妃娘娘呢。   梁九功琢磨着就算先找着了奏本,皇上也指定要等娘娘一块儿看,他也就不急了,先叫小魏子去了永和宫。小魏子是这段时间他从御膳房挖来的人,瞧他机灵才带在身边,也算是半个干儿子。   没多久,德妃娘娘就到了。   梁九功这才把奏本给递上去。   云佩本来是站着的,康熙体贴她身体不大好,叫她跟自己一块儿坐:“又不是外头的龙椅,没什么坐不得的,过来,一块儿看看你妹妹的信。”   是的,说是奏本,其实和信也差不了多少。   大臣们总怕自己话多惹皇上厌烦,奏折里的话那是能短就短,有时候半张纸就能写完,可云秀写了好几大页,里头还夹了好些东西。   格式倒没什么大差错。   云佩不像他还要看格式,她一心惦记着妹妹,就直接看了信的内容。   这封信事无巨细,从云秀出宫门开始,一直到看到的沿途的风景,再到进了皇庄以后碰见的人都写得清清楚楚,云秀还提到白大丫:“这小丫头调皮得很,总是不许我睡懒觉,天一亮就来敲我的门,哪怕下雨也从不迟到。”   康熙看了两行就说:“这一瞧就不是给朕的奏本,是给你的信,她倒是会公器私用。”   嘴上这么说,他也没怪罪。   云佩少不得也要替妹妹说两句话:“云秀这是觉得跟皇上亲近才说这些,更何况她几乎没有出过远门,小孩子家家的,兴奋很正常。”   康熙哼一声:“你就为她开脱吧!”   他有心不去看这封信,然而看云佩看得仔细,他也就跟着看了一会儿。果真和他想的一样,这信多半都是给云佩写的,写给他的部分只是寥寥,掺杂在一大堆的家长里短和“废话”里。   比如她说自己在看皇庄里头的人的资料,中间提起某一户人家的儿媳妇生了四个孩子,四个都死于天花,最小的那个也才堪堪一岁。和云佩讲的就是这家的人多可怜、那媳妇儿很会来事,后头带了一句“庄子里的人家生活条件还算不错,并不缺衣少粮,鲜少生病,族中死亡人口在某某年激增,盖因当年天花流窜,感染众多。”   总算没把写奏本的初衷给忘了,康熙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甚至他也看得津津有味。   这些东西搁到朝廷上那些官员送来的奏折里头大多都是写“某某月,某某地爆发天花瘟疫。”然后再在奏折里头写自己做了什么什么事,遏制了天花的肆虐,或者无能为力,天花实在厉害等等。   而不会详细地去写到这些百姓们的事情。   康熙对天花深有体会,不过体会到的大多是对于死亡的恐惧和无人陪伴的孤独,他也知道天花对百姓的影响,印象却没那么深刻,只停留在某一场天花瘟疫之中死了多少人。   可云秀奏本里写“瘟疫之时,人人恐惧避让,不敢露面,久居内室,人影渐绝,久不闻声。”还写“原有二百五十户人家,天花过后,仅余半数不足。”又写先前那户死了四个孩子的儿媳妇提起往事,默默垂泪。   他看着看着,就叹了口气。   云佩看着也默默。   云秀的信里头也没一直写那些伤心事,还提到了一些搞笑的事情,比如她叫陈太医帮着记录村里那些人生了什么病,结果陈太医写出来的东西她根本看不懂,字也忒潦草,最后没办法,只能重新返工。   云佩一边看,一边忍不住掉眼泪。   她有一种感觉——让云秀呆在宫里陪着她,其实限制了云秀的自由,她能在宫外发现那么多让她高兴的、难过的事情,她能撒着野到处跑,去看自己喜欢的东西,买自己最爱的宝贝,可她如今被困在了宫里。   仿佛猜到了姐姐会想什么,她在信的最后说:“外头的风景很好,可我还是忍不住地想起姐姐,想念和姐姐呆在一起的日子,想胤禛和胤祚,忍不住地想要快点回去。”   她在告诉姐姐,宫廷里没有她喜欢的东西,但却有她爱着的人。   她从来都不曾后悔过。   康熙捏着那张奏本,看到了最后,说:“她和你的感情倒深。”   云佩讷讷:“云秀从小就是嫔妾带大的,情分比起旁人也更加亲切一些。”   “是吗?”康熙问,“那你为什么不肯叫她呆在宫里陪着你?”他是皇帝,从小得到的教育就是想要的东西必须拿在手里,他觉得哪怕是亲妹妹,如果云佩想,那也是可以把她留在宫里的。   云佩却摇头:“那样太自私了,没有谁生来就是因为别人的存在而成为附属品的,云秀喜欢宫外,嫔妾再喜欢也不能把她强行留在宫里。”更何况哪有妹妹一辈子给自己当宫女的道理?   康熙就说:“看她自己吧,能折腾出什么东西来,其实宫里头也是有放出去的宫女再进来的。”   有些宫女出身本就不差,或者是因为选秀的原因没有成为后宫嫔妃,或者是到了年纪被放出宫找了合适的人家嫁了,她嫁的那户人家又争气,往后还是有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进入皇宫。   就比如有些嫔妃身边是有女官的,这些女官往往都是出身宗室的福晋,所以康熙说:“要么就把她放出宫,等日后她成了亲,你可以常常召见,再不然,叫她在你身边当个女官也可以。”   云佩点头。   具体怎么样,还要看云秀自己的选择。   #   云秀不知道他们已经考虑起了她的未来,她还兴致勃勃地拎着自己的纸笔带着陈太医去采访皇庄里的人。   问也不是漫无目的问的,大多都是问病史,偶尔怕惹人怀疑,还会问一下田地里的收获和稻种的东西。   陈太医跟她晃悠了一圈,有一点点隐隐约约的感觉知道她心里头是想做什么了,可是没想明白她到底要怎么做。   他想不明白,就默默地跟着云秀。   云秀记录下来的东西她大多都有备份,这些资料以后是要给康熙看的,作为她思维进展的佐证——证明她的牛痘不是凭空想到的。   比如她会问庄子里头的人有没有出过天花,当时出天花的时候严不严重,多少天好的,症状是什么,有没有接触过别的东西。   有的人可能生着病不记得了,但是庄子里头住的人家基本都认识,谁家出了什么病,能知道的一清二楚,她问一家,旁边闲下来的人七嘴八舌的能把事情说出个九分来,有时候两个人还会吵起来,互相辩驳对方记错了。   比如她问到有一户人家的男主人出过天花没有,那家的人说出过,后来她问到出天花的时候几天才好,症状严不严重,男主人说不记得了,那会年纪太小。然后他的七大姑八大姨就七嘴八舌把他的情况交代了个遍。   “二娃子他是五岁害的喜,那会儿可严重了,昏了七八天呢,隔壁和他一块儿害喜的三丫都活蹦乱跳了。”   “二娃子那个时候可危险了……我们庄子上头出花的好几个呢,连他们家的牛都得了天花,庄头不许我们靠近,连他们家的牛都不给和我们的牛一块放,都赶到旁边吃草。”   这个被称作二娃子的男主人大脸通红:“诶!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还提他干什么嘛。”   云秀却捕捉到了关键词:“牛也得天花了?”   “可不是吗!他们家隔壁那个三丫不就是二娃得了天花没法放牛,就拜托她帮着放牛吗?结果后来才知道牛也得了天花,还传给了二丫呢。”   “我记得二丫得天花就三四天吧,比二娃晚,好得还比他快,也是奇怪。”   ……   云秀默默地把这一条消息记在了本子上。   跑了一天,得到的有用的消息还是不少的,云秀把自己记录下来的那些有用的消息都另外拿了个本子誊抄出来,然后给陈太医看。   陈太医一脸懵地拿起来,开头他还没看出个所以然,然后看着看着就发现不对劲了——几乎所有的得了天花然后症状很轻的人,都是和牛亲密接触过的人,而那些牛大部分都得了天花。   其实一般的人根本不会把这些东西联想到一起,毕竟每个人得了天花以后的症状不同,痊愈的时间自然也是不一样的,大夫也不会特意去观察这些人有什么规律。更何况天花又是大范围肆虐,在清朝这会儿的时候算是个普遍现象,一旦出现天花就会被隔离起来,先治疗,而需要治疗的人太多太多了,多到分身乏术,没空去探究根源。   最多官府会查明白天花从哪里而起,死伤多少。   但云秀不一样,她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人,经历过了无数的事情,知道了无数的结论,从结论去推过程的时候,往往要比开头往后推更简单。   她知道牛痘比人痘的效果好,所以刻意地去问了牛得没得过天花,也能从几百份资料里梳理出来人和牛的关系。   换另外一个人来,不一定能做到这些。   云秀看着陈太医尊敬的眼神,心里感叹了一声——感谢九年义务教育!要不然她这也学不会这么多东西啊!   找到了新的研究方向,以前一直咸鱼的陈太医也不咸鱼了,他比云秀还激动,恨不得每天住在资料堆里,云秀只采取了一个庄子的样本,他比云秀还拼,他直接把周围三四个庄子的人的资料全问了一遍来证实这个猜测。   庆复带着宫里头的信件过来的时候还很疑惑:“他这是怎么了?”   云秀意味深长:“可能知道自己要名留青史了吧?”   庆复说:“怎么我只离开了两天,就觉得整个天都变了?”   云秀说不知道。   庆复也没当回事,他问云秀:“十月里仁宪太后的四十岁寿诞,你回不回去?”要是她回去,自己还能载她一程。   云秀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她是七月出来的,到十月就三个月了,好久没看见姐姐了……当即点了点头:“回去!”   #   承乾宫里,若荷把手上的药碗搁在了佟皇贵妃身边,看见外头的人都出去了,她才低着头说:“主子,六少爷最近不在京里头。”   佟皇贵妃哦了一声:“人去哪儿了?”   若荷:“奴才去问了六少爷的朋友,他说六少爷被皇上派到外头去了,身上有差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听说去了盛京。”   佟皇贵妃端药碗的手一顿:“盛京?好耳熟。”她病了,有些日子没出门了,对宫里头的消息知道的都不大清楚了。   “您忘啦?德妃的妹妹前些时候出宫了……也是去的盛京。”   药碗碎在了地上,漆黑的药汁子溅了满地,佟皇贵妃手被烫了一下,怔怔地坐着。 第59章   九月底,云秀从盛京进京。   庆复坐在马车外头:“从盛京回来多少觉得有点不适应。”   云秀挑着帘子往外头看,眼后是繁华的人流,眼前就是红墙高瓦,再往前,就是进宫的门了:“盛京这会儿都落了雪了吧?”那一块儿冬天来得早,这会儿就快冻上了。   宫门口的侍卫要盘查身份,庆复给他看了,一边回头跟云秀说:“我就送到这儿了,你自个儿回去吧,回头要是再出去,叫人给我送个信儿就成。”   云秀嗳一声:“谢谢你啊?”   “咱俩之间的关系,用说什么谢谢?”他掀帘子扶云秀下来,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等把人送到了这里,他就得回佟家一趟,虽然和家里的关系一般,他也得去和家里的人打一声招呼。   马车又往佟家驶,恰逢佟国维休沐在家,庆复到的时候,家里头几个孩子都在场,正给他请安。   庆复进门,佟国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隆科多却并不打算轻轻放过他:“哟,六弟回来了,这不是打算常住在外头吗?怎么还知道回来?”   佟国维没吭声。   “三哥。”   佟国维这才说:“行了,请完安就滚蛋吧。”   隆科多冷哼一声,扭头走人。   等屋子里的人都走完了,佟国维才说:“坐吧。”   庆复一进来就察觉到了屋里头的气氛不对劲,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一时之间就没有说话。然后就听佟国维说:“宫里头你姐姐传过来消息,说你最近和乌雅氏走得很近?”   庆复愣了一下。   佟国维又看他一眼:“前头你姐姐叫你送过来的消息,你为什么没送?”   庆复说:“不想送。”   “……”虽然心里头知道这个儿子和自己不亲近,可临了真被这么怼一下,他还有点吃不住,“阿玛在跟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姐姐想叫你递个消息有那么难吗?”   庆复站起来,埋着头不吭声,他觉得阿玛接下来要跟他说的话,大约就是叫他和云秀不要来往了吧。   果然,佟国维说:“你姐姐的意思,想叫你离乌雅氏远一些,往后娶个名门闺秀,好好过日子。”   这回换作庆复沉默了,过了很久,他说:“我不想。”不想娶什么名门闺秀,也不想离云秀远一些。   他以为阿玛会反对,结果佟国维说:“你要是想和他们家来往也行,想娶乌雅氏的女儿也行。”   庆复嚯地一下抬起了头。   佟国维:“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慢慢说:“咱们和乌雅氏关系并不亲近,可宫里头德妃的孩子还抱在你姐姐名下,你姐姐生不了自己的孩子,这个孩子就是咱们的希望。”   佟家如今虽然显赫,可最初起家的时候也是因为宫里头的权势,是作为皇帝的母家起来的,如今确实还有威势,可十年二十年以后、三十四十年以后呢?等皇上没了以后,太子登基,他们未必还能这样舒舒坦坦地当着佟半朝。   佟皇贵妃被送进了宫里,本就是奔着叫她当上皇后去的,往后就算太子登基,只要佟皇贵妃是皇后,他就得尊称一句圣母皇太后,佟家的权力也就能继续长久下去。   可皇上不肯让他们再继续显赫了。   佟国维心里头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确实不喜欢庆复接触乌雅氏,就算庆复是佟佳氏的庶子,那娶个名门闺秀也是能的,他怎么可能看得上乌雅氏?家里拢共就出过一个内大臣,得个男爵还被削没了,庆复看上的那个女人还是宫女出身,虽说有个在宫里头当德妃的亲姐姐,到底是个包衣奴才。   可他哥哥佟国纲不这么觉着,得知这个消息以后还特意过来找了他,提及了女儿如今在宫里的处境:“娘娘眼看着当不了皇后,咱们就算再努力也没有用,倒还不如把心思放到娘娘抱养来的孩子身上。”   佟国维还问起他,既然要倚仗那个孩子,为什么不离间乌雅氏和孩子,否则他们帮着养大了孩子,孩子却亲近乌雅氏,那不是白白为他人做嫁衣。   佟国纲却说他们可以借德妃的权势。   此刻,佟国维也是这么和庆复说的:“你姐姐抱养的四阿哥是德妃的亲儿子,虎毒不食子,更何况她自己出身低微,哪怕是养在她身边的胤祚,也比不上养在你姐姐身边的四阿哥,往后他的成就也未必会比四阿哥高,最后德妃还不是要捧着四阿哥、依靠四阿哥?只要拿捏住了四阿哥,德妃也会听咱们的话。”   “阿玛也是个善良人,总不会害人,咱们家有权势,德妃又有宠,何愁不能更上一层?我已经叫人给你姐姐递了消息了。”   庆复舌尖发苦。   阿玛说了那么多的话,绕来绕去的中心意思,不就是想说,他想娶云秀可以,但是得听家里的安排,乌雅氏也得听家里的安排么?他把云秀当成了什么?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一个联姻的工具?   他们一点都不了解云秀姐妹两个。   她们两个不是能够任人摆布的人,想要用四阿哥威胁她们,根本不可能。   他低着头,最后还是说:“乌雅氏的姑娘不喜欢我,阿玛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他说完就走,气得佟国维追在后面骂他孽子蠢才:“连个女人都搞不定,要你有什么用?!”   庆复充耳不闻。   #   云秀进了永和宫以后,宛如回了家一样。   司药连忙去给她端茶果子,司南去备水洗浴,司香和小航子去御膳房要晚膳。   云佩也跟着忙前忙后,等云秀洗完澡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忍不住说了一句:“难怪人家说远香近臭呢,我在宫里头的时候也没见你们这样儿殷勤。”   “瞧你这个话说的,是在怪罪我们不成?这不是看你出去一趟太辛苦,我们也伺候伺候你吗?”   “怎么连如意姐姐也调侃起我来了。”云秀看了一眼桌上,心口一暖。她从前随口提了一句上车饺子下车面,临走之前不年不节的时候,她们就给自己煮了一顿饺子,这会儿人回来了,她们问御膳房要的也是面。   如意一边给她递筷子一边儿说:“得,明明自己先撩闲,最后反倒怪起我们来了?早知道连这顿面也不该给你吃!”   云秀已经挑了一根面送进嘴里了:“晚了!”   庄子里头的饭倒也好吃,都是柴火饭,不过大多数也都是寻常的饭,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宫里头呆久了,吃个新鲜觉得可以,时间长了以后还是有一点想念宫里头的饭菜的,再喜欢也不能每天糙米粥之类的往肚子里灌,这会儿底层百姓的生活还真比不上以后。   她一边吃面一边就叹了口气。   云佩就说:“出去一趟回来就变成了天天唉声叹气的人了。”   今儿的面是响油鳝丝面,御膳房现在也算是摸清楚了她们宫里头的脾气,送吃的进来的时候都不会像别的宫里头一样进小份的,这一碗面搁在别的宫里,也就两三口的分量,云秀却能吃个痛快。   吃完了饭,云秀坐下来,才有了时间问云佩这些天宫里头发生什么事儿没有。   她给康熙的那些奏本里头不好提别的东西,只是按部就班地交代自己每天都在做什么,不敢打探宫里头的消息,这会儿回来以后简直迫不及待想吃瓜。   云佩就略略说了一点儿,头一个是怀孕的卫常在已经成了卫贵人。   司香在边上沏茶,还说:“宫里头现在的传言越发离谱了,总想着把卫贵人和咱们主子编排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云秀出去前,宫里头就已经隐隐有了风声,那会儿说的还是姐姐失宠了,皇上移情别恋了卫氏,等她出去了两个月回来,谣言就变成了姐姐年纪大了,皇上已经腻了姐姐开始喜欢更加年轻貌美的卫氏,而卫氏和年轻时候的姐姐颇为相像了。   她无力吐槽。且不说姐姐今年也才二十,哪里来的“年纪大了”,卫氏自己也是个独立的人,怎么就成了别人的替身?姐姐和卫氏处境确实有些相同,可俩人是全然不同的性子,处事也不同,把两个人放在一块儿比较,都是对她们俩的“侮辱”。   就好像是一个人明明有自己的思想,偏偏别人要按着她说她是别人的影子一样。   屋里头都是自己人,云秀就说:“这说法也忒恶心人了。”   大家都在认同她。   于卫贵人来说,说她像德妃,那就是否认她的存在价值,于德妃来说,说卫贵人像她,就像是走在路上被人突然碰瓷儿了,还是特别恶心人的那种。   关键是这谣言屡禁不止,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们还不能去查这个事情,查也查不到。   云秀默默想了一会儿,问:“会不会是惠妃?”她对惠妃印象深刻,总觉得她像是一条藏在暗处的狼,稍不注意就能窜出来咬人一口。   可再细想想,她又觉得不是——这事儿不像是惠妃的风格,把事情张扬开来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她现在已经到了惠妃,儿子也从大臣家里边抱回来了,就算她要未雨绸缪帮着自己儿子图谋皇位——大阿哥才九岁呢,说句难听的,人都没长齐全,她能预想到自己的孩子以后会是太子的对头吗?她如果想促进大阿哥和太子争,最先要做的不就是替他找帮手么?   卫贵人肚子里怀着一个,生下来不知道是公主还是阿哥,不到孩子生下来,谁也不能论断,惠妃没必要让人在外头传这些东西影响卫贵人的心理状态。   云秀是见过卫贵人的,在她被发现和永和宫的王总管私下接触的时候,她分明是胆怯怕事的,后来戴佳氏生产,生下来天残阿哥胤祐,她的宫女吉祥也隐约提到戴佳氏总是因为隔壁的卫氏感到惊惧。   她这样的性子,一有个风吹草动都能把她吓死。   不用云佩说,她也想到了一个人选:“会不会是……佟皇贵妃?”   云佩默默看她一眼。   云秀就跟被鼓励到了一样:“如今佟皇贵妃膝下就只有胤禛一个抱养的孩子,而钮钴禄氏才刚封了贵妃,几乎要和她平起平坐了,万一以后皇上让钮钴禄氏生下了孩子,亲生的总比抱养的好,她就危险了。”所以佟贵妃需要给自己加筹码,第一个就是让姐姐和胤禛的关系疏远,把姐姐踩下去,她才能够安心养着胤禛。   而如果没有把姐姐踩下去,胤禛又和永和宫的关系还算不错,她就得替自己找另一个筹码,再抱养一个孩子。   良妃好拿捏,和姐姐的出身相似,也比姐姐软弱,如果她生出来皇子,那就是个很好的抱养选择。   所以流言才能传得沸沸扬扬,而管理着宫务的佟皇贵妃却托病迟迟不肯遏制流言。   云佩说她说的有道理,也不得不说,因为佟皇贵妃的目光放在了卫贵人的身上,她身上那种被盯着的感觉才慢慢散去。   她说的第二件八卦和云秀回来的原因有关:“仁宪太后生辰,听说请了和硕恪纯长公主赴宴。”和硕恪纯长公主就是建宁公主,只是宫里头传出来消息要请她,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来。   建宁公主也算是宫里头的“红人”了,毕竟长公主们活下来的少,建宁公主几乎是独苗苗了,身世经历又那样坎坷,从宗人府里头放出来以后,皇上顾念亲情,常去探望,公开表示她是被吴三桂叛乱之事拖累,礼遇非常,又因为有康熙的愧疚之心,所以在宫里头的地位很高。   云秀说:“她现在算是寡居吧?会出来吗?”   云佩说不知道:“或许会来吧,她母妃还在宫里头呢。”   果然是来了的。   仁宪太后生辰那一日,建宁公主就坐在上头,大约仁宪太后知道她进宫是因为什么,所以刻意地叫了陈太妃相陪,俩人的位置还挺近,偶尔也能搭上两句话,唯一值得说的是,司香的姑姑就在这位陈太妃身边儿伺候。   云秀从前只听过建宁公主的名字,却没见过真人,如今见了只觉得——清朝的公主们真惨啊。   年纪小的时候还好,在宫里头是金尊玉贵的公主,而一旦到了年纪以后,就要被送去抚蒙、联姻,从此身世就不归自己管了。就比如建宁公主,年纪轻轻的时候被顺治皇兄用拉拢吴三桂的原因,嫁给了吴应熊,公主适应了接受了,也和吴应熊感情很是不错,结果吴三桂叛乱了。   丈夫儿子都被杀,在自己的地盘上、生存长大的故土之中被囚禁。   面上看着尊贵,只怕心里头并不好受。   不然也不会消瘦苍白成这样。   云秀一边想,一边觉得,姐姐最好不要生公主,建宁公主嫁在了京城还活得这样惨,更别说被送去抚蒙的那些公主了。   冬季的盛京太冷,云佩不舍得叫云秀去皇庄上头受冷,叫她留到过了春,至少三四月里的时候再去庄子上。   云秀就叫司香帮忙去给庆复带话,结果司香回来以后跟她说:“主子,庆复大人不在宫里头了,我听人说他被调到别的地方去了。”   “调哪儿去了?”云秀觉得意外,庆复从来没和她提起过这件事。   司香说不知道:“没问出来,我还问了他临走前有没有留下消息,也说没有。”   这就叫云秀忍不住皱起眉头了,庆复是佟家的儿子,就算在家里再不得宠,总不能说调走就调走吧?要么是康熙有事叫他去办,要么是佟家主动把他调走了?   她弄不清楚,还为了这事儿思量了好几天。   云佩看她皱着眉头,等康熙来了的时候,忍不住就帮着问了一句:“先前云秀回宫的时候说您把庆复大人派给了她,眼瞧着又要到皇庄上头了,怎么不见他的人?”   康熙就说:“前些日子皇贵妃给朕求情,说想给庆复派个实职,朕应了,打算把他送到甘肃去做指挥佥事。”之前庆复是二等侍卫,是正四品,指挥佥事也是正四品,算是平调,但指挥佥事是实职,往后可走指挥使的路子,等在外头积攒够了经验,再回京就能往九门提督走。   云秀:“……”   云佩问:“已经走了?”   康熙说还没有:“四月里要去达希喀布齐尔行宫,等过后再上任,他这几年一直没怎么告过假,朕想着也就一两个月的时候了,不如让他多多地休息休息,甘肃那一块儿颇为艰苦。”   他看一眼云秀,见她脸上有异色,就安抚她:“别慌,你要是四月之前去皇庄上头,还能叫他送一送你。”   之前云秀送上来的奏本他都已经一一看过了,对她研究的方向十分感兴趣,也惊讶于她的敏锐,能把天花和牛相联系,如果最后真的能有成就,给她一个格格的身份也都是小事了。   云秀听他问起,就说:“佟皇贵妃怎么突然想到把人给调出去了呢?”   康熙摆摆手:“她一天一个想法,前些日子还跟我说想抱养卫氏生下来的孩子。”   庆复和佟皇贵妃的事情到底还算是人家的家事,这个就和姐姐有关系了,云秀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卫贵人的孩子不是还没生下来么?”   这事儿还真和她们猜得一样了?佟皇贵妃想抱养卫贵人的孩子?她想了想,这孩子应该是胤禩?可胤禩不是被惠妃抱养的么?   康熙说:“生下来之前总得想好抱给谁养,卫氏的身份不够。”他坦然地在云佩跟前儿说卫氏身份不够,坦然到好像已经忘记了云佩曾经也是那个身份不够的人。   云佩垂着眼说:“那皇上想好了人选么?”   “宫里头合适抱养的都得嫔位以上,端嫔、僖嫔不大会养孩子,敬嫔、宣嫔身份上不合适,宜妃膝下如今养着郭贵人的女儿,荣妃不行,胤祚年纪太小,你忙不过来,剩下的也就只有惠妃和皇贵妃了。”   云佩想了想,说:“您是想把卫贵人的孩子给皇贵妃吧?”无关佟皇贵妃有没有求过情,看他说的自己膝下有胤祚就知道了。   惠妃如今还养着胤祐呢,他也才一岁不到,肯定不能再养一个。   康熙点了点头,他本就有意叫佟贵妃再抱养这个孩子,可心里头愿意是一回事,被佟皇贵妃求了又是一回事了。   他愿意叫她养着,是他给的,皇贵妃自己求,是因为别有所求。   想明白以后,他心里多少觉得有点腻味。这话他不会和云佩说起,只在自己的脑袋里转了转。   可云佩和云秀都看见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心里多少都有些唏嘘——姐姐还没成为嫔妃的时候,佟皇贵妃办了赏花宴,那会儿康熙虽然算计着叫佟贵妃和钮祜禄皇后互相制衡,心里头却多少有几分亲近和温情在,前朝尚之信投降的喜讯,他得了以后还会特意来赏花宴上分享,夸皇贵妃很衬海棠花,娇而不艳。   后来屡屡提起,哪怕是安嫔指责佟贵妃的时候,他也亲切叫一声“淑敏”。   如今就只剩下皇贵妃三个字了。   云秀和云佩对视了一眼,没说什么。   二月初十,卫贵人生下来一个皇子,取名胤禩,由承乾宫佟皇贵妃抚养。   宫里头有人欢喜有人愁,卫贵人多少有一点儿高兴,她和惠妃相处起来不大舒服,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也不太想让孩子养在惠妃膝下,只是一直没有想到什么合适的办法,结果圣旨下来以后把胤禩给了佟贵妃养着,她反倒高兴起来了。   虽然不能常见孩子,可怎么也比养在惠妃手底下好。更何况她想到了德妃,德妃的孩子不也养在佟贵妃手底下么。她如今算得上得宠,常常出入乾清宫,自然也对德妃每十天在乾清宫里见四阿哥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心里隐隐期待,想着过些时候她也要和皇上求求情,叫她也看一眼孩子。   惠妃就是纯粹的不高兴了,她折腾了好久,甚至把卫氏的心理打击成了那样,最后是为佟佳氏做嫁衣?!   云秀不知道她们心里的想法,但是隐约能猜到一点。   康熙也不会去管她们的想法,只是到底还是生了一场大气——因为二月底给仁孝皇后和孝昭皇后迁梓宫的时候,佟佳氏和惠妃都告了病假。   人死如灯灭,就算生前有再多的仇怨,人没了也该放下了,康熙自个儿是这样想的,更何况他心中对赫舍里氏是怀念,对钮钴禄氏也有半分怜惜,自然不允许别人亵渎,他叫了太医院呈了两边宫里的脉案上来,自己仔细看过了几遍。   佟贵妃从册封旨意下来以后一直病着,惠妃则是新病下的,俩人的脉案看着也差不多——都是怒极攻心。   康熙一瞅脉案,再想想时间,就能猜得出来她们俩是为什么生病。   他已经下了旨意,她们却还心怀怨怼,叫他很难不生气愤之心,只是念着要替两位皇后祈福,到底没当场发作。   后头就没时间发作了。三月十七的时候,福建总督姚启圣送来急报,称郑经纵情声色,中风而死。   去年开始,郑经在和大清的交战中就频频失利,后来想按照朝鲜投降时候的例子向清朝进岁贡,那会儿康熙有意对台湾动兵,叫姚启圣拒绝了,   如今郑经已死,郑氏王朝发生巨变,姚启圣都在奏折里一一提及。   郑经死后,他的儿子们都想着继承原先郑经留下的延平王的王位,郑经纵情声色那几年,都是他的儿子郑克臧代为监国,过后也理所应当由郑克臧继承王位,可其余宗室并不愿意,就请了郑成功的妻子废除了郑克臧的王位,又诬陷其是郑经妾室偷情生的孩子,将十八岁的郑克臧给绞杀了。   郑克臧被绞杀以后他年仅十一岁的弟弟成了傀儡延平王,被侍卫把持着朝政。   姚启圣称此刻是向台湾动兵的最佳时刻。   康熙允了,四月选定木兰围场以后,就和大臣们讨论过后,决定授施琅为福建水师提督,让他和姚启圣一道儿探讨进取台湾之事。   云秀不知道后头的事情,她在四月里木兰围场之前就又坐着马车回到了皇庄之上——康熙还真没骗她,果真叫了庆复来送她。   只是庆复的表情和全程的行为都看着不大对劲。   云秀上了马车以后是习惯性地要和庆复搭话的,只是大多时候庆复都默不吭声,偶尔才应上两句。   完全和从前不同了。   在庆复第五回 躲过云秀的话题以后,她就叫停了马车,问庆复:“到底怎么了?”   庆复看着前头的路。他们已经快到盛京了,天气越来越热,路上也慢慢能看见消融的河水冰块了。   他说:“没怎么,我在想事情。”   云秀问什么事情。   庆复:“等送完你我就往甘肃去了,在想路途上该怎么排遣寂寞。”   他许是发现了自己的语气和状态不对才叫云秀发现了,这回回答的时候语气轻松,甚至隐隐带着笑意。   云秀:“就你一个人?”以前庆复身边好像一直有个小厮跟着的,后来他搬走了,再见的时候云秀已经进了宫,庆复在宫里头当差,总不能带着小厮吧,云秀也就没见过那个小厮了。   而且上回庆复到庄子上去找她的时候也没带上。   “当然一个人了。”庆复笑了笑,“我孑然一身,还能带着谁?”   云秀咦了一声:“佟家竟然肯让你一个人去?那可是甘肃啊!”三月份的时候康熙到永和宫,就提起过当地的土司因为竞争官职,把竞争者全族的人都给杀死了,还把财物洗劫一空,甘肃巡抚派人去捉拿土司的时候,被那个土司聚众七百多人打伤了官兵,至今还没把人逮起来呢。   她把这事儿和庆复说了,结果他说:“本来皇上还在动摇的,没想着真叫我去甘肃,后来出了这事儿,朝廷又有些管不着,皇上才顺手推舟让我过去处理。”   云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康熙胆子是真的大,让庆复一个人去甘肃应付土司?佟佳氏一族难道不知道这事儿么?竟然也敢放庆复过去?   她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东西。   庆复已经盘腿坐在车架上了,这会儿干脆面对着云秀:“你是不是担心我?”   云秀一时之间沉默住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说:“这换个别人我也担心啊!”什么叫是不是担心我?   “咱们两个不是打小的朋友吗?这眼看着朋友可能有事,我还不能关心一下子?”   她叭叭叭说了一串,好像想不通庆复为什么这么问。   庆复就把手肘撑在腿上看着她笑:“所以你是在担心我咯?”   云秀一长串的话忽然就憋在了嘴里,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   庆复看着她语塞的表情,叹了口气:“云秀,我很高兴。”他知道这一次忽然被调任是因为什么缘故,家里的阿玛虽然说了并不介意他和云秀来往,那也是把云秀看作了和德妃之间联系的纽带,庆复不想,所以拒绝了。   他拒绝以后,阿玛难免会想到别的事情,也会不许他再和云秀接触。就算阿玛愿意让他继续和云秀相处,以他对姐姐的了解,姐姐眼睛里是最容不得沙子的人,知道他和云秀来往,多半也会阻挠他们。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   可是他舍不得不和云秀说话,舍不得自己看不见云秀的笑。   他喜欢云秀。   虽然云秀可能并不喜欢自己,只是把自己当做朋友,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可她说担心自己的时候,他仍旧觉得高兴,高兴到心里头软乎乎的。   那是一点儿别人看不见,他也想偷偷藏起来的欢喜。   小的时候他总是一边练武,一边悄悄在心里默数十个数,等数完了十个数以后,他的墙头一定会探出来一个小脑瓜冲他喊“庆复你能不能别吵人睡觉!”   而现在,他撑着自己的脑袋,看向云秀。   云秀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看我干什么?我跟你说啊,甘肃真的很危险的,你去了那边可不能逞一时意气就把自己的安危不当回事知道不?”   她说什么庆复都说好。   云秀最后就不说话了:“行了,赶紧走,把我送到盛京就好了,别耽误了你的差事。”   马蹄声又慢慢响起,一路上,庆复最开始那种沉默的状态也消失了,云秀也松了口气。   等到了庄子上,庆复把她从马车上扶下来,她忍不住问:“你要不要在这里休息一天再走?从这儿骑马到甘肃要好久吧。”   庆复说不了:“我走官道,快马加鞭,中途还有驿站可以休息,你放心。”时间确实有一点紧,他送云秀过来的一路上怕她坐马车不舒服,没敢驾车驾得太快,无形中就增加了行车的时辰。   云秀点头,想了想,把腰间的荷包解下来:“上回看你那个荷包都旧了,也该换新的了,我这个是才做的,还没用两次,你可别嫌弃。”照旧还是从前的普通款式,送出去也不打眼。   庆复不觉得她送的这个荷包有多么的普通,上一个云秀给他的荷包他一直戴着,两年过去了都没舍得换。   他接过这个新的荷包挂在身上,然后说:“你进去吧,我等会就走了。”   云秀应了一声就往里头走。   走到快门口的时候,庆复忽然喊了一声:“云秀!”   盛京的庄子外头都是泥地,好在冬天里温度低,把这一片泥地冻得结结实实的,脚尖上也不会沾了泥。   庆复就站在路边儿上,一脚踩在路边的草上,另一只脚踩在泥上,他也没发觉脚上力道不对,就看着云秀。   云秀回过头:“怎么了?”   他说:“我这回不知道要去多久,兴许一年就能回来,也许二三年也不能回来,你……多保重。”   云秀先是惊讶:“二三年也可能不回来?”京中不都是三年述一次职么?庆复是佟佳氏一族的人,他们总不会让他在外头呆上好些年回不来吧?   庆复点头。他不知道姐姐多久会忘却这件事情,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让自己回来,可他想着,如果自己走得远远的,以后不和云秀来往,姐姐是不是就不会针对云秀?   他没有答案,只能提前和云秀告别。   幸好,幸好云秀不喜欢自己,自己离开,她也只当做朋友远行。   或许过几年,她就把自己忘了。   “等我过几年回来,希望你都成为云秀格格了。”   没人不喜欢祝福,云秀笑弯了眼:“好。”   她和庆复再次告别,扭头进了庄子,庆复也上了马,朝着远处的大路走去。   #   云秀进了庄子以后惊讶地发现陈太医居然已经在庄子里了:“我之前还去太医院找您呢,结果他们说你不在,我就以为你在家休息,也不知道你家在哪,走的时候就没问您。”   陈太医白了她一眼:“我根本没回京!”   “啊?”云秀惊呆了,“您这是年也没回家过啊?就呆盛京了?”   陈太医冷哼一声,从房间角落里拖了个箱子出来:“喏,你瞧,我这小半年的成果。”   云秀打开箱子看了看,顿时汗颜。她回去的时候是九月份,十月份太后圣寿节,然后一直在京城呆到了现在,的确有小半年没在。   她是真没想到陈太医竟然一个人在这儿呆了那么久,还攒了一大箱子的资料,顿时感觉自己像个摸鱼选手。   陈太医说:“周围几十个庄子我都跑遍了,所有和天花的资料我都记录下来了。”   长久呆在庄子上,他也没有很打理自己,这会儿多少有点不修边幅,可他眼神亮着光:“你之前那个猜想还真就没错!那些人出天花痊愈的速度还真的和是人痘还是牛痘有关。”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半年的事情。   云秀才知道这周围的许多个庄子并不全都是种水稻和小麦的,也有养动物的,种菜的倒是没有,毕竟盛京太冷了。   养动物的又多以牛羊为主,那几处养牛的庄子上,天花痊愈的几率也是最高的。   陈太医说:“尤其是小孩儿和女人,病愈率尤其得高。”   云秀想了想,说:“小孩儿是因为他们常常要放牛,和牛的接触时间长,女人也差不多。”这会儿家里的男人们都是要下地的。   陈太医点头。   其实以前很多人有一个误区,觉得只有奶牛会得天花,但是云秀调查完了以后才发现不止奶牛会得天花,普通的黄牛也是会得天花的,只要吃了沾染了天花病毒的草,亦或者接触了天花病毒,不管是什么牛都会得天花,只是天花基本不怎么在牛的身上显出来。   牛痘最开始在欧洲发现的时候,是有人发现挤奶工们基本没有出天花然后病愈的麻子脸,过后才发现了从牛身上接种痘苗的好处。那是因为欧洲人对牛奶的供应需求很大,挤奶工又是以牛羊牧场为主要工作场合且亲密接触了牛身上的痘苗,挤奶工才会被那么明显的发现。发现痘苗的人也不会去认真观察老黄牛身边的人群。   ——除了已经知道了结论,相当于开了挂的云秀。   不过虽然自己开了挂,到如今为止她也只是提供了一个研究方向,陈太医还是出了很大力气的,毕竟是连家都不回的男人。   云秀给康熙写奏本的时候也就很认真地把陈太医做的所有事情都给加上去了,写了满满一页夸他。   康熙收到奏本的时候眉头皱得死紧:“怎么她话一直能这么多?”   云佩依旧在和他一块儿看云秀的“信”,听了这话就说:“您不爱看就别看了,都给嫔妾看吧?嫔妾喜欢得很。”   康熙偏不:“朕就要看!”   他一目十行地扫下去,倒是对云秀提到的陈太医有几分赞赏,想着回头等他回来可以提一提职位。   紧跟着,他继续往下看,就忍不住皱起了眉。   因为云秀在奏本上写,她想给人做实验,在人身上种牛痘,请皇上能够批准她,并且给她再送几个避痘所熟练种痘的太医过去,然后找一找有没有合适接种牛痘的。   康熙看完,忍不住说:“真是胡闹!”   如今也不过是得了个粗浅的结论,虽然有大量事例可以证明,可到底是很危险的事情,怎么能用人去做实验?   他不知道牛痘本身是已经被证实了的实验结果,只觉得云秀这个想法实在太过大胆了。   拿人做实验?最后要是失败了,岂不是让他被人诟病?御史们天天都在盯着他,就等着他犯什么错,一步行差踏错,那就得遗臭万年。   他很犹豫。   一方面觉得这个法子隐约可行,一方面又觉得这事儿太过草率了,不能轻易下定论。   云佩看出来他的犹豫,就说:“皇上要是怕被人说,就找那些死囚不就好了?左右都是要秋后问斩的,能试验一下新的种痘法也算是他们的贡献。”   康熙沉思了一下,说:“这样也好,只是盛京到底有点远了,那么多的死囚运过去,没人看管也是大问题,要是中途跑了几个,也会为祸百姓,他们的事情要是办得差不多了,就叫他们回京做试验。”   结果云秀说还要在庄子上耽搁两三个月。   过了两三个月,甘肃巡抚上了奏折,说庆复到了甘肃以后,领着兵马和土司搏斗,成功缉拿了三百余人,折子最后,甘肃巡抚问这些人该怎么办,是秋后问斩,还是只抓头目? 第60章   陈太医一边给炭盆里添木头,一边问云秀:“姑娘这么冷的天不回京,非在这里等着做什么?”   云秀坐在边上,数着栗子往火里头丢。栗子是生栗子摘下来特意存起来的,庄子里有山有地,山庄就就种着栗子树,不值钱的东西,小孩儿们却喜欢捡回来,这一捧栗子是白大丫辛辛苦苦给她留下的,自己一直舍不得吃。   生栗子没提前煮过,丢到火里头烤会噼里啪啦地爆开口,没一会儿,香甜的栗子味儿就蓬然散开。   她剥着栗子说:“你是不是傻,宫里头闷成那样,在外头多呆一阵不好么?”   其实她是想留下来看一看四月份播种的水稻。   盛京一般都是三四月里培育稻苗,再到四月底的时候趁着冰雪消融、冻起来的土地化开的时候把水稻种下去。   虽然已经有牛痘了,可她也不是真的只是奔着功劳来的,能有更多合适的于民有便利的东西,她都想尝试一下能不能折腾出来。   康熙不是那种固步自封很厉害的人,他所有的决策大多基于现在的政治环境,比如前几年三藩之乱,他就不让云贵那一带的商人进入北京城,到了最近要对台湾动兵,他才会在闽南一带实施海禁,估摸着等平乱之后,就会重新再开放了。   所以云秀觉得,只要她能提出来对于百姓来说有好处、对朝廷没有危害的东西,想必康熙也是会很乐意的。   所以多留下来,一是为了给自己放放假,二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可能弄出来杂交水稻。   盛京种的是粳稻,江南是籼稻,粳稻比起籼稻口感更好一些,一年只种一季,光照很充足,就和新疆的水果一样,口感很不错。   云秀之前看过挺多小说的,种田文里的主角们弄杂交水稻看起来轻轻松松的,结果轮到她的时候有点一头雾水——按照她零星的记忆是要挑出来几颗不一样的水稻,最好有不同的优点,谁的麦穗粒多、杆高之类的优点,然后再人工去雄,再用别的雄蕊花粉授粉。   云秀:“……”我一个会计专业的女人,你让我找出来水稻的雄株是哪一个,我还真找不出来。   然后她就踩着泥去找了白庄头,前两天下了一场春雨,地上湿滑,加上盛京的土地大部分这个时候才解冻,凝结的水化开,从地底泛上来,尤为滑脚。   她眼睁睁地看着白庄头在自己眼前摔了个跟头:“……”她哭笑不得地把人给扶了起来。   白庄头还不想让她碰:“哪能劳动姑娘您?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没一会儿他就自己爬起来了,然后说:“我们这些庄稼人,在田埂上摔了是正常的事情,地不好,没办法,姑娘有什么事儿?”   云秀嗳一声:“我是想问问,庄头你们种地的时候,怎么分辨水稻的雄株的?”   白庄头迟疑了一下:“水稻上还长猪?还是公猪?”   云秀咳嗽一声,她傻了,这时候的人哪分得清什么雄株雌株?更不可能知道怎么授粉啊!下次再有人说穿越女主就能无脑玛丽苏,她一定把他的脑壳敲坏!!   不过……云秀忽然踩了踩脚下的泥,想了想,她确实不会给水稻授粉,但是她会搞水泥啊!   谁在乡下的时候没帮着家里人拌过水泥?她年纪小的那个时候在爷爷奶奶家,交通并不方便,上下山就靠着那种摩托车骑手带人上山,运水泥这些东西上下山太麻烦了,所以基本一个村子的人住在一起,就会有一家生产水泥的,方便大家取用。   这种小工厂是她们那些小孩子的天堂。   如今回想起来,竟然也能想起一些水泥的制作办法。石灰石、粘土、煤炭这些东西破碎、烘干,磨制成生料,再放进窑里煅烧,烧出来的熟料再加入磨碎后的石膏混合磨细成水泥,虽然没有工业时代做出来的那么精细,但也能用了,做出来的水泥混制成混凝土就可以拿来修路——要想富,先修路!   也正因为是这样,康熙在十分好奇牛痘研究进程的时候,就收到了云秀的奏本。   她不仅要实验牛痘的人,还问康熙有没有那种不需要发工钱的人,过来帮她做一点儿体力活,还要一些熟练的窑工。   康熙看了半天奏本,忍不住问云佩:“她这是来给庆复找活干的?”那些庆复在甘肃抓到的土司的拥戴者大部分都是当地培养的军队,虽然比不上清军正式正规,但多少都是经过训练的,力气自然也比旁人大得多。   更何况还有三百多人,而且甘肃当地是有两个窑口的,一个安口窑,专烧黑陶与白陶,一个兰州窑,《兰州志》里头写“煤炭山洞在州南四十里,其洞数十,皆产煤,州民赖之。”也是烧黑瓷的。   云秀还特意提了不要工钱的要求——奏本里头还在跟自己哭穷呢!她也不想想,从哪里给她弄来那么多不吃不喝只知道干活的人?天牢里的死囚都没这么能耐。   云佩看他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就说:“这不是正好么?庆复大人捉了那些人,甘肃巡抚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敢射杀军队的,大多都是亡命之徒,与其让他们呆在死牢里白吃饭,还不如把他们弄去干活呢。”   如今的死牢也不是立马处死人的,而是先攒上一批,除了那种实在罪大恶极,需要被拉出来杀鸡儆猴的,大部分都是呆在牢里头然后等时间到了才一批一批地进行“处理”。   天牢里头吃的东西不多不好,但也是一笔支出。   目前没钱并且抠门的康熙沉思了一下:“也对,就这么办吧,让云秀去……”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了云佩哀怨的表情,说到嘴边的话就拐了个弯:“让云秀去甘肃也太远了,盛京还好些,就在咱们隔壁,甘肃和背景中间还隔着山西、陕西和小半个宁夏……她一个姑娘家,还是算了,叫庆复直接押着人到京城,剩下的东西都在京城弄吧。”   云佩心里松了口气。   甘肃那一块儿离青海和蒙古近,这几年边界都不和平,她还真不放心云秀跑那么远。   康熙看她放松下来,忍不住就说:“我看你并不想叫你妹妹留在宫里,可她在外头折腾,你也从不拦着?”   云佩就说:“养妹妹就和养小孩儿似的,她虽然年纪大了,可还和胤祚、胤禛的性子差不多,贪玩又好奇,一味地拘束着她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反倒让她失了天性。”   康熙若有所思:“可任由她这么长大,性子歪了可怎么办?”   “您看嫔妾的妹妹,她性子歪了么?”   康熙说没有,紧跟着,他就叹气:“许久之前,朕和你提起过,索额图他们想让太子出阁读书,朕拒绝了,总想着他年纪还小,该再拘一拘他的性子,如今细想,是不是太过严厉了?”   事关太子,云佩不肯多说什么话,免得回头在康熙心里落下什么不好的印记,只说:“皇上心里想必有决断了吧?”   康熙应了一声:“朕准备叫人修缮文华殿,日后太子就在那边读书。”   云佩低着头。   他对太子确实算得上尽心尽力,相当宠爱,可这一份宠爱太过高调了,过刚易折,就像是要把太子架在火上烤一样。   他今年不过二十七岁,太子已经七岁了,等到十年、二十年以后,他还健在,太子羽翼也会渐渐丰满。他把太子抬得太高了,朝廷中的那些人怎么可能不眼馋?   前段时间他才抱怨说朝廷上的那些人借着给索额图贺生辰的名义结党,太子的年纪越大,他们的心思也就越活络。毕竟从皇上这里入手,他们能得到提拔的机会不大,但是太子就不一样了,太子如今只是孩子,以后迟早会登基,他们也能得一个从龙之功。   皇上不知道他们这种心理吗?   他知道的。他八岁登基,在当时的时候,索尼也在他身上下过注,他自然明白。可是他在纵容。他心里头喜欢太子,也笃定了他会继承自己的衣钵,所以把太子捧得高高的,他无所谓也极度自信地觉得自己能够掌控太子。   云佩心里头忽然觉得闷闷的。   她如今在后宫里头挣扎着,看似风光无限,其实里头细品都是叫人说不清的东西,难道以后她的孩子们也要这样勾心斗角吗?   #   云秀再见到庆复的时候,她正在泥地里指挥庄子上头的人挖粘土,她也不好意思在旁边光看着不干活,所以自己也会帮着搬一搬东西什么的,结果就是弄得自己身上一堆的泥。   庆复就站在路边上:“云秀!”   突然之间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云秀还惊讶了一下,等看清楚是庆复,整个人都吓了一跳:“不是说要两三年才回来吗?”这才两三个月吧……   她看了看脏兮兮的自己,不好意思就这样站着跟他说话,准备回去收拾一下自己。   庆复朝她伸手,把她从泥地里拉了出来:“你不是在弄那个什么牛痘吗?怎么又跑来做这个了?”还弄成这个样子。   云秀从他手里接过手帕擦了擦脸:“不是缺人做实验吗?就暂时搁置了,我闲着没事儿,折腾点别的东西。”   闲着没事……庆复哭笑不得。   “对了,你怎么回来了?”   庆复说:“本来没打算回来的,结果皇上说叫我把抓到的人送进京里给你用。”   云秀愣了一下:“啊?”她有点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说要人做实验,还要做体力活的人么,我都给你带回来了。”庆复忍不住跟她说起甘肃的那些事,“我原先刚到的时候,还以为会很麻烦呢,结果那个土司真是不经打。”   说着说着,他就有一点点小得意,想叫云秀夸一夸他:“他们是在山上设了关卡,树林茂密,甘肃巡抚久攻不下,还被他们的射箭手给射杀了不少官兵,我去了以后也没怎么动,就叫人把他们围在山上不许下来。”   三四月的天气,山上倒也有吃的,可再多吃的也撑不住被围在山上几个月啊,到最后他们实在弄不到吃的,只能在山上啃树皮充饥了。结果他们啃树皮,庆复心眼坏,他叫底下守着的人天天煮肉汤,香飘十里,把林子里头的人气坏了。   土司手底下的人就分成了两派,一部分人坚持不肯投降,说死也要死在山上,另一部分人已经怂了,好几天没吃上东西,还闻着山底下传来的味儿,这谁能撑得住?   后来没多久,庆复又叫人点了大片的火把,特意拿烟大的那种,拿火把的人捂住口鼻,就在林子里窜,山底下的人烧了几个大火堆,边烧边喊着火了。   “后来那些人就被逼下来了?”   庆复说是。   云秀忍不住笑:“你真厉害!”   她声音甜甜的,脸上又满是崇拜的表情,让庆复看了心头发软:“一般。”   结果云秀问他:“你受伤没有?那些人从山上下来,肯定不会轻易投降的。”   “一点儿轻伤罢了,他们武功路数都不如我,我从小练武,比他们厉害,你忘啦?”   其实有受伤,他被一个弓箭手射箭擦伤了胳膊,箭头上抹了毒,不过这些就没必要告诉她了,庆复怕吓坏了她。   云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电视剧里头有些人受了伤死活不肯说,非要瞒着,等到坚持不住晕倒了,同伴才能发现。   她挑了挑眉:“走,跟我回去。”   庆复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就默默跟在她身后。   然后进了屋,云秀去问陈太医拿药箱子,一边轻飘飘丢下一句话:“你把衣服脱了。”   庆复:“……??”他不敢动。   云秀回来以后看见他还正襟危坐,就疑惑地问了一句:“你干嘛?”   庆复脸都憋到发红了:“我脱衣服干什么?”   “看看伤啊?”云秀把手里的药箱给他看,“你肯定受了伤不肯告诉我,前头你说围困了土司和他的手下人两个月,这会儿人却在我这里,必定是快马加鞭过来的,身上有伤还强撑着骑马,你不要命了?”   庆复就低着头:“伤早就好了。”   他委屈巴巴的,好像被凶到了。   云秀想着他是个病人,下意识地放软了语气:“又不叫你全脱,你把受伤的地方露出来就好了。”   “哦……”庆复慢慢把肩膀上和胳膊上的伤口露出来给她看。   他脸上的热度极高,云秀低头拿药的时候看见他脸颊通红,感觉放一块糖在他脸上,都能拉出丝儿。   她面不改色地给他崩开的伤口上擦药,一边转移着他的注意力:“你带回来的人呢?”   庆复说在京城:“皇上赏了个院子给你,那些人都在旁边住的,等你回京就能指挥他们了。”   云秀哦了一声:“皇上怎么会突然赏个院子给我?”   “我也不知道,我在京城停留了一天就急匆匆过来了,许是皇上高兴赏的吧?”   云秀就说等回去再看看,一边拿着药酒给他擦。他一路骑马过来,伤口果然崩开了,不过庆复倒是没撒谎,伤口并不大,看着也不严重,就是他皮肤白了一点,所以伤口看着格外明显。   擦完了药,云秀问:“皇上有没有说让我什么时候回去?”   说到正事,庆复脸上羞窘的热意才散了:“皇上说不必太着急,十二月前回去就行了。”   迎着云秀疑惑的目光,他说:“你忘啦?十二月是正式册封的日子。”   云秀恍然!去年皇上就下了旨意,如今宫里头已经改口了,云秀就忘了还要正式册封,这些日子又满脑子的牛痘和水泥,能记得才怪。   她倒是想现在就回去,可庆复身上还带着伤,不适合再骑马,只能再多歇一段时间了。   十月,云秀回京。这回马车上还带了一个陈太医,她和庆复就没怎么说话交流,全程都在听陈太医说个不停。   等马车停在宫门口,陈太医才闭了嘴,临下车前,他朝云秀深深地鞠了个躬。   云秀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陈太医擦了擦眼泪,说:“姑娘发现牛痘是于民有益的大事,还愿意带着我一起研究,陈某感激不尽,这一拜是应该的。”   云秀摸了摸脸颊:“哎不是,这事儿说到底还是你自己查资料问了周边庄子的人总结出来的,我不过是提了一个设想……”这设想还是从现代带来的。   陈太医摇头:“能提出来就很好了。”别看他平时不着调,他还是懂些道理的,知道有心提出这些事儿的人心里头必定装着百姓——之前云秀和他坦诚说过,嗯她折腾这个,就是为了格格的身份,好留在宫里光明正大地陪着姐姐,她有私心。   可谁没有私心呢?   有私心她可以去做其余的事情,一样也可以达到目的,而不是折腾牛痘。   云秀被他夸得脸都红透了,最后只能逃一样地回了永和宫。   结果回了宫里才发现气氛不大对。姐姐正坐着窗跟前发呆。   云秀走过去:“怎么了姐姐?”   云佩回头,脸色不大好:“你回来了?”   她这样的脸色,让云秀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儿,连忙问:“发生什么事儿了,如意她们呢,怎么不在姐姐身边伺候?”   云佩摇头:“我叫她们去歇着了,今儿都吓坏了。”   她慢慢说了今天发生的一件事。   原来是前线传来的奏报,说清军攻占了云南昆明,之前盘踞在那里的吴世璠战败,含罪自杀了。   云秀说:“这不是好事么?”   “是啊,是好事。”三藩之乱彻底平定,吴世璠的首级被送到了北京城里,可云佩怔怔的,“那是建宁公主的亲儿子。”   吴世璠死了,建宁公主当时正在慈宁宫里和陈太妃说话,听了消息只愣了一会儿,就被打岔了话题,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康熙就叫人把建宁公主生的两个幼子抱走了。   云佩闭着眼睛说:“六年前额附吴应熊和吴世霖就被处死了,吴世璠是秘密出京,算是逃过了一劫,可到头来终究没躲过。”   更让她胆寒的是,康熙叫人把建宁公主身边两个孩子抱走以后,直接勒死了!其余吴应熊的庶子也全都压到了午门外斩首。   云秀听完,也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阵犯恶心,哇地一声,差点吐出来。   司南在外头听见了动静,连忙进来给她倒了一杯水。   云秀把水灌进肚子里,压住了那阵恶心的眩晕,捏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勒死了?”还是直接从建宁公主身边抱走勒死的?   云佩点头。   云秀猛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她上一次感受到封建社会的恶意和压抑还是在钮祜禄皇后去世、安嫔没了的时候,心里觉得可怕,却多少没感觉到彻底的心冷。   然而如今,建宁公主,康熙的亲姑姑,云秀出宫之前参加仁宪太后四十岁圣诞的时候,建宁公主还坐在仁宪太后身边儿,康熙还赏了她两道菜,亲切地问了她最近过得好不好。   不过短短几个月,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   她心里头知道康熙为什么会这么做,无非是怕流窜的三藩残兵借着建宁公主的孩子再生事端,也是要告诉天底下的人叛乱的下场。   可知道归知道,不能接受就是不能接受。   她觉得害怕,又很恐慌,这样的康熙,太过冷情冷性了,他的眼里最重要的是利益,为了利益可以舍弃所有,如今他看着对姐姐好,将来会不会因为别的事情伤害姐姐?   还有胤禛,历史上书写的胜利者,可夺取皇位难道真的没有付出什么吗?大阿哥、太子被圈禁,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个个都被不同程度地痛骂过。   他的心里有过温热亲情吗?   云秀忍不住去怀疑。   云佩已经发现她的状态不对劲了:“云秀!”   看着妹妹仓皇的脸,云佩抱住她:“别想那么多,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咱们不会到那个地步的。”   云秀默默。   她知道,她心里头再不适应,她也得逼着自己去适应,甚至不能表露出自己心里头的害怕和恐慌,因为会被康熙发现,一旦发现,她和姐姐的结局显而易见。   眼角挂着的泪被她忍了回去,她抱着姐姐,靠在她的肩头上,从姐姐身上汲取着温暖:“……好。”   十一月初八,诸大臣在外给皇上请安,久不见人影,乾清宫侍卫从里头出来传谕:朕躬本安,但少觉困倦,命太医珍视,云不宜见风,故未御门。以后诸王、大臣不必请安。”①   这天过后,康熙有很久很久没有来过后宫,他在乾清宫里没日没夜地批复奏折,累了就睡,睡醒了保持着帝王冷漠的表情继续批复奏折,从前每天都给太皇太后请安,如今从不在慈宁宫停留,好像是要避开什么人。   小魏子一边儿给梁九功倒茶,一边忍不住喘了口气:“干爹,这也忒吓人了。”   话才刚说完,他头上就挨了一记:“什么话都敢说!不要命了?”   小魏子立马不敢吭声了。   梁九功也就叹了口气。皇上说是病了,哪里病了呢?人好好地呆在宫里,就是没日没夜批奏折而已,他们劝了,那也没用啊!   他跟了皇上这么久,自然知道是为什么,可正因为知道,所以不能说,也没法深劝,这事儿谁来都没用——除非建宁公主亲自来。   可公主已经病了。陈太妃宫里头日日都在请太医,皇上也都知道,就是默许了,也没叫公主出宫,心里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两边都僵住了。   梁九功一边看天色,一边心里想,这事儿吧,愁死个人了。   小魏子站在他边上,冷不丁听他说:“你说,这会儿我要是请德妃娘娘来,有用吗?”   小魏子心头一紧,连忙说:“干爹,这会儿别说请德妃娘娘了,谁来都得吃挂落,咱何必讨那个闲呢?”   他说的也有道理,梁九功也就是那么一说罢了。   皇上不可能永远不出乾清宫的门,他们小心伺候着就行了,不能没事找事。   不论是乾清宫还是后宫,这一阵子都压抑着,谁也不敢出门,就是在自个儿屋里坐着,也都不敢露出笑模样儿,怕引火上身。   一直到十一月二十三,过了整整十五天以后,康熙才头一次出了乾清宫——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这就像是个解封的信号一样,好歹叫后宫松了口气。   后头钦天监就送来了消息——后宫册封的日子定在了十二月二十日,到时候皇上要在太和殿举行大典,先庆祝平叛了三藩之乱,然后再是嫔妃们的册封典礼。   云秀心不在蔫地看着内务府送来的册封礼服。   这一场盛大的典礼叫后宫迅速地热闹了起来,可她总惦记着建宁公主,尤其在这热闹的衬托之下,脑袋里头建宁公主的形象愈发可怜起来了。   云佩拦住了她的手:“再摸上头的珠子就要掉下来了。”   云秀这才放开。   云佩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就和她聊起封妃典礼的事情:“之前佟皇贵妃封贵妃时候的典礼,咱们还没见过呢。”   这是她们头一次过这个坎儿。   云秀说:“不是说会派人过来教咱们走流程么?”   云佩说是有:“可我心里头还是紧张。”   “姐姐竟然也会紧张?”云秀惊讶。   在她的眼里,姐姐永远镇定自若,走一步看一百步,往往事情还没来的时候她就能预料到。之前封嫔位的时候也没见姐姐紧张过呀。   结果云佩说自己有一点紧张:“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到一宫的主位,如今走过了嫔位,又有了妃位,再往上就是贵妃了。”她刚得宠的时候,以为自己不过是个被当做生育的工具,庶妃也就顶破了天了,嫔位根本不敢想。   后来康熙给她东珠暗示她,她得了嫔位,心里头却不高兴,那会儿胤禛被抱走了,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如今忽然之间就到了妃位了,叫她觉得像个馅饼砸在了她的头上。才封的时候她没什么反应,等快行册封典礼了,她才猛然惊醒。   说是紧张,其实更多的是心情复杂。   从前她觉得佟贵妃就是压在她头顶上搬不开的大山,让她喘不过气儿,可现在她离佟贵妃也就只差两步了。   哪怕这两步可能她终生都迈不出去,可她心里的那股气忽然就能舒坦地喘出来了。   云秀拉住她的手,让她往外头看。   司南一向爱在花花草草上动心思,人又仔细认真,知道云秀和云佩都爱坐在窗边往外头看,她就在外头院子里种了藤蔓,是牵牛花。牵牛花的花期在六到十月,今年也不知道怎么的,天气很不错,到了现在了,牵牛花竟然还开着,零星几朵夹杂在绿叶里。   司南舍不得拔了它们种新的,就想着多留几天。   墙面上爬满了藤蔓,汲取着营养悄悄地往上长,都快要爬到宫墙顶上了。   姐妹两个同时松了口气。   等康熙再来永和宫的时候,云秀已经能够平常心对待了。   他看着消瘦了不少,眼睛沉沉的,来了以后就丢下了一个炸弹:“朕想叫四妃一块儿管理后宫。”②   云秀和云佩都愣住。   如今宫里头的宫务一直都是佟皇贵妃打理的,皇上怎么会突然提起要分权?   康熙握着手坐在桌边:“皇贵妃这些日子一直病着不见好,恐怕有太过操劳之过,朕想着,总不能让她病中还管着这么一大摊子的事儿,显得朕不体贴她。”   云佩脑袋里立马就反应过来这是为什么了——二月份的时候卫贵人的八阿哥抱养给了佟皇贵妃,她听说后来皇上生了一场气,只是一直没有发出来,原因是台湾忽然政变了,他忙于朝政,没空搭理后宫。   后来又出了一系列的事情,选定木兰围场、叫施琅前往福建商讨台湾之事、平定三藩之乱,再到建宁公主,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压过来,叫他来不及处理,如今才旧事重提。   他本就是个有一点小心眼的男人,记仇能记一整年。   云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康熙还说:“宫里头的太医这样没用了么,连看个病都拖了这么久?朕看她不是病了,是对朕心有怨怼!”   他是帝王,从生下来的时候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哪怕自己不喜欢的人,他也不会允许她不喜欢自己,他知道佟家送佟贵妃进宫是为了什么,他一清二楚,只是心里头一直惦记着他们两个打小的情分,所以处处容忍。   他不肯让佟贵妃威胁到太子的地位,就给她抱养德妃的孩子,想着叫她心里头也多少有些安慰,虽然有心让她牵制钮钴禄皇后,可到底也存了几分真心,小钮钴禄氏进宫,他怕佟贵妃位置不稳,又把卫贵人所生的孩子抱养给了她。   他想着,他做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利益,可他也有真心。   云佩多少能明白他心里的想法。   云秀这两年也长进了许多,和康熙相处久了,也能猜到他心里的想法。   只是能猜到,她却隐隐觉得——还不如不明白。他所有的“付出”在佟皇贵妃眼里,大约就像是一场自我感动吧?   女人最能体会女人的想法。   要是她是佟皇贵妃,她也会觉得憋屈。什么都是为了我好,做的每一件事却都是以伤害为前提,因为他是皇帝,所以他要把自己的想法凌驾于别人的想法之上,他在心里为所有人都写好了剧本,如果顺从他,按照他给的剧本走,那彼此之间相安无事,他也会高高兴兴地把所有东西捧到你的跟前来。   比如姐姐,要是当初康熙说要把四阿哥抱养给佟贵妃,姐姐不同意的话,那么姐姐还能走到现在这个地位吗?恐怕是不能的。   他想让所有人当自己的提线木偶,如果某一个木偶格外漂亮,他就多分一点目光,多让你上场表演。   而如果木偶生出来自己的意识开始反抗,主动断开了他提在手中的线,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丢弃这个木偶。   比如佟皇贵妃。   云秀默默地看向了窗外。   康熙是个占有欲太过爆棚的男人,他只需要顺从和包容,不需要反抗,哪怕像佟皇贵妃抱病这样无声的反抗也不行。   他准备换下这个木偶,让更多的听话的、漂亮的木偶替换掉她。   康熙说:“既然病了就好好休息吧。”   云佩说:“嫔妾进宫才几年,成了皇上的女人也才几年,恐怕不能胜任宫务。”   康熙摇头:“这事儿不是看年纪和资历,更何况也不叫你做特别复杂的事情,你只管接下,回头跟着惠妃和荣妃好好做就是了。”   他不喜佟皇贵妃,也不喜欢惠妃,可惠妃到底还算听话,更何况如果只让荣妃、德妃、宜妃管着,一来,只漏了惠妃,宫里头必定议论,会叫大阿哥面上无光。二来,德妃、宜妃资历不够,肯定是跟着荣妃处事,那给荣妃的脸面又太大了,他对荣妃印象不错,没必要把她架在火上烤。这第三就是荣妃、德妃、宜妃的脾气都太软和了,德妃温和,荣妃太沉默,宜妃脾气倒是爆,可就是个外强中干的人,她们三个管着后宫,只怕要被宫人骑到头上来。   所以还不如把惠妃给加进去。   他心里把所有的厉害关系都给撕扯明白了,终于拍板定音:“就这么着吧,不许推辞。朕还有事,往后再来看你。”   他如今很少在云佩这里留宿,怕再叫她怀上孩子生育痛苦又伤了身体,因此,说完事情就走了。   临出门的时候他看见云秀,还说:“朕想起来,你要的人都给你准备好了,明年朕要东巡盛京,希望你已经出来结果了。”   云秀福礼。   等他走了,云秀进屋问起云佩:“姐姐,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云佩说:“算好事也算坏事,咱们在宫里头根基不深,等过两年胤禛就要开始出入上书房了,不再住在后宫,咱们可以提前安排下来,不至于等他搬进了阿哥所,咱们就完全两眼一抹黑了。”   胤禛是康熙十七年出生的,如今三岁了,阿哥们五六岁就要搬进阿哥所,然后在上书房读书,一应起居都由嬷嬷、太监、奶娘照顾,那个时候他还养在佟皇贵妃那里,那些人都是佟皇贵妃挑的,她们不趁着管理宫务的时候多安插人手,以后就晚了。   说是坏事,那就是叫佟皇贵妃记恨她们这些分权的人罢了,可就算她们不接手宫务,难不成佟皇贵妃就不记恨她们了?   相比较之下,还是接手了最好。   云秀说:“过几天我就得出宫了,姐姐既然接手了宫务,就先替咱们宫里挑几个得用的人。”   云佩应下,又问起宫外头的院子:“在哪边儿?离咱们家里头近不近?要是近的话,你平日里还能去看看阿玛和额娘。”   云秀说不知道:“等出了宫才知道在哪儿呢,姐姐放心,我一定找机会去看阿玛额娘。”   #   清水巷隔了几条街的某处院子里,叮叮咣咣一阵声音,好几个大男人聚在一块儿,坐在大树底下休息。   旁边有好多手里拎着刀的侍卫看着他们。   其中一个男人问旁边的大胡子:“你说,皇上把咱们关在这儿干什么?”那些侍卫眼看着就不是一般的人,指不定是御前出身呢。   他们都算得上是叛军,按照正常的情况,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天牢里才对,哪有像现在这样,把他们关在院子里,叫那么多人看着他们的?还说叫他们搭什么隔离宿舍,拢共那么大点地方,只够躺下一个人,旁边再有个过道就没了。   搭完了宿舍还得没日没夜地挖土,真不是人干的活。   大胡子本来是闷不吭声的,这会儿听他问起,就说:“这几天我已经偷偷打听过了,这院子是个姑娘的,不知道什么身份,只听说是宫里头的人。”   他才说到这里,那个瘦高个就啊一声:“宫里头的?我听说宫里头的女人都变态了,这……咱们被关在这里,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大胡子啐他一口:“想什么屁事儿呢?!我听说是要给我们种痘。”   他们对种痘这事儿还是知道的,和他们一块儿的这些人大多都是聚居的人,都被土司给管着,土司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给年轻的娃娃种痘。可土司黑啊,种一次痘要收一次他们的钱,他们拿不出来,也就偷懒没种,后来隔壁部族天花肆虐,死了好多人,土司那段时间特别紧张,生怕出什么事儿,交代他们不许把事情抖落出去。   要是抖落出去,他就杀了他们。   不过后来天花没蔓延到他们那里就是了,他们隔壁那个部族都快死完了。   瘦高个拧着眉:“我听人说,天花死亡率很高,这种痘我们不会死吧?”   大胡子哦一声:“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晚都是个死,你怕什么。”   瘦高个秒怂:“怕疼。”谁知道种痘疼不疼。   “砍头就不疼了?”大胡子懒得搭理他,他心里头也觉得苦,因为他打听到的消息不止种痘,听说种完痘,成功活下来的人还要被送进黑煤窑里烧砖头——这姑娘也忒心黑了!   种痘九死一生,千辛万苦活下来还要被送去干苦力……   真不是人啊! 第61章   他们正讨论着呢,没多久,远远传来一阵马车骨碌声,门口守着的侍卫连忙去开门:“庆复大人。”   庆复从里头走出来:“处理的怎么样了?”   侍卫说:“都建好了,隔离间、病床都准备好了,南边儿的泥窑也建好了,都是老窑工亲自盯着的。”   庆复应了一声:“上头列下来的单子先不急着去准备,到种痘完了再说。”他看一眼里头的人,“都老实么?”   “哪能不老实?外头那么多人看着呢,不老实就等着没命了。”侍卫得意,“皇城根儿底下,还能出事不成?对了,云秀姑娘什么时候来?”   庆复扫他一眼,又看了看周围:“别在外头叫她的名字,姑娘家家的,影响不好。”   侍卫挤了挤眼睛:“大人这趟回来还出去吗?”   庆复说不知道。   他回来以后又去了一趟佟家,结果阿玛不在,他在那个家里也待不了多久,干脆绕过来看看进度。   正说着话呢,又一辆马车停下来,云秀从里头下来了:“庆复?”   她是参加完了姐姐的册封礼才出来的,出来的时候就换了一身衣裳,头顶上的旗头没拆,庆复难得看见她穿的这样正式,微微入神:“你这一身真好看。”   云秀抬起双手:“是吗?”   她照镜子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好看,这一身是姐姐特意为她挑的薄荷绿的旗装。宫女的衣服大多时候都是浅色的,非正式场合也不怎么梳旗头,就是一条辫子垂在胸前,云秀每天的喜好就是吃,对穿什么倒是不怎么在意。   但是云佩不一样,她看云秀的时候几乎是把她当女儿看,有什么好看的料子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妹妹。   宫里头得好料子的时候就那么点,头一个是嫔妃们升位分的时候,不仅皇上会赏料子,太皇太后和太后也有赏赐,她们都是宫里头的老人了,赏赐的时候也不会太磕碜,送过来的都是好东西。   再就是份例里头的料子,姐姐得宠,内务服也不敢敷衍她们,不然有的宫里头料子都是去年流行的花色了,或者颜色上不相称。云秀刚进宫的时候有幸碰见过一次内务府往各个宫里头分发份例,嫔位上头的几个宫里的东西就是比庶妃们的好些。   如今就变成了妃位上头的东西比嫔位上头的还好些。   如今四妃管着宫务,云佩不想掺和太多利益分配的东西,最后是惠妃管着份例的发放,云佩看人事调动,荣妃和宜妃也各有事情做。   惠妃管着份例,她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明面上不肯得罪任何人,所以送来永和宫的都是好东西。   云秀做衣裳的就是她送过来的这一批料子里挑出来的。   庆复说是真好看:“你本来就生得漂亮,就算是灰突突的好看。”   云秀被他说的忍不住笑起来:“什么时候学会的?以前没发现你嘴这么甜过。”   说了两句话,她才说起正事:“过后我就住在这边了,你要是有事就到这边来找我?”   庆复嗯一声:“你要不要去看一看皇上赏的宅子?就在旁边,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是原先一个明臣的宅子,这些年一直空着。”   云秀就跟着去看那个宅子。   她来之前,梁九功已经和她说过了这个宅子,是个三进的大宅院,要是以后她要出宫,大可以就住在这个宅子里,也可以让她的父母兄弟一块搬进去住。   云秀进了门。   这宅子里现在就一个看门的人,要是以后真的要住,多少还要添一些人打扫。   因为许久没有住人,看着有些荒芜,之前康熙叫人过来修缮过,也只是看一看有没有哪些地方损坏了,其余的摆设之类的东西因为人还没住进来,所以都没给动。   但——云秀还是很高兴。   这会儿要是想自己买个这样院子,那至少要三四千两,这钱她靠自己的月俸就要攒上几十年才买得起,更别说这样的位置,几乎没有人会脱手,想买也买不着,这会儿白得了一个,一分钱也不用花,谁会不高兴呢?   她想着自己平时多半都是在宫里,也没有什么时间住在这边,皇上也说了可以让阿玛额娘他们住这里,倒不如让他们搬进来,有空的时候还能帮她打理打理房子。   庆复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收拾房子?不如趁我还在京里,给你帮帮忙。”   说完,他又想到佟皇贵妃,改口说:“我在京里认识的人多,可以帮你找人,你需要什么,尽管找个人过来问我。”   云秀谢过他:“我先回一趟家,好久没看见阿玛额娘了,再叫人收拾收拾这里。”   她没说要自己帮忙,庆复难免失望:“行,正好我要回去,我送你吧。”   云秀失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点才从家里出来,回去做什么?我又不是不认识路,打小儿我就在京里头乱逛,总不能进宫三年,连回家的路都忘了吧?”   她摆摆手,自个儿又上了马车,也不过几分钟,她就到家了。   家里头的人看见她还有点不大敢信:“二小姐回来了?!”   最先出来的竟然是年纪最大的祖父额参,他这几年年纪大了,腿脚很不便利,平常出门都要坐云秀给他坐的那个轮椅。   这会儿,他就转着轮椅出来了:“秀秀回来了?”   一见着他,云秀忍不住就红了眼睛:“祖父!”   额参嗳一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笑眯眯的:“趁着祖父还有力气,我去给你做点心吃。”   云秀说不忙:“阿玛和额娘呢?”   额参说:“前儿有人请他们赴宴,他们带着云烟和你弟弟出去了,想来等会儿就回来了。”   云秀把他推回去,边问:“叔叔前头不是说去了边关,两三年内回来吗?如今怎么说?”   “哼!可别提他了,往后我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这是怎么说的?”云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又做什么事儿了?”   额参说:“就凭他从前做的事,想也是个蠢材。”   云秀哭笑不得。   她出生的时候,祖父已经被削了爵位了,家里头是世代的包衣,阿玛不怎么争气,祖父还怪过自己不会教孩子,后天除了吃上头,从不过问她们的教养,日常挂嘴边的就是“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两个蠢材东西!”   被他从小念叨到大,云秀对阿玛和叔叔的蠢事简直如数家珍。   就像这会儿,额参还骂:“他个蠢材,天天不干正事,就给你和佩儿找事情,他也不想想,万一那姑娘是个坏人怎么办?万一是别人用来算计咱们家、算计你和你姐姐的怎么办?”   他真是气得不轻,骂了岳色好一会儿才消气:“当初我叫他们别轻易叫云烟进门,也不是对她有什么意见,就是怕影响你和你姐姐。”后来纳喇氏从从宫里头出来了,说云佩同意了,他才没吭声。   他话里话外都是替她们姐妹两个考虑,云秀怎么能不感动?劝着他消了气才说起宅子的事:“我想着叫祖父您一块儿搬着进去住。”   额参却说:“那是皇上赏给你的宅子,你就算空着也别给家里,这年头女孩儿有自己的家产也不容易,你要是给家里头住着,保不准回头就有人生出歪心思了,更何况我们要是想搬家换地方住,就让你阿玛自己去挣钱,哪有占你的地儿的道理?不行!”   他才说完,门口威武和纳喇氏就进来了,云烟和博启也跟在后头:“阿玛说得对,你自己的宅子自己住。”   威武是家里头做主的人:“咱们那些亲戚你又不是不知道,前脚我们搬了房子,后脚他们就敢上门来打秋风,为着佩儿升了妃位的事儿,闹出来不知道多少事情呢。”   云秀还是头一回知道这个:“出什么事儿了?”   纳喇氏就拉着她坐下来,给她说了一些事儿。   云秀的曾祖父叫额伯根,他那一代生了不少的孩子,庶子庶女不少,到了祖父额参这一代的时候,难免就要多出来许多的亲戚,原先额参封了内大臣,后来又立功封了男爵,那些亲戚就都贴上来亲亲热热的,后来祖父犯了事被削了爵位,到了下一代的时候,云秀的阿玛又不算争气,眼见着落魄了,那些个亲戚就开始势利眼,落进下石。   后来额参也看出来了他们的尿性,懒得和他们折腾,慢慢就疏远了。   结果后来云佩成了皇上的女人,那些人又跟苍蝇一样围上来,这个说手头紧想借钱,那个说家里孩子念不起书了,也养不起孩子了,想把自家孩子过继到威武名下……   林林总总,全是看他们家显赫起来了想要黏上来占便宜的人。   自从云佩升了妃位,那更加不得了了,给威武送外室的、送瘦马的,甚至还有说想和博启结亲的,最奇葩的是外头那些人送了个十七岁的年轻姑娘进来,说是给额参当继室的!   说起这事儿,他们几个都臊到没脸。   那姑娘都才多大,都能和云秀当姐妹了,偏偏要过来当祖母。   云秀简直人都傻了。她知道姐姐成了嫔妃以后必定会有一堆的人黏上来,可也没想过会有这么怪的事情。   威武还说:“前两天我刚进衙门里坐下,一打开自己放东西的抽屉,里头明晃晃放了十锭金元宝,嘿,给我吓坏了,这怎么敢收?连忙交给上官让他找丢的人去了。”   他们都记着头一回进宫的时候云秀交代的不许在外头用云佩的名头收敛钱财。   其实云佩封了嫔位以后,外头的人送来的东西越来越值钱,家里头的人心也浮动过,后来纳喇氏进了一趟宫,回来以后大哭了一场,说两个女儿都瘦了,他们知道姐妹两个在宫里头生活不容易,那一点儿小心思就按下了。   生怕给她们两个添麻烦。   纳喇氏说:“不过,有些事儿是避不开的,今儿外头的人请咱们赴宴,还有人问起我们你的亲事。”   “我的?亲事?”   纳喇氏点头:“你如今进宫四年了,再过七八年就能出宫,更何况你姐姐如今是德妃了,要是想把你放出宫来也容易,他们都想着早些把亲事定下来。”   云秀:“……我还要在宫里陪着姐姐呢。”   “我们也知道这个道理,更何况你年纪小呢,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就都拒了。”   云秀这才松了口气,她可不想十几岁就去嫁人生孩子。   不过,她还是说:“那宅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们住进去以后就雇上门房,谁想进门得了你们同意才能进,不比现在省事儿?我一年也住不进去几回,万一里头不住人进个小贼偷东西,我上哪儿哭去?”   旁边博启本来是吃果子的,这会儿就说:“姐姐叫咱们住,那咱们就住呗,大不了每个月存银子,就当租金,将来姐姐嫁人的时候咱们把这些银子给姐姐当嫁妆。”   云秀就笑:“你懂什么?还嫁妆,屁大点的孩子,书都不会读呢!”博启读书其实一般,他也刻苦认真,可是就是不开窍,谁也没办法。   纳喇氏说:“你弟弟最近不想继续读书了,想走武举的路子,我们正想着要不要帮他找个师傅。”   云秀:“他要是真念不下去书就算了,只是武举的路子也吃苦颇多,您瞧隔壁庆复,打小儿就开始练武的,博启今年也已经十一了,找个武举师傅练着也好,不说学多大的本事,能强身健体也行,就算走不了武举也没事儿,当个小吏也成。”   博启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姐姐你别嫌我笨,我也想给二姐姐和大姐姐争气。”   云秀摸了摸他的脑袋。   见过了家里人,她就得回那边院子去了,又仔细叮嘱他们记得过两天就搬到那边和她一块儿住:“我事情多,来不及两边跑,还想吃家里的饭呢。”   额参就不说什么了。   没两天,一家人就搬进了康熙赏的房子里。   云秀则是去看那些甘肃来的叛军。   庆复之前提起过,那些反抗剧烈的基本当时搏斗的时候就已经不剩多少了,剩下的这些大多都是被迫反叛的,又经过挑选,不会有穷凶极恶的人。   云秀看着他们也不像。   不过唯一麻烦的是,如果要种痘,其实最好还是设置不同年龄阶段、不同性别的人的,这些人里头只有壮年男性。   她也知道标本来之不易,只有在这些人身上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才有可能接触到更多的标本。   在把所有的准备工作做好以后,云秀就安排人给这些人种痘。   其中一个男人不知是害怕还是怎么的,一直反复问她自己会不会死:“哎,虽然说早晚都得死,可我就是不得劲啊,以前我看别人种过痘,身上痒极了都不能挠,最后狰狞的模样都叫人看着害怕。”   云秀说:“这事儿人人都不一样,我只能说这个种痘比之前那个少痛苦一点儿。”   她是得过天花的人,所以也不害怕和这些病人接触。这块儿地方周围的住户也大多都迁走了,不肯搬的人也被勒令呆在家里不许出去,倒也没什么危害。   太医院一共派来了五个太医,加上陈太医是六个,从分配任务开始,他们就被关在这个院子里不许出去,也不能和别人交流,生怕泄露了消息。   大部分都是避痘所里头的熟手了,前头三个阿哥都种完痘了,四阿哥年纪还小,这段时间又没什么宗室需要种痘,所以这么些个人被送到了宫外也没什么人发现。   云秀亲自进去操持。她不知道该怎么种痘,就看太医们操作,她负责隔离环境的安排,譬如定时消毒、定时通风之类的,还有和太医们一块儿看管病人,记录他们生病的状态。   最后除去已经种过痘的、还有被筛选掉的人,一共有一百五十多个人需要种痘,怕太医们忙不过来,一次只种三十个,分成五批做观察。   即使是这样,一个太医也要看六个病人,每天还要细致地记录病人们的反应,根本忙得停不下来脚。   更别说云秀了,为了保密,这院子里头拢共伺候的人就几个,她每天在各个隔离的屋子里钻来钻去,到最后看久了,自己都学会种痘了。   不仅会种痘,连医理都通了七八分,能看面色、会把脉了。   这一天她好不容易从隔离的几间房里出来,人差点晕过去。   幸好被扶住了:“姑娘歇一歇吧,都几天没睡好觉了。”这是她们家的小丫头小如,打小儿就伺候她的人,后来云秀进了宫,她也没出去,就留在乌雅家伺候纳喇氏。   前几天纳喇氏发现在自家院子里都看不见她的人才知道她就差住在隔壁了,匆忙过来一回,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不要命了,扭头就把小如给送过来了。   云秀靠在她身上,想说自己不累。   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外头关着的院子门就被打开了,她正要皱眉,就看见康熙从外头走进来,身后跟着云佩和庆复。   她愣了一下,要见礼,结果腿太软,愣是没福下去   云佩已经跑过来抱住她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这眼瞧着满脸的疲惫,也不知道熬了几天,云佩赶紧叫如意:“快,来扶着点。”   旁边已经迈出半条腿的庆复默默地把腿放了回去,默不吭声地站直了。   云秀累得不想说话,小如替她说:“姑娘好几天没怎么合眼了,一天睡两个时辰,谁能撑得住?”   云佩就狠狠瞪了她一眼。   云秀只能求饶:“这一批马上就结束了,下一批开始前我一定好好休息。”   她目光看向康熙。   康熙这才说话:“后头的事情不必你再操心了,朕另安排人过来看着就是了,你好好休息。”   云秀被扶进了正屋里,这一个大院子,除了这块地方干净,剩下的全拿来隔离病人了。   康熙勉强在这落了脚,想叫个人过来问问什么情况,结果等了半天只有眼前瘫着的云秀,他实在没好意思再继续折腾她,就默默坐着。   小如已经去拿吃的喝的了,当着康熙的面,云秀也懒得讲究,三两口吃完了东西,才觉得自己捡回了半条命,也有心思应答康熙的话了。   “已经第三批了,再有两批就结束了。”   “前两批还好,基本都平安度过了,只有三个人没了,一个是发高烧死的,还有两个是本来就有伤没好,感染死了的。”按着这个存活率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大部分接种了牛痘的人五天就能好,比人痘要少几天时间,不过他们都是成年男人,如果给女人或者小孩种痘,这个康复时间可能要延长一点,不过不会超过十天。”   “后遗症?没有,少部分人在脸上留了痘印……呃,这个很正常,不管是正常得天花还是种人痘,都有可能会留下痘印。”云秀悄悄掐了掐自己,她差点把康熙脸上留了痘印的事儿给忘了。   康熙看起来心情好像不错,甚至隐隐有些激动:“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这对大清来说,是一件很有利的事情!”要不是他急着知道消息,今天也不会微服私访。   云秀咽下嘴里那块儿点心,松了一口气才说:“还不能确定呢,这里头的人都是成了年的男人,他们身体好,放到女人和小孩身上却不一定,其实最好还能找几组愿意种牛痘的孩子和女人……”   她说着,就抬起了头,空气里都是安静的,她愣了一下,看见康熙看着自己,问:“怎么了?”   康熙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就照你说的做,回头朕再找些人送过来。”死刑犯里头女人极少,小孩更是没有,真要找人试,要么就贴告示,要么就得找各州守灾的流民,难办,但也不是不能办。   他心里到底惦记着牛痘的好处,也很愿意给云秀几分脸面,想了一会儿就应了下来。   安排完了事情,他再瞧瞧一脸虚弱过了头的模样的云秀,再看旁边一脸担忧的云佩,还是说:“不必太过操劳自己,回头你要是病了,你姐姐指不定还会埋怨朕。”他话说得很亲切。   云秀看看姐姐,应了一声。   康熙就又指着庆复说:“先前不是把他派给了你?这没过多久他也回来了,你照旧有事就找他。”   庆复站在康熙背后朝她露出一个笑。   云秀也朝他眨眨眼。   没一会儿,那些太医也换班出来了,康熙就去问太医种痘的事情,故意留下云佩和云秀说话。   云秀就问:“姐姐怎么也跟着出来了?”   云佩戳着她的额头:“我要是不出来,你只怕在外头一点也不肯休息!”眼瞅着周围没人,她悄声说,“姐姐还能让你委屈不成?这么拼命干什么?”   云秀就低着头。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一直呆在宫里头没什么意思,好不容易找到一件有用的事儿,还能对百姓好,为什么不做?”她在宫里呆得越久,越能体会到里头吃人的本性,让她每天起床思考吃什么穿什么,常常懒着其实也还好,可日子久了,她总有一种自己不再像是人的错觉,而是一只吃了睡睡了吃的猫,像是一只宠物。   这话她不会跟姐姐说,说了难免会让姐姐伤心,可她心里头是这么觉得的,也因此,她如今在这个院子里忙着,忙得晕头转向的,却在呼吸的时候感受到了难以言说的快乐。   云佩就没说什么了,只拍了拍她的胳膊:“好,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云秀笑了。   等到第五批种痘的人平安出来以后,康熙就给了云秀一个暗示,叫她光明正大上个折子——不是奏本。   云秀之前只学了写奏本,还是头一回写奏折,她自己琢磨了好久,还是不会写,于是就去找庆复了。   庆复还住在清水巷里头,她去敲了门,门房见了她还一愣:“是……云秀姑娘?”   还是那个老门房,中间有一段时间庆复搬走了他还留在这看屋子呢,有时候云秀路过这边儿,他还会给她两个糖,说“是少爷交代的,看见您就给两颗糖,一天只能两颗”。   云秀见了他也觉得亲切:“三叔,是我。”   三叔连忙看她两眼:“唉,长高了,是个大姑娘了。”转头又说,“你来找六少爷的吧?他在屋里呢,直接去就行了。”   他给云秀开了门。   云秀熟门熟路就绕去了书房。   庆复这个房子有一大半都是空地,那是专程腾出来练武的,再往后就是个一进的院子,偏房隔出来当书房,她来找庆复,不在院子里练武,就是在书房里头。   书房的窗半开着,庆复果然在里头。   云秀敲了敲窗沿,木头吱呀吱呀地响,庆复被打扰了思绪,皱着眉看过来。   一个脑袋从半开的窗户里探出来,细细的眉毛,笑得弯成了月牙的眼睛。   云秀问:“庆复大人忙不忙?我有没有打扰你?”   庆复嘴唇动了动,最后无奈笑了:“怎么会。”   云秀支着手把窗户撑大了点,反手用木棍支上,这动作她做了千百遍,早就熟练了,然后手一撑窗沿,想要像是小时候那样翻过去——她忘了自己已经是个半大的姑娘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比从前高了半个头。   “砰”地一下,脑袋撞在了窗户上。   庆复连忙冲过来:“怎么样?疼不疼?”   云秀捂着脑袋,泪花快出来了:“有一点。”   庆复要去看她的伤口,可两个人又隔着一扇窗户,并不方便,他下意识地将双手伸出窗户,像是小时候那样,掐着云秀的腰把她整个人提起来,在云秀的惊呼声里,把她从外头提到了里面放下。   然后就开始数落她:“从小就莽莽撞撞的,说了几回你也不改。”   一边数落,一边去拿药油给她擦额头。   云秀低着头,刺鼻的药味钻进她的鼻子里,熏得她眼睛不大舒服:“哎哎哎,眼睛疼。”   庆复就把药油拿远了一点:“没事,就是轻微撞了一下,擦完药就没事了,你怎么来了?”   云秀说要跟着他学写奏折。   庆复给她擦完药:“行,正好我这会儿不忙。”   “真的?”云秀故意去看桌上横堆着的十几封信。   庆复面不改色把信拢作一堆,随手丢进柜子里:“真的,你要学写奏折,再忙我也能抽出空来……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书信。” 第62章   八月初四,康熙御瀛台门听政。   理藩院侍郎明爱正禀报蒙古事宜:“臣有本奏,苏尼忒部落连年饥荒,今年尤甚,人口牲畜大量死亡,部落族人遣人询问,是否可以向关内搬移。”①   康熙听完先睁开眼:“这事儿等会再说,李光地,把你前两天刚呈上来的折子,给他们再说一遍。”   李光地应下出列。   其余人不免偷偷拿余光打量他。   他今年年近四十,从前在朝廷上是属于默默无闻的那一挂。朝上众人只知道他是康熙九年的二甲进士,后来康熙十一年才得授编修之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第二年他请假南下福建省亲,碰上了耿精忠造反,开始了四年的流亡路程。   朝上有些人是看不起他的。盖因他这竞升的路子太过奇葩,寻常文人想要做到内阁大学士,至少耗费十年以上,结果他呢?他是凭着在三藩之乱的时候给皇上写密折告密,一路从翰林院编修做到了领兵大臣、侍读学士的。四年前他丁忧回了老家,去年七月才回来,康熙大手一挥,允他入了内阁,任学士一职。②   酸啊,是真的酸。   在场十个文人大臣里头有八个觉得他这事儿自己也能做到,怎么就赶上他了呢?要是轮到自己,自己这会儿不也是内阁学士了么?   心里头愤愤不平,面上不显,却预备着不管他说什么,自个儿都要找茬论上一论,好叫他知道内阁学士不是那么好做的。   武官们心里头也不爽快,其中最凸显的就属于支持施琅的那一派人,这里头还有一点陈年旧怨。李光地当初暗送密折,过的是内阁学士富鸿基的手。当年这富鸿基有子,施琅有女,两家定了亲事,但是因为施琅富有,而富鸿基家贫,虽然门面上门当户对,内里施琅却要压过富鸿基。   两家时常暗地里别苗头,迎亲那天,施琅身穿黄马褂,本想让富鸿基跪拜自己。往富家去却发现富家看着并无喜事,院子里头还到处是泥,脏了施琅一行人的鞋不说,富鸿基出门以后,他还得跪拜富鸿基,弄得自己满身污泥,两家不欢而散——富鸿基曾经替皇上监国,皇上赏了个“铁鼻”,凡见者必须跪拜。   如今施琅得授福建巡抚,去商讨台湾事宜了,和他一派的人还在朝中,都想看李光地的笑话。   李光地充耳不闻:“牛痘之效用远胜人痘,是一大创举,皇上理应嘉赏,臣这里还有乌雅氏亲笔所书奏折一封,里头写了牛痘相关事宜。”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奏折,递给了梁九功。   康熙:“念。”   梁九功:“皇上圣安……”   过后的东西底下的朝臣们都听不进去了,他们都惊呆了。   什么牛痘?乌雅氏?哪个乌雅氏?宫里头的德妃不就是乌雅氏?乌雅氏的儿子今年才几岁就会写走奏折研究牛痘了?   他们听到后头才知道,原来不是乌雅博启,而是乌雅云秀。   梁九功刚念完奏折,还没来得及合上交给康熙看,底下的大臣们就走出来抗议:“皇上,怎么能让一个女人出来掺和政事?”   “是啊皇上,自古以来朝堂上都不曾出现过女人,这女子深居宫廷,缘何突然开始插手政治?”   “古往今来最忌讳的就是后宫与前朝相通,乌雅氏这是犯了大忌讳!合该处罚才是!”   ……   康熙坐在龙椅上,听着他们在底下申讨云秀不该参与政事,心里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要发笑。   他从来都不觉得什么是一个女人该做和不该做的事情,当年他八岁登基,皇帝三岁登基,都是稚龄之年,如果不是皇祖母悉心扶持,在后宫保护着他和皇阿玛,这会儿大清的江山早就换成别人坐了,还轮得到他们在这里长篇大论。   底下这些人不过是觉着自己的利益被侵犯了而已,他心里有数。   可他就是要云秀上折子,他们反对有什么用?有能耐他们也整出牛痘来!   这是利在千秋的事情,往后史书上都要记一笔的,他雄心勃勃想要做大事,想要成为朱元璋那样的皇帝,难道因为朝廷百官几句风言风语他就会停止吗?   底下的大臣们吵成了一团,他坐在上面神神在在的。   不过也有替云秀说话的:“虽然是个姑娘家,可能发现牛痘,也能付诸实验,最后证实可行,这不是很好的事情么?”   比起吵起来的那些大臣,站在最前面的那些人几乎都闭嘴不言,心里头猜测着头顶上皇帝的想法。   康熙问:“索额图、明珠,你们两个怎么看?”   他点到人了,索额图和明珠也不得不站出来。   索额图心里头并不想让云秀得到什么好处,原因无他——太子。   乌雅氏如今已经是德妃,她的孩子更是已经抱养给了佟皇贵妃,皇贵妃位同副后,若是德妃和皇贵妃联合起来,一个有宠,一个有权,那么四阿哥身份上就等同于半个嫡子,还有德妃为其在皇上跟前说话。   而太子呢?除了是太子,以及皇上的舐犊之情,其余什么都没有。他们年前把小赫舍里氏送进了宫,可那孩子才十一岁,又不能侍寝,在皇上跟前也说不上什么话,更加不能照顾太子,只有等她年纪大了才能派上用场,中间的这一段时间就是空档,绝不能让乌雅氏占了便宜。   他想明白以后,就说:“古往今来参与政事的女子不多,昔年吕后、武皇等大多都被诟病,更何况乌雅氏一个小小的宫女?更何况折子里头所说,接种牛痘的都是壮年男人,他们本身接种人痘的存活率就极高,这所谓的实验数据,并不十分可信。”   “明珠,你呢?”   纳兰明珠站出来:“臣和索大人意见不同。”且不说相同不相同,就算他意见相同,也会说不同。   皇上要他们互相对立,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纳兰明珠说:“如今的问题不是女人不女人的问题,而是更快研究牛痘是否有效果,索大人说实验数据并不十分可信,那就得拿出更多的数据出来佐证,若是佐证后并不如实,乌雅氏也能称得上一句贤良,身在后宫,心系百姓,若是佐证如实,那更是一件好事。”   康熙沉吟了半晌,说:“那就叫乌雅氏继续研究,等待结果。”   底下的大臣们松了一口气。   #   院子里,云秀啊了一声:“所以皇上叫我写折子是想做什么?”   她还以为康熙觉得她完成了目标,准备兑现承诺,所以才暗示自己,让自己递折子上去呢。   庆复坐在边上,听了这话就替她解疑:“是在给你铺路呢。”   如今牛痘在成年男人身上的实验已经初见成效,剩下的就是验证女人和小孩,尤其是小孩,可皇上总不能悄没声儿地弄小孩子过来种痘吧?早晚要曝光,还不如皇上自己来。   更何况今堂上大多讨论的都是女子参政的问题——他们不知道皇上答应云秀的只是格格的身份,还以为云秀往后要和他们一样议政。   “这些日子御史文官都快疯了一样上折子参你和德妃,还有旧事重提,把你祖父的事情翻出来的,你都不要在意,皇上心里头有数。”   云秀摆摆手:“我当然能想明白了,我也不傻。”康熙这不就是先把预期的目的抬高,朝臣们拼命反对,等到后头再提一个略微低一些的要求,他们不就也捏着鼻子同意了吗。   云秀问:“除了这个,应该也有别的东西让我知道吧?”庆复过来总不能只是和他们形容一下朝臣们怎么跳脚?   庆复说:“当然不是,是给你送研究对象来了。”   原来前几天理藩院侍郎才提有许多蒙古部落干旱受灾,正在迁徙,一般这样的迁徙都是拖家带口的——蒙古部落的女人和孩子是相当重要的,迁徙途中必定会带着。   而在理藩院侍郎明爱提起迁移之事的前一天,工部才奏过,由于要修建景山内的各处房屋宫殿,“修造甚属草率,所用钱粮太多”。③   刚结束三藩之乱,又要对台湾动兵,国库很是吃紧,要安置这些蒙古部落必定要花很多的银子,要建造房屋安置流民,要提供饭食,还要给予明年所要用到的牲畜和钱粮。   “皇上都快愁坏了,本来想着说交于八旗蒙古分驻,后头不是想到牛痘么,就遣人去问了部落的人是否愿意尝试接种牛痘。”   云秀愣了一下:“他们敢尝试吗?”这么新鲜的东西,轻易可能就没命的。   庆复说:“不试也得试啊,指望着皇上救济他们呢。”虽然不试也会得到救济,可蒙古部落总想着跟皇上多亲近一些不是?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落几十个,要是不跟皇上亲近,谁还记着他们?   这些年皇上一直在削弱蒙古对清廷的影响力,这是谁都能明眼看出来的东西,蒙古部落也急啊,生怕自个儿就被丢下了,他们还要依靠着清廷呢。   所以皇上略微提了提试牛痘的事情,他们咬咬牙也就同意了。   “不过他们饥荒太过严重了,皇上说等他们到了再选人出来,恐怕还要一段时间,问你要不要回宫陪陪你姐姐?”   云秀皱眉,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怎么皇上忽然会问起这个?”   庆复低着头。   这种事儿不能一直指望别人给她透漏消息,云秀摸了摸脑袋,决定自己想一想。   庆复不说话,肯定是和佟皇贵妃有关,他不好说。   而姐姐呢?她现在是四妃之一了,又管着宫务,康熙叫云秀回去陪着姐姐,那必定是姐姐心情不好受了委屈,如今宫里头能给她委屈受的,除了佟皇贵妃就是钮钴禄氏这个贵妃,钮钴禄氏上回瞧着不像是会为难姐姐的样子,那肯定是佟皇贵妃了!   可康熙又是询问的语气,似乎并不在意她到底是回去还是不回去,那么这个受委屈的程度可能就没那么大,那就和四阿哥无关。   康熙特地问她,说明事情还和他有关,他可能在心虚。   云秀捋了捋思路,联想到了最近的事情,忽然有了一个猜测:“皇贵妃怀孕了?”   庆复避开她的眼睛,轻轻应了一句是。   难怪!   云秀心里头豁然开朗——她现在马上要把牛痘研究出来了,康熙按照约定,必定会封她做格格,而牛痘这样的事儿对于乌雅一族,还有四阿哥、姐姐都是极大的荣光,会瞬间让姐姐的身份一跃而上,凌驾于其余妃嫔之上。   因为她的牛痘贡献,让姐姐的地位对佟皇贵妃产生了威胁,甚至其余的嫔妃的地位也会动荡。   后宫的天秤已经开始倾斜了,所以康熙急需要给别人加上更多的筹码,现在只是佟皇贵妃,以后钮钴禄氏、赫舍里氏等等,都可能生下孩子,甚至庶妃们的身份也会被抬高,借此达到微妙的平衡。   云秀想明白以后,松了一口气。   康熙心里大约觉得没面子。上一回她回宫的时候,康熙还在她们姐妹两个跟前斥责了佟皇贵妃一顿,扭头却又要因为后宫的平衡而不得不宠幸她,让她生下孩子,与他从前定下的后路相悖。   所以不好意思去看姐姐,反倒过来问她要不要进宫陪姐姐。   而且——她隐隐觉得康熙对姐姐好像有一点误解,觉得姐姐喜欢他,而姐姐和佟皇贵妃的立场又是相对的,所以他会觉得姐姐因为他而伤心难过。   庆复不知道她心里头想了这么多东西,只问:“你要回宫吗?”他想叫云秀留下来,在宫外他们可以有很多的话可以说,可以和小时候一样一起玩,一起看花看水。   可他心里隐隐地知道,云秀不会为了自己停留。   果然,云秀说:“姐姐心情不好,那我肯定要回去陪她的!”她要是不回去,那岂不是在康熙跟前展示姐姐根本不会为了他伤心么?欺君之罪有多恐怖她还是知道的。   庆复有些失落,但也理解尊重她的选择:“什么时候走?我送你吧。”   云秀摇头:“你不是才从宫里出来?你姐姐怀孕的消息肯定要告诉家里吧?不必送我了,我叫我阿玛送我进宫就成。”   庆复说不忙,可以先送她。   云秀就站着歪头看他:“你对我也太客气了,咱们不是朋友么。”   庆复一怔:“确实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咱们俩就不必见外了,我自个儿去就成,你赶紧回去吧!”她把庆复推出门,“快去吧!”   哎,要是和庆复一块儿回去,她还怎么演戏呐!   #   乾清宫里,康熙坐立不安,第五次问梁九功:“云秀进宫没有?”   梁九功心里头嘀咕,面上还是恭敬的:“这会儿庆复大人才出宫不到一个时辰,云秀姑娘进来还要时间呢。”   话音刚落,门口小魏子就探头进来。   康熙一眼就看到他了:“进来。”   小魏子一哆嗦,垂着头盯着脚进来了,几乎能感受到头顶上梁九功盯着他的视线。   不过他还是保持了面儿上的镇定:“皇上,云秀姑娘从神武门进宫里了。”   康熙哦一声:“有什么异常没有?”   小魏子说没有:“就是看着有些慌张,就差跑起来了。”   康熙就自个儿也不知道什么意味地松了口气。   另一边,云秀进了永和宫。   如她所料,永和宫里头安安静静的,所有人走路都悄摸着声,不过脸上表情倒还算轻松自在。   云秀在小书房里找到了姐姐:“姐姐。”   云佩看了她就笑,又给她推了两碟子点心过来:“我就猜到你会回来,饿不饿?给你准备了点心,先吃着垫一垫,等会就叫膳了。”   姐妹两个相视一笑,有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云秀猜到了姐姐会做姿态给康熙看,姐姐猜到了康熙会叫妹妹进宫来。   所以一个进宫的时候表现慌张陪姐姐演完整场戏,另一个已经让宫女们借着“主子心情不好吃不下东西”的由头问御膳房要了点心,还提前点好了膳。   要不是宫里头的人太多了,她们两个这会儿都能笑出声来了。   偷偷笑过了以后,云秀才问起正事:“佟皇贵妃真怀了?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云佩说是十月里查出来的:“皇上估计收到你的奏本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改主意了。”   这段日子他不在云佩这里留宿,除了不想让云佩频繁生育伤害身体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想让她继续生孩子——至少目前是这样的,在宫里头这几个势力达到他预想中的平衡之前,他都不会留宿在永和宫。   这对云佩来说是好事。   她的身体没有太医说的那么严重,可也一直需要调养,为了这个,金嬷嬷一直长住在永和宫里,荣妃也没再提起过她,意思就是让她一直伺候云佩了。   能少生一个,那当然是极好的。   她唯一担忧的是胤禛:“佟皇贵妃有了自己的孩子,恐怕不会放太多的心力在胤禛身上了。”   之前佟皇贵妃刚把胤禛抱回去的时候,是和其余人差不多的,只管叫奶娘看着,饿不着病不了就完事了,后来想膈应云佩,对胤禛亲近了不少,宫里头的人看碟下菜,也不敢怠慢了。   如今她怀了孕,放在胤禛的心力上就少了,好在自己立起来了,管着宫务,内务府也不会不管胤禛。   云秀说:“我估摸着,最近,最迟明年,皇上就得叫胤禛进上书房读书了。”   云佩也点头,露出笑:“今年都十月了,多半不会今年开始,明年胤禛正好五岁,开了年肯定得去念书了。”   唉,才五岁的孩子啊!云秀有一点儿心疼小胤禛,这也太拼命了。   不过胤禛去上书房读书也有好处,能光明正大过来给姐姐请安了!哪怕排第二个,她们也是不会嫌弃的啦。   云佩说:“对了,宫里头怀孕的不止佟皇贵妃你知道吧?”   云秀摇头。   她前几个月在那边儿院子里忙得昏天黑地的,根本没时间去关注宫里头的事儿,庆复也知道她忙,哪怕知道宫里头的事情也不会给她透露,让她分心,所以她还真不知道。   云佩说:“宜妃和郭贵人也怀上了。”   云秀惊奇:“姐妹两个一块儿怀的?”   云佩点头,都是十二月里查出来的,月份也都浅,比佟贵妃晚上一个月。   她说:“五阿哥被抱给了太后娘娘,这个孩子想必皇上会叫她自个儿养着。”如今四妃膝下没有养着自己孩子的也还有宜妃了,皇上肯定不会漏了她的。   云秀先是点头,然后忽然意识到了不对:“五阿哥?”她出宫的时候胤祺不还是排行第六么?   然后再一想,大约是通贵人那个孩子没了吧……   她那个孩子生的本就艰难,后来精心照料着也没什么起色,只是通贵人一向在宫里头默不吭声的,别人都注意不到她,也不会去在意那个生下来就体弱多病的孩子。   所以没也没的悄无声息。   后来康熙就又给几个皇子重新序齿了,如今的排序倒成了云秀耳熟能详的排序。   她在心里头算了一算,八阿哥胤禩已经生下来了,接下来就是宜妃的九阿哥胤禟,然后是钮钴禄氏的十阿哥,那中间佟皇贵妃和郭贵人的孩子呢?   应该是女孩儿?或者……干脆就没活下来。   云秀蓦地打了个哆嗦,问姐姐:“要是那个孩子活不下来……怎么办?”   云佩一怔,过会儿严肃了脸色:“这话不能乱说。”她知道云秀是什么意思,只是心里觉得可能性不大。   佟皇贵妃这个孩子皇上愿意叫她生下来,宫里头内务府处处盯得仔细,现在又是佟皇贵妃怀孕最好的时间,以后皇上未必肯叫她生下自己的孩子,所以佟佳一族肯定处处小心。   这个孩子一定会被保护得很好,不可能活不下来吧?   她对未来的历史一无所知,本能地靠着自己的推测预测未来的可能性。   云秀被她安抚下来,她知道清朝有哪几个出名的阿哥,却不怎么了解公主,可能佟皇贵妃生的是个公主吧?   想明白了以后她就不纠结了。   云佩问她:“你这还要多久才能忙完?”妹妹有了自己的事业,她心里既高兴,又心疼她每天忙忙碌碌的。   云秀说:“等那个蒙古部落的人到了再种几次痘就好了。”给这些人种痘的时候还可以顺势让之前甘肃的那批犯人研究水泥,这样就不用搞两次了,还能陪姐姐过个年,等开了年还能送小胤禛进上书房呢。   才说起小胤禛,外头就传来小孩子的声音:“姨姨回来了吗?”   门是开着的,云秀就往外头瞧,正好儿看见胤禛迈着短腿往屋里走。   宫里头养着孩子,她们都怕门槛太高绊倒了孩子,加上胤禛和胤祚都是喜欢自己走,不爱奶娘抱的,后来云秀就叫人把门槛儿给特意做低了——她还记着承乾宫门槛儿高成那样呢!   这会儿,胤禛已经能毫不费力地跨过门槛,直奔云秀了:“姨姨回来啦!”   他每十天都能见一次云佩,却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见过云秀了,脑袋里头对她还有着模糊的记忆,知道这是“姨姨”。   今天早上吃饭的时候,他就听见身边儿的奶娘“不经意”地提起姨姨要回来了,“恰好”佟皇贵妃没时间看顾他和胤禩,立马就往永和宫跑。   不仅跑,他还带上了如今一岁多的胤禩——当然,这孩子连站都站不稳呢,是他叫奶娘把这小家伙一起抱过来的。   他已经四岁多了,能够简短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也能听懂别人说的话,这会儿就挨着云秀坐下,然后伸出自己的小胖手拉住了云秀的手:“姨姨,八弟,笨!”   云秀差点一口水喷出来:“胤禛!”   胤禛萌萌地抬头:“姨姨?”   云秀戳了戳他:“你这是跟谁学的臭毛病?”上回说胤祚笨,这回又说胤禩笨。   难不成这娃从小就有点毒舌属性?   他被云秀说了,就垂下脑袋,蔫哒哒地:“我跟,奶娘说,八弟尿床了,八弟笑,又尿了。”   他说话还不算利索,一顿一顿的,云秀却听懂了,大概是他们俩睡觉的时候离得近,然后胤禛起床的时候发现八阿哥尿床了,于是和奶娘说了,结果胤禩听见他说话,又尿了一次床……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云秀哭笑不得,却还是要教育胤禛:“胤禛啊,你想,八弟还小呢,他连路都不会走,还要奶娘抱着,所以他自己没法控制尿不尿床对不对?不是他笨,是不自觉的。”   胤禛似懂非懂。   云秀就放了大招:“你小时候也尿床呢。”   这句话胤禛听懂了,他睁大了眼睛:“什么?!不会!尿!”我才不会尿床!   云秀笑眯眯的:“不信你问奶娘。”   胤禛刷一下回头就盯住了奶娘。   奶娘迎着他们俩的目光,默默朝胤禛点了点头。   胤禛:“……”   他一脸难以接受地指着自己的鼻子:“禛,尿床?”   云秀点头。   “一样笨?”   云秀还是点头。   她在这边逗孩子,云佩就看着,也不阻止她,脸上还带着笑。   胤禛终于被彻底打击到了,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资格说八弟和六弟是笨蛋了,明明他自己也是个笨蛋。   恰好胤祚醒了,哭着喊要额娘,奶娘就把他抱进来了。   三个小包子终于碰头,彼此对视一眼。   胤禩茫然,眼睛又看到了点心,咬着手指头流口水。   胤禛悲伤,沉浸在自己是个笨蛋的幻想里。   胤祚撅着嘴,本来是来找额娘抱抱的,结果看到了好久没见的云秀,再低头地上还有个一脸悲伤的哥哥,一时之间有点犹豫——到底是让谁先抱抱呢?   最后还是年纪最大的胤禛醒悟过来了。   他一边皱着眉,一边看云秀:“禛,笨笨,不说了!”   潜台词:我也是笨蛋,不说弟弟们了。   云秀就顺手把他抱进了怀里,感受着他软乎乎的身体,问:“那胤禛知道自己不该说弟弟们笨了吗?”   胤禛搂着香香的姨姨:“知道了。”   云秀嗯一声:“那胤禛是个好孩子,是不是该跟弟弟们道歉?”   胤禛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该。”   可他不会道歉,宫里头的奶娘们哪里敢教阿哥们道歉?哪怕阿哥把杯子摔到地上碎了、砸到她们这些奶娘了,她们也只会跪在地上请罪罢了。   最后还是云秀教着他和胤祚、胤禩说了对不起。   虽然这两个孩子根本听不懂就是了。   但是胤禛已经开始慢慢长大了,他必定要比两个弟弟要先懂道理,佟皇贵妃未必有时间教他,上书房的老师们也未必敢教他,只有云秀和云佩,顶多加一个康熙才能教会他做人的道理。   云秀摸了摸胤禛的脑袋,乖乖的小孩子是需要夸奖的:“胤禛真棒!”   得到的回应是——小胤禛和小胤祚一块儿扑进了她的怀里。   像是挂在袋鼠妈妈身上的小袋鼠一样。 第63章   云秀在宫里过了年。佟皇贵妃怀孕以后一直小心翼翼,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手里头本来握着一部分的公务的,四妃管的时候她有心想把权力抢回去,到了这一会儿,她干干脆脆的把手里的事情都丢开了。   一直都在宫里安心养胎,自然也就没有心情再去理会两个养在自己宫里的孩子。   胤禛也就时常背着她往永和宫跑,奶娘们都睁只眼闭只眼,也不会告密,佟皇贵妃的宫女们知道主子这会儿开心,若是知道了这件事肯定要生气,也都闭嘴不说。   小胤禛也就偷渡了好久,他不仅自己跑,还带着小胤禩跑。   再加上几个常常跑过来玩儿的公主,永和宫几乎要成了孩子们的天堂。   四五个孩子呆在一块儿玩,难免有一点摩擦,好在贺珠和胤禛略微懂事,管着几个小的不许他们吵闹,倒也和和气气的。   康熙在躲了一个月以后,趁着过年的时候来了一趟永和宫,用的名头是云秀要走了,趁她走之前来看看她。   云秀知道以后悄悄在茶房里翻了个白眼。   康熙坐下以后先去看云佩的脸色,见她并不清减就放下了心,然后提起一件事:“朕二月里想带太子去巡行五台山,你去不去?”   云佩蹙眉想了想,说:“皇上去五台山是正事,嫔妾不好跟着吧?”   康熙就嗯一声:“文华殿要修缮好了,太子以后要出阁试讲,朕想着四阿哥也该往上书房去了,他年纪小,不必像朕从前那样整日学习,每十天就休沐一次。”   这事儿本来该和佟皇贵妃商议的,他上回去了一趟,见她对自己的肚子颇为在意,应对上也有些敷衍,知道她对自己没了感情,也不打算强求。   云佩早就猜到了这件事,立即应下。又细细问了上书房的老师、侍讲。   边问,心里头边舒了口气——妹妹的牛痘打乱了后宫的局势,皇上想要重新平衡,不免会把她们各自的权势抬得太高,四妃人人有子,佟皇贵妃也不例外。   后宫确实平衡了,前朝和后宫又不那么和平了,她们各自的权势太高,难免影响太子的地位,所以皇帝才会急巴巴地带着太子巡行五台山,也急着修缮文华殿。   要知道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和自己说不想让太子那么早出阁读书呢。   云秀端着茶水进来,听他说了大半。要她说,当皇帝也不太容易,每天想着平衡前朝后宫,稍微倾斜一点就得想办法重新制衡,有时候还得牺牲一下色相。   只能说,这宫里头谁也不容易。   云佩知道他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他想看自己的态度,她当然要表现出来,于是朝妹妹使了个眼色。   云秀秒懂,当即把茶盘放下又出去了。   云佩亲自给他捧茶:“皇上辛苦了。”   只这么一句话,康熙就高兴起来:“哎!”   心情好了,他就说:“回头你妹妹还要在宫里么?”   云佩说她大约是要在宫里的:“先前我问过,她说想陪着我。”   康熙就沉思了一下:“其实也不好把她放到外头去,呆在宫里也好。”之前他以为云秀只是弄些小打小闹的东西,如今这样,再看朝廷上其他官员的反应,把她放到外头去才是害她。   光一个乌雅氏绝对护不住云秀。他把心里的想法和云佩说了:“不是不肯放她出宫,实在是不太安全,到时候在宫里给她找个合适的宫室住着吧。”   云佩明白,自然也同意。   云秀在外头和如意她们说话:“四阿哥三月就要去上书房,那会儿我不在宫里头,你们一定要当心一些。”   如意说肯定。   她说话,云秀就看了她一眼,就这一眼。说完话以后,等司药她们走了,如意悄悄留了下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跟了主子,以后我就是主子的人,绝无二心。”   她紧跟着交代了,小钮祜禄氏进宫以后确实找人接触过她,不过只问她愿不愿意到储秀宫伺候,没有打探过任何有关德妃主子的事情。   “皇后娘娘去了以后,坤宁宫的宫人散了大半,好些都流落到了各个宫里,除了像我这样的大宫女,其余都在做洒扫这样的粗活。”她早前替云佩她们打听的消息的时候有去收拢过那些宫人,有门路的那些人早就找好了退路,余下的都在混日子。   钮钴禄氏进宫以后,除了刚进来的那会儿在太后宫里见过一回,其余时候她都很是低调,云秀从外头回来也没怎么听说过她的事情,只知道她带着小赫舍里氏住在储秀宫,如今已经开始侍寝了。   她猜到了钮钴禄氏会想办法联系以前孝昭皇后身边儿的人。毕竟进了宫以后,她就不再是钮钴禄氏家族的姑娘而是后宫的女人了,要想着和佟皇贵妃制衡,那就得发展自己的实力。   所以才会留心如意。   如意也很坦然:“我的主子从前只是孝昭皇后,以后只会是德妃主子。”还是从前的那个说法,在德妃身边,她能成大宫女,云秀往后还可能是格格,甚至可能是郡主,德妃又有子有宠,呆在她身边比在钮钴禄氏身边更有前途。   更何况她见了钮钴禄氏总会想起没了的孝昭皇后,觉得伤心。   云秀说:“我不是怀疑你,若是我不单独找你说话,恐怕其余人会有意见。”若是她一直不吭声,其余人难免会疑心如意和储秀宫有联系。   只有找过她,往后还待她和从前一样,所有人心中的疑虑才会被打消。   如意朝她一笑:“我省得。”   #   二月里圣驾启銮东巡,往盛京去,整整一月未归。   康熙不在,胤禛却还要去上书房。这回佟皇贵妃再不打算管事儿,也得把四阿哥送到上书房去了。   因为是才启蒙,所以没给他挑伴读和哈哈珠子,只叫几个小太监跟着他——佟皇贵妃临时挑出来的,不肯过云佩的手。   云秀本来想塞两个人进去的,结果谁知道佟皇贵妃原先忙着养胎,根本没提前露出风声来,到了胤禛要进书房的前一天才从内务府挑了四个小太监出来——云秀提前安排进去的几个人都没被选上。   最后跟着他的就都是不熟悉的人。   胤禛是十七年十月出生的,满打满算到今年十月份才到四岁,但是这会儿年龄的算法不一样,属于过一年就算一岁,所以在别人眼里头,他今年都已经五岁了。   可在姐妹两个人的眼里,他却还是个小孩子。总是各种不放心。   云秀本来想着看他去上书房了她再出宫的,末了又后悔了,还推迟了好几日。   好在这孩子头一次去上书房也不用学什么,只是去拜见几个老师。如今上书房的主讲老师是张英,本来是任职太子的师傅的,只是文华殿今年才刚修缮完成,而太子随驾东巡不在,他也就暂时在上书房停留教授别的皇子。   第一天胤禛平平安安回来,云秀好歹松了口气,也有心思出宫继续研究牛痘了。   那些蒙古部落的人都已经被秘密送到了院子里,云秀去看过,基本都是平民家里的孩子——到底是担忧风险,不敢送贵族进来。   不过云秀也不介意,这一批孩子大多都在五岁和十岁中间,随着孩子一起过来的还有他们的额娘。云秀和太医商议过后,决定先给一半女人、一半孩子先种痘,这样另一半没有种痘的女人可以照顾另一半的孩子,不然他们还得出人照顾。   等给前一半的女人和孩子种完痘,这些人就可以去照顾后一批的人,而云秀的时间也腾出来,可以去研究水泥了。   之前云秀给康熙列了制造水泥要用的东西的清单,那会儿康熙还问她是要做什么,云秀就说是在庄子上头看见庄头总在泥地里摔倒,想着是不是能弄点东西出来把泥地铺平。   左右她要的东西并不精贵,份量也不多,康熙就叫人准备了材料过来给她放在院子里了。   先前种痘成功的那一批犯人如今就在帮着加工那些东西。   因为云秀不太清楚水泥的原材料比例是多少,只依稀记得是七比几,这个配料比例还得经过不同的尝试。   水泥的原材料里头有石灰石、粘土、煤,都是要打磨成细粉才能混合的东西,这会儿又没有合适的工具,只能先用类似舂米的东西先把大的块状砸成小块儿的,再进行反复细磨、烘干。   整个后院灰不溜秋,飞尘满天。   云秀实在看不下去,叫人做了现代样式的隔离服,裤脚和腕口扎得紧紧的,没有消毒面具,只能做厚口罩给他们绷上。   这群人虽然名义上头是叛军,其实大多也都是被土司给裹挟着被迫叛乱的。   看康熙的意思,这些人估计以后可能会从死刑改为流放,虽然差距不大,好歹能够捡回来一条命。她也没必要虐待人家。   因为比例不太明了,正合了她对这事儿一窍不通的人设,所以他们是一点一点试出来的比例。   她还找了个管事的人,就是那个大胡子,他对这群人比较熟悉,也好操作管理。   为了防止他们走太多的歪路,她还略微提醒了一点:“这里头别的东西都不好和水混在一起,只有石灰石还算粘土可以,这两个肯定有一个要多放一点,就从五成开始,挨个试。”   生料都按照不同的比例拌好以后就得上土窑里头煅烧加热。   这个云秀就没法插手了,她对烧窑一窍不通,只能提醒他们温度得依次加高——初高中学习的化学方程式还勉强记得一点,小说里看到的水泥制造过程也依稀记得要分成三段,先分解,再融合煅烧,最后冷却出窑。   其实说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很麻烦,因为对大部分的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记忆,没有成功的例子,除了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存在以外,其余的基本都是从头开始。   从原材料配比到温度的掌控,全都是让她头大的东西,别人根本不知道这东西弄出来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折腾出来有用的东西。比起天花这个早就有种人痘经验的太医看着,制造水泥才是云秀自己真真正正完全参与进去的东西。   整整两个月,她都住在土窑边上的屋子里,天天拿着纸笔在那里列公式、算比例、做实验记录,再根据烧出来的残废品进行一一排除,记载下可能成功的配方。   写一晚上,第二天趁所有人起来之前再把这些会引起别人怀疑的东西全部烧掉。   短短两个月她就瘦了二十多斤。   原先那些囚犯很看不起她的,一个女人没事儿折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他们不知道牛痘和水泥有什么作用,不知道它们能够带来什么利益,只觉得云秀在做无用功——两个月了,烧了上千窑的“水泥”,没有一个窑成功,几千几万斤的煤炭往窑里头丢,也没见有个效果。   他们觉得是在浪费,这些煤炭拿出来给百姓用多好?今年冬天还能少冻死一点人呢!   迎着他们埋怨的目光,云秀默不吭声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其实她的压力也很大,究根到底,她上辈子也不过是个大学生,这辈子又是个娇小姐,唯一能够支撑着她坚持下去的,也不过是这东西一定会成功。   可有时候云秀又忍不住想,万一失败了呢?万一这么多的东西都用完了,最后却没有什么结果呢?   不止这些囚犯在怀疑,云秀自己也在怀疑,外头的大臣们也在怀疑。   五月初,康熙东巡盛京回来,雪花一样的弹劾折子就堆到了康熙的案头。   是的,翻过年了,他们终于找到了云秀做实验的院子在哪里,虽然有侍卫拦着不许进,可总也有神通广大的人知道她里头在做什么。   就算不知道,那么多的煤炭、石头、铁矿每天都在往那个院子里送,还有进无出的,也够他们叨叨了。   参云秀浪费物资的尤其多,而且去年所说的牛痘实验迟迟没有出结果,他们早就觉得云秀是在瞎搞了。   还有头比较铁的,直接参康熙包庇纵容,话里话外都在说康熙宠爱德妃所以才纵容云秀,骂德妃红颜祸水。   康熙冷哼一声,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这样儿的折子全都留中不发。可天底下的文官都那个臭脾气,个个都觉得自己厉害,皇上不采纳自己的意见就是昏庸,朝堂上摩擦愈发严重,火渐渐蔓延,每天上朝的时候都和沸水滚锅一样,一点都不消停。   吵得康熙头疼。   他都想派人去问问云秀结果到底出来了没有。   就这么万众瞩目、沸反盈天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太子把四阿哥推下了台阶。   康熙黑着脸去了毓庆宫。   当时跟着太子和胤禛的小太监已经全都抓起来了,梁九功亲自审问。   胤礽鼓着脸站在下面,胤禛身上有擦伤,正叫太医给他擦药。   云佩头一个到了毓庆宫,佟皇贵妃在临产期,康熙没通知她,他觉着自己不通知佟皇贵妃应该也能知道消息,估摸着她会自己过来,结果云佩都坐了一炷香的时候,承乾宫里头也没动静。   若荷来禀报,说佟皇贵妃知道四阿哥挨打了,动了胎气,下不来床了。   康熙脸一沉,不说话了。   他一不说话,胤礽就有一点害怕。   旁边的胤禛抽抽噎噎的让太医给自己擦药。   云佩坐在位置上看着很心疼,恨不得冲过去把他抱在怀里安慰,可是她不能。   胤禛被佟皇贵妃抱养,他受了伤,该佟皇贵妃安慰,皇上肯让她旁听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   她头一次恨起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瞻前顾后。   她眼里含着泪,康熙看见了。他看向胤礽:“你为什么推你弟弟?”   他本是先问一句的,梁九功已经去审太监们了,等会就会有结果,可是他想问问太子为什么。   明明是很平静的询问,胤礽却炸了:“他不是孤的弟弟!孤没有弟弟!”   他眼睛通红:“皇阿玛偏心!凭什么只问孤!”   云佩目光一凝,她觉得康熙要生气了。   果然,康熙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上头的茶杯咕噜咕噜地滚下桌子,碎了一地:“你推的胤禛,难不成还要朕问他为什么被你推吗?!”   胤礽梗着脖子:“孤就推他!”   他死活不肯说为什么,胤禛又哭得伤心,根本没法回答问题,气氛就这么僵持着。   没多久,梁九功回来了,说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之前太子都跟着康熙东巡,回来以后才知道张英在教小阿哥们,本来这样没什么,他进门以后就看见胤禛坐在位置上读书——胤祉今儿告假了。   太子还记着之前胤禛玩游戏的时候弄脏了他选的衣服,然后最近宫里头又隐隐有些流言蜚语,说胤禛的地位直逼太子,即将成为皇上最喜欢的阿哥,新仇旧恨加一起,他冲上去就和胤禛吵起来了。   太子年纪大,已经懂事了,说教起来都不带停的,胤禛呢?他在佟皇贵妃手底下长大,本就还没启蒙,奶娘最多教他怎么给皇上和太后之类的人请安,其余的东西都是他自己察言观色学会的,根本吵不过太子。   两个人争吵着,跟着的小太监们又不敢拦,胤禛发现自己吵不过,头一个反应是去找额娘和姨姨帮自己撑腰,于是撒腿就往外头跑,太子下意识地追,在门口台阶上把人拦住了。   胤禛觉得自己讨厌这个人,就要他放手。   太子不肯,两个人就拉扯起来了,胤禛力气又小,根本扯不过太子。   太子从小儿就金尊玉贵地长大,从来没人敢和他吵架,也没人敢和他拉拉扯扯,一时气急,伸手推了胤禛。   好在台阶不算高,又有个眼疾手快的小太监冲过去垫在了胤禛身下,才没摔出个好歹,只是擦伤。   可就是这一点擦伤,也够让人心疼的了。   康熙再昧着良心,也没法说是胤禛的错,他只能去问太子:“你知错没有?”   胤礽梗着脖子不肯认错。   康熙耐着脾气:“他是你弟弟,也是皇阿玛的儿子,兄友弟恭,你难道不知道?往日里教你念的书你都忘了不成?还不去给你弟弟道歉?”   太子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第一时间责备自己,还让自己给胤禛道歉,顿时睁大了眼睛:“凭什么?孤就不!”   云佩坐在边上,像个哑巴,冷眼看着康熙教孩子。   照她看来,康熙还是舍不得惩罚太子,不然早就让太子知道自己错哪里了。   同时,她心里也隐隐明白,现在这个时候,他为了胤禛罚太子,更加坐实了外头的传言,会让太子地位不稳,所以他想私下了结,让太子当着自己的面给胤禛道歉,回头再找一点补偿,这事儿也就敷衍过去了。   可云佩看着胤禛,太医擦药的手有一点重,他脸上又磕破了皮,药酒擦着很疼,因此眼泪汪汪的,时不时地露出来一点哭声。   这是她的孩子,难道她要永远为了心里所猜测的那一点所谓的帝王之心,而委屈自己的孩子吗?   她不免想起了云秀的话。   孩子都是最知道情绪的人,大人喜不喜欢他,心不心疼他,他自个儿就能感受出来。他能看到自己的犹豫和顾忌,会不会因此,他心中也会生出嫌隙?   他和小六不一样,小六从小养在自己身边,而他养在佟皇贵妃名下,将来长大了,他会不会如云秀所说的那样,觉得自己偏心,觉得自己不爱他?   云佩觉得自己爱他。   她从座位上走了出来,不去看康熙诧异的眼神,走到胤禛身边,拿过了太医手里的药,轻轻地给他擦脸。   刚刚胤禛只是小声抽噎着,这会儿云佩走到他的跟前帮他擦药,他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额额娘,他欺负我!”   小孩子稚嫩的嗓音哭得叫人心疼,云佩抱住他,眼泪也跟着掉下来了。   他们母子两个相拥而泣,康熙坐在上面,手指动了动,到底没说话。   胤礽红着眼,觉得自己好惨,没有皇额娘爱自己,皇阿玛也不爱自己,他只会帮着别人欺负自己。   越想越委屈,他扭头就往外跑。   结果门还没跑出去,就撞在了一个人身上,当场摔了个屁股墩。   云秀诧异的声音响起:“哟,太子这是怎么了,眼睛都给丢了?”   云佩回头,有些意外。   康熙也很意外:“你什么时候进的宫?”   云秀笑盈盈地把太子扶起来,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福礼:“奴才才刚进的宫,就听说四阿哥和太子吵起来了,连忙过来看看。”   太子在她手底下扭来扭去,奈何云秀这段时间有时候还会帮着别人挪挪东西,练出来的手劲儿极大,太子愣是没逃脱她的魔掌:“你放开我!”   云秀好像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太子似的,手一松,差点让太子摔在地上,幸好她扶得快,不然太子门牙别想要了。   她扶着太子,却看康熙:“太子手劲儿还挺大,不愧是能射中一头老虎的人。”二月二十三,康熙带着胤礽东巡的时候,在行围过程中,太子射死了一只老虎。   康熙就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太子都能射中一头老虎,拉弓射箭的力气当然不必说,就这样,他还推了胤禛,要不是那个小太监垫着,恐怕胤禛就……   他那颗偏着的心,忍不住就放回来了,他虽然更疼爱太子,可胤禛也是他的骨肉。   再抬头,从刚刚开始,云佩就只是抱着胤禛掉眼泪,一点也没因为胤禛和她吵闹,倒好像是全身心地相信他会秉公处理一样。   他的心忍不住又往回偏了一点。   他沉脸看着太子:“保成,跟你弟弟道歉。”   从改了名以后,他再也没叫过胤礽保成,如今骤然提起,倒让太子心里慌张。   他忍不住就想起了叔外祖父和自己说起的话:“太子殿下如今在宫中式微,如果不自己争气,将来皇上心里头会装着更多的人,到时候留给太子的位置就只剩一丁点儿了。”   他当惯了趾高气昂的太子,又怎么肯低声下气地道歉?他昂着头,死活不肯低头。   康熙不免有些失望。他理想中的太子博爱宽容,谦逊知礼又不乏骄傲,如今看来,骄纵太过了:“太子十日之内将《礼记》抄一百遍交给我,下次不许再犯。”   云秀站在底下,早就松开了扶着太子的手。   虽然心里头觉得不满意,康熙的惩罚还是太轻,可能叫现在的他做出让步已经算是难得了,不能奢求。   她趁康熙和太子说话,朝脸上挂着金豆豆的胤禛挤了挤眼睛。   胤禛立马忘了疼,扑到她怀里,仰着头:“姨姨,瘦了。”   云佩也忍不住跟着走了过来:“确实瘦了。”脸上那一点儿肉都掉完了。   康熙咳嗽一声。   云秀就摸了摸胤禛的脑袋,又朝姐姐笑了笑,才和康熙说:“皇上,牛痘实验结果出来了,女人和小孩一共接种了三百四十二例,只有一例失败了,那家的孩子打小儿就爱生病,体质太差了。”   康熙瞬间把太子抛到脑后了:“果真?!”   云秀点头,把早就准备好的资料给他递上去。   康熙一目十行,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他万万没想到,不过是一个设想,竟然真的能成真,而且牛痘的效果竟然这么好!有了这个接种办法,往后那些接种的孩子们的夭折率会大大降低!哪怕是那些对大清挑剔的汉人也没法说什么。   还不等他彻底高兴起来,云秀又说:“先前和皇上偶然提起的修路的东西也弄出来了,奴才试过几次,这东西混着沙子,不仅能修路,还能造房子,还更加坚固,挡风效果也更好,资料也在那一份资料的下头,皇上瞧一瞧。”   如果说天花是康熙的一生之敌,是他从小的噩梦,想要彻底灭杀的东西,那么牛痘就相当于给他带来了儿时的光明。   而水泥呢?则更符合长大以后的他的抱负,他想叫百姓都安居乐业,想让满人坐稳这个江山,想让自己千古流芳。   轻轻的两张纸放在他手上,却含着重若千钧的力量。   他心里头很高兴,连刚刚因为处罚了太子生出的一点阴霾和不满也消失殆尽了——太子可以重新教养,他也能给他身上加更多的荣耀,让所有人都不敢小觑他。   可牛痘和水泥难得。   他当即说:“朕合该封你一个郡……”   话没说完,他看向太子,又看向胤禛,还是说:“封你一个多罗格格之位,号乐安,取安居乐业之意,享郡主之俸。”   多罗格格,就是世子和郡王的女儿,而县主必须得是嫡福晋的女儿。   虽然不是亲王所生的和硕格格,但是云秀早就预料到了,康熙不会给她和硕格格的称号,但好歹俸禄是跟和硕格格一样的。   她松了口气,平稳地行礼:“谢皇上。”   从今以后,云秀就是乐安格格了。 第64章   胤禛那天被她们领着回了永和宫,小哭包早在抱住了云秀以后止住了哭声,他摔得不算厉害,只是擦破了皮。   看到他,云秀就想起来那个给他垫着的小太监了:“给你垫在底下的那个人,你还记得是谁吗?”   胤禛拉着她的手手,努力想了一下,说:“不,不认识。”   他身边的四个小太监都是佟皇贵妃分配给他的,出事的时候都在旁边呆住了,根本没反应过来。   云秀就托人去问了梁九功。之前审问的时候,康熙大约是不想这件事情被外头的人知道了,所以叫他们下了狠手,准备把消息一直瞒着,不过那个小太监到底还是救了胤禛,他就没把人收拾了,只叫梁九功压着他,先放在了乾清宫里。   大约是料到了永和宫要去找那个小太监。梁九功把人拎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平平安安的,脸上稍微有一点擦伤,走路的姿势也不太对。   梁九功说他是垫背的时候背上擦破了好大一块皮,一穿衣服就疼。   云秀朝他笑笑,低声问他名字、原来在哪个宫里伺候的。   小太监说:“奴才没名字,只知道进宫之前姓苏,人家都叫我小苏子,如今在上书房收拾杂物。”   云秀先是愣了一下,下意识说:“苏培盛?”四阿哥的大太监?   下一秒,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小苏子噗通一声跪下:“谢主子赐名!”   梁九功在旁边啧了一声。要不说这小太监机灵呢,就算永和宫不要他,有了乐安县主取的这个名字,往后他就算被分去做洒扫,那也比普通的小太监要得脸的多。   更何况,云秀说:“正好四阿哥身边缺人,你和他有缘分,往后你就去伺候他吧。”   之前伺候胤禛的那些小太监被罚到辛者库去了,那都是佟皇贵妃安排的人,若是他们当初肯帮着胤禛,也不会落到那个下场。   云秀不是菩萨,也不会去救他们。   而且苏培盛可以算是她们安排进去的人,佟皇贵妃还没法儿拒绝这件事,因为就连康熙都会同意,她只能捏着鼻子把人收下。   佟皇贵妃找人教坏胤禛膈应她们,她当然也要膈应回去。   另外,她没法打听到到前朝的事情,不知道他们对于牛痘和水泥的反应。   虽然已经成了格格,想要出宫还是不太容易的,毕竟康熙给她分配乾西五所的时候说了,外头不太安全,乌雅氏护不住她,还是留在宫里比较好。   她只能想办法打听别的消息,这就用到了之前御膳房认识的小魏子。   她原先也没有发现小魏子去了乾清宫,还是后来小魏子主动找她了,她才知道的,平常小魏子轻易不会给她递消息,只有特别要紧,就比如这回太子的事情,他是托了采买的人才把消息递了出去,云秀才能来得这样快。   这一回,她就通过小魏子知道了一点前朝的事情。   说的是乾清门听政的事情。   云秀把水泥给拿出来的时候,宫里头的人都不知道她到底弄了什么东西,康熙也没对外透露过半分消息,而是先给大臣们看了牛痘的实验资料。   前头他们才说牛痘不可能成功,结果被光速打脸,一个个都讪讪的不愿意再说话。   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这件事的功劳,只是他们还是不愿意接受一个女人掺和到朝廷的事情里来。   结果康熙说:“朕已经封了乐安县主,赐居乾西五所。”   大臣们难免都松了一口气——这个册封旨意下来,就意味着乌雅氏基本不可能再参与前朝的事情了。   还没等他们高兴两分钟,康熙又说:“朕要给乌雅氏抬旗。”   别人还没怎么样,索额图刷一下抬起了头:“皇上三思啊!”   追随他的人有许多,他一开口,底下的人就闻弦声而知雅意,一时之间,就有许多的人站出来反对。   他们也有理有据:“历代以来被抬旗的大多都是天子母家,不然就是像佟国纲大人这样的英勇之臣,乌雅氏何德何能?不过是个牛痘,一个多罗格格的位置已经够了。”   康熙懒懒地坐在朝堂上,听着他们互相争论,心里头留意着哪些人附和了索额图的话,又有哪些是和明珠站队的。   看了小半个时辰,他终于捋顺了朝廷上那些复杂的关系,底下的人也吵累了,他才叫人把水泥搬了上来。   “各位看看这个东西。”   云秀之前已经给他演示过了水泥是怎么用的,也给他准备了一块儿用水泥做成的泥板,后来康熙又自己找了工匠用水泥做了一个小小的样板房,如今都一并抬到了朝堂之上。   大臣们先是愣了一下——他们之中,大多数的人都高床软枕,显少有落魄贫穷的,对房屋如何构成的并不大清楚。唯有工部侍郎快步走上去,凑近了仔仔细细地看,还上手摸了几下,最后说:“皇上,这是何物,怎么造出来的房子看起来比别的更加坚固一些?”   如今贵族府邸大多都是用砖石建造的,坚固是挺坚固的,可一来,想要找到平整的青砖很不容易,耗费的人工也多,而且现在要用的青砖等等,大多都是太湖石一样的东西,耗费颇巨。   他心里的想法多,连带的问题也多,最后整个朝堂上都变成了他的个人提问现场,从制造原料问到了防水防潮,一堆的专业问题。   要不是康熙看过了云秀的资料,可能都答不上来,到了后来,康熙嫌他问题太多,干脆地把那张资料丢给他看了。   工部侍郎看完简直热泪盈眶:“皇上,这要是用到修建景山宫殿上,能省下不少银子呢!”   之前皇上把蒙古部落送去种痘,不就是因为国库里头的银子不够使了,而景山督造又贪污吗?其中许多贪污的人大部分都是从南北运过来的石头还有草木之类的贪污的,那些假山还有房屋里用的石头,凡是不露在外头的,都可以用别的替换,还有树木花草,养一些次一点的,反正过段时间就得换。   这样杂七杂八的弄起来,银子少了大半,活还没干好,年年都需要修缮,从中又可以贪污好几大笔的钱。   若是把墙面换成水泥的就不一样了,这东西便宜,也就是最开始配比制作的时候麻烦一些,后头造房子就只需要拿它和沙子拌着砌墙就行了,这里头能贪污的地方那就少了去了,省下来的钱往台湾砸不好么?   他越想越激动:“皇上!这是喜事啊!”就这东西弄出来以后,抬旗不是理所当然?   朝堂上的大臣们鸦雀无声。   康熙这才慢悠悠说了一句话:“诸位臣工,谁能发明出来这样的东西?”   “索额图?”他挨个问过去,“明珠?”   问到一个,头就低下去一个。   紧跟着,康熙就问到了佟国纲,他是世祖时候因功被抬旗的,相当严肃的一个人,康熙其实对他很是满意的,他顾忌佟佳一族,却也欣赏佟国纲的能力。   佟国纲站出来说:“奴才不能,皇上给乐安县主抬旗是应该的。”   朝堂上佟佳一族的人占了大半,他这个族长说了话,瞬间就有大半的人站了出来附和,不过半刻钟,所有人都说不出话了。   康熙本来也就只是通知他们一声:“行了,择日将水泥投入生产,工部负责调配,务必将这东西用到实处。”马上就要六月了,各地夏汛又开始频繁,这个水泥可以用来填塞堤坝,缓解洪灾。   他只是略微动一动脑子,就能想起来它的许多用处。   #   云秀这才知道,除了乐安格格以外,康熙还给她抬了旗,她原来属于是正黄旗的包衣,康熙给抬成了满洲旗,这对她来说是莫大的荣耀。   从此云秀这一支就摆脱了包衣奴才的身份,成了正儿八经的“主子”。   云秀和姐姐说起这事儿:“大约是皇上给的补偿。”康熙不肯给她和硕格格的身份,怕把她抬得太高,所以才给乌雅氏抬旗。   面儿上看起来抬旗的荣耀最大,毕竟提高了整族的地位,可实际上乌雅氏一族能拎出来独当一面的根本没几个人,一定程度上来说,是削弱了牛痘和水泥给云秀带来的影响力和助力。   但是外人看起来就不是这样的,从大清建国以来,能被抬旗的少之又少。一般抬旗是只抬本支子孙,同胞兄弟仍然还是原来的八旗,如果给云秀抬旗,那受益的就是威武、额参、额伯根这一脉,像是岳色那一批就没有这个好处。   一般来说抬旗的对象是立功之人,还有太后、太皇太后这样的皇上的母家,不过康熙只有在登基之初的时候给自己的亲额娘抬过旗,到如今,连佟皇贵妃那一族还没抬过。   云佩和云秀说了这些:“这东西虽然看起来没什么用,实际上用处大着呢。”抬旗之前他们家里头是包衣佐领,是奴才和下人,见了人处处都要行礼跪拜,抬旗以后就不必了,那些包衣还得给他们行礼。   云秀点头,意思就是实际上给她的好处变少了,但是争论起来其实两边差不了多少。   而给云秀抬旗,是影响不了胤禛的,影响不了胤禛,那也就影响不了太子的地位。   除了抬旗以外,还有云秀住的地方,康熙不想叫她住到宫外去,住在永和宫也太寒碜人,毕竟已经不是后宫里的宫女了,住在东西六宫难免让人误会。他左思右想,把临近神武门的乾西五所中的第二所分配给了云秀。   云秀去那地方看了以后才知道,那地方是以后的重华宫,旁边就是《还珠格格》里的漱芳斋,不过这会儿不叫这个名罢了。   乾西五所在明朝的时候是地位比较高、资历比较老的宫女居住的地方,以前朱由校的乳母就住过这里。不过这会儿乾西五所都是空着的,也是宫里头比较合适云秀住的地方。   如今整个紫禁城,除了前面皇帝的地盘,后宫里头,东西六宫都住了后妃,最西边是太后和太皇太后以及太妃们住的地方,东六宫更东边明代的时候是太上皇住的,如今住着宣妃,也被归纳进了后宫的范围。东六宫往北就是北五所,宫女小选、嫔妃大选都是这个地方办的,所以基本不住人,住也是住的洒扫宫女。   剩下的就还有乾西五所了。   如今给了云秀住,周围一大片的地方就都是她的了。   不过云秀还是喜欢和姐姐住在一起。   康熙对她的小心思知道的一清二楚,也都睁只眼闭只眼,随意她住在哪里,只要面上不出差错就行。   云秀找了个时间搬了宫。   乾西五所每一所都是三进小院,临近神武门,出入很方便,唯一麻烦的是御膳房离得太远了,虽然云秀肯定是在永和宫里吃饭,二所那边也是要做做样子的,康熙做主,在里头建了小厨房。   除此之外,云秀身边也有了伺候她的宫女和太监,四个大宫女,四个小太监,宫女她取了春夏秋冬的名字,以春雨为首,其余为夏雾、秋霜、冬雪,太监则统一由姜潮管着。   云秀本来还以为姜潮也是和其他太监一样的名字来着,结果她问起来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姜潮有名字,他进宫的时间年纪已经大了,记得住自己的名字。   云秀就没给他改名。   进了宫的人,不论是宫女还是太监,都要将过去抛之脑后,成为一个全新的人,唯一能叫她们记住自我的,就只有过去的名字。   云秀最开始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想起《红楼梦》里老太太身边的丫头们,不管换了几波人,她身边的丫头永远都叫那几个固定的名字,最终她身边也只有一性迥异的鸳鸯凸显出来了。   想到这个的时候,她正在发呆。   如意从外头进来,说话打断了她的思绪:“主子有几个月没换洗了吧?”   云佩愣了一下,说好像是。   她生胤祚的时候身体不好,过后一直在金嬷嬷的帮助下调养身体,其中辅以药膳调养。而其中一道药膳,金嬷嬷说可能会暂时停下换洗一段时间,不过不超过三个月,等月事重新来了就好了。   云佩掰着指头算了算,也差不多三个月了,可她的月事一直没来。   如意小声说:“上回皇上留宿了。”   她说的是佟皇贵妃怀孕以后,康熙心虚躲了一个月,借着云秀的名头才来了一趟永和宫。那天她知道他的来意,刻意逢迎哄了他两句——他们两个长久没有敦伦了,他就没控制住。   事后云佩也没当回事,叫金嬷嬷看了也说她身体养得大好,偶然一次没什么。   如今……   云秀连忙叫人去请金嬷嬷。   金嬷嬷略通医术,把脉过后皱着眉,说:“摸着好像是喜脉,得有三个月了。”   满屋子的人都愣了,云秀连忙问:“姐姐的身体才刚调养好,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金嬷嬷摇头:“主子到底还年轻,离上回生六阿哥得有三年了,不妨事的。”这要是隔一年就怀上,那才叫出大事儿呢。   云秀松了一口气。   虽然自己诊出来喜脉,到底还是要过一下太医的手才好记档,小航子——如今已经改名叫许航了,得得地去请了太医。   他才出门,承乾宫里头就得了消息。   佟皇贵妃正坐着喝药。   她一生要强,为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愣是好几个月没出门,宫务也丢开了手,实在是因为怀相不够好。不过她们宫里头对外一直死死瞒着,请脉的太医也都是他们的人,别的宫里只知道她的胎像很稳,不知道她一直在喝药。   佟皇贵妃一口将碗中药饮尽,问若荷:“四阿哥怎么样了?”   若荷说都好:“老老实实往上书房去呢,那个苏培盛一直跟着四阿哥,四阿哥也愿意用他,倒把咱们的人搁在脑后了。”   佟皇贵妃嗯了一声:“要么试着去拉拢他,不然就想办法找人把他换下来。”她心里头更属意前一个的,这苏培盛有救驾之功,万一真处理了,回头皇上肯定要问,永和宫那边说不定还会借题发挥。   她心里头仔细盘算了一下,才问起许航出去的事情。   若荷说:“看方向是往太医院去的,脸上还带着喜色。”   佟皇贵妃掐指算了算,心里头就有数了,冷笑说:“她倒是能生。有能耐再生个阿哥出来,我倒心服口服。”   若荷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那个广为流传的生子秘方来……   正出神,就听佟皇贵妃问起:“储秀宫那边没动静么?”   若荷说没有:“贵妃一直老老实实的,咱们的人虽然安插不进去,可也说了贵妃只和赫舍里格格来往,很少出门。”   如今宫里头四妃得意,钮祜禄贵妃就没那么显眼了。   永和宫里,太医把过脉,果然和金嬷嬷的推测是一样的,怀孕三个月了。   好歹是喜事儿,云秀叫人打赏了两宫的人,等太医他们都出去了,才疑惑地问:“姐姐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告诉外头怀孕了?”   这会姐姐和其余三妃一块掌着宫务,要是对外宣布怀孕了,她手里的事肯定会被分出去。   云佩摇头:“估摸着这个月佟皇贵妃就要生了,等她把孩子生下来,早晚要想办法把宫务揽回去,与其和她一块儿折腾,还不如自己先放手,安心养胎。”   如今宫务大多都是惠妃、荣妃和她管着的,宜妃早在怀孕的时候当起了甩手掌柜,每天也就跟着点点卯。她怀着孩子,其余人都不好说什么,惠妃甚至很高兴地揽了权。   有宜妃珠玉在前,她再捏着不肯松手,外头的话不知道说的会有多难听。更何况她们和佟皇贵妃本就不大和睦,佟皇贵妃想要拿回宫权,肯定头一个找她们开刀。   云秀就不说什么了。   正说着佟皇贵妃呢,忽然有人来说,皇贵妃要生了。   她们略微等了一会儿,才赶去了承乾宫。   到的时候,其余嫔妃已经差不多到了,见了她,惠妃就笑:“哎哟,德妃妹妹来了,还没恭喜你呢。”   不是每个人消息都那么灵通的,至少在座的一大半都不知道云佩又怀了。   惠妃开了口,云佩就朝她笑笑。   她和荣妃的位置挨得近,荣妃就压低了声音问她:“你的身体怎么样?”   云佩说还不错:“还得谢谢你送来了金嬷嬷。”有金嬷嬷的缘故,她们俩的关系比起旁人要亲近些,偶尔会到对方宫里头坐一坐。   荣妃目光又落在云秀身上,难掩羡慕:“你倒好,有亲妹妹陪着你,往后更加光明正大了。”   她们两个旁若无人地说着话,让惠妃有一点尴尬。   旁边坐着的宜妃也懒得搭理她,正和妹妹郭贵人聊天,她们两个都是大肚皮,不理人别人也不敢说什么。   云秀倒是有种不一样的感觉——从前她都是站在姐姐身后的那一个,如今到了哪里都是坐着的,而像低位分的嫔妃有时候还会讨好地朝她笑笑,甚至和她搭话,就叫人意外了。   应付了一轮以后,她忍不住在心里头叹了口气:要不说谁都想拥有权利呢,地位一高,人人都想着巴结,很容易就让人变得浮躁起来。要不是她早就看透了这宫里头的吃人属性,只怕也要跟着沉沦进去。   佟皇贵妃这是头一胎,往往比起别的更加艰难一些,可她们看着那一盆盆往外头端的血水,都有些迟疑地想——这是不是也太艰难了一些?不是说皇贵妃这一胎还算稳定么?   云秀握着姐姐的手,垂着眼睛想,佟皇贵妃这一胎恐怕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平稳,她还记着呢,现代都严禁近亲结婚了,佟皇贵妃和康熙的结合不就相当于近亲结婚么?这样的基因融合生出来的孩子,不是天残就是很容易夭折的命。   就算侥幸能活下来,多半身体也不会好。   只是这话她没法和别人说。   宫里头一向起得早,之前云秀和姐姐说话的时候大约是早上五点多,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这个孩子还没有生下来,虽然也有生一天的,可看着现在的情况,并不能算太好。   胤禛今天告了假不用去上课,就和她们一块儿等着,云秀怕他看着出血场面害怕,一直把他搂在怀里,悄悄捂着他的眼睛。   康熙一大早就御门听政去了,这会儿还没过来。   到了临近十二点的时候,产房里头终于出来人了,接生嬷嬷手里头却并没抱着孩子,脸上还有些为难:“小格格身体不好,不能见风,主子们见谅。”   这还是头一个连产房都没抱出来的孩子。   上一个身体不好的孩子还是通贵人的孩子胤禶,那个孩子生下来以后还是被抱了出来见了人的,结果还是活到两岁上头就没了,如今佟皇贵妃这个……   所有人脸色各异。   最后还是惠妃先开了口:“那娘娘情况怎么样?这咱们总得跟皇上禀报吧?回头皇上要是问起,咱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不好吧。”   接生嬷嬷正要说话,里头忽然传来若荷的惊呼:“不好了!娘娘出血了!”   这下谁也没心思打探了。   太医院的太医都来了,围在里头商量着该怎么止血和用药。   没一会儿,康熙也来了。   生了孩子的产房总有忌讳,他不能进,就在外头听人禀报情况,其余嫔妃也都竖着耳朵听着。   “娘娘怀相一直都不好,只是怕皇上担心,不肯往外头透露,叫王太医开了方子熬了药一直喝着,今儿生产之前还在喝药。”毕竟佟皇贵妃对外头说的是胎像极稳,如今出了事情,若是不如实说,她们这些宫人都别想活命。   若烟欲哭无泪。   康熙听完长吸了一口气,话到嘴边想骂,再看周围目光炯炯的嫔妃,那句话不自觉地就咽回去了,只是黑着脸:“简直胡闹!”   可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佟皇贵妃想保这个孩子有错吗?没有,她想要这个孩子,不过是觉得自己的地位不够稳,想要靠着这个孩子站稳脚跟。   若是往外头说了自己胎像不稳又怎么样?惹来别人的觊觎和算计,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佟皇贵妃做错了,她步步都是在考虑着,说她没做错,偏偏事儿单拎出来都是些蠢事。   康熙的那口气堵在嗓子眼,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最终只能冷着脸吩咐人好好治,然后甩袖离开。   好在佟皇贵妃的出血不算严重,那个孩子体弱的根本原因还是近亲结婚,对母体的伤害并不大,太医们都是虚惊一场,而皇贵妃还得静养。   知道结果以后,承乾宫大半的人都散了。   云秀握着姐姐的手走在甬道里,身前身后都有人,全都在议论着佟皇贵妃这一胎。她抬起头望了望天色,正午的太阳热辣,姐姐的手却是冰凉的。   “姐姐?”   云佩跟着她的目光朝着上看,一只飞鸟从上空飞过,还没来得及飞出宫阙的位置,就被一支箭咻地一下打中,中箭的鸟噗一下掉在了她们跟前,奄奄一息地挣扎着,吓了她们俩一跳。   过道口转过来一群人,小太监们都在后头追着喊:“主子等等我们!”   跑在最前头的身影停下来,云秀才看清是胤禔,他手里拎着一把弓,后头跟着的小太监们手上捧着弓囊箭袋,追得气喘吁吁的。   眼见着有人,胤禔不大情愿地停下了:“给德额娘请安。”   他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早就伸手去捡地上那只鸟了。   姐妹两个和胤禔不算熟悉,打过一声招呼就想走,没想到胤禛突然从后头跑过来,一把抱住了云秀的腿:“姨姨,胤禛,怕。”承乾宫里的人都在照顾佟皇贵妃,也没人看着他,他从刚刚起就一直害怕,可那会儿有云秀捂着他的眼睛,他也就不害怕了。   这会儿云秀和云佩要走了,那种恐慌的好像要被丢下的感觉猛地席卷上了他的心头。   所以他偷偷地跑出来,想让姨姨和额娘带着他一起走。   云秀把他从腿上扶开,问:“阿哥害怕?”   胤禛瘪着嘴点头:“胤禛,怕。”   云秀就把他抱了起来。他年纪小,并不算重,抱着也不算费劲儿。   刚准备回永和宫,胤禔忽然指着胤禛说:“胆小鬼!小结巴!”   云秀目光一凝:“谁教你说的这些话?”   胤禛也抱住了云秀的脖子:“不是,小结巴!”   胤禔昂着头冷哼一声:“这么大了说话还结巴,羞羞羞!略略略!”   他说完就跑,云秀都来不及叫人把他拦住。   再低头,小胤禛果然眼泪汪汪的,他捂着小拳头,特别伤心:“胤禛不是,小结巴。” 第65章   云秀问过了胤禛以后,才知道他在上书房念书的时候,大阿哥总是欺负他,也不是和太子一样动手脚,而是总是嘲笑他。   胤禛年纪还小,有时候说话说不清楚,他就会慢慢地说,每次他这么说的时候,大阿哥总是会笑。   胤褆他不敢在老师们面前放肆,就会在下课的时候学胤禛放慢了语气说话,然后偷偷地叫他小结巴。   这都是他之前刚去上书房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了,那会儿他身边跟着的几个小太监都装聋作哑,胤禛年纪小感觉不到自己被欺负了,只知道自己生气。   慢慢的,他在上书房里也不爱说话了。   佟皇贵妃又怀着孕,从来不管这些事情,奶娘不清楚外头发生的事情,竟然就这么让胤褆欺负了好些时候。   云秀从开始的时候就一直压着怒意。听完胤禛说的话,一向好脾气的云佩都生了气:“他怎么敢?!”   小孩子的话最易伤人,更何况胤褆早就算不得小孩子了,十一二岁的人早就明白了是非曲直,明摆着他就是故意嘲笑胤禛的。   胤禛茫然无措地站在下头,圆乎乎的小包子脸上都是委屈。要不是这回云秀正好撞见了,这会儿他还在被人欺负。   还没怎么样的时候,苏培盛看了看周围,噗通一声跪下了,他脑袋埋得低低的,快速说:“主子,奴才觉得,阿哥不对劲。”   云秀问哪里不对劲。   苏培盛说:“寻常四岁的孩子说话都利索起来了,奴才却瞧着四阿哥好像确实有些结巴。”   胤禛真正算起来才只有三岁,可三岁的孩子说话偶尔结巴正常,一直慢吞吞就不太正常了。   云秀自个还是孩子呢,胤祚生下来以后她长时间不在宫里,胤禛又是被抱走了,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上一回,所以她根本不知道正常三岁孩子说话应该是怎么样的。   云佩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她和胤禛见面的机会本来就少,胤祚如今还不到三岁呢,哪怕是小时候带妹妹云秀,那也是在她三岁以后了,对三岁左右的孩子如何说话也不太清楚。   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苏培盛发现了不对:“太子殿下养在宫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会正常说话了。”   云秀想了想,确实是这样。   太子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可以提箭射鹿了——虽然是索额图安排的人给太子造成的假象,可实际上他确实已经开始骑马了,更不用说会说话。   云秀摸了摸胤禛的脑袋,问:“阿哥平日里说话一直这样么?”   胤禛抿着嘴,不肯开口。   云秀猜他是被胤禔的话给刺激到了,现在都不敢开口说话了。   她和姐姐对视了一眼,心病还须心药治,更何况难不成她还能让胤禔白白欺负了自己侄儿不成?   她低头哄胤禛:“小孩子说话不利索是生病了,叫太医给你开一副药吃完就能好了。”   胤禛鼓了鼓腮帮子:“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小时候的胤禛实在可爱,一鼓腮帮子,整张脸都圆嘟嘟的,云秀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尽管来找额娘和姨姨,咱们一直能给你撑腰的。”   胤禛已经开始学习启蒙了,可还是不太懂撑腰是什么意思,不过他能感受到姨姨对自己的包容和爱。   虽然他只是个小孩子,可他也能明白冷暖,在承乾宫的时候,有什么事情他只能找奶娘,奶娘大多时候都是和他说“阿哥忍一忍”、“佟主子毕竟不是亲额娘,哪能想这么多?”、“阿哥受些委屈不要紧的,左右他们都不敢明面上做的太过分。”   诸如此类的话,他听了无数次。   其实胤禔说他是小结巴的事情,他和身边的小太监说起过,可那会儿他们都劝他,说德妃娘娘在宫里本来就不容易,要是他和别人说了这些事情,难免会给德妃娘娘带去麻烦,更何况德妃娘娘膝下还有六阿哥……   他听完以后就再也不敢和别人说起胤禔欺负他了。   胤禔昨天骂他小结巴,他也只敢哭着和云秀说自己不是结巴,却不敢自己骂回去。   寄人篱下的孩子本就心思敏感,怕给别人带来麻烦,也怕伤害到自己亲近的人。   其实他很喜欢和额娘还有姨姨呆在一起,额娘的怀抱很温暖,也软乎乎的,佟额娘就不会抱他,姨姨又总是能给他准备好多好玩的、好吃的东西。   小太监们拿他和胤祚对比的时候,他偷偷看过姨姨给胤祚准备的东西,相比之下,他的只多不少。   他相信额娘和姨姨是喜欢自己的。   就像现在,姨姨说要给自己撑腰,他不懂什么叫撑腰,可是他知道如果自己受了委屈,姨姨和额娘一定会站在自己身边,而不是那些小太监说的那样,她们会觉得自己给她们带来了麻烦。   软乎乎的小包子伸手紧紧搂住了面前的人:“姨姨真好。”   #   黄太医来得很快,是往常经常给云佩请平安脉的那一个,已经算得上是老熟人了,如今也看着云佩的胎。   两边相处了好几年,这边使一个眼色,那边就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黄太医认真地给胤禛把了把脉,过了许久,才说:“阿哥这是没发育完全,所以说话慢且结巴,倒也不难治,只是要吃上两个月的药,另外还得经常练习说话,越不敢说、越说不出的时候更要多说才好。”   说完,他就去开药方了。   云秀叫许航去乾清宫跟皇上禀报:“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为什么请太医、太医怎么说的,都一清二楚地告诉皇上。”   黄太医算自个儿人,他写的脉案是根据以往诊治过的小儿结巴归纳出来的,康熙也找不出来多少错——他只会看脉案,却不会诊断。   果然没过多久,康熙就来了,还让惠妃领着大阿哥胤禔。   胤禔显然已经被训过了,脸上羞恼的红色还没褪去,整个人都蔫哒哒的。   康熙叫胤禔给胤禛道歉,他还有一点不情不愿,可胳膊拗不过大腿,最后只能低下了头。   云秀冷眼看着。大阿哥和太子显然是不同的性子,太子骄纵,在宫里头地位也高,皇上使劲儿宠着他,所以康熙要他给胤禛道歉,他会觉得这是对自己的羞辱而拒不低头。   而胤禔呢?他性子有些莽,年纪也大,可他心里知道是非对错,知道自己可能做错了,可也因为太莽,这个明是非有点明不到点子上,即便是道歉的时候也像是要找事情。   就像这会儿,他粗声粗气地道歉以后又说了一句:“我就说你是个小结巴,太医都说得我说的对。”他觉得自己唯一做错的是不该把胤禛是小结巴的事情嚷嚷出来,皇阿玛说这叫欺负兄弟。可他又不觉得自己判断错了——太医不都说了,小四就是个小结巴嘛。   惠妃变了脸色:“胤禔!”   胤禔懵懵地回头看着自家额娘。   他不知道这样道歉只不过是火上浇油,连前头的道歉都成了无用功了,反倒在别人的眼里留下了诡辩的印象。   胤禛不懂诡辩不诡辩,他只知道胤禔给自己道歉了,但是“知错不改”地还叫自己小结巴。   他想到了自己给胤祚和胤禩道歉的时候——他道完歉,可再也没说过弟弟们是笨蛋了!   胤禛连他说自己是小结巴都不顾了,忍不住地露出了嫌弃的表情,长这么高,还没我懂事呢!   他当然知道这里是谁做主的,灵机一动,直接闷头就往康熙怀里扑:“皇,阿玛,欺负弟弟。”   之前云佩玩笑一般将胤禛给弟弟们道歉的事情给康熙讲过,他心里头对胤禛小小年纪懂得兄友弟恭是很满意的,对他越满意,也就对大阿哥和太子多失望。   太子是他从小亲自教导长大,之前索额图等人想让太子提前读书,他还仔细考虑过后说怕让太子移了性情。在他的眼里,他的阿哥们应该骄傲而并非骄纵。   他下意识地把锅推到了大臣们的身上——太子有索额图娇惯,大阿哥又是养在外臣家里,都被惯的不成样子了。   不过,他觉得这几个孩子不算大错,反正已经抱回来了,回头再好好重新教就是了。   他摸了摸胤禛的脑袋,扭头跟惠妃说:“胤禛小小年纪就知道友爱兄弟,胤禔这么大了却不懂,可见你教的不好。”   惠妃:“……”她脸胀得通红,下意识想说孩子她才抱回来多久,就算要教,短时间内真能掰得过来吗?只知道指责自己,怎么偏偏你自个儿不也没上心?天天操心太子什么时候读书,什么时候射箭,有把十分之一的目光放到过她的保清身上吗?   可这话她都不能说,说了就是心有怨怼,说了就是对太子不满。   最终,她也只能含着笑,带着他偏心的不甘心,和云佩道歉:“这小子在外头养久了,心都野了,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回去就教训他。”她甚至朝云佩蹲了个扎扎实实的福礼。   她蹲下去的时候只觉得屈辱,自己是康熙七年进宫,早早地就成为了嫔妃,却还要给云佩这个康熙十六年才成为嫔妃的人行礼道歉。宫里头呆了那么多年,不都是为了地位么,不就是为了高高坐在上头,等着别人给自己行礼么。   到如今,前头十余年的辛苦经营,在她这一拜里碎成了渣。   惠妃低着头,遮住了脸上的晦暗不明。她本以为云佩会躲开,可云佩没动,她借着和胤禛说话的动作,结结实实受了这一礼。   康熙没看出来她们之间的暗潮汹涌,反倒觉得惠妃还算懂事,不像是那么跋扈的人,心里头对她的印象也隐隐回转了一点。   两边看着和和气气地交流了一番。惠妃在这里呆不下去,没多久就带着胤禔走了。   康熙看着胤禛,想起来太医说的他不常说话所以到了这个年纪还容易结巴,又想到了一心养胎结果把孩子差点养没了的佟皇贵妃,最终还是说:“佟佳氏还在坐月子,难免有些照顾不到,这几个月先叫胤禛养在你宫里吧。”   他的话让云佩眼前一亮。虽然只能养几个月,这几个月对她来说,也足够她和胤禛亲近了。   胤禛也高兴,他在承乾宫里只能和胤禩说话,而胤禩却连走路都不稳,根本没什么好玩的,不像胤祚,他是自己的亲弟弟,他们之前还商量说要一块儿玩扭扭车呢!之前胤祚没有学会怎么玩扭扭车,还是胤禛自己上手教的,后来他嫌那个小的不够过瘾,还求云秀叫内务府给他又做了一辆大的,中间能塞下一个小胤祚。   可惜扭扭车刚做好他就被送去上书房了,到现在那辆还在仓库里落灰。   一大一小两张脸都高高兴兴地看着他。   胤禛眉眼里和云佩长得像,两张颇有点相似的脸都看着他,倒让康熙生出一点一家三口的感觉。   他拍了拍云佩的胳膊,心里却想的是佟皇贵妃。之前想的是她能有个子嗣,明面上的局势能够更加稳定一些,可到了如今,那个孩子那样的不健康,多半是养不大的,倒让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最终,他还是惦记着那一点儿情分:“朕去承乾宫一趟。”   云佩点头,没说什么。   胤禛就从他怀里出来,转投了云秀的怀抱:“姨姨,车车。”   云秀朝他笑笑:“先喝药,喝了药再玩车车。”   其实胤禛说话结巴并不是声带发育不完全,只是因为不常说话,奶娘和佟皇贵妃都不教他说话,而胤禛自己只能从奶娘和宫女们的日常交谈里自己摸索学习,有些词他不理解是什么意思,自己当然也说不出来,偶尔还需要从记忆里翻出来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所以会有一点点的小结巴。   而且,因为胤褆经常说他是小结巴,谈自己心里头就以为自己是个小结巴,更加不敢说话了,是心理原因。   不过,她都叫太医过来做戏了,当然要演一整套的。   黄太医给胤禛配的药是调养身体用的,明面上药方用的还是治嗓子的药,熬出来的却是从永和宫的库里头取出来的补身体的药材。   胤禛不知道那个药是补身体的,只以为自己不能说清楚话是因为自己生病了,喝了药就能好了。   他不想再被嘲笑,哪怕再不喜欢喝药,也只是皱巴着脸把药灌进了肚子里,然后跑到云秀怀里撒娇要糖吃。   胤祚一看他抱云秀,就自己也吵着要抱,三个人经常滚作一团。   云佩就在边上含笑看着。   云秀一边逗胤祚,一边和胤禛说:“额娘也很想你,你怎么不去抱抱额娘呢?”   胤禛就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   云秀心里叹了口气。   她知道姐姐心里在想什么,无非就是觉得自己不该和胤禛太过亲近,怕他和自己关系亲近了,在佟皇贵妃那里因为自己要受委屈。   可云秀不这么觉得。   按照佟皇贵妃的那个性子,她巴不得姐姐这样想,好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他们母子离心,然后自己顺理成章地养着孩子。   她自己怀孕以后就没怎么关注过胤禛,不就是因为觉得自己心里有了底气吗?现在生下来一个不健康的孩子,只怕主意又会打到胤禛身上。   姐姐还不抓紧和胤禛亲近的话,恐怕佟皇贵妃真的要把胤禛拉拢过去了。   历史上流传的他们母子关系并不亲近,只怕就要成真了。   她一边想,一边把胤禛往姐姐那边推了一推。   云佩的手微微有点发颤:“胤禛。”   胤禛看看云秀,又看看自己的额娘,想到了自己被太子推下阶梯的时候,额娘抱着自己哭的样子,终于下定了决心,跑到了云佩跟前撒娇:“额娘抱!”   云佩把他抱进了怀里,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   云秀就笑:“这孩子一直闹着要玩扭扭车呢,不如叫苏培盛带两个小太监看着他们两个一块儿玩。”   胤禛猛点头:“要玩!”   云佩嗳一声:“好,给你玩。”   胤禛又说:“八弟,一起。”   云秀这回愣住了。她看了那么多的八卦,基本上都说胤禛和胤禩是死对头,怎么现在看着两个人关系还很不错的样子?   然后她就听胤禛说:“八弟,没人玩,可怜。”   云秀就懂了——承乾宫里一共就两个阿哥,胤禛每天和胤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然而然就成了玩伴,更何况他们都是被抱养过来的,处境略微相似。   不过,说起胤禩,她忍不住的就想起了良贵人——胤禩被抱走以后要康熙没像云佩一样给她封嫔,只是加了一个称号。   从前在宫里,人人都把良贵人和姐姐比较,结果等她有了多罗格格的品级以后,这阵邪风突然就散了。   云秀猜测估计也和康熙的态度有关。   从前姐姐那会儿生了胤禛被抱给佟贵妃,康熙是给姐姐封了嫔位的,而卫氏却没有,皇上也没透露出来任何会给卫氏进封的意思。   虽然她有了封号,可嫔位和贵人说是只有一阶的差距,实际上有着天壤之别,嫔位以下都是庶妃,庶妃不能出行任何正式的场面,而嫔位却可以。   原先他们觉得皇上肯定要给卫氏封嫔的,可一直没动静,难免有人嘀咕,有聪明的已经想到了,或许是有人在给卫氏造势。   让人觉得她炙手可热,叫皇上心里有想法,什么想法,她们说不出来,只觉得大有用意。   云秀起先想的是用宫里头的局势和流言让卫氏封嫔,可云佩否定了她:“恰恰相反,宫里头的流言愈演愈烈,皇上越不会给良贵人嫔位。”   她让云秀想想康熙的性子。   云秀就顺着想了一下——这可是康熙,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他登基以后被四大臣钳制着不能亲政,后来怒杀鳌拜,本身就不是能被逼迫的人。   如今外头的朝臣们也一心想要钳制他,佟半朝想要皇后之位他不也没给?   宫里头越觉得他会给良贵人嫔位,他也越不会给。一来复刻云佩的升职路没什么意思,当初姐姐能升那么快,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佟贵妃和孝昭皇后互相牵制的砝码不够,恰好姐姐怀孕生下来了孩子,而那一年宫里头死去的孩子也太多太多。后头又是地震又是火灾,那个关头姐姐生下来了胤祚,寓意也正正好。   而如今呢?   四妃地位稳固,佟皇贵妃和钮钴禄贵妃互相牵制,底下嫔位上的都是无子无宠的老嫔妃了,给良贵人嫔位有必要吗?   没有必要,他也不会让有子的良贵人凌驾到敬嫔头上。   康熙心里头有一杆秤,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该在那边加砝码,他都想的清清楚楚,或许他对姐姐有过几分真心,可到底抵不过利益——可笑她从前还真的觉得康熙真情实意爱过姐姐。   站在了姐姐的角度思考如今的后宫,一切都是那么地透彻,所有的一切都摆在自己面前,几乎能推测到下一步康熙会做什么。   云秀长出了一口气。   她也猜到了是谁散布的这些谣言了。   越想,她就越忍不住感叹,惠妃算得上是这宫里头顶顶聪明的一个人了,可惜她自己局限在后宫的权势争斗里,她想要的东西太多,自己的地位、儿子的地位,看得太聪明,想得太清楚,要的也太多,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拢到自己的怀里,反倒让她寸步难行。   康熙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是圆满的存在。   外头胤禛和胤祚的笑声传了进来,没一会,胤禩也开始咯咯咯地笑。   云秀叫春雨给自己弄了个十字绣出来,闲着无聊的时候就做这东西,因为横平竖直勒得足够工整,她这个对刺绣一窍不通的人也能绣出正常的花样来了。   如今永和宫里头摆满了她用十字绣做出来的东西。   正要收尾的时候,听底下人说皇上从承乾宫出来了,看着脸色不大好。   而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储秀宫里,宅了好久、没怎么出过门的钮钴禄贵妃终于按捺不住,对外宣布自己怀孕三个月了。   云秀一边吃饭,一边忍不住看了看姐姐的肚子——钮钴禄贵妃和姐姐应该是前后脚怀的,姐姐怀孕三个月,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了,钮钴禄贵妃神经再粗,还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就算不知道,她三个没来月事,伺候的宫人总该提醒一下,叫个太医询问一下吧?   可愣是没事儿人一样,到了这会,佟皇贵妃生下来了孩子,她怀孕的消息才爆出来。   老实说,云秀觉得,她藏得……可真深。   想到如意说的话,云秀就想,钮钴禄贵妃又不动声色收敛了多少权势了呢?能让任何人都打探不出来消息,她把整个储秀宫围得和铁桶一样,说她在后宫里头没有准备,任谁也不能信。   上一个钮钴禄一族出的皇后已经没了,这一个心里头会想什么呢?   云秀仔细想了想,也拿这话问了云佩。   “不管她心里想的什么,总不会走前头她姐姐的老路就是了。”云佩给她碗里夹了一只油焖虾,“从见她的第一面起,我就觉得她是个聪明人。”拎得清自己的位置,知道该和谁接触交好,明白皇上想要她做什么,这样一个聪明人,日子总不会太难过的。   云秀想到了“草包”老十,能在九子夺嫡里活到最后的阿哥,真的能是个蠢材吗。   她才不信。 第66章   之前宫里都说佟皇贵妃这个孩子活不长,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她还没有出月子,这个孩子就没了。   夭折的孩子不入皇陵,甚至连棺椁可能都不能有,这换成谁都受不了。   而佟皇贵妃还在坐月子,月子里头哭了容易伤身,宫人们一直劝她,可怎么劝都没有用。   云秀这两天圆润了一点,正和姐姐说自己要减肥,所以拿了毽子在院子里踢。长时间没运动,这么一点运动量正好。   她在院子里头踢毽子,胤禛就领着胤祚蹲在旁边给她数踢了多少下,从一数到十,再从头开始再数一遍。   踢到一半,云秀就问他:“你数到几了?”   胤禛得意洋洋:“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数忘记?我才不会呢!我自己数一二三四五,数到十就停了,数一次就让弟弟记一次,让他数一个十,两个十。”才在永和宫呆了不过一个月,他说话就已经颇为顺畅了。   云秀笑眯眯地点头:“所以现在是几个十了?”   胤禛就叫胤祚:“几个啦?”   胤祚皱着眉头,又掰了掰手指头:“三个十。”   云秀哈哈大笑。她从走上起来就在踢,每踢两百,也有一百七十多个,按照他们这个算法,怎么也不可能才三十多个。   胤禛呆了一下,还没有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根本不会数数、从一数到五再数到三再到七的胤祚一脸无辜地蹲在旁边。   云佩也忍不住在旁边笑,她鲜少笑得这样开心过,哪怕现在犯蠢的是自己的儿子们,她也一点没有纠正他们的意思,反倒自己笑得腰疼。   倒吓得如意她们心惊胆战的,生怕她肚子疼。   还没笑两声司香从外头进来,悄悄说佟皇贵妃生下来的公主没了。   云佩的笑慢慢落下来。   她从头到尾没见过那个生下来就体弱、不能见风的小姑娘,这会儿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晚上叫御膳房准备清淡一点的吃食吧。”   佟皇贵妃这个孩子没得无声无息,没过多久,就被人给遗忘了。   宫里头没了的孩子太多,到最后就只剩下承乾宫的人还记着了。她们不敢在佟贵妃跟前说笑,生怕自己惹了她不高兴被发落。   胤禛回过一次承乾宫,再回来的时候心有余悸,拉着云秀说自己害怕:“奶娘走路都贴着墙走,还不许说话。”   云秀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那是因为皇贵妃娘娘的孩子没了,才一个月大呢。”   胤禛问:“没了是什么意思?”   云秀说是再也见不着的意思。   他脸上就露出同情惋惜的表情:“那好惨哦,我要是再也也见不到姨姨,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猝不及防被告白了一下,云秀整个人都像被吹了一个大泡泡飘到了天上一样:“乖。”   云佩说:“你们两个现在就跟长一起似的,谁也离不开谁。”   云秀说没有:“他和胤祚才算连在一块儿呢,这么热的天,我昨儿晚上起夜的时候还看见他们两个抱在一块儿睡,胤禛的胳膊压在胤祚脸上,胤祚的腿翘胤禛肚子上,这样热的天,他们也不嫌热。”   “今年的天气是要比从前热一些。”云佩说,“太皇太后年纪愈发大了,也更加畏热畏寒,今年只怕要去外头避暑。”如今避暑还没个专门的地方,都是看皇上心情。   云秀问:“那咱们去吗?”姐姐如今怀孕三个月,胎像倒是稳定了,可要是长时间在车架上颠簸,难免会受到影响。   云佩就笑她:“自个儿折腾出来的东西都忘记了?”自从前面云秀弄出来水泥,皇上常去的那些地方就都铺上了水泥路,如今出行再也没有从前那么颠簸了。   不过会不会带他们也不一定。   六月初十的时候,康熙果然传了旨意,要和太皇太后一块儿去古北口避暑,且后天就走。   乾清宫来的小太监传了消息:“皇上说宫里头太热,怕主子在宫里头闷得慌,叫主子一块儿跟着去呢。”   跟着的嫔妃里头高位只有德妃和钮祜禄贵妃,惠妃留在宫里管着宫务,宜妃快要生产了,她宫里的郭络罗氏也要生产,就没带上,佟皇贵妃又病了,康熙怕惠妃支应不过来宫务,把荣妃留下了。   两个高位嫔妃都是怀着孩子的,也都是三个月,所以后妃们的车架就决定放慢一些走。   消息才下来,永和宫就来了许多想要走人情的人。她们和钮祜禄贵妃不熟,想着找关系肯定要先来永和宫这里。   毕竟出去带着谁、怎么安排,多半都是德妃和钮祜禄贵妃安排的,要是不小心得罪了谁,可能就被丢在宫里头不带出去了——六月的北京城太热了,来找云佩的又大多都是庶妃,宫里头供冰供不到她们头上,多数时候,那些不受宠的庶妃就只能靠自个儿熬过去,不然就得往内务府使银子。   能往外头去避暑,总比呆在宫里头的好,一来外头地方大,二来到了外头,她们看起来比在宫里头的地位要高得多,待遇也会好得多,至少是不缺冰块儿用的。   所以许多的人都来找了云佩,连同住在永和宫的章佳氏和布贵人都来了。   云秀那里更加不意外,整个宫里头的人都知道她们姐妹两个的关系好,自然不会忘记了她。   云秀哭笑不得:“怎么还有给我送礼的?”其实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可这白拿东西,要是不帮她们做事情,她总觉得心里头发虚。   云佩说:“你看着喜欢的收下就是了,不过是多带一个人罢了。”更何况本来到了夏天她们就要出去避暑,皇上很少会把后妃留在宫里头。   一边说,她一边和章佳氏、布贵人搭话:“你们俩也是,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吗?何必这么客气。”   布贵人说:“这不是心里都发虚吗。”她们起初和云佩住在一块儿,是觉得她为人不错,后来倒也处出来几分真心实意,尤其是冬韵,云佩对冬韵一直很是不错,布贵人就有点不大好意思了。   毕竟最开始的时候她还想着云佩怀孕了以后,永和宫里头就空下来了,她可以顶上去。   拿利益换真心,时间长了,她自个儿都觉得瞧不上自己,就很少再往云佩跟前凑,尤其是康熙过来的时候,她更是躲在偏殿里从不在康熙跟前现眼。   云佩说没事儿:“发什么虚?宫里头寂寞无聊,咱们多相处没什么不好的,有事你们尽管过来找我。”   “诶!”   云秀在旁边翻着那些人送来的礼物,不经意地就看见了一份叫她意外的:“贺珠怎么还送了东西过来?”   她叫了司香过来问。   司香说:“公主说这是贺您成了县主的礼,只是主子怀孕了,她害怕打扰了,到了今儿才刚送过来。”   云秀说难怪:“我就说,皇上出去肯定要带着几个公主阿哥的,肯定不会落下她。”   她帮着云佩一块儿定下来都有谁跟着去,尽量把每个人都安排上了,谁也不得罪。她心里头还记着戴佳氏呢,那些个庶妃知道自己这辈子没什么指望,都尽全力把身边儿的人给踩下去,谁知道如今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叫她们心里头不爽快,回头会不会使绊子。   到了六月十二,还是出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一个是僖嫔,她被皇上禁足了,后来一直也没有说什么时候把她放出来,她挨了罚,也老老实实在自己宫里头呆着。   这回出去避暑,她还以为自己也会被带着,根本没叫人过来打听消息,自顾自地收拾了东西准备跟着一块儿走,但是云佩没把她排进去——明面上她还在被禁足呢,怎么可能带着她?   僖嫔一大早才知道自己被落下了,怒气冲冲地来了永和宫。   她颇为莽撞,不想自己的问题,却来指责云佩不给她脸面。   “如今你得意了,居然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她实在没敢说你以前不过是个伺候人的玩意儿,怕德妃把她给撅出去。   那会儿他们出去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上车走人了,僖嫔忽然出来,吓了她们一跳。   云秀忍不住说:“僖嫔娘娘不是还在被禁足吗?皇上可还没给您解呢。”   僖嫔嘴硬:“皇上又没说禁足到什么时候!这都多久的时候了,难不成我要被永远禁足不成?”   云秀看了一眼姜潮,他立马懂了云秀的意思,站出来说:“僖嫔娘娘息怒,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皇上没说给您解了禁足,主子们也不敢做主啊,要不您派人去问问皇上,什么时候给您解?”等僖嫔问完回来,他们的车架早就走了。   僖嫔当然也知道,只是她咽不下这口气,偏偏自己又理亏:“我要是能见着皇上,还来问你?”   云秀偏过头憋笑。   她如今掌握了一个技能——那就是和人斗嘴的时候别自个儿开口,不然容易落人口实,还是叫底下伺候的人来最好,而在伺候她的这些人里,姜潮是最能看懂她的意思的人。   姜潮微微朝僖嫔作揖:“那也没办法了,主子的名单早就递到皇上跟前了,皇上当天就批复下来了,没说有什么不对呀?”人家自个儿都不想看见你,这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不是?   姜潮唱完白脸,云秀就唱红脸:“僖嫔娘娘,这会儿日头大,我们车架也没安排好,您在这儿站着,当心着了暑,这样,您叫您贴身伺候的人——”她看了一眼跟着僖嫔的人,觉得有点眼熟,“您叫长喜去问一问梁九功,是不是给您解了禁足?要是解了,您再慢慢地跟上来也来得及,内务府都还在呢,就算这会儿把您加上了,也没车架给您使。”   姜潮弓腰:“是呢,现在只有给内务府那些拜唐阿用的车架,您总不能跟他们挤一块吧?”   僖嫔脸色变了变,最终只能咽气走人,催着长喜去问梁九功。   但实际上,梁九功早就跟着皇上去康熙往慈宁宫里去了,她哪里能找得到呢。   云秀坐在姐姐身边:“哼,别以为过了两年,我就不记得当初的仇了!”   云佩就笑。   没一会儿,胤禛领着胤祚和胤禩上了车——佟皇贵妃病了,不能出去,云佩请示过了康熙以后,做主把胤禩也给带上了,左右都有奶娘伺候着,也不算是太麻烦的事情,既然能带,干脆就带上了。   好在内务府准备的车架够大,就算塞下三个小阿哥也完全不挤。   胤禛现在自诩是个小大人了,很愿意帮着额娘照顾弟弟们,从上了车就开始给弟弟们安排:“小六坐对面,挨着额娘坐,小八挨着我,我挨着姨姨!”   等人都坐下来,他又指挥宫女们上茶上点心,然后对有些局促的胤禩说:“吃!”   云秀靠在马车壁上,看着他把每一个人都安排好了,还把车上放着的冰盆特意挪得离云佩远了一点,做完所有的事情以后,他才靠到了云秀身边:“姨姨吃果果?”   云秀说好:“胤禛真棒。”   胤禩显然是有一点局促的,他和车上的人都不熟悉,就只能巴巴地看着胤禛。   胤禛被他看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磨磨蹭蹭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一边吃点心,一边叹了口气:“唉,真粘人。”   云秀差点笑得坐不稳:“他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东西?咱们可没教他。”   胤禛理直气壮的:“前几天皇阿玛看我们读书,我看见太子黏着皇阿玛,皇阿玛说的。”   云秀戳了戳他的额头:“你最有话说,不过,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学的,有些不好的可不能学,知道吗?”她想了想,还是说:“姨母和额娘在你身边放了人,不过不是为了看你做了什么事,或者拦着你不让你做什么,是怕你受了别人的坏影响。”   早早地告诉胤禛他身边有亲额娘安排的人,一个是告诉他她们在乎他,二是为了让他足够自信,以后真要出来什么事,他也能知道该找谁,三就是,万一防止以后有人在她们的关系中做手脚。   这会儿的胤禛年纪还小,弄不清楚她们是什么意思,但以后总能明白的。   几个人在马车上说着话,康熙那边已经准备出宫门了,许航和姜潮并不在马车这一列里,而是在前头打听消息,几时出宫、几时到行宫里,他们都得打听得一清二楚,不过小一刻钟,许航就回来说:“皇上领着大阿哥、太子和三阿哥到慈宁宫去了,说是要接太皇太后登辇。”   边说,他一边看云秀和云佩的脸色。   政事上的东西云秀不敏感,所以下意识地看向了云佩。   云佩想了想,说:“四阿哥还小。”   三阿哥胤祉按照古代的年龄来算,已经七岁了,七岁男女不同席,一定程度上是已经成熟懂事了的代表。   云秀想清楚以后就点头:“咱们不着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康熙以后寿命长着呢,咱们略微苟一苟还是能占好处的。   古北口在山海关和居庸关之间,康熙一是想请太皇太后避暑,二就是趁势巡行边关——古北口是辽东平原和内蒙接壤的咽喉之地。   云秀只知道这两年康熙一直在处理台湾的事情,说是这两年也不太对,很久以前,他在为做准备了,这两年郑氏王朝巨变,姚启圣、施琅被启用,局势才开始转变,到了六月里,佟皇贵妃生皇八女的时候,施琅发兵打下了澎湖,“摄政王”刘国轩败退台湾。   云秀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还是宫里头那会儿隐隐有传言说佟皇贵妃这个孩子生的日子好,清军大胜,即刻就要了。   结果这传言在佟皇贵妃生下病弱的女儿以后戛然而止,不仅如此,在这个女儿夭折以后,沙俄沿着黑龙江顺流而下入侵大清,后来半路才被伏击的。   云秀没觉得国运和一个小女孩连在一起,只觉得宫里头有些人实在可恶,拿一个刚出生的女孩儿做文章,也不知道是什么居心。   也正是因为沙俄入侵,才让康熙在胜利之余起了警惕心。   政事和云秀说不上有什么联系,她唯一关注的是水泥。   之前水泥造出来以后康熙迟迟没有说要用在哪里,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水泥的生产还没有形成流水线,产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而且之前云秀提供水泥使用思路的时候没有说的特别清楚,她怕自己表现得太异常,引起康熙的怀疑。   康熙叫人把东西生产出来以后也没敢直接大批量地投入使用,而是屯到了现在,修了一条外出的路。   因为朝堂上久久没看见水泥被应用出来,各个都颇有微词,他们觉得皇上是故意给乌雅氏抬身份,所谓的水泥只是为了掩藏事实。   结果等这一条水泥路修出来以后,他们都闭嘴了。   以前跟着皇上到处巡行,走的那个路他们都不忍心说,实在是太难走了!坐在马车里颠得人能吐出来,哪怕是官道,那也让人不舒坦,要是不坐马车,只骑马,路上又没处休息,一天下来腿多半都不能要了,尤其是文官们。   之前他们骂云秀骂得有多狠,现在心里头也就愈发惭愧。   也幸好后妃和大臣们不能轻易碰面,不然他们能羞愧到地里去。   等圣驾到了行宫以后,云秀惊讶地发现居然有人来请她赴宴。   康熙会在这几天出去巡行古北口各县的情况,而后妃的车架是不动的,往往这个时候都会有当地的乡绅妻妾来邀请后宫嫔妃们赴小宴,以示尊敬和拉拢,不过大部分的后宫嫔妃是不会去的。   在这一回的巡行队伍里,云秀算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她有品级,也不是后妃,后妃们可能会顾忌皇上心里的想法不愿意赴宴,她却不一定。   所以那些乡绅夫人打听清楚以后,特地给她下了帖子,说是想请她坐一坐说说话。   云秀收了一箩筐的帖子,却没怎么敢去,康熙多疑,她要是去了,指不定得怀疑她什么,而且她和后宫的关系实在太过密切了。   收到的帖子她都叫人拒了,倒是有一张帖子让她有些意外,因为帖子的主人是恭亲王常宁的福晋。   她拿着这张帖子找了云佩:“她们怎么会给我下帖子?”两本根本就没什么交集,唯一有交集的还是贺珠,可永和宫和贺珠的关系也并不亲切才是。   云佩看出来她很好奇了,于是说:“你要是想去,就去看看,她下帖子肯定不会只下你的帖子,应该还有别人的,不必担心。”   云秀皱眉:“不会给姐姐带来麻烦吗?”   云佩摇头:“真要论起敏感度,福晋要比我们清楚得多。”恭亲王是天子近臣,还是亲兄弟,难道不比她们知道得清楚?妹妹就是因为她所以顾忌太多,“好歹都到宫外了,你以后还要出宫嫁人的,多交几个手帕交也好。”   看云秀还是犹豫,云佩就说:“等会叫你身边的宫女去找贺珠,问问她想不想见一见阿玛和额娘,她要是愿意,你就带着她去,要是她不愿意,你就呆在这里不去。”   云秀就同意了。   春雨就去问了贺珠,结果贺珠急匆匆地就过来了,看着都没怎么梳妆打扮:“给德额娘请安,给姨母请安。”她是随四阿哥叫的。   倒把云秀吓了一跳。她是县主,贺珠是公主,真要抡起来她还要给贺珠行礼。   可贺珠拦着不让,还特别恭敬地给她行礼,然后问:“姨母真的要去赴宴么?能不能带上贺珠?”   云秀就懂了,贺珠她从进宫以后几乎没怎么回过恭亲王府,也没和恭亲王府的人碰过面,所以知道自己要去赴宴以后才会急匆匆赶过来。   她想了想,说:“是要去,所以叫人问你。”   贺珠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多谢姨母!”   等两个人收拾好以后,云秀就带着贺珠去了恭亲王福晋的小宴上。   恭亲王如今的福晋是继福晋,前头一个福晋是纳喇氏,过世的早,后来常宁又娶了如今的福晋马氏,前头一个福晋纳喇氏没有子嗣,继福晋马氏十多年前生了嫡长子。   马氏一见云秀就迎上来:“可没想到还真能请着您来!”她目光落到旁边跟着的贺珠身上,“这是大公主吧?”   云秀点头:“我常年不在外头,说起来不怕您笑话,谁家有什么福晋、侧福晋的我都认不得,就把她带来了,好歹帮我认一认人,别回头出了差错,那就丢人了。”   马氏心知肚明,就说:“哪能让您认错了人?有我在呢!”她是个爽朗的性子,当即拉着云秀开始认人。“这几个是王府里的,听说了牛痘和水泥,心里头都崇敬地厉害,想要见一见您。”   “这是侧福晋舒舒觉罗氏,庶福晋陈氏……”她指着其中一个穿墨绿衣裳的说,“这是庶福晋晋氏。”   她一口一个您的,倒叫云秀不好意思了:“您的辈分大,何必这样儿客气?”说完,她目光就落在了晋氏的身上,这位就是贺珠的生身母亲了。   她之前听人说起过,晋氏在贺珠之后又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分别是恭亲王的第三女和第四女,可惜第四女在两年前亡故了,如今膝下只有一个第三女。   贺珠控制着自己的眼神不敢多瞧,目光却还是时不时落在晋氏身上。大约是留意到了她的眼神,晋氏抬头朝她微微一笑,很快又低下了头。   马氏又领着她去见别人:“这回请的都是自家人。”   另一个请来的人是裕亲王福全的侧福晋瓜尔佳氏,嫡福晋西鲁克氏没来,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马氏不说,她也就当做不知道。   其实她挺好奇为什么马氏要请她过来的,只是她一直不说,就让云秀吃点心喝茶,在她觉得有点无聊的时候还掏出来了一副麻将:“之前听宫里头的娘娘提起这是县主发明的,我和家里几个姐妹们研究了好久才学会的这打法,您帮着掌掌眼?”   于是,云秀就和她们坐到一块儿搓麻将了。   她囧囧有神,有点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马氏请她过来就是为了搓麻将?   结果等搓了一局麻将,马氏才说:“咱们搓麻将,贺珠是不是无聊?叫人领着她去园子里逛一逛吧?”   云秀想说这是她带来的人,总不能就这么把她丢下吧?   结果马氏看出来她的犹豫:“实不相瞒,是去年晋氏没了孩子,王爷心疼,想着见一见贺珠可能会好些,这孩子一个人在宫里头,也不容易,王爷没事儿的时候也不敢和她说话,还是借了您的光才能见上一面。”   云秀总算明白了,合着人家不是想请她,而是想请贺珠,只是不好找由头,毕竟是过继出去的女孩儿,所以才请她呢。   云秀啧了一声,之前看恭亲王的行事不像是个聪明人,毕竟能被康熙指着鼻子骂,如今看来,这兜兜转转的,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笨”嘛。   她问贺珠:“你想不想去?”   贺珠说想。   云秀就朝马氏点头。   等搓完麻将,贺珠也回来了,云秀看一眼天色,说:“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马氏笑眯眯的,好像一点不在意自个儿丈夫借着她的手给妾室调解心情的模样:“一晚上倒输了好几两银子,看来我这技术还得再练练。”她招手叫自己的丫头,把提前准备好的匣子递给了云秀,“这是输了的彩头。”   然后好声好气地把云秀送出了门。   等云秀和贺珠坐到马车上,她没去开那个盒子,而是问贺珠:“她们没提什么叫你为难的事儿吧?”   贺珠摇头:“就是说了一会儿话。”她脸上鲜见的伤感,“妹妹没了,额娘的身体不太好。”所以才求着恭亲王想见她一面。   云秀应了一声。等把贺珠送回去,她带着那个匣子回来,打开来一瞧,里头十颗拇指大的夜明珠,把她惊了一下。   云佩看她坐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   云秀把珠子给她看了,事儿也说了:“我就说没多大的交情,怎么忽然请我过去,不过只是把人带过去了一趟,怎么就给了这样厚的礼。”   “他们又不亏。”云佩说,“你还真以为只是让你带贺珠过去?从前也没听说恭亲王对庶福晋多爱重,他不过是想请你帮着看顾贺珠。”   马氏估摸着以为云秀在宫里头呆那么久能知道她的意思,所以办事儿都含含糊糊的,也不明白说清楚,只说贺珠不容易等等。   听在云秀耳朵里,就成了只是想叫贺珠和她额娘见一面。   云佩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   云秀这回是真的囧了一下,合着她还在那里傻乐,人家真正的意思她根本没听懂啊。   “不过恭亲王是怎么想的?让我照顾贺珠?”他随便找个人都比自个儿强啊!贺珠今年十三岁,宫里头钮祜禄贵妃、佟佳贵妃哪个不厉害?   结果云佩说都不合适:“他是天子近臣,最忌讳的就是和满洲勋贵交往,皇上有意压制那些人,他又怎么可能和那两家来往?”剩下的四妃里头也就只有她有宠,能在皇上跟前说上两句话。   满清历代的公主们和亲都早,不说别人,就说建宁公主,也是十三岁就嫁给了吴应熊,如今贺珠到了十三岁了,也难怪恭亲王着急。   “我想起来了,才刚恭亲王福晋和我介绍恭亲王后院的时候,有提到一个吴氏,好像是建宁公主额附的庶女。”她那会儿一心注意贺珠的生母晋氏去了,根本没注意吴氏。   见她一个多罗格格,有裕亲王侧福晋作陪就算了,晋氏是贺珠的生母也可以,但是那会儿恭亲王福晋还把吴氏拉出来给她介绍,吴氏只是妾室,也就是俗称的格格,那有什么必要呢?   原来是在暗示她?   云秀哭笑不得:“我怎么觉着我在宫里头呆得太舒坦了,平日里又有姐姐看顾着我,我对这些东西一点儿都不敏感呢?”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脱胎换骨变聪明了,结果临到头了,才发现自己要学的还太多太多。   云佩摸摸她的手:“无妨,这些东西也不必刻意去学,等你往后年纪大了,见识的多了,自然而然就明白了。你看你这方面的事情不敏感,却能弄出牛痘和水泥,难道不厉害么?每个人擅长的地方不一样罢了。”   云秀不得不说,她被姐姐安慰到了:“那贺珠……?”   “不着急,皇上一点要抚蒙的意思都没露出来呢,恭亲王府也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她摸了摸自己三个月大的肚子,“我倒希望肚子里这个是个阿哥,也好过将来被送去抚蒙。”   云秀算了算,多半不是阿哥,应该是公主。   这话她没法说,只能想想,然后不动声色地劝姐姐:“要真是个公主,咱们想办法叫皇上免了抚蒙不就好了么?”   云佩苦笑:“哪有那么容易?”   历代的清朝公主都是送去抚蒙的,唯一不抚蒙的建宁公主也是嫁给了吴应熊用来联姻,建宁公主和吴应熊的感情倒是挺好,可也因为感情好,最后成了那个样子,听说现在还重病在身,起不来床。   她叹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   #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云秀昨儿带了贺珠去赴宴的缘故,贺珠打这天起,变得和云秀十分亲近。不是那种叫人不舒服的黏着的感觉,相反,她很懂得分寸,也不会刻意事事以云秀为主,相处起来叫人莫名的舒坦。   她过来以后也大多是和四阿哥一块儿玩,带着几个弟弟解闷,偶尔会送一些别人那里没有的果子和点心来。   后头康熙重新启程的时候,她们在路上,供应并不算太好,像是新鲜的水果就很难得,然而贺珠总能拎几样新鲜的果子过来,问起她,她就说是恭亲王叫人送给她的。   “皇上有什么新鲜东西都会先给恭亲王和裕亲王,然后再分下来。”恭亲王那里得的大半新鲜东西都给了贺珠,贺珠说,“其实我在宫里也有,可恭亲王还是往我这里送。”   说到底也是他的爱女之心,可她也只能客客气气叫一声恭亲王。   贺珠垂着眼,把眼里的泪意逼了回去,终于肯提起最开始的那场道歉乌龙:“那会儿恭亲王被罚了,我心里着急,所以才病急乱投医,一定给您添麻烦了。”   云秀这才想起来曾经贺珠没头没脑跑到永和宫来替恭亲王道歉:“你也没做错什么。”   后头康熙还以为贺珠说错话了,替她来和云佩辩解呢,话里话外都是维护,像是心疼她有那么个不着调的阿玛。要不是对恭亲王不熟悉,她都以为恭亲王故意犯错让康熙心疼女儿了。   事情说开了就好了。云秀和云佩本来也就没放在心上。   她们听人禀报说皇上预备着在外头呆到七月底天没那么热的时候再回宫,因为云佩还怀着孕,皇上不准备叫她多处颠簸,让她们的马车在后头慢慢跟着走就行,他还拨了好些侍卫看守,都由庆复管理着。   他自己在外头避暑也不消停,车驾到了哪里,就巡查哪里的政事,随身带着索额图、明珠等人,边走边处理奏折。   哪怕再不喜欢他,云秀都不得不承认,他已经算是个很合格的皇帝了。   皇帝允许她们慢慢地走,就只要不掉队就成,而且成日里呆在马车上也没什么意思,要是这样能舒坦,她们还不如就呆在永和宫里,还省得奔波辛苦。   能慢慢走以后,她就和云佩经常下车走一走散一散,偶尔也看看风景。   庆复一直跟在后头。   她们这会儿是停在甘肃,云秀就想起那些被她用来做牛痘实验的人还是庆复在甘肃捉来的,就问他:“这边儿离你捉人的那边远不远?”   庆复说有一点远:“甘肃大着呢,从这到那边估摸着要骑一天的马。”   他们俩说话的时候云佩已经牵着胤禛往前走了一段路了,身前身后都无人,云秀说:“上回在庄子上的时候,你给我寄了信,说是初六回来,按你这么说的话,那会儿你应该才刚出发吧?怎么后来一个多月就到了?”   正常从甘肃到北京城估计要四十天,再从北京到盛京怎么也要十天左右,更何况他还带着人押着那么多的犯人。   云秀面对他站着,弯腰问:“你跑死了几匹马才回来的?”   庆复瞬间耳尖一红:“没……没多少匹。”   云秀才不信:“你那么着急做什么呢?那会儿我时间多的是,你慢慢回来不就是了?难怪我后头有好几天没看见你,隔了有七八天?那会儿你去哪里了?”   庆复说自己养伤去了,边说还辩解:“我骑术很好,只是伤了胳膊,后来一直拽着马绳,伤口崩开了才回去养的伤,并不是因为别的。”   “我又没说你骑术差。”云秀安慰他,“还没正式谢过你,要不是你抓那些人抓得那么快,我还不一定能那么快把实验做完,这个格格也指不定什么时候能拿到手呢。”   庆复低着头:“我也没来得及恭喜你,成了多罗格格了。”   他给云秀送礼被拒绝了好多次,只有那几盆意外买到的芦荟成功送出去了,后来还都成了云秀做的芦荟汁,只留下了一点点绿尖儿算是留种。   后来庆复知道云秀不喜欢收他的东西,他就再也没送过,被拒绝的感觉并不好受。   可到了现在,他还是忍不住说:“你成了格格,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云秀刚想拒绝,庆复就立马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生怕她拒绝一样:“咱们俩都认识这么久了,我为你高兴,不成么?还是说你嫌弃我……给你买的礼物不够好?我可以换别的,你喜欢什么?”   他本就是极容易叫人心软的长相,这会儿眼巴巴地看着云秀,宛如云秀曾经看到过的流浪狗把头蹭过来让人摸摸它,结果因为脑袋太脏被拒绝了一样。好像云秀拒绝他拒绝得很不应该,让他很伤心了。   云秀对长得好看的人宽容度太大,话到口边的拒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叹了口气,怎么感觉自个儿最近天天在这里收礼了呢?是不是太腐败了一点?   她接过庆复递给她的匣子,不轻不重的,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她低声问:“你怎么就一心想着给我送东西呢?”他们俩小时候那样亲近,能一块儿撒欢到处跑,也能毫不犹豫地抢对方的果子点心吃,那会儿云秀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到了现在,反而浑身别扭起来了,怎么都觉得奇怪。   因为……我喜欢你啊。   庆复深深地望着她,那句话憋在胸腔里,闷得叫人心口发疼,却又鼓鼓囊囊的,像一只被风塞满的口袋,一旦破了个口子,空气都会宣泄而出,可是现在,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心思藏起来,朝露出看起来坦荡的笑。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   曾经骤雨疾风的夜里,阿玛一再问他和云秀是什么关系,他也是这样说的——我们是朋友,小时候一起玩过,后来年纪大了就不再来往了,偶然再见,不过是泛泛之交。   不必刻意靠近,也防备着别人的算计,他远远地站着、看着,就好了。 第67章   可他没站一会儿,云秀忽然就问:“朋友也会这样吗?”   骑快马穿过小半个大清带人给她做实验?互相送礼也常见,她也经常给别人送,这很正常,可前面的,她再迟钝,又不是傻,也能意识到这已经超越了朋友的情谊。   迎着她迷惑的表情,庆复微微叹息:“古有管鲍之交,今天不能有庆复和云秀的交情吗?”他们的关系好,可也不能太好,阿玛最近总在家里琢磨着叫他娶云秀,他是想娶云秀,可不是想这样娶。   那一闪而过的灵光被庆复岔开,云秀转移了注意力:“确实能有。”   她摸了摸脑袋:“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庆复啊了一下:“什么小人之心?”   云秀耸肩:“你这又脸红又那什么的,我想多很正常啊,我差点以为你喜欢我呢,哈哈哈哈,原来是把我当朋友。”   庆复瞪大了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啊?”   “啊?”云秀朝他笑了一下,“对了,好朋友,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京城?”   庆复心里头空落落的,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嗯……到七月底就能回去了,八月里虽然天气还热,倒能忍受,到时候回去用冰就成。”   云秀点头:“皇上没催咱们吧?”   庆复说没催:“皇上最近忙着看折子呢。”   两个人慢慢说着话,云佩已经牵着四阿哥六阿哥回来了:“说完话了?马上就要到红川了,估摸着晚上要在红川歇下,等过了这边,往后就要回程了。”她的肚子已经慢慢凸显出来,这回出来带了金嬷嬷和常嬷嬷,只留了司药一个人看家,人全都跟着她呢。   云秀看见姐姐就去扶着她,问她有没有不舒服:“虽然这一路上都换成了水泥路,可姐姐是孕妇,总要当心一点才是。”   云佩看了一眼庆复,又朝云秀笑:“我自己心里有数。”   本来就是下马车松散一下,休息好了就得继续赶路,所以很快他们又收拾了东西上了马车。   云佩搂着胤祚和胤禛说话,云秀就掀起帘子往外头看,夏天的甘肃青黄一片,远远看上去被分成了一块一块的,颜色鲜明,让坐久了马车的眼睛舒坦得很。   她正往外头看,下一秒,庆复就骑着马到了马车边上。   他骑马的姿态很好看。   云秀自己不会骑马,但是看过很多人骑马,姐姐骑马的时候她会觉得很漂亮,姐姐学的不是打仗的那种骑术,师傅教的时候就说了,这骑术平时看着漂亮,真要到了战场上并不实用。康熙和太子他们学的就是半表面半实用的,面子上要好看,偶尔跟人出去射猎的时候要有用。   庆复和他们学的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他的骑术拿出来不是好看,是完完全全实用的东西,粗粗看的时候好像没什么区别,其实细看就能看出来他在蓄势待发,任何时候他都能抽出弓箭或者腰刀和敌人搏杀。   云秀都能想象得出他侍卫服下那一层薄薄的肌肉——她在宫里头去还手帕的时候,庆复过来给她开门,她往里头扫了一眼,恰恰好看见了庆复身上的一点肌肉。   不是那种隆起的特别夸张的肌肉,是流畅但是有力的。   云秀每每想起的时候,都会想到以前在视频网站刷到的那些男色视频。   一想到,她的脸上就有一点烫。   庆复本来是骑着马在旁边走的,猛地意识到有人在盯着他,下意识地侧头去看,然后就和小脸薄红的云秀对视了个正着。   云秀:“……”偷偷看人家,结果被正主抓了个正着怎么办??   她以为庆复要发现了,结果他问:“你很热吗?脸怎么这样红?”   云秀咳了一声:“不是,我没有。”   庆复给她把马车的帘子拉好,隔着那一层薄薄的竹帘子,能看到她模糊秀丽的侧脸,乌色的影子,带着一种朦胧的美感。   云秀也隔着这一层帘子看庆复,高头大马,隽秀的少年,叫她想起“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那样的美好。   两个模糊的影子互相对视着,一种奇异的氛围流转。   云佩已经没有和胤禛说话了,而是侧头看着云秀。如今是在马车上,不像是在宫里一直有人盯着,她们就没有特别讲究,旗头顶着太累,旗装又好几层热得很,她们穿的就是外头汉人女子经常穿的衣裳,头上梳发髻,再配一副清新的首饰。   云秀头上的就是金叶子打的蝴蝶流苏首饰,微微一动,那两片薄薄的蝶翼就会轻微地颤动,流苏也会随风晃动,再有外头的阳光一照,斑驳的光影照在地上,晃花了人的眼睛。   她静静瞧着云秀和庆复对视,心里头微微叹息。   当局者迷,更何况是她这个对感情一窍不通的妹妹,她大约根本没有意识到庆复对她的喜欢和在意。   云佩也没有打算要提醒她,顺其自然,要是云秀也喜欢庆复,那她倒是乐意点开这一段关系,可云秀并没有表现出来,那她更加不必点出来了。   她对庆复没有什么偏见,或许是因为是从小就认识的人,她对他没有对别的佟家人,比如佟皇贵妃那样的戒备之心,但是也仅限于此了——她并不看好这一段感情。   如今的康熙不会同意乌雅氏和佟佳氏联姻,尤其是云秀已经是县主的情况下,还有牛痘和水泥的功劳,若是这件事情宣扬出去,以后云秀天然就是有民心的。   她微微叹了口气。   云秀不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什么,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庆复可能对自己有超越友谊的感情,哪怕偶尔庆复的行为会让她觉得迷惑,可很快,庆复就会表现出完全不一样的意思。   她觉得,他们两个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庆复不至于欺骗她。以往庆复所展现出来的性格是正直的,从不撒谎的。   她和庆复互相看了一会儿就错过了眼,低头去拆手上的匣子。   昨儿恭亲王福晋给她的那一匣子是夜明珠,在夜里的时候光都是柔和的,云秀喜欢,就叫人串了珠子,预备回头放到自己住的地方去。   庆复这个不是珠子了。   大约是考虑到之前给她送的贵重首饰比如耳环之类的东西都被拒绝了,他送的是一条看起来很普通的东西——一条用红绳编成的平安如意结的手链,结扣的地方是一颗小小的玉葫芦。   玉也不是特别好的那种玉,像是在外头随手挑的,上头还有着微黄的纹路。   不是特别贵重的东西,云秀就松了一口气。她从前学的最好的一个道理就是不要轻易接受别人的礼物,尤其是贵重礼物,那都是人情。哪怕是庆复送的,她也不能坦然接受。   这样看着带着瑕疵的东西正好,不贵重,她承担得起,以后也能还回去同样的礼物。   她把手链套到自己的手上,是调整好的合适的尺寸,刚刚好。   云秀摸了摸那颗玉葫芦,转头问姐姐:“好看吗?”   云佩说好看:“我的库房里头还有一个差不多的,回头叫人给庆复送去。”   云秀应了一声。   胤禛瞅瞅云秀的手,大声说:“姨姨好看!”   “你这小家伙还懂什么好看不好看?”云秀戳了戳他的脑袋,“姨姨给你准备了好多比这个还好看的东西,等你长大了都给你,以后你拿着玩或者赏人都使得。”   胤禛突然问:“是给谁赏人?像大哥那样的吗?”   云秀疑惑:“大阿哥给谁赏东西了?”   胤禛一本正经的:“我之前在上书房的时候,听见大哥身边伺候的人说,大哥让给他屋里人赏一支金簪子,姨姨给我的这个,也要赏给屋里人吗?给苏培盛行不行?”   他现在说话正常了,迫不及待地想说话,每次说话的时候都是一大串一大串地往外头蹦。   云秀听了却脸色一变:“你这都是从哪里听的?往后这些话埋在心里可以,可别在外头说。”   她的语气有点严肃,把胤禛吓了一大跳,胤禛有一点委屈:“我也没说什么呀,姨姨怎么凶我,那都是大哥身边伺候的人说的。"   他委屈,云秀就缓和了语气:“对不起呀姨姨不是凶你,是这些话真的不能在外头说,如果说在外头说了,人家会觉得你做错了事情。”她没法给这样小年纪的胤禛讲什么事房里人,又为什么要赏金簪子。   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阿哥居然有了屋里人,难道是惠妃安排的?   她看了一眼姐姐。   云佩就说:“胤禛,你给胤祚讲一讲之前你在上书房都读了什么书?他马上也要和你一块儿去书房里了,你提前跟他说一说,让他更加熟悉一点。”   胤禛眨眨眼,决定还是先教弟弟,毕竟姨姨跟他说了对不起了耶。   等他忙着和胤祚说话,云佩就换到了云秀的身边:“怎么了?你瞧你这表情。”一旦云秀有什么不明白的东西,下意识地就会去看云佩。   像是小鹿一样。   云秀说:“大阿哥才十三岁。”真要按照现代算法,这才十一呢!   云佩说:“宫里头都这样,阿哥们开始出精了,就由嬷嬷太监给安排通晓人事的宫女敦伦,等学会了如何敦伦,也就该娶福晋了。”满人的福晋都娶的早,像是皇上,娶赫舍里氏的时候才十二岁。   云秀沉默了一下,十三岁的孩子,真的发育完全了吗?她很不理解,可再想一想,古代结婚还真的挺早的,十五六岁就得成亲,清朝的阿哥结婚早,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可再不对,也不影响她觉得不合适。难怪古代人寿命都不长,结婚那么早,又早早地开始敦伦,伤身体,寿命短也是很可能的。   接下来,关于大阿哥有了房里人的事儿就开始慢慢地通过打听消息的司香传过来了,不过她知道的也不多:“大阿哥屋里头那个姓关,听说是宫女出身,汉军旗的包衣,家里并不显赫。”   再多的也就没了,她们安插人手也大多都是在宫里头安插的,平日里只探听消息,阿哥们那里不怎么插手,也没处插手。   最后还是姜潮回来,打听到了一点儿别的消息:“人确实是惠妃安排的,皇上最近有意要给大阿哥挑福晋了,只是没说挑的是谁,可能等回京了就能挑出来了。”   云秀想了想,问姐姐:“将来胤禛……”   云佩说:“等胤禛年纪大了也要安排宫女的,不过一般也没特意规定,到时候再说吧。”   云秀这才松了口气,到时候她安排,叫胤禛不要急着圆房不就是了。   等到了红川的时候,关于大阿哥福晋的事儿也越来越多消息透露了出来。   惠妃如今在宫里管着宫务,大阿哥则跟着康熙一块儿出来巡视,给他安排关氏的时候是之前六月份的事情了,听说大阿哥对这个宫女还算不错,时常有赏赐。   云秀都不知道说什么了,这都是她无力改变的事情。   唯一能管的也就只有胤禛了。   此时的胤禛还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这会儿正闹着要骑马。   他矮手矮脚的,连小母马都没法子骑,偏偏又想学,觉得庆复骑在马上的样子好看。   云佩怀孕不能骑马,云秀不会骑马,就只能让庆复教。   云秀忽然想到:“上回我说等好起来了,就学骑马,可惜一直没时间学。”她都灰头土脸地去忙牛痘和水泥路了,宫里头又不能骑。   云佩说:“这会儿出来,内务府应该有备着马吧,不然等到了下一个驿站换也行。”   这会儿有马的大多都是高头大马,还真不适合云秀和胤禛骑。   庆复听见了,吩咐人去牵过来两匹小马:“有的,有些宗室家里的小孩儿也跟出来避暑了,偶尔他们也要跑马,所以内务府一直备着。”   云秀让胤禛先骑。   他人还没有马腿高,偏偏一心想往上蹦跶,都来不及等太监们把他抱上去。   云秀边叫人拦他边说:“动作慢点儿,别叫马给你尥蹶子了,踢一下可要命。”   没一会儿,胤禛就坐到了马上,扯着马绳呜呜呜地叫。   云秀想笑:“哪有这样学马儿叫的?”   胤禛正兴奋,哪里还听得清她说什么:“呜呜呜呜呜呜”   过了好一会儿,马纹丝不动,胤禛呆了一下:“怎么不动呀?”   云秀看一眼御马太监手里牵着的真正的马绳,假装不知道,还说:“是因为你还没有学会骑马,等你学会了你呜呜两声它就会走了。”   胤禛信以为真:“好吧,那我先学骑马。”   御马太监不敢让他真的自个儿骑,就牵着马绳带着他溜达了两圈才回来。   开始的时候胤禛还是纯粹的兴奋,多走了两圈他就累了,不想学了:“骑马好难、好累哦。”   云秀伸手把他抱下来:“胤禛还小,等将来长大了学起来就容易了。”   小胤禛撅起嘴:“那不能不学吗?长大了也不想学。”他早上还闹着要学骑马,到了下午就开始不想学了。   这小可怜,云秀摸摸他的脑袋:“可是以后我们胤禛要跟着皇阿玛去外面征战、行围狩猎的,怎么能够不会骑马呢?”   “这样吗?”胤禛露出为难的表情,“我想和皇阿玛一块儿骑马。”   他看着马叹了口气,一脸的悲伤:“我付出了好多哦。”   云秀看他装大人的模样就想笑:“那你现在要不要继续付出一下?干脆今天把骑马学会了,等明儿就骑着马去前头找你皇阿玛,叫他给你换一匹更好的马回来?”   胤禛立刻板起了小脸:“姨姨,前不久我师傅才教了说不能‘贪多嚼不烂’,要想学会骑马,那必须得‘从长计议’,不能着急。”   云秀噗一下笑出了声:“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   小胤禛昂着头:“现在到吃点心的时间了,姨姨要不要一起吃?”   云秀说不吃:“我还要学骑马。”曾经答应过姐姐的,她一定要做到。   胤禛露出同情和崇拜:“姨姨真努力,姨姨加油!”   他跑去吃点心了。   云秀回头,正好看见庆复牵着马站在身后:“怎么是你亲自来?”   她骑的马当然和胤禛那个闹着玩的不一样,是正儿八经的马,怕自己摔了,她还叫了御马太监过来帮她牵着马,先慢慢走两圈,等熟悉了以后才自己骑。   庆复就问:“这周围所有的人里,难道还有比我骑术更好的吗?”   他的语气就像是如果自己点头,他下一秒就要去找人对拼试一下谁的骑术更好一样。云秀无奈:“那当然没有了。”   庆复说我教你:“咱们慢慢地学,等到回京的时候,保证已经学会了。”   云秀应了:“我先骑着走两圈,热一下身,做好心理准备。”   她上马,本来想叫御马太监牵着马绳,下一秒,前头的马绳就被庆复握在了手里,他摸了摸马头上的辔笼,说:“我来吧。”   马蹄哒哒哒地响,云秀坐在马上,略微有一点走神。   满人的男女大防没有那么严重,可封建社会的男女不平等从来都是存在的,她从来没有见过谁家的男人会给自己的福晋牵马,因为在他们的眼里,那是丢面子的事儿。   她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见过同一条街上有一户旗人,穷得连裤子都快当掉了,他福晋有一手做点心的好手艺,从前云秀吃过她做的点心,简直惊为天人,后来大约是实在穷得过不下去了,他福晋就想着做了点心出来卖,好歹维持家用。结果那个旗人丈夫当时就炸了,打骂福晋、不许她出门,就为了维持自己那一点儿可怜的旗人骄傲,和男人不能吃女人软饭的“自尊”。   后头那个福晋就和他和离了,具体怎么操作的云秀不知道,只是从那以后出了不少这样的事儿,她就隐约知道,天底下的男人大多都有一点通病,那就是看不起女人。   如今庆复给她牵马,竟然让她诡异地生出一种原来这会儿还有男人肯弯下腰替女人牵马的存在。   意识到了以后,她不由生出一点儿悲哀来——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她都有一点被封建社会洗脑了,在现代看起来稀松平常的事情,在这会儿她竟然会有意外的感觉。   庆复不知道她微微走神,还在跟她说骑马的要领:“上马之前不能站在马的后方和侧后方,不然马可能会尥蹶子踢到你。”   “还有要注意马的辔鞍都要检查,马蹄也要,别上了马才知道出问题了,那样很危险。”   “慢骑的时候身体要坐直,不能因为害怕就缩着身体,很容易摔下马。”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敲了敲云秀的背:“坐直。”   教她骑马的时候的庆复和平时的他完全不一样,很严肃,也很认真。   云秀问:“你不是把我当成你手底下那些人来训了吧?怎么凶巴巴的?”   庆复:“是吗?很凶?”他反思了一下,然后正色说,“凶一点才能让你记得住这些,骑马不是闹着玩的,多少人因为骑马快慢和姿势不对没了性命,我不想你也出什么差错。”   他难得这样强势,云秀觉得有点新鲜,可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干脆应下:“好,庆复大人说的都对!”   庆复嘴角微扬又落下,老老实实教她骑马了:“坐直不是腰硬,你不能这么僵硬……”   云佩远远地看着他们,没一会,就听见如意说钮祜禄贵妃来了,她连忙叫人把她请进来。   “之前说好了要来找你喝茶,可惜一直没得空,今儿终于闲下来了。”钮钴禄氏如今也是大着肚子,她和云佩怀孕是前后脚,康熙体谅她们两个孕妇,所以也叫她的车架慢一些跟在后头,慢着慢着,两边就碰到一块了。   钮钴禄氏顺着她的目光往外头瞧了瞧:“那是佟佳庆复?你们的关系倒挺亲近。”   云佩给她递了一杯茶,笑:“没有吧?他从小在外头长大的,我们是邻居。”   “邻居?”钮祜禄氏失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我还以为你们两家预备着结亲呢。”   云佩略微皱眉。   钮钴禄氏瞧见了,就说:“我才进宫的时候,听人说起皇贵妃叫身边的若荷姑娘查自己弟弟和谁接触过,后来这事不了了之了,没多久庆复就被派去了外头。”   在云佩探究的眼神里,她笑了笑:“没多久云秀姑娘就成了县主,拿出来的牛痘和水泥叫人忍不住感叹。”她拍了拍身下的座椅,“我还从来没做过这样舒适的马车,都是县主的功劳。”   云佩淡淡的:“您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   钮钴禄氏没被她的冷淡劝退:“这样的功劳,谁看了不眼馋呢?要不是我们家没有合适的人选,早叫他来求娶乐安格格了。”   云佩听懂了她的意思了,她这是来提醒她佟佳氏可能打着联姻的主意让庆复接近云秀。   她微微颔首:“我明白了,可云秀从来都不是分不清谁对她是真正好的人。”如果云秀喜欢,那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她费劲儿爬上这个位置,不就是为了让妹妹活得更加舒心吗?   就算云秀最后喜欢上庆复,她也不会棒打鸳鸯,而是会帮她排除所有可能存在的潜在风险。   庆复既然曾经能够从佟佳氏一族分出来住,那么以后也能。   钮钴禄氏从她的眼里看出了他的决心:“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其实我来还有另一个目的。”   她说:“家里的弟弟阿灵阿年纪大了,今年已经十七了,可一直没有定下福晋是谁,听人说起妹妹你家里有一个庶出的妹妹叫云烟的,也不知道定亲了没有?”   云佩说没有。   她心里头在想着钮祜禄氏为什么要把云烟说给阿灵阿。   钮祜禄氏进宫前,她也打听过她家里的情况,这个阿灵阿是老七,遏必隆一共娶了三位福晋,阿灵阿就是第三位继福晋所生的儿子。   当年遏必隆下了大狱,皇上念在他有功的份上没判死罪,只免了他的职位和爵位,可惜遏必隆从狱中出来以后没多久就过世了,皇上怜惜,封了果毅公爵,他的爵位是第三个儿子,也就是孝昭皇后和钮钴禄贵妃的亲弟弟、第一个福晋所生的法喀继承的。   云佩听说阿灵阿和法喀的关系不大和睦。   那么为什么钮钴禄贵妃未来阿灵阿说亲呢?   而且按照身份来说,云烟和阿灵阿并不相配。   大约是看出了她心里的疑惑,钮祜禄氏坦诚地说:“云烟姑娘的身份确实不大相配,可谁叫她有两个好姐姐?我在宫里头势单力薄,上头有佟皇贵妃压着,下面又有你们四妃步步紧逼,叫我喘不过气,当然想拉拢一个人和我一道。”   她说:“惠妃太过聪明,我不喜欢她算计,荣妃是个面团性子,不爱争也不爱抢,我和她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宜妃爱掐尖要强,她还有自个儿的亲妹妹在宫里,也是后妃,我和她联合没有什么用。”   最合适的就只有德妃一人,这是她早就想好的。   “更何况你的处境也并不算太好。”她说,“虽然有子,妹妹也争气,可佟皇贵妃的孩子没了,以后多半也生不出来了,必定想亲近四阿哥,那就得彻底断了你和他的联系,你管了后宫的宫务才一年,身边得力的人并不算多,哪怕有如意在你身边也一样。除非你愿意和皇贵妃合作,可皇上不会允许。”钮钴禄氏叹气,“只有我能帮你,我的家世和佟佳氏相当,我手里捏着的还有钮钴禄一族在后宫培养的势力。”   她朝云佩笑:“你知道的,我一向喜欢把话说清楚,我是不喜欢阿灵阿,可他对钮钴禄一族有用,那我就能忍下他,云烟将来嫁进来就是嫡福晋,有你们两个姐姐在,谁也越不过她去。”   云佩默然。   钮钴禄氏说的都对,她和云秀看着风光无限,其实也只是行走在刀尖之上,就像皇上往外头说起水泥的时候,也从不会主动提起云秀,只有起居官、史书上才会记住云秀。   钮钴禄氏知道她在分析利弊,也不着急,反而偏头去看马车车窗外的云秀。她骑马已经有模有样了,可以自己拉着马绳慢慢走了,庆复却还是不肯松开手里的缰绳。   她轻轻叹了口气,要是自己在宫外头多好。之前她年满十六了,家里却一直没有给她挑人家,也没送进来选秀,只因为那一年姐姐成了皇后,她待字闺中,家里想叫她再等一等,想送她进宫和姐姐一块。   后来……姐姐就没了,隔了三年,她也进了宫。   等进来了她才明白姐姐为什么会没了。这宫里头这样的压抑,让她心中郁郁不平。   姐姐总想着平衡皇帝和家族之间微妙的关系,想挽救钮钴禄一族的衰败。可钮钴禄贵妃觉得这样没用,从她进宫以后,她就发现皇帝是个心里头有自己想法的人,他又多疑,怀疑所有的人,不愿意让外戚和勋贵做大。   他既然不愿意,钮钴禄氏就想着,自己再挣扎也没什么用,她进宫以后就老老实实当一颗棋子,皇上用得着她就用,用不着她就呆在宫里发霉,反正皇帝不可能让别人欺负到她头上。   她和云佩一样看透了这宫里的一切,活得太通透。姐姐也看得清,可是姐姐只能看着自己卷入权力斗争的漩涡,她挣脱不开,所以她会那样绝望。   钮钴禄氏进宫的时候就看到了自己姐姐的结局,她没那么傻再次飞火扑蛾,只能保持着低调,让自己变得“顺从”,皇上不喜欢满洲勋贵权势太大,她就老老实实呆着,每天在自个儿宫里插花喝茶吃点心,不然就是逗逗赫舍里氏,也能活得自在。   而云佩呢?她看得通透,所以克制着本心,让自己不动声色、不碰爱恨。她本也可以像钮钴禄贵妃那样当一条不用努力的鱼,可惜她没有钮钴禄氏那样的家世底气,只能拼了命地往上爬,如果不往上爬,她就只能被更多的人踩进泥里,连渣都不会剩下。   她冷静地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借着每一次浪头翻涌的劲儿往上头爬。   云佩长舒了一口气。   她说:“我虽然能想明白,可这事儿还得问问家里,云烟虽然是庶女,她自己的意见也很重要,这事儿我不能允诺你。”   她虽然可以全权做云烟的住,乌雅家别的人不论如何也都会赞成她的决定,可她不想这么做。   云秀曾经特别天真地教她与人善、与几善,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人格等等,这些乱七八糟的思想都在默默影响着她。   而且她自己本身也是一个身不由己的人。哪怕云烟不是她的亲妹妹,她也没办法让她完全地成为一个为别人奉献的人。   左右怀孕的时候她能叫额娘和云烟进宫,到时候问问她们的想法就是了。   钮钴禄氏来得快走得也快,说完事情以后她就走了,绝不多停留半步。   云秀还没骑马回来,云佩就在马车上自己煮茶,红泥小火炉,一边煮一边思考着事情。   刚煮完茶,回头找自己的茶具的时候,却没找到,下意识地要去边上柜子里翻,一低头,就和睁着眼睛的胤禩和胤禛对视了个正着。   她愣了一下:“你们俩醒着?”   刚刚钮钴禄氏来的时候,这两个孩子就躺在马车里睡觉,一点都没有要醒的意思,云佩就没让他们折腾,省得弄醒了回头还要重新睡,容易头疼。   这会儿两个人都齐刷刷睁着眼,很明显早就醒了。   只是一直没出声罢了。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他们俩就从马车上坐起来,一人一身中衣,还都裹着被子,看着竟然也有几分相似。   云佩叫他们穿好衣服,问:“什么时候醒的?”   胤禛说钮钴禄额娘来的时候他就醒了:“本来想出去的,可是钮钴禄额娘一来就开始说话了,儿子怕打扰了额娘,就没敢动。”   他醒得早,听见了额娘和钮钴禄贵妃说话,以他的年纪虽然有一点听不懂她们在说些什么,也可以大差不离的能把所有的话都记下来。   但是姨姨曾经教过他,说君子不干窃听之事,可要是别人逼着君子听、或者环境让君子不得不听的时候,还是可以偶尔偷听一下的。   他一时之间不太敢动,怕钮钴禄额娘发现他醒着,干脆又把眼睛闭上了,默默地听着。   等他交代完了,云佩就看胤禩:“那你呢?”   胤禩脸通红。他年纪比胤禛要小得太多,又没有人经常教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看见四哥醒着的,可四哥没说话,又偷偷把眼睛闭上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跟着四哥学,于是自己也把眼睛闭上了。   现在,他垂着头:“我错了,我不该偷听的。”其实他也没有偷听到多少,只听见了钮钴禄额娘说德额娘的处境不好,要和她联合起来云云。   云佩无奈地叹了口气,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她这会儿再折腾也没什么用了:“好了好了,下不为例。”   胤禛胤禩齐刷刷地点了头。   又因为做了亏心事,他们两个人都抢着帮云佩“干活”,知道她要找茶具,两个小家伙就都撅着屁股从柜子里头翻出来好多茶具,问她要哪一套。   云秀从外头学马出来就看见他们两个人在献殷勤:“哟,你们两个这是在干什么呢?”   胤禛和胤禩对视了一眼,十分默契地把他们两个偷听的事情给遮掩了下去:“我们在孝敬额娘!”   “对!没错!在孝敬德额娘!”   胤禛更机灵一点,伸手去扶云秀:“姨姨学得累不累?要不要胤禛帮胤禛捶捶背?”   云秀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胤禛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膛,您坐下!”   云秀就坐下了。   胤禩小心翼翼地捧了茶递给她,胤禛盘腿坐在她后面,深呼吸了一口气,大喝一声,扑通扑通地伸手给她捶背。   嗯……他这一声大喝气势很足,力气跟蚊子挠痒痒似的。没等她反应过来,胤禩也学着胤禛的模样,大喝一声:“啊呀呀呀!”   紧跟着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一通锤,看着用力,落到背上就只剩了三分,还得被衣服缓解掉两分。   云秀乐不可支。   云佩坐在边上也笑了。   他们两个边锤还边问:“姨姨,舒不舒服?还有哪里要锤?”   云秀憋着笑指挥他们两个:“往上一点,对对对,就那里,哎!真舒服。”   得了她的夸奖,俩小家伙越锤越来劲,脸上都出了汗也不肯停。   锤了得有三分钟吧,马车里睡着的胤祚也被时不时的“啊呀呀呀”的声音吵醒了。   他睡眠比较好,胤禛他们这么大的动静你才堪堪把他吵醒,一脸懵逼地盯着胤禛和胤禩:“你们干嘛呢!”   胤禛憋气憋的脸通红,声音都闷了:“我们在给姨姨捶背。”   胤祚哦了一声,倒头继续准备呼呼大睡,躺到一半了忽然警觉:“你们给姨姨捶背不带我?”   他刷一下坐起来:“你们趁着我睡着在姨姨跟前争宠!不行,我也要来!”   他爬起来,连衣裳都来不及穿,一咕噜地就往云秀身边挤过去。   马车再宽敞,他们三个这样一股脑地挤,云秀也怕了:“别别别别,别锤了别锤了,好了好了,我已经好了!”   她把三个孩子都各自拎开。   刚刚骑了好一会儿的马,身上出了汗。三个小孩看上去是在给她捶背,其实到了后面就相当于在玩儿了,玩得又精神,她怎么挣扎都没用,被团团挤在中间,刚把这个抱起来,另一个又扑上来了,最后做了无用功,出了好大一身汗。   她骑马都没这么累!真是一群熊孩子!   最后只能躺下,任由他们在身边各自挤着,最后一大三小都累了,窝在一起睡着了。   胤禛胤祚一左一右抱着她的胳膊,胤禩抱不到,只能委委屈屈地捏着一片衣角,缩成了小虾米,还得防止胤祚睡觉不老实踹到自己。   云秀嘴上嫌弃,脸上还带着笑。   没一会儿,马车里头就彻底安静下来了,只有云佩咕噜咕噜煮茶的时候水沸腾的声音。   亲自煮好的茶也没人喝,她也不在意,自己捧着一杯茶坐在边上,一边小口喝,一边去看四个“孩子”睡成什么样了。   这会儿正是傍晚,前头的侍卫、太监们正闹腾着要埋锅做饭。   落日的余晖从小小的窗户上映进来,橘中带黄,很像很久以前她在古定河边看到的那一场。后来云秀和她说那天的落日很像是切开的咸鸭蛋,聊起来的那天她们喝了一回粥,没有加什么山珍海味,一碗普普通通的浓稠白粥,熬到出了米油,黏糊糊的口感,配着一人一颗切成了两半的咸鸭蛋,吃得香甜。   至今回味起来仍旧觉得浓厚。   一切喧嚣的背景音都悄无声息不见了,天地之间很静。   她喝了一口茶水,淡淡的清香味。她泡茶的功夫不到位,没司南泡出来的好喝,略带一点儿青涩,倒茶的时候还倒出来一小根茶叶梗,嚼起来有一股青青的、涩涩的味道。   庆复从窗外骑马走过去,不经意回头一望,两个人对视了个正着。   他朝云佩点了点头,骑着马往落日走去。 第68章   七月底回銮的时候,紫禁城里头送来消息,郭贵人生下了九阿哥胤禹,母子平安。   云佩也叫人给家里递了消息,让他们准备进宫。   上一回纳喇氏进宫的时候没去觐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说是有些头疼,今年再进来的时候,太皇太后主动提了要见一见她。   云秀和云佩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慌乱了一瞬——纳喇氏进宫可从来没去拜见过太皇太后,万一出了差错可怎么办?   现在云秀也不能到宫门口去接人了,只能派身边的宫女去,她仔细想了想,叫了姐姐身边的如意,她对宫里头的规矩最熟悉,认识的人也更多,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还能及时处理,加上又是去的慈宁宫,干脆就叫司香也跟着。   慌乱也只是慌乱一瞬间罢了,毕竟她们心里头都知道太皇太后是什么样的人,绝对不会为难额娘。   果然,没多久纳喇氏就回来了,云烟跟在她身后,已经没了初见的时候那股胆怯气,见谁都是大大方方的。不过她大约也知道自个儿不是亲近的自家人,所以很少在她们面前说话,只有被问到的时候才会应一声。   母女几个说了一会儿话,云佩就摆正了脸色,把钮祜禄贵妃的话给纳喇氏和云烟说了:“这话我就撂这,云烟要是自己心里头不想,那这事儿就算了,我去跟贵妃娘娘回绝,要是云烟你自个儿也想,那就慢慢地商量。”   云秀这才知道那会儿钮祜禄贵妃来过。她隐约觉得阿灵阿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可是根本想不起来是谁。   她看了看云烟,见她低着头,大约是在思考问题。   过了一会儿,云烟问:“我嫁和不嫁,对姐姐们有什么影响吗?”   云秀忍不住说:“你嫁不嫁的,都看你自己,不必问对我们有没有影响,就算有又怎么样?难不成要是现在说你嫁到钮钴禄氏一族,姐姐就能当上贵妃、皇贵妃,你就要嫁过去么?”   她话说的重了些,意思却都在里头:“咱们家现在不缺权势,就算缺什么,姐姐们自个儿也会想办法去要,不必你委屈自己去给姐姐们挣。”   迎着她的目光,云烟仔细想了想,说:“云烟知道自己的身份,能嫁给阿灵阿这样的嫡次子已经是我最好的出路了,没什么不愿意的。”或许是因为从小的经历,她对自己的感情并没有拥有过多少幻想,从小时候起,和她待一块儿的那些下人们都会说她身份上不得台面儿,是私生子和外室,将来连贩夫走卒都嫁不了——旗人不许经商,也不许和汉人通婚。   那会儿云烟总听他们说以后她是给人家当妾的命,还得是那种没名没分、主母提脚就能把她卖了、主家能随手送人的妾室。   是乌雅家把她带出了泥坑,给了她正式的身份,她心里头一直都记着那点恩情。如今云佩既然能把这事儿摆到面儿上说,询问她的意见,说明这件事情对于云佩来说是没有坏处的。   左右都是嫁人,她愿意嫁到钮钴禄家去,嫡子的福晋可比起妾室要好得多。   云佩就点头:“论理你今年九月就该进宫选秀的,我已经往上头报了叫免了你的选秀,你先回家去等着,我和钮祜禄贵妃商量过后就开始定亲,估摸着走完礼,明后年就能成亲了。”   云秀默默看着姐姐做决定,最后还是给云烟说了一句话:“你嫁过去以后,自个儿须得立起来,不能让别人小瞧了你,若是过得不顺心,就托人进宫递话,咱们想办法解决,解决不了的就和离,姐姐们都是你的后台。”   最后,千万万语最终汇聚成了一句话:“别委屈了自己。”   云秀和云烟并不算太熟悉,真要论起来也就她在宫外头住着的那几个月互相之间熟悉一些,可也没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忙着牛痘和水泥,偶尔纳喇氏怕她太辛苦,隔几天就催着她回家里住,一家人坐在一块儿吃吃饭就没了,加起来和云烟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云烟知道她们没必要和自己亲近,也很少主动凑上去,偶尔会做了针线,也都是交给纳喇氏,和她的混在一块儿给云秀。   可关系再怎么不亲近,她也是冠上了自己家的姓氏的人,在外头一举一动代表的都是乌雅家。   且她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姑娘罢了,如今这世道磋磨最多的就是女人,她也不想叫她受苦。   云烟恭恭敬敬地跪下,给她们两个磕了足足的三个响头,再抬起头,眼里隐隐有泪意,却一句话也没说。   #   八月十三,施琅领军,不过五天,郑克塽率领着台湾的文武官员剃发投降,自此,台湾一统。   一大早云佩就发现云秀这几天很高兴,平常她也高兴,却没像今儿这么高兴过。   她前些时候犯懒,每天连膳都懒得点,还叫人做了一个小册子,上头每一页都写好了想吃的东西,每天到吃饭的时候就翻着册子随手一指,点到谁就是谁。   结果今儿一大早就开始折腾起吃的了。   康熙给云秀分了乾西五所,云秀却鲜少会过去住,这回却叫宫人们把那边儿打扫干净了,里头的装饰都换了新的,云佩好奇问起,她就说是新摆设新气象。   然后就催着春雨她们去问御酒监要酒:“从进了宫就没喝过酒,今儿合该庆祝庆祝。”   等酒来了,小菜也摆上了,云秀咂了一口酒,被辣得舌头疼了一下:“咦,这酒好辣!”   春雨笑着说:“本来有果酒的,想着主子高兴,多半不喜欢那个,就特意要来这个烈一点儿的酒。”   云秀满意地点头:“确实更喜欢这个,春雨越来越机灵了。”   她大多时候都在永和宫里,也习惯了有事儿叫司药她们去做,很少指示春雨她们,这回难得夸了一句,把她们高兴得和什么似的。   胤禛胤祚两个孩子乖乖坐在位置上,眼睛却一直在瞟云秀的酒杯,两个人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点什么。   过了好一会,胤禛指着酒杯和自己杯子里的牛奶,问:“为什么我只有这个?我也想喝你那个!”   云秀说:“你们还小,喝不了这个。”说完她又喝了一口。   胤禛朝胤祚使了个眼色,胤祚就拉着云秀的袖子撒娇:“姨姨,你前几天是不是说要给我看你给我准备的中秋礼物?”   云秀这人吧,贪杯,但是很容易醉,这会儿喝了两杯酒下去,已经有点晕晕乎乎的了,被小胤祚一撒娇,她就有点找不到南北,问:“是吗?有吗?”   胤祚一本正经地点头,她就真以为自己答应了,要牵着胤祚的手去看礼物。   趁着他们俩出去了,胤禛偷偷地拿筷子蘸了一点酒往嘴里送,只一口,整个人都辣精神了:“!”   云佩刚刚在外头,这会儿才进来:“他们两个去哪里?”   再看一眼胤禛,他通红着脸,像是煮熟了的虾子:“你脸怎么这么红?”她伸手摸了摸胤禛的脸,“呀,好烫,是不是发烧了?”   胤禛抬头,捧脸,晕晕乎乎地叫额娘:“额娘,为什么这个这么难喝,姨姨还喝?”   云佩看了一眼俩人的杯子,终于弄明白是什么事儿了,顿时哭笑不得:“怎么什么都敢喝?那是一个小孩子能喝的东西吗?”   她也不知道胤禛喝了多少、有没有影响,连忙叫人去请太医。   太医还没来,云秀回来了:“臭小子,骗我是吧?”她的酒醒了大半了,才发现原来胤祚是在想法子支开她,立马拎着小短腿回来了。   然后就知道了胤禛偷偷喝酒的事情,他偷喝也就算了,还皱巴着脸说:“窝被咬了!”   云秀戳戳他的脑袋:“下次还喝不喝了?”   胤禛伸手捂嘴,又去捂被戳的脑袋,丧丧的:“再也不喝了……”   没一会,太医来了,让她们意外的是康熙也跟着来了:“朕听人说你这里请了太医,就过来瞧瞧。”   云佩跟他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康熙还说:“这有什么,我们满人从生下来就喝酒,不必请太医,倒显得娇气了。”   云佩一时语塞。   康熙还走到胤禛身边把他抱起来,嗅了嗅味道,说:“闻着这味儿就知道只喝了一点儿,当年朕和他一个年纪的时候可是能喝好几杯的。”   云佩就笑:“哪能和您比啊?”   康熙哼哼一声,抱着胤禛坐下,看了看桌上,问:“今儿是什么日子?这么热闹?”   云佩说这得问云秀:“我也不知道呢,她早上起来就高兴,闹着说要喝酒,这不,让胤禛给看着了,联合他弟弟忽悠云秀呢。”   云秀摸了摸脸,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不是听前头说施琅将军进台湾了么?一时高兴。”   康熙一怔:“哦?你是为了这个高兴?”   云秀点头。从21世纪过来的人,谁能不在乎这个呢,哪怕知道这一段历史过去仍旧会分散,可这会儿的统一也足够她高兴了。   “朕真是没想到。”康熙叹口气,“这两上还在吵,台湾收复以后究竟该怎么处理,许多人都说不过是个弹丸小地,派人治理不合适。”   云秀心头一紧:“这怎么不管呢?要是不管,不过几个月,海寇就会卷土重来,那那些曾经被派去打仗又没了的人岂不是白死了?”   这倒是不一样的说法,康熙说:“朕也这么觉得,当初叫姚启圣和施琅往台湾去,就是为了统一,收回来以后却不加管理,和不收也没什么区别。”   他不过说了两句:“行了,不提政事,不是庆祝么?朕也要好好庆祝庆祝。”   从登基开始,除鳌拜、平三藩,再,他觉得自己就算暂时和秦皇汉武相比,也能称得上是明君了吧?   可惜他也不能明着夸耀自己,心里头得意,也得装作并不在意的模样,憋得慌,这会儿正好趁着永和宫里庆祝,自己也庆祝一回。   “还有两个月,你肚子里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吧?”他看向云佩,“宫里头养了这么多的皮小子,朕倒是想看看你生出来的小公主会是什么模样。”   “公主生下来肯定像皇上多一些。”云佩给他倒了杯酒,“这样到了外头才会不被人欺负。”   康熙一听就知道她在说抚蒙的事儿,他心里头也不愿意把自个儿金尊玉贵的女儿嫁到草原部落,可是没办法,他们当初进关的时候,就是靠着和蒙古联姻才壮大了自己的势力,如今天下逐渐太平,如果在这个时候把他们抛开,难免会受到质疑,更何况蒙古各部落一旦联合起来,也是一股叫人没法忽视的力量。   他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说:“等等看吧,要真是个女儿,往后能不扶蒙就不去,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朕一定给她挑一个离得近一些的部落,也好让她可以常常回京看看。”   他这话已经算是半个承诺了,云佩惊喜地抬起头。   康熙拍了拍她的胳膊,然后又说起另外一件事:“朕想着把牛痘推广出去,可是又怕民众们不敢参与。”   虽说有实验资料佐证,可百姓们又不识字,他们都是闻天花色变的人,即便是派人告诉他们,牛痘有九成的痊愈几率,只怕他们也只会在意那一成的失败的可能性。   云秀说:“这还不简单,找一些人当着他们的面种牛痘不就好了?先把牛痘的事情宣扬出去,等他们都知道了,再给人种,告知他们最后的结果,他们自己也能权衡利弊的。”   康熙赞赏地看她一眼:“朕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这个种痘的人不好挑选。”身份低了,人家不会信服。   云秀忽然就悟了他在想什么:“您是想叫胤禛种痘吧?”   胤禛已经到了种痘的年龄了,可是因为云秀在研究牛痘,康熙就迟迟没有给他种,预备等牛痘出来以后再给他种,可以更加安全一些。   “是。”康熙承认,“没有什么能比皇子亲自种痘的影响力更大。”不只是影响力,还有噱头,传播的力度等等。   这些事情综合下来,胤禛是最好的选择。   云佩和云秀没有太大的反应。   康熙还问:“怎么,你们俩都不拒绝吗?就这样放心?”   云秀和姐姐对视了一眼,说:“奴才自己折腾出来的东西,又亲自照顾过那些种痘的病人,当然可以放心。”牛痘比起人痘的存活率可高太多了,如今能给胤禛种牛痘,她已经很满足了。   而且她有照顾的经验,等给胤禛种痘的时候,她可以亲自去照顾,比别人看着,更加放心。   康熙同意了她要自己亲自照看的请求,还说:“五阿哥和胤禛的年纪相差不多,叫他们两个一块儿种痘,你也多费费心,帮着看一看。”   云秀应下。   #   皇子试验新痘种的消息迅速地从宫里头往外头传,康熙特意派了快马,从京城的驿站一路往江南而去,沿途都在传播这个消息,并且承诺,给皇子种痘的全过程都会展示出来,通过文书记载发往各地。   一时之间,不管是京城还是哪里,到处都在讨论着种痘的事情。   许多人根本不清楚这个种痘是什么流程,心里都在质疑,只是碍于天家颜面,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私底下都讨论了无数回,也都在想,怎么牛身上的痘还能种到人身上呢?这真的不是胡闹吗?!   讨论的人越多,这消息的传播面越广,当然也会有心思各异的人趁机传播谣言,诋毁朝廷,不过康熙早已经有了准备,刚从甘肃调回来的庆复就派上了用场。   他本就是内宫侍卫出身,对于消息的打探谁也没他精明,不过半日就找到了传谣言的人打入了牢狱,动作迅速,吓得许多人都不敢吱声。   云秀在预备着给胤禛和胤祺种痘。   为了五阿哥种痘的事情,宜妃还亲自来了一趟永和宫,她这会儿都是七八个月大的肚子了,老大一个,进来的时候把云秀吓了一跳。   “娘娘怎么来了?”   宜妃叫带着的人进来,刷刷刷放下了四五个大盒子,盒子一一打开,里头都是些贵重东西,珊瑚、东珠、玛瑙堆了满盒,云秀甚至看到了几本特别破旧的书,一看就是孤本。   “唉,自从知道胤祺要去种痘,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就是放不下心,他打小就不在我身边养着,我也就时常惦记着……”宜妃蹙着眉头,“你瞧瞧,这不是知道种痘是你负责的,就想来走人情么?”   她直来直往,也不和云秀客气:“就劳烦你多看顾着点!”   云秀哭笑不得:“有太医在呢,我也顾不上什么,再说了外头都知道阿哥们要种痘,皇上把这事儿看的重,能叫五阿哥出事么?这些东西实在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宜妃却说:“我纳兰珠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不行,绝对不行。”   说完她站起来就走,结果动作有点大,许是扯到了肚子,瞬间惊呼:“哎呀!我的肚子!”   云秀嚯一下站起来:“快请太医!”   她连忙去扶宜妃:“您怎么样?没事儿吧?”   宜妃哭丧着脸,抓住了云秀的手,说了一件差点让她崩溃的事情:“我……我好像要生了?”   云秀:“……??”   不是吧?这会儿要生?   翊坤宫和永和宫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就算这会儿把人请回去,别在半路上坚持不住了。   云秀真的裂开了,历史上的九阿哥是在永和宫出生的吗?!   这会她已经来不及去细想这些了。也幸好云佩也怀着孕,产房一直是备着的,太医也预估说这两个月就要生了,所以她天天叫人烧着炕,以防不备。   现在可好,成了给宜妃准备的了。   她叫人把宜妃扶进了产房,又先让永和宫的接生嬷嬷看着,再让人去请翊坤宫宜妃自个儿准备的人手,忙前忙后了半个时辰。   中途才想起:“去去去,重新再布置一个产房出来!”   她才想起来!生了孩子的孕妇不能见风!宜妃这不是打算在永和宫里头坐月子吧?!   真要是这样,姐姐万一要生,这还得重新弄个产房!   院里的人被她使唤得团团转。   也幸好她自己有一套班底,云佩也有一套班底,宜妃自己出门还带了人,这样指挥下来人也够用。等各宫嫔妃们都到了,她才坐下来松了口气。   刚松完一口气,还得去看顾招待那些个嫔妃。姐姐怀孕了,且在预产期,她不肯让姐姐操劳,就只能自己把事情撑起来——之前她和康熙说了,种痘也得等姐姐坐完月子以后,不然她不放心,康熙也同意了。   佟皇贵妃头一次在后宫露了面,这两年她对外一直宣称自己病了,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从来不露面就是了。这会儿她来了,叫所有人都觉得意外。   迎着她们疑惑和打量的目光,佟皇贵妃面无表情坐在上首,问:“怎么,本宫不能来?”   名义上头她还是后宫的第一人,谁敢置喙?被她目光扫到的人都默默低下了头,唯有钮祜禄贵妃笑着坐在了她旁边,开口说:“也是奇了怪了,宜妃怎么会在德妃这里生孩子?县主?”   云秀就把事情简略说了说。   贵妃开口以后那股压抑的气氛才散了,这会儿听了云秀说的话,个个都哑口无言。   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宜妃也太大胆了点,都快生孩子了,还跑到永和宫来。   也有人说:“宜妃娘娘这是惦记着孩子呢。”肚子里头揣着一个,心里头还念着前头一个,谁也不能说出不是来。   倒是那几个孩子被别的宫妃抱养的嫔妃心有戚戚然,颇有点理解宜妃的做法。   云秀听着她们交锋,一边叫宫女们上茶上点心。   在一个庶妃提到“就算被抱走了那也是亲生的孩子”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佟皇贵妃猛不丁开口问云秀:“好些日子没瞧见四阿哥了,他人呢?”   云秀目光一凝:“四阿哥在睡觉呢,之前皇上允了叫永和宫养着,我瞧着白胖了好些。”皇上自个儿同意的养在永和宫,你可别作妖想把孩子要回去。   结果佟皇贵妃好像就是来要孩子的:“养了这么些时候也尽够了,这两个月德妃妹妹就要生产了吧,恐怕顾及不到四阿哥,趁今儿我来了,正好把四阿哥带回去。”   整个内室里一片安静,只剩下了宜妃在隔壁产房生孩子的惨叫声。   半晌,云秀才说:“这事儿还得问过皇上才能决定呢。”   佟皇贵妃哦一声:“四阿哥养在我膝下也是皇上决定的事儿,如今倒变了想法了么?从前德妃妹妹和皇上求了情才把四阿哥抱回来,赶明儿要是良贵人也和皇上求情要把孩子抱回去养上几个月,宫里头的规矩还要不要了?”   她咄咄逼人,云秀也来了火气。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钮祜禄贵妃就开口说:“宫里头的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既然得了皇上的同意,有什么不要规矩的?皇上说的话就是规矩。”   佟皇贵妃冷着脸:“什么时候贵妃妹妹竟然也和德妃妹妹站到一条道儿上了,真是稀奇,满洲勋贵出身的大家女孩儿,竟然和一个包衣奴才勾结上了。”   她这话说出来得罪了一片的人。   如今宫里头的四妃和后头的嫔妃,有几个不是包衣奴才出身?她这样跋扈不把人看在眼里,难不成就是出身八大姓的底气么?   云秀觉得是也不是。   她应该是早就料到了康熙的意思,本来自个儿就是和底下的贵妃和四妃不可能站到一块儿的,甚至是对立面上的,她这话的重点是点出姐姐和钮祜禄贵妃可能结盟的消息,叫其余嫔妃忌惮着姐姐,如果钮祜禄贵妃在意面子,很可能就解除两个人的联盟。   她想让姐姐被孤立,这样才好在整个永和宫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把四阿哥争取到自己的身边。   她没了自己的孩子,以后可能也不会再有孩子了,她全部的希望都在胤禛身上,自然也不能忍受胤禛和永和宫那样亲近。   可别的嫔妃难道就看不出来她的小心思吗?能当上四妃的人,会有那么蠢吗?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惠妃面儿上笑盈盈的,嘴上却说:“娘娘这话说的,您有底气,可也不该把妹妹们的面子落下来!甭管是什么出身,不都是皇上的女人?”谁还比谁高贵不成?   荣妃一向安静不爱说话,这会儿也忍不住开口:“皇贵妃娘娘,您出身好,这是大家伙都知道的事儿,也不必刻意重复吧?”   钮祜禄贵妃也说:“惠妃妹妹说得对,都是皇上的女人,谁也不比谁高贵,更何况我和德妃妹妹一向不怎么来往,哪里能用勾结二字相称?皇贵妃姐姐慎言。   底下的庶妃都不吭声,看着上头的高位嫔妃磕磕碰碰用嘴打架。   云秀默默补了一句:“先不提满军旗和包衣的区别,皇上前不久才给我和姐姐抬了旗,难不成不算数么?”   佟皇贵妃也是没料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惹了这么多的人,几乎成了众矢之的,最后实在拉不下脸,坐着不说话了。她本就是出身极好,家里阿玛和额娘又总和她强调这些,天然的,她就跟着看不起包衣出身的嫔妃,所以说话的时候张口就来,根本没意识到这话很容易得罪人。   没多久,康熙就来了。   他知道宜妃在云佩这里生产的时候都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翊坤宫里头躺着的那个枕头,每回他去翊坤宫,都不由自主地看那枕头,和宜妃提了无数次叫她换了,她就是不肯,还说什么“这是嫔妾的宝贝,可不能换了”。   日子久了,他看习惯了,也就懒得叫她换了。   这会儿这事儿碰到了一块儿,他都没话说了,只是心里头微微有些疑惑,难不成宜妃和德妃的关系相当得好?   心里头的想法乱七八糟,进了门才发现自个儿的后宫好像有了龃龉,这会儿个个看着脸色都有怒气。   他问了一句:“怎么了?”   佟皇贵妃站起来:“皇上万安,刚刚正和乐安县主聊天,说这两个月德妃妹妹就要生产了,恐怕对四阿哥照顾不及,预备着把四阿哥抱回承乾宫呢。”   康熙哦了一声,走到最前面坐下才说:“不急,还要给四阿哥种痘,等种完痘再说。”   云秀看见佟皇贵妃脸色变差,轻轻挑了挑眉。 第69章   也不知道佟皇贵妃是怎么想的,就这样了,她还要继续说话:“就是因为要种痘了,所以才要让四阿哥到承乾宫里,永和宫里如今乱七八糟的,又是带孩子又是坐月子的,更容易疏忽了。种痘不是小事……”   她话还没有说完,康熙就问:“皇贵妃,你最近多久没有出门了?”   佟皇贵妃愣了一下:“前些时候臣妾病着,小半年没有出门了。”   康熙嗯一声:“难怪,朕上个月才往外头传的旨,让四阿哥和五阿哥一块种牛痘,具体的事物让云秀负责,怎么你不知道吗?”   佟皇贵妃脸色惨白。   她是真的病了,不是假病更不是装病,期盼了那么多年的孩子没了,谁能不痛?那几个月她每日里浑浑噩噩的,哪里顾得上外头?她宫里头的那些宫女们也不敢拿别的事情来烦忧她,生怕她想不开。   所以她还真不知道康熙对外发的旨意。   她对云秀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和庆复的交往上。她迟钝地哦了一声。   云秀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感觉她好像有一点不太对劲,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感觉佟皇贵妃很迟钝,有点像是脑子忽然短路了一样。   可这事儿她也不能当面说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骂佟皇贵妃呢。   只能留心多观察了。   没一会儿,接生嬷嬷从产房出来禀报情况。   宜妃这一胎生的时候简直胜利得不可思议,只用了两个时辰宫口就开了,顺顺利利就把孩子给生下来了。   而且生完孩子,她还有力气坐在产房里头要吃的,也有心思问以后的打算,显然她是知道自己这深的地方不太对劲儿,往后坐月子很麻烦。   康熙站在产房外头听她有许多的话问出来:“皇上能给嫔妾安排个轿子把嫔妾抬回翊坤宫吗?我这总不能在永和宫里头坐月子吧?那可多麻烦呀,也给德妃妹妹添麻烦。”   “哎,有别的吃的吗?之前德妃妹妹生六阿哥的时候吃的那个鸡丝面闻着就很香,我想吃那个。”   康熙:“……”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最后问,“你生孩子没用力气么?怎么话还这么多?德妃生六阿哥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你还记得她当时吃的什么面?”   这话一出,云秀就有点无语到了,感觉他跟现代那些直男简直不相上下,甚至比起直男还要更加的直男——他还是皇帝呢,说话的时候很不客气。   一个女人在里头给他生孩子,生得那样痛苦,多问了两句话,就被他给怼了?   宜妃很明显也被哽住了,气恼地喊了一声:“皇上!”   紧跟着就是接生嬷嬷的声音:“诶!主子,你可千万不能用力,也不能乱动,这要是不小心出了血可怎么办?”   云秀还真怕她在永和宫里出了事儿,左右她没忌讳,准备掀帘子进去看看宜妃的情况。   帘子掀到一半了,她实在没忍住回头跟康熙说:“皇上怎么着也该嘴下留情,宜妃娘娘刚生完孩子,辛苦着呢。”   说完她就进去了,康熙站在院子里摸了摸自己的玉扳指。   宜妃娇娇的,还跟着附和:“就是!皇上也忒让人伤心了。”   云秀进了门看了看屋里的情况,宜妃披头散发坐在床边上,眼前摆着一张小几,上头是熬的五谷杂粮粥,是宜妃自个儿的宫女交代准备的。   她见了云秀就抱怨:“这东西做的一点儿也不好吃,她们也真是,我刚生完孩子,哪有力气嚼这个?”   生完孩子的女人最大,云秀也得哄着她:“宜妃娘娘要是不喜欢就叫她们换就是了,您不是说想吃鸡丝面么?我叫人去给你做?”   宜妃应了一声,半靠在床头,目光扫过周围的摆设:“这是原先给你姐姐准备的产房吧?被我用了可怎么办?”   云秀说不着急,另收拾了新的:“娘娘刚生完孩子,月子里头不宜见风,干脆留在这儿坐月子,等过了时候再回去也不迟。”   宜妃低低应了一声。   云秀看出来她是有些疲惫的,别看她对外头好像中气十足的,进来以后云秀才看出来她的脸色苍白,脸色都是豆大的汗珠。从前云秀看见她的时候大多都是精致又漂亮的,她性子张扬,打扮也明艳,可如今看来,甭管之前什么样,生完孩子都得脱一层皮。   “永和宫后头有小厨房,娘娘要是想吃东西,又过了御膳房的点儿,可以叫自己的宫女太监去弄一点东西。”刚生产完的人就是容易饿,所以要少食多餐。   宜妃半天没反应。   云秀又看了她一眼,结果发现她手上拿着勺子,人却已经打起了瞌睡。   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她才又出去。   康熙还在外头没走,问她里头怎么样了。   云秀老老实实说了:“说话的时候听着声音可大呢,实际上累得要命,刚刚握着勺子都能睡着了。”   康熙默默,问:“前头你姐姐生孩子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云秀点头。   别说姐姐,这宫里头每一个女人生孩子的时候不都是这样吗?就因为有坐月子的那一个月,才能把自己一身的狼狈收拾好,过了那个月,站在人跟前的就又是光鲜漂亮了。   她却没什么好和康熙说的,男人能懂么?他们不懂,尤其是皇帝,多半也不会懂,他心里头惦记着江山,惦记着子嗣,孩子能平安生下来,他就一心放到孩子身上了。   “这孩子,取名叫胤禟吧。”   宫里头其实很少立刻就取名字,多半要等他活过了周岁才取名,可康熙想着,早早地给这些孩子取了名,说不定就能把人给养住了。   外头那些嫔妃听说宜妃又生了个阿哥,心里头多少有些羡慕。   前一个孩子还在皇太后跟前养着呢,这会儿这个多半能自己养着了。   如今后宫里头,膝下有两个孩子,尤其是阿哥的,也就只有德妃和宜妃了,德妃肚子里头还揣着一个呢,也不知道生出来是阿哥还是公主。   佟皇贵妃期盼地看了一眼康熙。   她满心里以为康熙还会把这个孩子抱养给她。   可康熙一眼都没有看她,而是说:“朕还有事先走了,既然宜妃在永和宫生产,月子也就在永和宫里头坐吧,来来回回不好折腾,反倒伤身体。”说完他就走了。   佟皇贵妃一怔。   其余宫妃散得也很快,最后只独独留下了她和钮祜禄贵妃两个。   钮祜禄贵妃看了她一眼,佟皇贵妃就跟受了刺激一样,她原来是略微弯着腰的,康熙走后她的腰就弯下来了,这会儿被钮祜禄贵妃一看,她的腰又迅速挺直,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钮祜禄贵妃摇了摇头,跟云秀说:“她也忒傲气了些。”其实傲气是没什么的,她那样的家世有点傲气是正常的,可也不能光凭着一股傲气过日子。   不过怎么说,都是个人的选择,谁也没办法拦着谁,碰了南墙头上开始痛了,也就知道日子苦了。   钮祜禄贵妃问:“你姐姐今天就不出来了吗?”   云秀抿嘴:“她这两天肚子里头太闹腾了,不敢出来。”   钮祜禄贵妃就扶着腰笑:“这样听起来还是我肚子里头这个乖一些。”她们俩几乎是同时怀的孕,估摸着生孩子也是前后脚,处起来就比别人更加亲近一些。   她朝宜妃呆的房间抬了抬下巴:“她在你们宫里头住着,可要处处小心。”   这话说的……云秀知道她的意思是要小心照顾宜妃,不然回头出了什么差错,别人都要怪到她们头上的,可这话说出来愣是叫人觉得怪怪的。   在宫里头呆的太久了,云秀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听了一句话,脑袋里头下意识的就开始思考它有没有弯弯绕绕的意思——这是后遗症,得治。   云秀亲自把钮钴禄氏送了出去——没别的原因,怕她和宜妃一样忽然就在永和宫里生孩子了,永和宫的地方太小,可不能伺候三个孕妇。   云秀不知道宜妃之前在自己的宫里坐月子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她派人去问,结果宜妃身边的宫女直接过来了,说:“我们主子说了,入乡随俗,住在德妃娘娘这里自然要守你们这里的规矩,有个不一样的生活习惯,反倒更加新鲜些。”   云秀:“……”得,宜妃是铁了心要体验永和宫一月游了。   她哭笑不得,只能帮一块儿去安排宜妃的生活日常,特意问过了宜妃有没有忌口的东西,或者别的什么不能忍受的东西。如今云秀不再是宫里头的宫女了,永和宫的大小事情就都正式交给了如意,有她照看着,云秀才能放心。   宜妃很是兴致勃勃地体验了一把永和宫的生活。   结果第二天,她就差哭着逃离永和宫了——云秀好心,把金嬷嬷借给了宜妃娘娘使,她不是要体验姐姐坐月子的生活么?金嬷嬷可是很重要的一环呀!   她站在边儿上看着金嬷嬷给宜妃揉肚子揉腰揉腿,笑眯眯地说:“宜主子可千万得忍着点儿,金嬷嬷对孕后的调养很熟悉的,这还是我们宫里问荣妃娘娘借来的人,用按摩辅助药膳调养,保准让您最快回到怀孕前的状态,不过嘛,就是疼了点,忍一忍就好了。”   宜妃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眼眶里都是欲掉不掉的泪珠子,她长相就娇娇的,看着格外得我见犹怜。   云秀轻轻在心里头叹了口气,有的时候她是真的羡慕康熙,在宫里头能拥有这么多不同风情的嫔妃,她看谁都觉得好看,要是不去在意她们的心灵和脾气,她看佟皇贵妃都觉得顺眼。   金嬷嬷一边给她按腿,一边说:“宜主子这会儿疼得很,要是忍不住疼放弃了,等坐完月子,肯定得胖上一两圈,那会儿减起肥才发愁呢。”减肥这个说法,金嬷嬷还是和云秀学的。   云秀也点头认可,她如今在宫里头生活久了,对那些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的行为信手拈来,当即哄道:“您放心,等金嬷嬷给您按完了,咱们就该用晚膳了。”   宜妃眼睛一亮。   她昨儿吃了一回永和宫的饭,当时就觉得好,不像上回生胤祺坐月子的时候,宫里头的宫女们天天叫御膳房进上来的都是猪蹄汤这一类的黏糊糊的东西,她吃了就腻,偏偏伺候她的嬷嬷还说这是女人坐月子的时候必须吃的,对身体好。   她只能咬着牙吃,一边吃一边觉得自己想呕。   结果来了永和宫以后,她才觉得自己是真的舒坦了,想吃什么跟云秀说,如果说到了孕妇不能吃的,云秀也能找出来这道菜的替代品,解解她的馋。   然后,她还听说了云秀的点膳小册子,撒着娇要过来看了一眼,后来厚着脸皮要了同样的一本。   等从宜妃那里出来以后,云秀回了姐姐住的正屋,一进门就看到司药司香对着她使眼色。   云秀愣了一下,一头雾水地走了进去,然后她就看见云佩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发呆:“姐姐怎么了?”   云佩看着她,忽然说:“我腿也疼。”   云秀连忙走过去要撩她的裤腿看:“哪里疼?指给我看一眼?”   结果云佩缩了缩脚,特别委屈地说:“你如今一门心思都放在宜妃身上了,我今儿一上午都没瞧见你。”   云秀咳嗽一声:“这不是她住在咱们宫里,还得一个月呢,我怕她出什么事儿,回头怪到姐姐身上。”   云佩也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哎,我就是怀孕的时候情绪好像太敏感了。”每回她怀孕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多思多想,偶尔是想从前,偶尔也想自己进宫一路走来的那些日子,情绪压抑,喘不过气。   她有时候怀疑,如果没有云秀在宫里陪着她,她会不会和孝昭皇后一样,和安嫔一样?会不会变得压抑又偏执,每天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游离在这个皇宫里?   她不敢想,也不敢问自己。因为太熟悉自己可能的回答了。   之前云秀和康熙打赌,康熙说云秀要是输了就得出宫去,云佩那个时候有一瞬间的害怕,怕云秀把自己丢在皇宫里。可很快的,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这个皇宫太可怕了,把她的心思都给扭曲了,她从前从来不会强迫别人做什么事情,更不会想让自己的妹妹丢掉自由永远陪着自己。   她好像变了,变得太过依赖云秀,变得不像自己,她像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鸟,只有依靠着另一只翠鸟才能感受到温暖。   时至今日,她想起那一天自己突如其来的恶意仍会感到心惊和害怕。   云秀敏锐地发现了姐姐的不对劲。她握住了云佩的手,发现她的手凉得厉害,像是冰块一样:“姐姐?”   云佩恍神,露出疲惫的笑:“姐姐没事。”   云秀皱起眉头:“姐姐别骗我!”她还能看不出来?   云佩的肚子越来越大,这会儿坐着已经有一点费劲了,两条腿也肿得不成样子。她是在自己宫里,也就不讲究什么规矩体面了,穿的是最宽松的衣裳,穿脱都方便,也是因为这个,宜妃生孩子的时候,别宫的嫔妃过来她说自己不舒服,避而不见。   要换衣裳太累人了。   云秀帮她把外衫脱下来,自己也脱了衣裳,姐妹两个一块躺在床上。   云佩肚子大,睡觉只能侧躺着,像球一样的肚子侧歪着躺在床上,看着叫人害怕。可云秀从不害怕,那是姐姐的孩子。   她也侧躺着,和云佩面对面:“姐姐有什么不高兴的,和我说一说?”   云佩望着她,眼里隐隐有湿意,却咬着嘴不愿意开口。   云秀不知道她怎么了,却隐隐能够猜出来,大概是孕期综合症,会觉得烦躁、担忧和忧郁,而能够让她对自己隐瞒的多半也是和自己有关。   她默默想了很久,试探着问:“姐姐最近是不是总觉得不高兴?晚上睡不着觉?”   云佩点头。   “是因为人还是因为事?是人就点头,是事就摇头。”——点头。   “是亲近的人?”——点头。   “是因为我?”——还是点头。   云秀看着她的表情,又联想到了今天的事情:“姐姐是不是怕我离开你?”   云佩这回沉默了,没点头也没摇头。   云秀就小心翼翼地挨了过去。她以前听人说起过孕妇孕期的时候很容易敏感多疑,总是会反复质疑一些自己很在乎的事情,有些孕妇的丈夫和家人并不能理解这种情绪,所以会觉得很不耐烦,从而忽视、漠视孕妇,在孕妇看来,这就是验证了她猜疑的正确性,从而陷入抑郁或是自责的情绪,长此以往很容易想不开。   而唯一能够缓解这种情绪的,那就是陪伴。   不必一次次地重复和承诺自己不会离开,只需要默默陪伴就行了。   她侧头一直看着姐姐:“我听说皇上预备着要去南巡,姐姐说,咱们到那个时候能跟着一块儿去吗?”   云佩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说肯定能去:“南巡?是到江南去么?那估计得在外头呆上两三个月,就和今年往甘肃去一样,肯定会带着人的。”   “不过今年肯定是出不去的,等明年吧?往江南肯定得顺着运河走,要带那么多的人,肯定要几艘大船才行,京城里还没什么船呢,明年才能准备好。”云秀顺着她的思路说了下去,同时观察着姐姐的表情,“等明年胤祚年纪也大了,到时候能和我们一块儿去江南呢。”   云佩想也是:“不过明年他该去上书房了。”   “到时候让胤禛照顾弟弟……”   姐妹两个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没一会,云佩就因为生理需求开始困倦了,眼皮子一直在打颤,她却舍不得睡。   云秀看出来了:“姐姐困就睡吧,等明天起来的时候我还在呢。”   她一直温声和姐姐说着话,很快就把她的情绪安抚下来了。   云佩默默地拉住她的手,闭目沉睡。   云秀等她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她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胤禛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那个凳子是小宫女们常用的,姐姐怀孕,她们经常要烧炭去烘产房,在地上蹲久了起来会头晕,就会拿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烧炭。   这凳子对于大人来说有一点小,对胤禛来说就刚刚好。   他晃悠着小短腿看外面的宫人忙碌,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屋子,等看到云秀出来,他立刻站起来,跑到云秀跟前:“姨姨,额娘怎么样啦?”   云秀摸摸他的脑袋:“额娘睡着啦。”   “额娘是怎么了?”小小的包子还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的无奈,以为额娘是和自己一样,可能会因为书读不好而生闷气和不开心,“额娘是不是哪里痛痛?”   云秀逗他:“要是额娘痛痛了,胤禛会怎么办?”   胤禛拧着眉头,说:“那我给额娘呼呼!呼呼就不痛了!”   他简直傻得可爱,一点儿都没有历史印象里那个冷面王的影子,在这会儿,他不过是个被宠着长大的孩子,深切地爱着自己的额娘。   云秀想到了屋里头惶然的姐姐,心里头有点不大是滋味——要是没有她,姐姐会不会就此抑郁?那这会的四阿哥会在做什么呢?   是在承乾宫思念着额娘,还是会被额娘显然的拒绝而神伤呢?   很多时候的东西都不能细想,只能选择珍惜当下。   她弯下腰夸了夸胤禛:“胤禛真聪明,额娘只是累了,所以想要睡一觉,当睡醒就好了。”   他是个敏锐又乖巧的孩子,大约猜到了额娘是因为什么事情伤心了,可因为他年纪小,或是别的什么缘故,姨姨不肯告诉他。   他心里头记下,然后乖乖点头。   宜妃在永和宫住了下来,云秀怕自己去她那边姐姐会再次多想,后面就基本只叫宫女过去带话了,有什么事儿也会问金嬷嬷,宜妃也不在意,每日都在翻册子。   八月里云佩成功生下一个公主,这是她膝下的第一个女儿,也是如今宫里头第五个成功活下来了的公主,她心里既高兴又复杂。   云秀倒没什么想法,不论是女儿还是儿子,那都是都是姐姐的孩子,她都会喜欢。   这个孩子用的是原来预备给胤祚那一胎生女儿取下的名字,就叫扎喇芬,取福气深厚、平安吉祥的意头。   而宜妃也在坐了一个月的月子以后,依依不舍地前来和云佩、云秀告别。 第70章   她心里头还在惦记着胤祺,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请云秀要照顾好他,一边悄悄地看着云秀,问:“你们宫里头平常叫膳的时间也是和坐月子的时候一样吗?”   云秀说是。   宜妃就挑着眉头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信心作祟,每回云秀带着人从宜妃坐月子的那个屋子前路过的时候,她总能看见宜妃正襟危坐。坐月子的时候不能洗头,她也要叫人扑了香粉香膏,或者拿桂花油把头发抿得一丝不苟,然后盘在脑袋后头。   云秀每次路过,都能看到她整整齐齐的。   后来她悄悄问了院子里的人,结果她们说,有一天听见宜妃说“我这是在别人宫里头,当然不能输给她们,得用我最漂亮的时候面对她们,等云秀进来,我要叫她看看什么叫做宫里头就算坐月子也好看的主儿!”   云秀就哭笑不得了,宜妃还真是一个……奇奇怪怪的人。   自从知道了这句话以后,她再看见宜妃都没法直视她了:“您放心,宫里头的阿哥们种痘都是一样的,我肯定谨慎再谨慎。”   宜妃心满意足,然后就把几个大盒子又放到了云秀面前。   云秀迟疑:“这是?”   宜妃说:“这个月承蒙照顾,这是我还人情的礼物。”   “之前不是有好几个箱子了么?那些尽够了。”云秀摇头,“您送这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有什么交易呢。”   “我看谁敢?!”宜妃哼一声,“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本宫就爱给别人送东西,他们送不起的人就别酸我!”前年皇上巡视盛京的时候,住的就是她阿玛家里,那会儿赏赐了不少的东西,三官保心疼宠爱女儿,过了没多久,就托人把好些东西送给了宜妃,这都是过了明路的,谁也没法说什么。   紧跟着,她就像是害怕云秀后悔一样,带着人就走。   等她们走出去一半了,云秀沉默地看了一眼隔壁,给春雨使了个眼色。   春雨连忙追出去:“宜妃娘娘!您把十阿哥给忘了!”   ……   云秀跟云佩聊天的时候,把这件事情当成了笑话讲给她听:“姐姐你不知道,宜妃娘娘回来的时候脸都是绿的,差点没把我笑死!”   天底下最不靠谱的亲娘,估计就是宜妃了吧?走着走着竟然还能把亲儿子给忘了。主要是她回来的时候还嘴硬,说要不然把胤禟寄养在这里算了,反正她付得起钱。云秀咳嗽一声,宜妃表情就讪讪的,最后灰溜溜带着吐泡泡的胤禟跑了。   云佩一边给扎喇芬擦脸,一边跟着笑:“她也真是,我还从来没见过宫里头谁跟她一样大大咧咧的。”   其实最开始看见宜妃的时候,她们还觉得宜妃很不好相处,那会儿的宜妃就像个小炮仗似的,最开始的时候还很看不起那些低位嫔妃,也经常和云秀云佩她们针锋相对,后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她的脾气忽然就改了,虽然还辣,却不呛人了。   云秀说起这个的时候还问了姐姐为什么。   云佩说:“还能是因为什么?这宫里头要是处处呛人,树敌太多,哪能舒舒坦坦地过日子?”之前宜妃呛过她好几次,回回都没有占着便宜,反倒自己吃了好几次的亏,次数多了,就算她再蠢,也该收敛起来了。   “她如今还保持着小辣椒的气势,不过是把自己和别的嫔妃做区分,让人觉得新鲜。”宫里头的嫔妃们大多都乖顺,难得有她这样的脾气,皇上看着也会觉得新鲜喜欢。   不然人人都是同一个模样,可怎么出头呢?   云秀听完她说的话,不免想到了良贵人。   上个月宜妃生孩子的时候良贵人像是有话想和云秀说,可也不知道是不是佟皇贵妃开了口要胤禛的缘故,她后来就默不吭声了,云秀就猜到了大概是和八阿哥有关系。   这些日子八阿哥和胤禛走得近些,因为出去的那一趟她们带了胤禩,小孩子之前哪有什么喜欢和不喜欢的,能玩得到一起就是关系亲近了。   上个月佟皇贵妃没把胤禛要回去,她就起了心思把胤禩给抱回去了,为了这个,胤禛还来找过云秀,说胤禩偷偷哭过,问自己能不能一直呆在永和宫里。   云秀就问了胤禛为什么他这么问,胤禛只好交代:“八弟说在那边呆得不舒服。”   承乾宫里头现在压抑得很,宫女太监们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有一个不顺心就让主子生了气,回头他们要吃挂落。   有一回胤禩找奶娘要点心,结果奶娘说这会儿不好出门,让他忍一忍,就那会儿话音还没落呢,正殿里头就传来砰砰砰砰砸东西的声音,他还隐约听见了女人崩溃大哭的声音。   能在宫里头大声哭出来,多半只有佟皇贵妃了。   所以胤禩的奶娘只能时时拘束着他,让他轻易不要到外面去,免得让佟皇贵妃看见了迁怒他。   胤禛说完,问云秀:“姨姨,佟额娘为什么要哭?”   小孩子眼里没有是非观,也不知道自己的亲额娘和抱养的额娘有什么区别,他只知道佟额娘哭得好伤心。   云秀摸摸他的脑袋:“你佟额娘的孩子没了,所以伤心,要是额娘没了你,姨姨没了你也会和她一样伤心的。”   她之前的猜测隐约成了真,佟皇贵妃多半是产后抑郁了。毕竟期待了那么久的孩子,还是头一胎,任谁都受不了这个打击。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觉得她有点可怜,却实在没办法同情她,甚至还觉得她太可恶——自己的孩子没了,难道不应该更加体会别人当母亲的心情吗?可她没了孩子以后,头一个反应竟然还是把胤禛给抱走。   在她心里,或许孩子重要,那也是自己的孩子更重要,别人的孩子就不一样了,那只是她拥有权势的工具。   胤禛似懂非懂。   不过也不必要他现在就能懂,等以后年纪大了,有了自己的孩子了,自然就明白了。   外头的消息已经传的差不多了,如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弄了牛痘出来,正准备向外推广,最开始的两个试验者竟然就是当今的皇阿哥。   这事儿引起了哗然大波,不过大家更多的反应还是,这什么牛痘真的有用吗?当今可是说了,会在每一个省提供两百例免费接种,前两千主动接种的人还能各自领一包米面呢!   有不少人十分心动,能白嫖的东西为什么不拿?不过也有怕死的,都在准备看接种的结果。   在所有人的质疑之下,云秀带着四阿哥和五阿哥两个人住进了避痘所,除了他们两个以外,郭络罗氏生的四公主也跟着一块种痘。   所有的流程云秀都很清楚,跟着她一块的也是之前那几个熟悉了的太医,并没有假手于别人,可见康熙心里头对这件事情还是挺重视的。   陈太医已经因为牛痘升任了院判,从正七平变成了正六品,本来他是属于小方脉科底下一个普通太医的。清初的时候,满人刚刚入关,那会儿天花肆虐,所以宫廷里成立了痘科,到了康熙登基没多久,因为接种人痘的原因,有效遏制了天花的传播,所以把痘科合并到了小方脉科,又有另外两科进行了合并,十一科就成了九科。   胤禛从进了避痘所以后就开始害怕,开始的时候只是打哆嗦,到后面看见的人越来越多,就差抱着云秀的腿不敢走了:“姨姨,我害怕。”   他已经六岁了,六岁大的孩子都有三十公斤重了,就这么抱着她的腿不敢走,云秀拖都拖不动他。   云秀只能哄:“你怕什么?”   胤禛默默地叹了口气:“虽然我很想当一个勇敢的小男子汉,但是害怕就是害怕,我不能欺骗姨姨和自己哇!”   “人小鬼大的,大道理真多。”云秀牵着他的手:“别怕,有姨姨在呢!”   跟在他们身后的五阿哥胤祺难免觉得羡慕。他在皇太后膝下长大,也没有什么玩伴,皇祖母虽然宠爱他,可他偶尔也会羡慕兄弟们可以一块儿玩,可是皇祖母一直没说叫他去读书,胤禛已经去上书房了,听说过段时间胤祐也要去了。   皇祖母一直没有提起这件事,他自己也不好意思提,额娘倒是时常能见一见,可上头不提的事情她也没好意思张嘴。   就到了这样尴尬的地位。   云秀安抚好胤禛以后就回头看胤祺,见他低着头不说话,又落后了几步路,就带着胤禛停下来等了一等他,等他上来,就拉住了他的手,和胤禛一左一右。   胤祺怔忪。   云秀说:“咱们胤祺是不是也害怕?你额娘叫我好好照顾你,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尽管和我说。”   胤祺:“@+#……”   云秀:“?”原谅她有点听不懂。   胤禛看看云秀的脸色,说:“五弟说有一点害怕,谢谢姨姨。”   然后他嘀嘀咕咕和胤祺说了几句话。   反正云秀是一句没听懂,她不会说蒙古语,家里头的人倒是会说一点点,也想教她,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没有语言天赋,最多也就记得住问好,你好、谢谢之类的话,她还琢磨着以后跟着小孩一块学的。   结果他们两个知道云秀听不懂以后,就嘀嘀咕咕的,最后还是胤祺不好意思了,主动凑过来,拉着胤禛给自己做翻译,磕磕巴巴地和云秀说话。   不过也没说多久,避痘所里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连出了天花的牛都准备好了。   尽管之前已经做过无数次的试验了,这会儿太医们心里头还是紧张的,毕竟给犯人们做手术不用担心自己没有小命,给阿哥和公主们就不一样了。   云秀先去看了牛,确认没有问题以后,才让太医们准备开始种痘。   她心里头也有一点紧张,反复检查过了所有的东西,连准备给胤禛他们的毛巾都挨个看过,直到确认无误了才敢让太医们动手。   陈太医说她也太过紧张了。   云秀苦笑,能不紧张吗?宫里头两个宠妃的头一个孩子都在这里了,其中一个还是她亲侄儿,万一出什么差错可怎么办?更何况她还想借着这次机会把牛痘推广出去呢。   胤禛已经躺着床上等着接种了,听了陈太医的话就悄悄张开了眼睛,然后伸手去拉云秀的手:“姨姨不要怕啦,胤禛会乖乖好起来的!”   他把云秀的手拽得紧紧的,显然自己也害怕,却强撑着安慰她。   云秀就摸了摸他的脑袋:“好,一切都交给我。”   除了种痘以外,太医们还要写折子,折子上头清晰记录了阿哥公主们每日的脉案以及出痘情况。   胤禛从来爱跑爱跳,身体一向比别人强壮一些,出痘的情况就还算不错,让云秀比较意外的是四公主额勒赫,她的身体居然比起旁人要强健不少,之前云秀不是拿那些蒙古小孩做牛痘试验么,他们的身体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没想到额勒赫比他们还要好,甚至隐隐超过了四阿哥胤禛。   要知道,四阿哥已经开始练习射弓箭了,每天拿着小弓练习臂力,而额勒赫还比四阿哥小上一两岁呢。   另一个胤祺的情况就是最差的,他在皇太后宫里养大,皇太后年纪大了,很是溺爱孩子,所以对他的要求不高,骑射书本随便他怎么样,人开心就好,所以胤祺吃了睡睡了吃,已经成为了一个小胖子。   小胖子也有一点虚,所以出痘情况略差一些。   云秀后来悄悄看了太医们的记录,倒是没记什么出格的,但把四阿哥五阿哥和四公主的身体情况都写上了。   比如写四阿哥就是练习了骑射,但力气不如别人,身体情况和同龄人相比略差,写五阿哥,没写他被皇太后宠着,而是写“体胖而气虚”……四公主就是“异于常人”。   云秀看完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结果陈太医还说:“以前我在外头给人看病的时候,病人多,脸都记不住,哪像现在在宫里,见了谁要是不认识那是要掉脑袋的,以前我记不住人,就按最显著的特征来。”说到这,他还有一点得意,“不过最准确的法子是摸脉,摸到这个人的脉,我就能记住他,等下回来了我还能精准地认出他来。”   云秀就吹捧他:“是是是,您啊最厉害了,所以咱这痘几天能消?”   陈太医扫了一眼:“三天吧,三天就能好。”   云秀就安心守着他们。   这三天避痘所里安静的很,偶尔胤禛他们三个孩子醒着会和云秀说说话。   里头安静,外头就不一定了。   先是钮祜禄贵妃生下来一个皇子,取名叫胤(俄),听说生的时候有点艰难,因为这孩子有点太大了,明明钮祜禄贵妃是正常吃喝,从不乱补,可偏偏胤俄就是胖了点,生的时候太难,痛得钮钴禄贵妃这样一个好脾气的人,一边喘气一边骂臭小子。   再就是康熙带着太子胤礽去了南京明孝陵,明孝陵里头埋着朱元璋和他的皇后,也不知道康熙是不是心中得意所以去给朱元璋焚香上坟去了——不过云秀估计他有一点自己做成了什么事情,所以想去给偶像看一眼自己也是很牛逼的意思在里头。   很像陆游的“家祭无忘告乃翁”。   去完明孝陵也没多久吧,康熙从那边儿回来以后,佟佳氏听说又病了,忧思成疾。   康熙也没说什么,只让她好好养着,结果没多久,钦天监里就传出来话,说佟皇贵妃命理缺水,该找个八子之中带水的才能相合。   从那之后,宫里头就开始把每个人的生辰八字排了个遍——她们不知道具体八字,却能根据前头的生辰和年纪推出六字,算来算去,还是把注意落到了胤禛身上。   云秀听他们说了半天的木水土金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愣是没明白是什么,然后最后掰扯了半天阴阳,得出来的结论就是要把胤禛送回承乾宫。   云秀:“……”我现在都不用怀疑,我觉得佟皇贵妃你就是来抢孩子的。   外头到底打算怎么处理,一直没透露出消息来,可云秀隐隐有一点担心,封建王朝多半都是迷信的,指不定康熙就会被说动,然后把四阿哥直接送回去。   她心里忧愁,面儿上却没显出来,仍旧好好照料着几个孩子。   果然到了第三天,几个孩子脸上的痘开始慢慢结痂、脱落,胤禛脸上也就只剩下了几颗零星的痘在等着消磨了。   云秀想了想,叫人往外头传了消息。   其实也没传什么特别严重的,只是胤祺和额勒赫都已经大好甚至能出门离开隔离了,胤禛脸上的痘还没完全消掉,总能传一点虚虚实实的东西。   所以在胤祺他们两个出去以后,旁人没看见胤禛,就有人问起为什么四阿哥没出来。   胤祺就拉着额勒赫的手很紧张,他只会说蒙古语,额勒赫却会说,于是她说:“太医说四个的天花严重,还要几天才能出来呢。”   其他人诧异:“哦?可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不是说是牛痘吗?怎么快和人痘一样了?”   额勒赫说我也不知道:“太医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说,外头的人却会猜,他们都在猜四阿哥要不好了。   可这要是真的不好了,钦天监算的那个还作数么?佟皇贵妃真会要一个快不好了的四阿哥么?还是退而求其次选择别人呢?   宫里头猜来猜去的人还真的是不少。   一直到胤祺和额勒赫出来三天了,里头四阿哥还在呢,太医每天送出来的脉案也没什么异常,只是说痘还没发完,要等几天。   康熙在一日之内连续收到了永和宫和承乾宫两宫的点心茶汤。   两份汤摆在跟前的食盒里,康熙有一点犹豫,不知道该选哪一份。   他先看了梁九功一眼:“你说,朕该怎么办?”   梁九功哪里敢接这话:“万岁爷,您是最英明神武的人,您自己都选不出来,奴才哪里能选?”选谁都得罪啊!   康熙拧着眉头骂了他一句,又盯着食盒不说话了。   梁九功觑了觑他的脸色,说:“德妃娘娘送的是芙蓉汤,皇贵妃娘娘送的是阿胶莲子羹。”芙蓉汤是拿嫩豆腐煮的,里头加了火腿等鲜甜的料,喝起来是鲜咸口的,阿胶莲子羹不用说,那是甜口的。   梁九功低着头,咂摸着这两道汤的意思。谁也不用提,都知道是为了四阿哥来的。   可要他说,德妃娘娘的汤要更好一些——虽然早些年的时候皇上确实喜欢喝阿胶莲子羹,可那已经是以前了,佟皇贵妃才刚把德妃娘娘送到身边的时候,叫人来送的就是阿胶莲子羹,从那以后,其实皇上就不爱喝阿胶莲子羹了。   皇上心里头想是一回事,佟皇贵妃真的顺着他的心意做了又是另一回事了。   而且现在的天气喝阿胶莲子羹其实有些过于甜腻了,皇上本来心情就不好,特别烦躁,再喝甜的恐怕心火要胀得更厉害了。   他悄悄叹了口气,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佟皇贵妃完全没了刚进宫时候的那股聪慧劲儿了呢?难道她一点不行动,皇上就不会把四阿哥抱给她?梁九功觉得未必。   这一手啊,叫病急乱投医。   再瞧德妃娘娘,这芙蓉豆腐羹送的和家常便饭似的,也没太刻意,就跟在皇上跟前说我知道宫里头如今的流言,我就随便做做样子,反正您可能也不爱吃。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见康熙问:“永和宫今天吃什么?”   梁九功就知道他要问:“德妃娘娘这些天都在给四阿哥祈福,在吃素呢,御膳房看着不像回事,就送了这道芙蓉羹。”唯一带一点肉的,这不还都给您送来了吗?   康熙哦了一声:“德妃出月子了吧,朕去瞧瞧她。”   没一会,人就到了永和宫。   这会云佩正吃饭呢,康熙一看就知道梁九功说的是真的。他扫一眼桌上,见都是绿的,说:“再添一副碗筷来。”   云佩已经把碗放下了:“皇上没用膳么?叫他们重新再上一桌吧。”   康熙摇头:“你吃你的,不必管我,胤禛也是朕的孩子,他这么久都没出来,朕心里头也担心,跟着你一块给他祈福也是应该的。”   碗筷上来,他默默跟着吃了两碗饭,等东西撤下去、漱了口,端上茶了,他才说:“朕知道你心里的想法。”   云佩默默。   她一不说话,康熙就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什么,就是这副默不吭声的模样,什么话也不说,就能让他心虚,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关键人家也没刻意表现出来这个意思,是他自己想的太多。   他略微放低了身段:“四阿哥朕是想着,还是放在承乾宫里好。”头一句话说出来以后,剩下的话说出来也就容易了,“先前孝昭皇后没了,你也知道朕心中感受。”   那会儿他心有愧疚,便同如今一样:“说到底,她还是朕的表妹,佟佳氏的女孩。”   云佩轻哂。孝昭皇后抑郁而终,还捎带了一个安嫔,那时候朝中勋贵都在劝诫逼迫,把他烦得几天没睡好。   如今又来一个佟皇贵妃,要是她再出什么事儿,外头的人多半要议论他,不然为什么宫里头能频繁没了这么多的嫔妃?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四九城里的八卦永远是最新鲜、最让人津津乐道的。   他怕了。   不是怕佟佳氏族的权势,也不是怕满洲勋贵的胁迫。他怕的是堵不住悠悠众口,怕的是自个儿名声不好听。   所以要委屈她,委屈胤禛。   她其实心里头也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末了听完他说的话,心里头还是微微失望。   好在她也没对他抱太大的希望。   康熙看她一直不说话,就拍了拍她的手:“明年南巡,皇贵妃留守京城,你带着胤禛一块儿吧!”   这是打了一棒子给的甜枣儿,他却不会允许她不接,不接他还会生气。   云佩就扬起笑脸。   等他走了,她脸上的笑立刻就落了下来,叫如意想办法给云秀递消息。   承乾宫里,佟皇贵妃在知道康熙去了永和宫以后就砸了花瓶,还没等再砸一个,她就又听宫人说,皇上还叫她养着四阿哥。   她先是一怔,继而笑着整理头上的钗环,往外头走,边走边问:“皇上呢?是不是到咱们的宫门口了?”   才走到门边,若烟就哆嗦着说:“……皇上回乾清宫了。”   佟皇贵妃的脚步停住,脸部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再一看旁边跟个鹌鹑一样的宫女太监们,她觉得自己又有一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强行克制住了自己焦躁而生的怒气,她扭头就回宫,结果正好看见了在窗户口探头探脑的胤禩,顿时火从心中起:“伺候八阿哥的人都给我出来!”   照顾胤禩的人听见声音,心中叫苦,没一会儿就跪满了院子。   佟皇贵妃一一看过去:“如今是谁看着八阿哥的?”   奶奶赵氏跪行出来:“娘娘万安,今儿是奴才当值。”   “阿哥在窗边望来望去成何体统?!万一摔了怎么办?你们就不知道看着点?”   赵氏默默。她这会儿也没替自己争辩,默默认罪可能还好些,少点惩罚,要是当场辩解,只怕等待她的就不是挨板子了。   果然,佟皇贵妃说:“奶娘失职,赏她二十板子长长记性。”   立马就有小太监搬了条凳、拿了板子过来。这打板子也有技巧,有些人为了羞辱人,那都是要脱的只剩里衣打的,打上十板子,身上也就血糊糊的了。   那种都是在年纪小的宫女们身上使的,像是奶娘这样的人就不一样了,仍旧把衣服穿得好好的。虽然佟皇贵妃正在气头上,他们打人的时候也不能下死手,万一把人打死了,回头宫里头要是传什么佟皇贵妃苛待皇子的名头,受苦受累的就是他们。   可这要是打的跟挠痒痒似的,佟皇贵妃撒不出去的气可就要撒到他们头上了。   太监们掐着力道,把赵氏打了个半死,出气和进气堪堪持平,重一分人就没了,轻一分看着不过凄惨,如今这样看着血淋淋,内里却没伤到骨头。   可这会儿的胤禩哪知道这些?他只知道一直伺候自己的奶娘被打了,身上全是血。   他站在走廊底下目睹了这一切,心里头惊慌又害怕,整个嗓子都像被掐住了一样,痒的厉害,疼的也厉害,还喘不过气。   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他想上去拦,却被身边跟着的人死死按住了,他知道按着自己的人是谁,那是他亲额娘唯一能安插进来的人手,以前在院里洒扫,他借口他鸟养得好把他调到了身边。   整个宫里头只有他和四哥会全心全意对自己好。   他被死死地拽在了原地,小太监跪在地上,话音里带着哭腔:“主子!我的亲主子,您可别冲动!”   胤禩今年才三岁,还不懂人情世故,可他知道自己奶娘被佟额娘打了,眼看着要没命了。   小太监拉着他,他人小根本挣脱不开。   小太监压低了声音急促地说:“主子,那可是皇贵妃啊!得罪了她,甭说是咱们,连良主子都吃不了兜着走!”   胤禩听不懂。   奶娘被拖回了房间,佟皇贵妃扭头回了自己的屋子,她大约是终于痛快了,也没再和从前一样哭了。   今儿的承乾宫比起平日里要安静一些。   胤禩望着院里,那些小太监正打了水往地上冲,哗啦啦一盆水下去,血迹就被冲没了,好像根本没出现过似的,只留下一片湿漉漉的痕迹。   替换赵氏的奶娘心里也怕了,赶忙过来抱胤禩,刚抱起来没多久,她就听胤禩问:“皇贵妃娘娘很厉害吗?”   那奶奶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他的嘴:“小主子这话可不经说,咱们可惹不起。”   胤禩固执地看着她:“皇贵妃,厉害吗?”   奶娘一边掀帘子一边侧身抱着胤禩进屋,不以为意地说:“可不,厉害着呢!宫里头没有皇后,除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后宫里头就数她最大,太皇太后不管事,皇上也是撒手就不管了,皇贵妃就是宫里头最大的了。”就算不得宠又怎么样?人家有家世啊!   胤禩:“皇阿玛和皇贵妃娘娘比,谁厉害?”   “那还用说?肯定是皇上了!”   她把胤禩放下就出去给他拿玩具,胤禩默默看了一会外面那滩濡湿的水痕,忽然说:“那我要当最厉害的皇阿玛!”这样,他就不会害怕佟皇贵妃了吧?   屋里头没人听见他在说什么。他受了惊,没到半夜里就发起烧来,奶娘再不敢得罪佟皇贵妃,也不得不去请太医了。   只是他惊惧过甚,烧了两三天都没好,时好时坏,反反复复,好在温度不太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这天夜里,他睡醒以后渴得要命,又发着烧,身上没力气,就喊奶娘要水。   可几个奶娘伺候照顾他好几天没合眼了,这会儿正睡着了,他喊了半天也没人搭理他,更别说水了。   正迷迷糊糊的时候,他隐约看见四哥正爬到炕上摸他的额头,又跑去桌边倒水,哄着他喝水。   干燥的嘴唇得到了缓解,胤禩也终于回过神了,睁开眼了,一看到四哥,他就忍不住大哭起来:“四哥!奶娘被佟额娘打啦!”   说是大哭,其实也跟幼猫哼唧似的,他嗓子哑了,说不出话,胤禛就听见了佟额娘、打了。   他啊一声:“佟额娘打你了?”   胤禩想摇头,却最终也没摇成功,只能扑到胤禛身边:“四哥!”   胤禛嫌弃他一身汗臭,把他往旁边挪了挪。   结果才挪了一小会,胤禩就又自动滚到了他身边,一边和他贴贴,一边委屈地小声呜咽。   “呜呜呜呜呜呜呜,害怕!”   “呜呜我、我都不敢哭,怕佟额娘打我。”   “佟额娘好凶……”他发着烧,嗓子也哑了,说的话也含糊不清,听起来就和小声嘀咕一样。   ……   胤禛无语望天——早知道他就该跟姨姨回永和宫的,能赖一天是一天!干什么这么早回来?!   都怪他自己一听到胤禩生病了就心软了。   唉!   算了算了,都是兄弟——前提是胤禩不老挨着他。   “胤禩!你能不能往旁边点?!”   胤禩一无所知并且吧唧了一下嘴,还在做梦自己成了皇阿玛…… 第71章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人安慰他了,心里头那种恐惧散了,胤禩的病也很快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还没到去上书房的时候,兄弟两个早早醒了窝在炕上,一块儿悄悄说着话:“我听外头的人说你出了天花,一直没好,怎么忽然回来了?”   胤禛说:“我早就好了,只是姨姨说叫我再在避痘所里呆一段时间。”结果等他出来以后,才知道原来是钦天监在那里搞事情。   他心里头也知道多半是佟额娘在搞鬼,心里头不大舒服,这会儿听胤禩说起佟额娘打了奶娘,就说:“你别害怕,姨姨说了,佟额娘病了。”   胤禩好奇:“什么病?”   胤禛就凑过去悄悄说:“听说是和前头皇额娘一样的病。”   胤禩一脸懵逼,他额娘得宠得晚,自然生他也生的晚,更何况其身份也低微,废了好大的劲儿才能塞一个小太监进来,当然不能和德妃一样,还能时不时的把孩子接回去住一段时间,更别说聊起政事和后宫局势了,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前头那个皇额娘生了什么病。   胤禛一时语塞,只能偷偷看了一眼外头伺候的宫女太监,然后把胤禩拱进了被窝里:“听说是什么抑郁,就是心情不好生的病,外头的人都说是疯病,可是姨姨说不是疯了。”   在两个小包子的眼里,云秀就是他们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了,所以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胤禩想了想,问:“那佟额娘会不会也……”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捂住了嘴:“这话可别乱说!你还嫌这里不够闹腾吗?”胤禛按住他,“这话要是被别人知道了,这会儿就不光是奶娘被打了,这一屋子的人都别想要命了!”佟皇贵妃不能收拾他们,难道还不能收拾那些伺候的人吗?   胤禩眼睛瞬间红了。   他这是头一次感受到了身份的差距,只是因为他不是佟额娘亲生的孩子,所以会有人冷落他,身边的人也得认打认罚……   只是这会儿有胤禛陪着他,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云秀从避痘所里出来以后,皇太后赏了一支玉如意给她,还叫她和姐姐往慈宁宫里去。   云秀有点疑惑:“太后娘娘已经赏了玉如意了,怎么还要叫咱们去慈宁宫呢?”更何况如果是因为五阿哥胤祺的事情,那又为什么要叫上姐姐?   云佩也说不知道,她这几天在坐月子,对外头的消息不太打听。   结果等到了慈宁宫以后,她们才知道皇太后是要做什么。慈宁宫里这会儿除了她们两个以外,康熙也在。   见礼以后,皇太后直奔主题:“是这样,如今哀家抱养了五阿哥胤祺,他如今年纪也大了,往后就该和其他阿哥们一样去上书房读书,这样过后,哀家难免觉得膝下空虚,从来都说儿女成双,我就想着抱养一个公主,现如今宫里头合适的也就只有扎喇芬,所以叫你来问一问你的意见。”   云秀和云佩对视了一眼,再看一眼康熙,就知道这是他的主意,大约是因为最后还是把四阿哥抱给了佟皇贵妃,所以他心里略微愧疚,想要补偿。   把扎喇芬抱养给皇太后有几个好处,头一个是身份尊贵,说出去毕竟是皇太后亲自教养的女孩,第二个就是,皇太后自个儿就是出身蒙古的,和她亲近以后,天然和蒙古就亲近,那些蒙古部落的指不定还要叫扎喇芬做姑奶奶,往后就不必去抚蒙了。   这是前段时间,康熙自己所承诺的“想办法”。   云佩看着康熙,从他脸上微微品出来一点邀功的意思。   这是对于目前的云佩来说,,还算不错的消息,扎喇芬被抱给了太后也没有关系,太后并不是后宫中人,而且之前她抱养胤祺的时候,也并不阻挠宜妃去看五阿哥,那么云佩想要去看孩子,太后多半也不会拦着。   这就相当于给孩子加了荣耀,却没有损伤她半分。   云秀轻轻舒了一口气——她从避痘所往外头递消息的时候,本来想的是解决四阿哥的归属问题,佟皇贵妃现在这个状态看着还真叫人挺害怕的。   可等她出来以后,她才发现康熙大概是铁了心的要把四阿哥寄养在佟皇贵妃那里,不打算改了,她就没法子了。   还以为自己的安排要作废了呢,结果倒是用这一件事情换来了康熙的愧疚和怜悯,让扎喇芬免了以后的抚蒙——两相比较下来还真是不太亏。毕竟她知道佟皇贵妃好像没有几年可以活了,以后在宫里头长久呆着的是她的妹妹小佟佳氏。   按照现在来看,四阿哥和姐姐的关系并没有变得很差,应该也不会走到历史上的那一步。   另一个让她觉得意外的,是胤禛和胤禩的关系竟然出奇得好。   因为胤禛年纪大了,加上胤祚明年也要去上书房读书了,所以云秀就想着得一次性把他们俩的哈哈珠子给挑出来,这事儿也得过康熙的手。   哈哈珠子平日里头就是负责照顾皇子以及伴读,挑出来的人年纪要比胤禛他们大一些才好,毕竟太监不够伺候的,他们也不能跟进书房里头读书。   如今宫里头选哈哈珠子的标准是从功勋大臣子弟中挑选,不一定要旗人,因为选拔哈哈珠子一定程度上可以用来拉拢汉臣,不过近几年,大多都是宗室、觉罗来竞争这个位置。   谁的哈哈珠子家世高,就说明这个阿哥如今在那么多个的皇子里头最厉害。   比如太子,他有四个哈哈珠子,其中一个哈哈珠子叫额楚,是户部郎中齐世武的亲侄儿。   康熙自己的哈哈珠子则是奶娘孙氏的儿子。   云秀挑了半天,只给胤禛挑出来一个,胤祚却是四个。   云佩是看着她拿笔写的,写完以后又看见她停下了:“怎么停了?”   云秀说不好挑。她想的是从乌雅家挑一个出来,而实际上他们和乌雅家别的亲戚并不十分亲密,就算能跳出来的人,也多半和她们没什么联系,还可能被别人拉拢过去,白白浪费名额。   其余他们熟悉的宗室却没有多少了,毕竟乌雅家是包衣出身,原先祖父交好的那些人如今多半都已经交往寥落了,真要挑个合适的人出来,太难,总不能把博启给挑进来吧?   她纸上写的就只有奶娘徐氏的儿子。   云佩看完说:“还是太着急了点,皇上肯定心里头有数要给胤禛安排什么人,咱们挑出来的人他未必能看得上。”   “是吗?”云秀迟疑了一下,还是放下了笔。   而在云佩说完以后的第三天,康熙就过来提起来这件事:“给胤禛、胤祚的哈哈珠子已经挑好人了,朕想着总要叫你看看人选。”   胤祚的倒还罢了,看着没什么出格的,胤禛的……他身边四个哈哈珠子,两个都和佟佳氏有关。   云秀微微蹙眉,却想着姐姐说的,康熙多半有自己的考量,就没开口说话。   果然,康熙说:“胤禛身份上差了些,将来要往外头办差,若没几个人使总是不好,佟佳一族的身份正好能弥补他的缺陷。”   他看到云秀的欲言又止:“不用觉得如何特殊,大阿哥和三阿哥身边朕也都安排了类似的人。”   云秀一时哽住,她还真没想夸康熙。   但是说到底,他也是替胤禛的未来着想。   而她们也确确实实在佟皇贵妃这段抱养关系里占了一点儿“便宜”。云秀看过一点儿清宫剧,里头总会提到胤禛的舅舅隆科多,他不就是出生于佟佳氏么?还有一些小说里头也总是说雍正最后即位就有隆科多的原因,说他篡位之类的——云秀不太相信这种说法,康熙老年的时候虽然昏聩,但是以他那个多疑的性子,怎么可能让胤禛篡位嘛。   但能确认的是,胤禛能够登上皇位,必定少不了隆科多的助力。   这是佟皇贵妃带给他的助力。   长时间以来,胤禛养在佟皇贵妃宫里,她们姐妹两个也从来没有对佟皇贵妃下狠手把胤禛抢回来也有一点原因,受了人家的助益,最后还要卸磨杀驴的话,那也有点太不要脸了。   康熙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只是说起另一件事——这回的牛痘实验推进的效果还不错,不过,还是出来一点小意外——他往河南一代派去的人是索额图的弟弟心裕,本来想着河南离京城并不算太远,来回也方便,心裕必定能够快去快回。   结果呢?江南派出去的人都到了当地开始推行政策了,心裕还赖在京城没动。   “京城里头的言官参了无数回,回回朕都替他压下来了!可是牛痘!朕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这事有多么重要,交代好他要好好做,可偏偏他就是偷懒。”康熙气得差点一口气撅过去,“然后呢,朕叫索额图处罚他,也是给足了面子,偏偏他要包庇!这事儿也不是头一回了。”   他细数着索额图的过错,云秀听着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因为他数出来的那些过错,大部分都是他的家人所犯的错,真正问到索额图自己身上的,也大多都是些包庇之罪,比如他的弟弟心裕,还有法保,一个是罚了一年的俸禄,另一个,康熙骂的是索额图没有教养好弟弟,最后落到索额图身上的罪名是“自恃巨富,日益骄纵”。   不像是找到了索额图的错处,像是迁怒,或者是积蓄已久的怒气。   他骂人的时候,云秀和云佩从不插嘴,就默默听着,或者给他倒水,等他自个儿骂舒坦了,事儿也就结束了。   过了小半刻钟,他腾一下坐下,云佩再给他递一杯茶,他的火气也就下来,变得冷静了,也意识到自己骂得太兴奋了。   不过他这口气憋了这么几年,才终于痛快发出来,竟然也不后悔。   要不是因为他是太子的叔祖父,他早就把人踹了。   喝着水,他就松了口气:“反正这事儿就这么着,等开了年,就叫胤禛的哈哈珠子进来吧。”   云秀和云佩点头。   没多久,就听说皇上革除了索额图议政大臣的职位,还有内大臣、太子太傅,全都革除了,只剩下了一个佐领的位置。   云秀听完就咂舌:“这是把索额图直接踹到地底下去了啊?”不过,她也觉得奇怪,因为很明显后头九龙夺嫡之中,索额图还是占了很大一部分的戏份的,怎么这会儿就被拉下去了呢?难不成是蝴蝶效应?   她问云佩:“眼瞧着如今索大人下去了,纳兰明珠只怕要一枝独秀了,还有太子?他的处境能好么?”   讨论这个的时候,胤禛正好下了学来给她们请安。他如今已经开始学习汉学之中的论语了,初初窥探了外头的世界,正是最好奇的时候,自然也对国家政事更加好奇。   他不敢打扰姐妹两个,就安静坐着听。   云佩说:“索额图能起来,能因为皇上一句话落下去,自然将来也能借着皇上的宠信再起来。”   云秀疑惑:“可是索额图他不是出身赫舍里氏么?出身显赫,难道也会被掣肘?”   胤禛听见额娘说:“这天下都是皇上的,只要他坐在皇位上,那底下的人就不得不听他的,谁让他是皇帝呢?”就像她们这些后妃一样,一切的辛酸荣辱也都系于帝王身。   他若有所思,原来皇阿玛是天底下最大的人,谁都要听他的,哪怕像是索大人那样的人。   胤禛是见过索额图的,在他被太子推下台阶以后再回到上书房的路上,正好碰上了索额图,那会儿索额图远远看见他,并没有像其他大臣那样停下等着给他行礼问好,反而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还冷哼了一声。   那会儿他觉得索额图是真的嚣张啊。   这会儿猛不丁原来索额图也是这样很容易就能被推下去的人,心里隐隐生出一股奇怪的想法——他想到了太子,太子推他的时候也很嚣张,后来还不是被逼着给他道歉,还抄了一百遍的《礼记》吗?   所以说,皇阿玛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赫舍里一族当初起家的时候就是靠着站队起家的。”   当年索尼能够成为四辅助大臣,是因为赫舍里一族通晓满蒙汉三语,成为了满人的秘书,后来清军入关,索尼也就成了顺治的秘书,帮他撰写各类圣旨。而他的地位当时是不如鳌拜等人的,是靠着亲近太皇太后把孙女儿嫁给了当时年幼的康熙,然后凭着对皇家的“忠诚”一路高升。   如今换到了索额图的身上,他们赫舍里氏没有出色的子弟,唯有索额图一人尚且有些才干,要想长久地富贵下去,自然要极力把持着太子。   而太子自己呢?他素来跋扈,前头刚把胤禛推下了台阶,后头又殴打了大臣和宗室,只是康熙一直在替他遮掩,可再遮掩,人家也是能知道一点儿内情的,这样的太子很不得文武百官的喜欢。   太子身后只有索额图,就像索额图只有太子一样。康熙想把索额图牢牢地绑在太子船上,也不得不把他捆在太子船上,一旦索额图翻了船,太子就成了无人支持的孤家寡人。   云佩把点心拿给胤禛,扭头和云秀说:“你且等着看吧,索额图现在只是一时的落魄,等以后还会东山再起的。”   云秀咂舌。   不是因为康熙或者索额图,而是替姐姐惋惜——如今朝堂上的大臣们看得还未必有姐姐透彻呢,可姐姐却只能拘泥在后院之中。   她默默看了一眼胤禛,把他看得浑身一冷:“姨姨看我干什么?”   她轻轻叹了口气:“咱们四阿哥可要努力读书,继承你额娘的聪明脑子。将来才好有大成就。”   胤禛皱着脸看了一眼额娘,勉强答应下来了。   开了年,胤祚、胤祐和胤禩也要去上书房了。   他们三个算是一波儿的,年纪也相似,三个小不点去了上书房,估摸着有好一阵的闹腾。   胤禛自觉是哥哥,还比他们几个早进上书房,应承下来要看着这几个小崽子。   第二天,胤禛带着胤祚和胤禩进了上书房。   上书房里如今只有大阿哥、太子、三阿哥以及四六七八一共七个阿哥在读书,太子也不是每天都来——他每天上课的地方会在上书房和文华殿来回兜转,胤禛也不知道他一般会什么时候过来。   不过显然今天他是在的,底下的弟弟们都要来书房,总归要见一见。   胤祚从小就养在云佩膝下,算是娇宠着长大的,到了地方也不胆怯,反而左瞧右看的,把所有人都打量了个遍。   胤祐在宫里头就像个透明人一样,平常从来都不会出延禧宫,哪怕是过年那样的宴会上头,他也是闷闷地坐在位置上的那一个。   胤禩在别人跟前不太说话,但此刻有四哥顶在前面,他也就安心了许多。   几个小豆丁被胤禛领进了上书房,前头三个大的就坐在位置上假装看书,眼角余光去看几个小的。   胤祉和荣妃的脾气相似,都是有一点温吞的、不太开窍的那种类型,他看见四六七八进来,就放下了手里的书打招呼:“弟弟们来了。”和气得很。   紧跟着打招呼的是胤禔,不过他打招呼的主要对象还是胤禩:“八弟来了,我额娘昨儿特意提起过你,说你额娘给你准备了点心,我已经叫底下的人给你那边儿的人送去了。”   胤禩有一点受宠若惊,除了四哥以外,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过他呢。他不由自主地朝胤禔笑了笑。   胤禛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   剩下太子,他手里头捏着书卷,等大阿哥说完了话,他才搁下书:“既然来了上书房,往后就要听师傅们好好上课。”   见他们都点头,他又换了口气:“不过你们都是大清的阿哥,是皇阿玛的儿子,也万万不可堕了自个儿和皇阿玛的名声!知道了吗?”   这样恩威并施,看着就和别人不一样,直接区分开来了。   底下的弟弟们难免心中一紧,都恭敬地应了下来。   大阿哥气得鼻子都歪了——索额图都倒了,你还搁这装相呢?!瞅瞅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天打臣子踢这个骂那个的是个假太子。   他心里怄得要死,又有一点不自觉的烦躁:前些天的时候额娘和他说起,太子的叔祖父索额图倒台了,相当于砍了太子的左膀右臂,皇上肯定没以前那么看重太子了。   可他这两天并没有发现皇阿玛对太子的态度有什么改变,他还一心想着皇阿玛要是不喜欢太子了,肯定会多多地注意到他,可是并没有。   皇阿玛仍旧关注着太子,每日都来看太子读书,昨儿个甚至亲手教太子写字,写了一炷香的功夫,到了他这里的时候却一句话都没说。那会儿他觉得是不是自己的文治功课做的不好,所以皇阿玛不看他。   可到了下午的时候练骑射,太子中了七环,老三中了六环,老四才四环,而他射中了九环,皇阿玛安慰过了老四,又纠正了老三的射箭姿势,还走到太子身边给他举例示范了一下如何能够瞄准靶心,到了他跟前儿,就只剩了一句还需努力。   他不甘心。   胤禩从刚才就一直注意着胤禔,这会儿看他表情不对劲,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悄悄去拉胤禛的袖子。   胤禛抬头看了一眼,低声和胤禩说:“你别管。”   胤祚是一直挨着胤禛的,听他说话以为是在和自己说,疑惑地问了一句:“管什么?”   他从来不曾放低过声音讲话,这会儿也是自然,所以声音大得能叫外头听见。   所有人都转头去看他。   胤祚大大咧咧的:“看我干什么?四哥,你刚刚说别管啥!”他是个倔强孩子,想知道一个问题的时候,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胤禛向来知道他的脾气,就说:“八弟说自己头一次来上书房有点紧张,我说让他别管一些奇怪的想法,自个儿努力就成了。”   太子看看他们三个,说:“老四和老八的关系还真是不错,这都比亲弟弟亲了,不愧是从小一起养在佟皇贵妃膝下的人。”   一句话无差别扫射了一堆的人。   头一个,胤禛和胤禩并不是亲兄弟,甚至前两年,他们各自的额娘还因为宫中的流言蜚语关系并不太好。   第二个就是胤祚,分明他和胤禛两个才是亲兄弟,偏偏在外头,当着外人的面,胤禛只和胤禩说悄悄话,还多有安慰。   第三就是胤褆了,他前头才和胤禩打了招呼套近乎,还提起了胤禩的额娘,扭头太子就说胤禩从小就养在佟皇贵妃膝下,哪里来的交情和你讲?就是搬出来良贵人,那也不过是扎胤禩的心。   最后就是胤禛了,他虽然在外面从来不表现出来,可明眼人看着他隔三差五地就往永和宫跑,怎么也能猜得出来他和亲额娘关系很不错,这会胤礽说起这个,不是把他和胤禩一起扎心么,而且胤祚头一天来上书房,回去以后德妃肯定要问起这一天什么情况,胤祚一定会把这件事情说出来的。   空气里头霎时间就安静下来了。   太子含笑看着他们,心里头那口因为索额图被撤职而生的怒气瞬间就平静下去了。   就算索额图被撤职了又怎么样?他如今还是太子,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除了皇阿玛,谁也管不着他。   就是底下这群弟弟,那不也得服服帖帖的?   别的倒也罢了,嘲笑他无所谓,只有最后太子想要扎额娘的心的行为彻底惹怒了胤禛——他的额娘和姨姨那么好!太子这个从小就没有额娘的人怎么能懂?!   他是个有一点急躁的脾气,喜欢的时候恨不得捧在手心里,不喜欢的时候讨厌就放在脸上,嘴上也不饶人:“太子哥哥是羡慕我有兄弟是不是?毕竟您没有。”要是赫舍里皇后还在,或者她生的头一个儿子承祜还在,太子多半能有个兄弟,可如今他不是没有吗。   太子瞬间炸了毛。   一群半大小子,正是火气最盛谁也不肯饶谁谁的时候,不过拌了两句嘴,没一会儿,彼此都生了气,直接动起手来了。   胤禛力气小,根本打不过太子,可他有兄弟,太子摁住了胤禛要揍,胤祚冲上去对着他的手就咬,他人小,牙尖嘴利的,咬得太子手疼,一把就把他推开了,太子仍旧准备把气撒到胤禛身上。   胤祚被推开了,胤禩又冲了上去,他聪明一点,直接拿头去顶太子,把他顶了个人仰马翻,还想骑到太子身上,被眼疾手快的大阿哥给拦住了。   结果太子抬头的时候,看到胤褆站在自己跟前背对着他,还以为是胤褆趁机偷袭,当即怒火中烧,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   胤褆本就和他有仇有怨的,被平白无故踹了一脚,差点把门牙嗑没了,能忍?直接冲上去和太子对打起来了,其他几个小的蹲在一边叫好,没一会,他们也加入了混战。   康熙和徐元梦到这里的时候正好看见他们打成了一团,你一拳我一脚的,那真是一点体面都没有了,上书房里的桌椅书本、笔墨纸砚摔了满地,到处都是飞溅出来了的墨水。   康熙差点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他看了一眼角落里一声不吭的胤祐和一脸看好戏的胤祉,大喝一声:“你们干什么呢?!”   他喊头一声的时候,这群打得正开心的阿哥们根本没有听见,第二回 是梁九功喊了一声皇上驾到,他们才慢慢停了手。   康熙眼尖地看见胤祚偷偷踩了太子一脚才站好。   五个阿哥连带着两个没参战的老三和老七都乖乖站成了一排,全都低着头。   康熙差点没被他们气了个半死:“你们是阿哥!大清朝顶顶尊贵的人!这是哪儿?!是上书房!你们能耐了,在上书房都能打起来了?啊?”   “来,谁来跟我说说,出了什么事儿?让你们兄弟几个打成这样?”   胤祚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抬起头说:“皇阿玛!太子哥哥欺负我们!”   胤褆也点头:“对!太子欺负我们!”   胤祚还偷偷拉了胤禩的袖子,让他附和自己。   胤禛本来也想附和,可他想到了额娘和自己说的话——皇阿玛才是天底下最大的人。   再抬头看看他的脸色,分明就很是生气,胤禛就不说话了。   康熙却没打算放过他:“老四,你怎么不说话?”   胤禛紧盯着地面,实在没好意思卖这几个帮自己揍人的兄弟们:“儿子无话可说,皇阿玛明鉴,一定能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康熙都给他气笑了,他一甩袍子坐下:“挨个交代到底是怎么回事,老三,你先来。”   胤祉刚刚一直在围观,看完了全程,这会儿自然能够事无巨细地交代明白。   等他说完,康熙看了一眼胤祐,到底还是缓和了语气:“老七,老三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胤祐这才从角落里抬起了头:“是……是真的。”   康熙啪一巴掌就拍在了桌上,上头摆着的一方墨砚被他震翻了,叮咣一声摔在地上。   七个阿哥排排站,安静如鸡,不敢吭声。   “这段时间的书都白读了!兄友弟恭、和睦相处,看看你们做到了哪一条?!”康熙先把他们一块骂了一顿。   然后挨个拎出来:“保清,这几个阿哥里头,你的年纪是最大的,难道不应该承担起兄长的责任吗?为什么不拦着他们几个小的,反倒跟着一块儿?”胤褆默默地低下了头   “保成,你是太子,应该友爱兄弟、做他们的榜样,怎么能够带头打架呢?”太子不屑。   “老四!你的性子最冲动,也易怒,说归说,为什么要动手?”   胤禛大喊:“太子自己说话不好听!儿臣这是那什么仗义执言!”   康熙沉着脸:“还敢狡辩!”   他把几个阿哥挨个数落了一遍,最后说:“老大老二老三,把《礼记》抄五十遍交给我,老四每天两百个大字,老六老八不认字,每天拉弓五十下,读课文一篇,老七……”   他本想罚老七,可念及他腿脚不便,有心想要放过,结果老七自己站出来说:“皇阿玛连三哥都罚了,怎么能落下儿臣?”   康熙松了口气,忍不住朝他露出笑:“朕这几个儿子里,竟然还是你最懂事,既然这样,你就和老六老八一个样。”   等说完了惩罚,他正色:“如今罚你们是为了叫你们长记性,往后再不可以大闹书房,更加不能兄弟阋墙。”   几个阿哥心里头再不服气,这会儿只能点头。   等罚完他们,他叫吩咐梁九功:“去,今儿跟着阿哥们出来的太监、哈哈珠子,还有侍讲,通通都打十板子。”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憋不住了:“皇阿玛!”   胤禩被吓坏了,他又想起来那天,佟皇贵妃叫人摁住他的奶娘在院子里打板子。那天过后奶娘养了一个月才好。   胤祚是头一次看到宫人们受罚,面露不忍。   太子和胤褆倒是面色如常。   康熙把他们各自的眼神都一一看在眼里,心里头微微叹了一口气。太子和大阿哥已经养成了独立的性格,胤祚虽然年纪小,却有赤子之心,胤禩如今有些胆小,胤祉和胤祐反应平平。   他看了一眼老四,却发现他若有所思:“老四,你在想什么呢?”   胤禛回神,说:“儿臣在想,皇阿玛是要教会儿臣们一个道理,要是儿臣们做错了事,罚的就不只是儿臣们自己了,皇阿玛叫儿臣们抄书写字,就是为了叫儿臣们长记性,也是为了不落下作业。”   他停了一下,说:“皇阿玛罚儿臣们的伴读,是为了让儿臣们知道,我们是阿哥,大清的阿哥,将来要是做错了事情,影响的绝对不止自己,还有天底下许许多多的人。”   其实这个道理不是他这会儿悟出来的,而是云秀告诉他的。他和云秀说起胤禩奶娘被打的事情以后,云秀就跟他说了这个。   那会儿他很不理解,如今却感受深刻。   康熙听了,这才露出些许安慰:“老四说的不错。”   他是把自己的儿子当做真正的国家栋梁来培养的,当然希望他们未来可以发挥各自的作用,辅佐太子。   所以他不允许他们有任何的缺点。   教训完了人,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就回去用膳休息,准备处理下午的政事。   几个阿哥们的课业也就这样了。   毕竟是头一天来,只是认认地方罢了。   胤禛因为要带几个弟弟的原因,和当天的师傅请了假,然后就领着弟弟们走在了回宫的路上。   他十分严肃地交代他们:“回去以后不要和额娘们提起今天的事情,免得叫他们担心。”   几个小豆丁都默默点头。   胤祚觉得有点可惜——他还想告诉姨姨和额娘自己被推倒了,趁机要他们抱抱自己呢。   结果他们低估了云秀和云佩的消息范畴——早在康熙去了上书房以后她们就知道这群阿哥们挨罚了。   不止是她们,怕不是整个紫禁城都知道了。   因此,胤禛和胤祚才偷偷溜回永和宫,准备叫伺候的人给自己涂药以后,云秀就出现在了门口。   胤禛、胤祚:“……”怎么办,好心虚。   云秀看他们一副怂样就想笑,好歹记着自己这会儿是要教育人,就努力憋住了,正色道:“你们两个知道错了没有?”   在康熙面前板着脸的胤禛这会已经黏糊糊地凑过去挨着云秀了:“好姨姨,我们知道错了!在上书房都认了好久的错了,你就放过我们吧!”   他们两个打架的时候一个被推到了,一个被压在地上,身上都是灰,手上也有蹭伤的痕迹,这会儿撒着娇的时候故意露出来给云秀看,哭哭啼啼的:“姨姨,疼!”   他们俩一哭,云秀就心软了,一边数落他们,一边忍不住地帮他们清理伤口。   云佩从外头走进来:“你还真是,别惯坏了他们。”   云秀说不会:“我从小被阿玛、额娘和姐姐宠着长大,这不是也没有被惯坏嘛!”   “那能一样吗?”云佩说,“那会儿只有咱们自己人,当然不会教坏你。”   胤禛他们就不一定了。   帮他们略微擦了擦身上的伤,云秀就打发他们去收拾收拾自己。   云佩这才说:“你瞧太子,他不就是被惯坏了?”   云秀想想也是,康熙宠着太子,索额图也宠着,才会养成他那样跋扈的性子,谁都敢打,连裕亲王福全他都敢动手。   以前还有索额图帮他遮掩,也帮着他在外头拉拢臣子,虽然效果并不算太好,可至少帮助了太子很多的,如今太子跋扈的名声慢慢传了出去,那些原来依附索额图的人慢慢地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和态度,加上索额图如今只剩下了佐领这个职位,比起他们还要低端些,这些人立刻就散了。   这也是太子这些日子为什么暴躁的原因——因为他突然发现,原先自己以为有很多的人追随着他,不过是一场错觉,那些人随时都可以撤出,他们不过是见风使舵,都是些小喽啰,成不了什么气候。   甚至他们还会反过来嫌弃他,那些言官原先是怎么帮着索额图弹劾别人的,如今就是怎么弹劾自己的。   而皇上在撤掉索额图的职位以后,为了防止太子太过弱势,把索额图的女婿抬了出来,继承了索额图丢掉的内大臣的位置,可惜收效甚微,索额图的女婿实在是有一点过于蠢笨了。   “咱们也要当心这些,别叫外头的人带坏了四阿哥。”   云秀应下来。   云佩说:“宫里头如今在传消息,七月里皇上要南巡,到十一月份才回来,连颁金节都在船上过呢。”   “名单确定下来没有?”   “还没呢。”云佩笑说,“总是落不下你的!你可别慌。”   也是,云秀大约能猜到为什么康熙要南巡,年前往下实施的种牛痘政策总要亲眼看到落实且有效果,他才能放下心吧?   而既然是因为牛痘所以南巡,那必定是要带着云秀的。   其余的人倒是不知道,不过云秀大致推测了一下,估摸着来来回回还是那几个人。   而如今佟皇贵妃还在病着,其余嫔妃们肚子里头并没揣着孩子,多半还是都要带上的。   如今宫里头的新人一茬一茬的,谁也说不准下一个得意的会是谁。   一直到五月里里,康熙才定下了南巡的名单。 第72章   其余的人里头都好说,像是几个有子有女的嫔妃那必定是要带着的,七月启程,那会儿正是天最热的时候,呆在北京城里就是受罪,还不如到船上去呢,好歹可以凉一点。   剩下的庶妃们,像是章佳氏这样还算是得宠的人也要带着,随行的人里头最叫人意外的大概就是通贵人纳喇氏了。十八年的时候她生下来的孩子胤禶早殇,后头一直没有生育,康熙偶尔惦记着她没了孩子心殇,交代内务府不许怠慢她。   只不过她也很久没有在这些嫔妃们眼前出现了,如今挂在名单上还挺叫人意外的。   云秀和姐姐说起她:“听说是敬嫔叫人把她的名字报上去的。”   敬嫔如今在宫里一没有宠爱二没有孩子,她的父亲华善曾经娶了和硕豫亲王多铎的女儿,如今华善已经过世,她还有个哥哥叫石文炳,如今正任正白旗汉军副都统。   家世很不错,可惜一直在宫里头当透明人,唯一风光的时丽嘉候就是封嫔的时候,再后来就是通贵人难产——那会儿张氏说通贵人把孩子没了的事儿怨在了她的头上。   按理来说,她们两个还是有一点纠纷的,怎么这会儿敬嫔反倒把她的名字报上来了?   云佩想了想,说:“她们俩之间的恩怨也只是推测,当时的那个情况太着急了,一时出了差错很正常,如今俩人和好也有可能。”更何况如今敬嫔是在帮通贵人,兴许也有补偿的念头。   云秀听完就猜:“敬嫔之前没有把通贵人推出来,多半是因为她身体没养好吧?”通贵人生孩子是康熙十八年的时候了,那会儿她生孩子伤了身体,到如今也差不多该养好了。   更重要的是,云佩提起来另一件事:“先前不是说要给大阿哥选福晋么,听说已经定下来了,是吏部尚书科尔坤的女儿伊尔根觉罗氏。”之前康熙海禁的时候就是叫他去负责的。   云秀想了想,对她没什么印象。   云佩就说:“你不知道她很正常,等明年过年的时候你就能见着了。”   云秀想了想,问:“那大阿哥的福晋都已经定下来了,太子妃的人选什么时候能定下来?”   云佩说还早:“这是大清第一任太子妃,当然得慢慢地选。”   “估计索额图要着急。”云秀一针见血,,“他最怕其他阿哥们的权势超过太子,如今大阿哥要娶福晋了,还是吏部尚书的女儿,他不着急才怪呢。”   更何况这个科尔坤好像和明珠走得特别近。   云秀咂舌。   这不是明摆着要把索额图和明珠放到对立面么!索额图如今被撤了职了,康熙反倒把明珠抬了出去,难不成是想着看索额图着急?让他明白皇帝的权势才是最大的,他能让他一步登天,也能让他一步地狱。   云秀摸不清楚康熙的想法。   同时,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惊觉,好像自从姐姐生下来胤祚以后,康熙和姐姐的相处时间就越来越短了。   或许有朝政上太过繁忙的原因,但是前两年三藩之乱的时候那会儿更加的忙,康熙也每几天会抽一段时间过来,去年是台湾的时候,今年听说正月里在处理俄军侵占雅克萨城的事情,具体怎么样她不清楚,只听说是俄军先来了一趟,后来被打跑了,俄军答应了不再骚扰边界,结果大清刚刚撤兵,俄军就又跑回来了雅克萨。   正是因为这样,康熙才生气了,已经叫人带兵去雅克萨了。   云秀对那些不太感兴趣,反而对其中一个人很有兴趣:“前些时候,庆复跟我提起,说这回萨布素领兵去雅克萨,还带了十门冲天炮?”   之前她听人说起过南怀仁在三藩之乱的时候弄了火炮,前两年又发明了红衣大炮,正月里才记载进了才修的《大清会典》里,威力无穷,只是这东西有点重,不太好带到黑龙江去,可没听说这个冲天炮也是他弄的呀?   云佩听完她的疑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她对那些满人之间的姻亲关系还算了解,像南怀仁这样的外国人,她就不清楚了。   最后还是已经在上书房的胤禛解了她的疑惑:“你是说南师傅和戴师傅吧?冲天炮是戴师傅弄的。”   云秀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胤禛昂着头:“那当然了,南师傅的算数很好,胤禛喜欢那些东西,几个数字就能算出来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云秀就噢了一声:“那戴师傅呢?”   胤禛迟疑:“戴师傅很少在上书房,他只会讲一些奇怪的东西,我们都听不懂,所以大家都不怎么喜欢他。”   云秀啊一声:“讲什么?”   胤禛说是什么手上拿的炮什么的。   云秀:“手木仓?”   胤禛摇头说不知道。   云秀却有一点激动,这个时代很少会有人会想到手木仓这种东西,别说付诸实践了!要是她能帮这个戴师傅一起研究,是不是能把大清的科技水平拔高一大截?   胤禛说:“不过南师傅也不好,我觉得他很不喜欢戴师傅,总拉着别人排挤他。”他略微提了一些。   云秀一听就能想明白了,这是双方撞定位的问题,南怀仁和这位戴梓戴师傅不是靠着科技在康熙面前有名字,还基本都是因为大炮,前头南怀仁造出来了红衣大炮,后面戴梓就折腾出来了冲天炮,两边当然是有冲突的。   南怀仁心思更加敏锐一些,比起有点呆的戴梓,他结识的人也更多,所以会拉着别人排挤孤立戴梓。   云秀想了想,历史上清朝一直到了快近代才有了手木仓,是不是代表着戴梓在和南怀仁的这场竞争里头落败了呢?   那倒有点可惜。   她想了想,跟胤禛说:“回头我去一趟上书房,你想办法让我见一见这个戴梓?”   胤禛警惕:“姨姨你想干啥?”   云秀说不干什么,就是对他那个什么手持的大炮很有兴趣。   胤禛想了想,却跟云秀说:“我这几天在上书房念书,虽然还没有学到什么东西,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他突然正儿八经的和她说话,倒让云秀有点不适应了:“什么道理?”   胤禛说:“前几天皇阿玛罚了我们几个兄弟,最后却还是对太子哥哥很好。”他说的没头没脑的,“皇阿玛心里太子哥哥是最重要的,姨姨,咱们没有太子哥哥重要。”   云秀却隐约有一点明白了他的意思。胤禛年纪还小,并不懂什么叫权衡之道,他心里头的想法也跟着上书房的先生们很接近,就是能察觉到里头的那一点不对劲,也就是康熙的偏爱,但是他说不明白。他心里有一种潜在的不确定,如果他和太子犯了一样的错,他的皇阿玛会帮他吗?   如果云秀犯了错,皇阿玛会帮云秀吗?   他应该是在担心云秀弄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康熙不会偏袒她。   想明白了以后,云秀既觉得隐隐有些好笑,心里头却又觉得暖暖的,从前可真是没白疼这孩子,还知道担心自己呢。   她安他的心:“我不是想做什么,就是想见一见那个戴大人,他要真是个人才,难道你还能看着他一直被南怀仁给欺负吗?”竞争是没问题的,可那也要是良性竞争,两边儿都各自拿实力说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靠着排挤打压恶性竞争。   胤禛想了想:“上书房那边从来不会叫后宫的人进去,连伺候的人都是哈哈珠子,姨姨又想见到戴师傅,多少有点不容易。这样吧,我先去看看再说?瞧瞧能不能让皇阿玛同意一下。”   他难得想要自己独立处理一件事,云秀怎么也要支持他,就说好。   她们这会儿还在收拾南下的东西,要带的东西太多,而且因为是坐船,有些很必要的东西就不能不带,云秀目前这个身体他从来没有坐过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晕船,已经提前去叫人准备晕船药了。   除了晕船药以外,她还带了很多别的药,因为太医基本都是紧着皇上用的,万一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在船上也不好找到别的大夫,自己多备一点东西总是没有坏处的。   就这么收拾了一两个月,也就到了上船的时候了。   她们走水路,直接从午门出,一路坐船南下,直到了江苏才下船换马。   在船上的日子不好过,也是他们准备的东西多,比起别人已经好太多了,尤其是通贵人纳喇氏,她是上了船以后才被发现怀孕了,好在已经三个月了,还算稳定,不过就是孕吐加上晕船太折腾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年她身体养得好了,除了孕吐和晕船以外也就没什么别的毛病了。   云佩身体一向很好,倒也没什么事儿,顶多就是有一点点儿的食欲不振。   康熙中途倒是听说了她食欲不振这件事,隔天就叫人送来了两篓鲜鱼和内务府沿岸采购的新鲜瓜果蔬菜,人没到,话却到了,叫伙夫房悉心照顾。   不明事理的小宫女眼含羡慕:“皇上对咱们娘娘可真好,听说这些采买来的东西也不是人人都有的,这两篓鲜鱼还是皇上领着侍卫大臣们一道儿在河里头捞的。”   云秀哂笑。   从前她就和这个小宫女一样天真,以为康熙是真心喜欢着姐姐,可如今呢,日子一天天过去,从前那样天真的日子仿佛都是很久以前了,从她进宫也已经有七年了。   这七年一晃而过,再回头想起来的时候都是怅惘。   “你怎么傻乎乎地站在这?”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头,看见是庆复:“你怎么来后头了?”   康熙南巡的船是好几艘大船,互相之间是牵连着的,一艘是皇上自个儿住的,一艘是大臣们,一艘是后宫的嫔妃们,其余的就都是后勤、侍卫之类的。   这个时间点,庆复应该在前头伴驾才对。   庆复笑了一声:“不想看见我?”   云秀低头:“那倒没有。”   “我在前头听说你姐姐食欲不振,前两天跟着皇上钓鱼,得了两篓新鲜河鱼,就想着拿过来给你……给你姐姐尝一尝,好歹缓解一下胃口。”他指了指旁边放得远远的两个鱼篓,显然是怕鱼腥味熏着云秀。   云秀哑然,也不知怎么的,想到了刚刚那个宫女羡慕的语气,脱口而出:“你对我这么好,不会是喜欢我吧?”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是一怔。   庆复眼里有一瞬间的慌乱,转而变成了羞臊。   他面对着云秀,侧身站在船舱口,这会儿是半下午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了,船舱里的光昏暗,外头虽然有一点昏沉,却还是亮的,他半边身子在明,半边在暗,身后江水滔滔,江风拂晓。   光暗流转的脸上带了一点微红。   云秀瞧见了,心口忽然砰砰砰地跳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庆复低头望着她,半晌,一句叹息落在风里,借着这股凉爽的风,把那个词送到了云秀耳边。   他说——是。   云秀被吓得退后了一步,手上扶住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好像是窗棱。   她退后半步的动作庆复看在了眼里,他微微蹙眉,还是说:“只是我喜欢你而已,你不必回应我,也不必一定要喜欢我,甚至能讨厌我。”他看着云秀慌乱的眼神,“我其实本来不打算告诉你,我知道我们之间隔了什么,只是……”只是我情不自禁。   云秀只是刚刚被他突如其来的表白惊到了,这会儿站稳了,就听见他说了很多,话很长,她就记住了讨厌:“不是,我并不讨厌你啊。”   他们两个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人,小时候互相之间见了不知道多少回,云秀嘲笑过庆复爬不上院子里的树,庆复被云秀气得练了一整天的武才消了气。   庆复也看见过云秀半夜坐在院墙上哭,还给她递了帕子。   他们见过彼此的难堪难过,也一起坐着看过墙外的人流涌动,他们本就是很亲密的朋友。   虽然现在庆复好像试图把这一段关系转变成另一种未知的关系,他仍旧是云秀除了家人以外最亲近的人。   庆复难免松了口气。他从前害怕自己说喜欢云秀她会讨厌自己,现在看来,好像结果还没差到他不能接受的地步——他承认自己有一点小心机,其实他并不能接受云秀讨厌自己,所以问她的时候特意把这句话加了进去,好来确定自己并没有被彻底讨厌。   如今看来效果不错。   他微微笑了一下:“我只是告诉你一声,你暂时不要放在心上,我可以慢慢等你,等到你想透了为止。”他弯下腰看着云秀的眼睛,“可是你还有两三年就要出宫了,在你找到合适的人之前,能不能优先考虑一下我?”   说完,他不给云秀任何反应的机会,转身离开,留下云秀一个人被夜风吹得凌乱。   刚刚被庆复遮住的那一点夕阳的光慢慢洒进了船舱,暖黄色的,云秀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裳,再看一眼脚下的影子,懊恼似的踩了踩船舱,扭头回去了。   云佩叫她:“你去哪儿了?春雨都找不见你,御膳房送来了鱼汤,船上夜里冷,喝一碗驱驱寒。”   云秀闷声坐下。   新鲜的鱼,汤色熬到发白,鱼肉煎过,肉还是完整的,里头放了颤巍巍的嫩豆腐,撒了一把小葱花,别的什么也没加,这是云秀最喜欢的炖鱼汤的方式。   可这会儿她多少有点提不起心思。   云佩给她盛了一碗汤,觑她脸色:“怎么了?”   云秀摇头,接过碗,喝了一大口,仰头露出笑:“真好喝。”   她笑了,云佩也就松了一口气,多半不是大事。妹妹如今长大了,也有自己的心事了,不愿意告诉姐姐也很正常。   心里头这么想着,也就懒得琢磨了,反倒提起胤禛和胤祚:“他们两个如今不在这条船上,多半今晚也不会过来了。”   云秀说未必呢:“我刚刚瞧见前头散了,这俩臭小子一天离不开额娘,等会肯定回来。”   几乎在她说完话没多久,胤禛和胤祚两个人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小尾巴胤禩。   云佩给他们一人分了一碗鱼汤。   他们三个脸都红扑扑的,一看就知道这会儿很兴奋。   胤禛先端碗喝了一口,紧跟着就拿起胤祚和胤禩手里的碗,细细地给他们把鱼刺挑干净了才递回去,然后才说:“皇阿玛说过了这一程就要到宿迁了,到了宿迁停下就能下船,到时候先到黄河堤坝去看一眼,还提到了姨姨呢!”   云秀问:“提到我什么了?”   胤禛说:“水泥呀,前几年黄河一直在决堤,皇阿玛去年就说了让往河里头填水泥。”   云秀这才恍惚地想起来还有这事儿,去年水泥造出来以后她就没怎么关心了,康熙全程接手,后头她也只是享受了一下水泥造出来的路。   这会儿猛不丁地提起来,她才想到了她们从京城一路到江南,中途还真的会路过黄河。   以康熙那个什么都要去看一看研究一下的性格,不去一趟黄河也不可能。   前头他不还带着太子登了泰山么。   唯一叫云秀意外的大概就是康熙点了她伴驾吧,用的理由是水泥是她造出来的,总得要去看一眼效用如何。   这回云佩她们这样的后妃就没法跟他们一道儿了,云秀想了想,还是准备跟着康熙一块儿出去看看,好歹散散心。   车架在宿迁停留了一天,第二天就往天妃闸去,结果还没出宿迁,就有许多的人前来“告状”,云秀那会儿已经在车架上头了,旁边都是跟着的侍卫,她微微掀了帘子去看,跪在地上的竟然有数百人。   胤禛、胤祚、胤禩都和她呆在一块儿,也瞧见了外头的人,就问:“姨姨,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多的冤屈吗?”   云秀看一眼,说:“天底下的冤屈多着呢。”   胤祚问:“那皇阿玛会处理这些人吗?咱们不是要去那什么天妃闸?皇阿玛要是呆在这里处理这些告状的人,咱们还能出去吗?”   云秀问胤禛:“你觉得呢?”   胤禛想了想,说:“应该不会处理吧,当地又不是没有衙门,刚刚姨姨掀帘子,我瞧见好些人穿得比京城里一些旗人还要好呢,这还怎么告状?”   云秀也点头:“这些人聚众挡在这里,可能有些是真的有冤屈,也可能只是看热闹的,或者是有别的目的。”总之可能并没有那么的单纯,康熙肯定不会任由车驾被堵塞在这里。   果然,没一会儿,他就派了一个人出来维持秩序。   那个人云秀不认得,胤禛却认得:“那是高士奇,听说曾经是索额图大人的家奴。”   云秀惊讶,胤禛看她好奇,就偷偷跟她说了这两个人的恩怨。   原来高士奇是康熙十八年的时候,通过博学鸿词科进入清廷的,后来成为了翰林院的侍讲,但他最开始的时候流落街头,听说被人介绍给了索相的门人当幕僚和老师,结果索额图就把他当成了彻彻底底的奴才,到高士奇成了翰林院侍讲以后索额图还时常当众斥责辱骂他。   胤禛偷偷和云秀说:“之前皇阿玛罚索额图,就是高士奇偷偷告的状呢。”   云秀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胤禛就得意地笑:“苏培盛跟我说的,他和宫里头的拜唐阿们混得好,什么都知道。”   云秀看了一眼在车驾旁边老老实实跟着的苏培盛:“他用着可还顺手?”   胤禛说顺手:“有了他以后,我感觉浑身都舒坦了。”他以前是一个人去上书房的,另外加上四个佟皇贵妃派给他使的小太监,可那几个小太监根本当不得什么用,什么也不知道,每天只会闷着头干活,可连磨墨都笨手笨脚的,上回有个小太监给他磨的磨太浓,写出来的字都是黑不溜秋的一团,害得他被师傅给罚了。   后来换了苏培盛,别的不说,日子确实舒坦了一些,他要是嫌弃过一回茶汤烫口,下一回的茶温度定然是正正好的,墨也浓淡适宜,当天带过去的点心吃的也是最适口的。   云秀说:“用的好就继续使,等以后你搬到阿哥所里头去了以后,他还能给你当个大总管。”苏培盛后期不管怎么样,至少能在胤禛身边混成后来梁九功的位置,绝对是个人才。   聊着天就到了天妃闸。   古代的堤坝没有现代那样的现代化技术,这会儿都是人工堵洪、泄洪,一旦到了夏天发夏汛的时候,黄河各处的堤坝都会决堤。   这一片前两天已经下过了好几场大雨,可康熙到的时候堤坝如今还是好好的,当地的河工正在往里头填水泥。总漕标、江西总督。两淮盐课监察御史等等都陪着康熙一块儿在堤坝上行走。   云秀默默跟在康熙身后,其余人看到她的时候略微诧异,但没说什么,还是康熙提起来:“水泥是当时她造出来的。”   那些官员的眼神立马变了,甚至带了一点恭敬:“这是乐安县主吧,县主大功,去岁里堤坝被替换成水泥以后,堤坝冲垮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他们正走过高邮湖,路上碰见好些百姓给康熙他们一行人磕头。   监察御史查哈那低声说:“往年高邮湖水涨高,当地百姓的稻田必定被淹没,一年的庄家收成都白费了,今年还好些,水泥发下来以后修筑了周围的堤坝,也隔开了周围的农田,今年受灾情况还有,但比从前要好太多了。”   康熙嗯了一声,回头扫了一眼云秀。   云秀正领着三个小家伙说话呢。   他们都是头一次出来,也是因为这一块儿受灾并不严重,所以康熙才允许他们跟着。   胤禛看着那些跪拜的人,隐隐羡慕,却又说不出是因为什么羡慕。   比起前头三个年纪大一些的哥哥们,他还只是个刚出茅庐的小豆丁,而前头三个哥哥已经开始接触更多的知识了。很多事情他看在眼里,并不明白其中深藏的道理,只能悄悄记下,为自己将来的路上撒下一颗颗种子,等着以后成长发芽。   他们一路看了十几个堤坝。胤禛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累了,可还是坚持着不肯休息。小小年纪的他跟着皇阿玛一路看过了各路堤坝,有些夏汛凶险至极,连水泥都不管用,两岸的稻田被冲烂了不少,岸上的那些河工就在地上睡着,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枕着满地的水泥袋子,哪怕知道皇帝来了,也提不起力气应付。他眼睁睁看着皇阿玛露出痛心的表情。   云秀牵着他的手,心里头也复杂难辨。   往后大清的命运那样坎坷,她站在现代往回看的时候,只觉得恨铁不成钢,这破烂朝代真的是历史上的耻辱!可真要置身于这一片洪流的时候,她才发现个人的力量那样的渺小,她可以发明牛痘,可以想办法造出水泥,也可以去尝试折腾出来别的东西,但是她能永远改变大清这个封建王朝的弊端吗?能在这个王朝的基础上让百姓安居乐业和富足吗?   恐怕真的很难,难到可能她一辈子、十辈子都完不成。   可是尽管知道这件事情很难,她竟然也会在此刻,生出一股不自量力的想法,她想要完成这个祈愿,哪怕只能改变一点点的困境。   从前她去研究牛痘和水泥,更多的是想要获取自身的利益,从中获利,好留在宫中陪着姐姐,她那会儿心里头一直都想的是,只要她弄出来这些东西,康熙都会认可他们俩之间的赌约,可现在一路走来,她有一点不确定了。   难道真的要一辈子困窘于后宫后院吗?等她出宫以后难道就要找个人嫁了,然后当一辈子的金丝雀和笼中鸟吗?她觉得自己只要想到以后一直都是那样的日子,就浑身难受。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能够安居于室的人,与其让人把自己困在后院里,她为什么不去努力一下,改变自己的命运呢?也改变一下大清的命运,哪怕只是推进一点点的历史进程都好。   她身边站着的是大清现任的皇帝,手里牵着的是未来的皇帝,这样的优势条件,她是不是应该更加努力一点?如果没有办法打动康熙,她也可以把希望放到胤禛身上嘛!   她低头看着胤禛,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带着他走上不同的道路。   胤禛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仰着头:“姨姨,等会回去以后,我们是不是就要去扬州了?”   云秀拉紧他的手:“是啊,扬州繁华。”   傻孩子,等你享受过了繁华,咱们就得努力起来咯。 第73章   之前胤禛说要帮她找戴梓,结果他人太小,做事也不周全,还没找着戴梓就被康熙知道了。   康熙特意到云佩这里问了一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找他,云佩先看了云秀一眼。   云秀就站出来:“回皇上,是我要找的,四阿哥那天听见了,他一向孝敬,应承下来要帮着找。”   康熙若有所思:“那你要找他做什么?”   云秀知道这是最要紧的时候了——康熙其实是一个还算开明的君王,他实施海禁,只是因为那个时候的台湾还没有收复,海上又有海寇流窜,说是海寇,更多的是当时的郑氏王朝,借着海寇的名义在内地获取情报和钱财。   而他本身对西学是还算推崇的,前两年他允许了南怀仁建造天文台用来观测天星,又允许皇子们学习西方算法,如果他对西学不屑一顾,南怀仁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得宠了。   只要不是那种把大小脑都裹起来的君主,那么她就有一成的几率能够说服他,唯一的麻烦也就是后宫女子能不能参政的问题,还有就是怕影响太子的地位的问题。   可云秀觉得,在康熙的心里,太子虽然重要,却没有他自己和江山重要,不然也不至于到后来有了二废太子的局面。   她略微想了想还是觉得能暂时说服康熙,毕竟胤禛现在的年纪还小,真要培养起来还需要很久很久,等胤禛长大了能参与政事了,她指不定就浪费了十多年的时间了。   于是,她和康熙说:“前段日子听说戴大人在弄那个什么手上拿的炮,心里头觉得好奇,所以想要看一看。”   康熙紧紧地盯着她,细细揣摩着她的表情:“真的只是觉得好奇?”   云秀面不改色:“是啊,奴才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听人说起过大炮,都是那种特别重特别大的,所以奴才很好奇真的会有可以拿在手上的大炮吗?”   康熙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沉思了一会儿,说:“最近火器营是有上报说要制造步木仓,只是给过来的消息说有点不太好,还没有找到思路,你若是真想看看,倒是可以一块儿去看。”   云秀惊讶地看着他。   她以为自己还需要费一番口舌呢,万万没想到康熙竟然这么快就同意了?   她有一点点迷惑,然后趁他和姐姐说话的时候偷偷打量了一眼康熙的表情,隐约明白了是为什么——她前面折腾出来了牛痘和水泥,大概在他的眼里,自己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人,又有一些奇思妙想,而目前火器营又没有什么进展,或许她过去可以帮助他们找到新思路?   这个猜想好像有一点正确,又好像不太符合康熙给她的印象。   但是管他呢,能让她靠近火器营就行了。   现在还在南巡的过程当中,火器营是不能进了,但是她可以接触一下南怀仁和戴梓啊,看看他们两个人到底是什么脾气,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南怀仁是跟着康熙伴驾的,算是天子近臣。戴梓则是在后头跟着内务府的船。   云秀先见的是南怀仁,见了他,也就对两个人心里有数了。之前胤禛说自己不喜欢南怀仁,因为他总是伙同别人欺负戴梓,小孩子的心性是最纯洁的,对人的喜恶自然也就更加感受得鲜明,他说不喜欢南怀仁,那必定是他做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南怀仁见了云秀的时候表现得很热情:“哦,这位美丽的女士,一定就是你发明的牛痘和水泥吧!”   来了十多年了,云秀好久没有看见过外国人了,乍一看见还有一点新奇。   跟着她的拜唐阿就说:“他们那个国家的人都长这幅模样,主子别害怕,也就是比我们白一点,轮廓深一点,其他没什么不同。”   云秀心说我见过的外国人要比你见过的多多了,哪里就会害怕呢,她转向南怀仁:“听说大人的算法很不错?”   南怀仁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她的态度特别和气,一点也不像传言中对待戴梓那样的排挤打压:“哪敢这样说?我在我们的国家,已经算得上是不怎么聪明的那一类了,今天能够看见您这样的国之栋梁,是我的荣幸。”   云秀朝他笑笑:“是吗?我在我们国家也是不怎么聪明的那一类呢,而且我年纪大了,大清比我年轻、比我聪明的人还多了去呢。”   两个人的眼神在空气里交汇,隐隐有一点针锋相对的意味。   拜唐阿感受到了这种气氛,有点一头雾水。在他的眼里,南怀仁南大人是帮助大清发展的好人,教了算术、建造了天文台,而乐安县主呢?她发明了牛痘和水泥,给大清的百姓们带来了许多的福利。这样两个人应该惺惺相惜才对,怎么看着好像要打起来了?   他不明白,云秀却明白,当她站在这里的时候,南怀仁表现出来的并不是他们是同一个阵营的人,她是站在大清的角度,而南怀仁呢?他心里装着的还是他的比利时,虽然在大清,那也只是因为大清可以给他带来地位和权势,也能让他获得利益,如果真的要让他选的话,他依旧还是会留在大清,但是他不可能会为了大清彻彻底底投入。   云秀也说不上失望,这是她能够预料到的事情,毕竟如果她这辈子重生穿越不是在大清,而是在英法美的话,她一定拼了命地想要回到祖国。   两人浅聊了几句,大多都是南怀仁向她打听牛痘和水泥,尤其是水泥,毕竟之前皇上还把牛痘推行到了江南等地,只要对种痘稍微有所了解的人,也能够摸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按照南怀仁现在在大清的地位,想要知道牛痘的接种办法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但是水泥就不一样了,康熙不是傻子,在他知道水泥的用处和好处以后,他就将水泥制造的办法严格把控在自己的手里,宁可产量低一些,也要防止配方对外泄露。之前庆复从甘肃带回来的犯人既没有处死,也没有放回甘肃,而是放到了秘密的地方造水泥。   现在各处用的水泥也大多都是统一由京城派出去的人制造以后发放的。毕竟这东西康熙实验过了,用来修城墙也是个好东西,要是流落到了外头,那可就不好了。   所以南怀仁这样频繁打听水泥的时候,云秀就生起了戒备之心,只是打哈哈敷衍应付了过去。   等从南怀仁那里出来以后,她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康熙是知道她去南怀仁那里的,这会儿人出来以后,问她觉得怎么样。   云秀想了想胤禛所说的南怀仁伙同其他传教士排挤戴梓的事儿,再看他今天的态度,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印象一般,才学是有的,但是为人不怎么样。”   康熙就嗯一声:“如今留着他还有大用处,外头的国家发展成了什么样,咱们总也要了解一二,更何况他提出来的天文算法确实比咱们这个时候先进一些。”   云秀倒也没意外他能看出来南怀仁的为人,毕竟他这样的人,要是看不出南怀仁的小心思,那才奇了怪了。所以他现在就是拿权势地位吊着南怀仁,让他给自己当牛做马,教会大清的人,等到以后没有利用价值了,多半就被丢开了吧?   她心里琢磨了一会儿,就朝康熙笑笑:“确实算数很有意思,奴才还想着跟他学一学呢。”她现代的时候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差别,都是应试教育下的学子,现代看起来没用的那些数学高数微积分,搬到古代来也是很新奇的东西嘛!   康熙点头同意。   云秀又去找戴梓。   等她走了以后,康熙就叫那个没有姓名、也很少吭声的拜唐阿将她和南怀仁的对话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听完以后没说什么,只是吩咐说:“下次她要去哪里都行,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事就行”。   ……   云秀到戴梓那里的时候,他正坐在地上摆弄着一些铁坨坨,看着好像是各种矿铁,一直到云秀在他身边站了一炷香的功夫了,他才回过神看到她:“您是?”   姜潮是一直跟着云秀的,连忙说:“这是乐安县主。”   戴梓立马站起来行礼:“原来是县主,久仰大名,您来有什么事儿吗?”他一向有话直说,也不懂弯弯绕绕的,也不知道自己或许会得罪人。   然而云秀就爱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大人坐,我是听人说起您在研究手木仓,心里头好奇所以来看看。”如果按照现在大部分男人普遍的想法来看,多半是觉得她在没事找事,一个女人摸什么木仓支?   可戴梓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说来不怕您笑话,我心里只有一个大致的想法,并没有找到思路,前些日子皇上派人来问我需要什么材料,我怎么也都说不出来。”   云秀觉得这没什么,毕竟过了好几百年,他们还在用步木仓呢,这东西又不是一拍脑袋就能想得出来的,不过:“您的设想是什么?”   戴梓就从屋里拿出来了好几张图纸:“之前南怀仁南大人说意大利人有冲天炮,皇上就想着让他制造出来,可惜这一年一直没什么成果,后来我研究了一下,画出来这些图纸,也做出了一部分的成品,但是最近觉得还有改进的余地。”   云秀咦了一声:“原来冲天炮最开始是南怀仁提出来的?”   戴梓说是。   他慢慢说了事情的经过。   然后云秀就傻了——南怀仁自个儿和康熙吹说意大利有一种冲天炮,他亲眼见过,然后康熙让他想办法造出来,他磨蹭了一年也没造出来,扭头戴梓用十天把冲天炮造出来了?   戴梓的表情带了一点苦涩:“我知道这件事情让他记恨上我了,最近也不大出门,一心研究武器。”   云秀看着他拿出来的那些图纸咂舌,里头有冲天炮,和后世的机关枪很像,不过比起机关枪自动填弹夹,这个冲天炮还需要手动填,而且子弹也很少,威力也不够,但是这也不影响她觉得戴梓牛逼啊!机关枪那都是几百年以后的事情了,戴梓造出来的这个却是在大清最开始的时候。   而且他仿造冲天炮只用了十天。只在听过而没有看过的情况下,十天就能造出冲天炮。   这绝对是个火器天才啊!这不比那什么南怀仁厉害的多?而外头她听说的传言竟然还是南怀仁更加厉害一些?   她震惊。   南怀仁这人是真的能吹自己啊,而且他那样重视权势利益的人,真的不会眼红戴梓吗?而戴梓,按照目前他表现出来的性格来看,是有一点点“单纯”的。云秀问他最近在做什么,他都能直接把图纸拿出来给她看,万一她是南怀仁的同党呢?万一她是来偷图纸的呢?   简直太离谱了。   戴梓看着她的表情有一点迟疑:“您怎么了?”   云秀回神,说:“没事……就是在想这个冲天炮是不是还有可以改造的地方。”   提到他的领域,戴梓分明兴奋起来了:“您觉得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造?实不相瞒,我之前拿图纸问过了很多人,结果他们都说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已经很不错了,但是我就是觉得不太满意,我最近想,它的射程或许可以更加远一点……”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长串的改正办法,到最后叹了口气:“哎,我也知道我的要求好像有一点太多了,要是想彻底调整估计还要很久呢。”   云秀突然问:“多久?”   戴梓沉思了一下,说:“大概……一个月?”   云秀:“……”真的不愧是很久呢!   这样一个人才,也不知道往后究竟遭遇了什么,不然按照他这个研发火器的速度,大清怎么可能被列强入侵?他们不打别人都算好的了!   她想了想后世曾经玩过的cs和cf游戏,略微给他在图纸上提了一点意见:“其实除了这种威力特别大的长木仓以外,咱们也能造迷你小巧一点的手木仓,里头的子弹不用太多,五颗左右就够了……”   她在内务府这条船上呆了半下午,除了提出来手木仓的概念以外,还说到了冲天炮的改进理念:“这个弹道是不是可以放短一点?然后后面添一段用来放子弹的弹夹……”   戴梓边听,边直接拿了笔在图纸上修改图样。   两个人凑在一起,云秀边和戴梓交流边心里感叹——她能跟得上戴梓的思路,是因为现代那些游戏的洗脑,那些枪长什么样、有什么特点还是因为她是个纯粹的外观党,出来一把木仓她都要认真研究一下配色,看得久了,那些木仓有哪些配置她都能记得住。   但是戴梓可跟她不一样,她只知道有哪些配件,他却能从根本上了解到这些木仓支的制造原理,不过他也说:“这里面有些东西可能不太好弄,现在的矿石原料并不能够支撑弹药出膛的温度……”   但总的来说,是好事。   他可以把现有基础上的东西改造得更加好,留下大把的时间去研究材料。   云秀从这艘船上回来的时候心满意足,脸上都带着笑。   云佩看在眼里,也替她觉得高兴:“现在可好了,终于找着事儿做了?不总是嫌船上无聊了吧。”   云秀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刚开始上船的时候,她还真就觉得挺好玩的,结果在船上飘了一个月以后,眼里头都是船和水,再有意思也觉得无聊了。云佩原先还想拉着她下棋,可她这人吧,心眼儿直,下个棋能把自己绕进去,下了两回,她自个儿就不好意思了。   天生的臭棋篓子,谁来也救不了。   如今一门心思和戴梓打交道,比天天闷在船上舒坦多了。   没两天,戴梓就跟她说了一个消息——皇上不是南巡么,除了游山玩水的时候处理江南政事、看看水泥的效用以外,他还打算到江南教场阅射。   阅射,顾名思义,就和现在的国庆阅兵差不多,只不过对象换成了江南的民众,为什么这么做,当然是为了震慑一些心思活络的人,也让普通老百姓看看大清的实力。   时间定在了十一月初四,康熙昨儿才问戴梓新的武器制造出来了没有,想着到了江南也叫他们见识见识木仓的威力。江南文人多,他们也大多更加亲近前面的大明,从康熙登基以来,屡屡有人打着朱三太子、天地会的名号,在江南煽动民心,如果戴梓能够设计出了全新的木仓,威力也足够的话,很能震慑他们一段时间。   这一点云秀倒是没什么意见,其实她也想不明白那些天地会之类的人,反清复明说的倒是好听,她也能够理解他们不喜欢大清的想法,但早在顺治康熙年幼登基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取得成果,现在四海渐平的情况下,他们真的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吗?   嗯……看着就和垂死挣扎差不多,估摸着可能到了清中后期,他们才能想办法把大清推翻吧,她一度觉得那个什么太平天国就有一点像他们的作风。   毕竟云秀虽然不喜欢康熙对待后宫和感情的态度,也不得不承认他在政事上的能力。   现在的重点是戴梓能不能拿出来新式的武器。   前两天云秀给他提了一部分建议,有的能用,有的因为材料和制作受限的原因暂时还不能做出来,戴梓这两天就对着那个一份记录下来的建议修改自己的图纸,还没开始动手做木仓呢。   如今离十一月初四也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了,想要在这段时间里做出合适的木仓,其实时间挺紧的。   云秀先是看着戴梓做,后来看久了以后自己也能帮上一点忙了,比如按着图纸组装、拆卸等等。   在她和戴梓研究这些的时候,康熙的御船上,一份厚厚的资料摆在了康熙的桌案上。   康熙坐在桌边细细地查看,底下的人就回禀说:“乐安县主从小到大的资料都在这里,她小的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木木呆呆的,听周围的邻居说是打小就惊了魂,他家隔壁还住了一个道士,帮着叫过魂,过后她就好了。”   “乐安县主比起旁人更加活泼一些,从小就喜欢去街上玩,所到的地方也大多都是和吃喝有关,并没有什么异处。”   康熙翻了好几页,上头都是记录的她某年某月某日什么时辰和谁一块儿去了什么地方、买了什么东西。果然没有什么异常。   他心里也就松了一口气。   手里头摩梭着那一份资料的纸张,听完下人的汇报,摆了摆手。   屋子里头只有梁九功伺候着,看他翻资料,心里头咂摸了一下,忍不住摇了摇头。   皇上这是因为云秀接连整出来了牛痘和水泥,又准备去掺和南怀仁和戴梓的火器制作,所以起了疑心吗?   说实话,他也觉得云秀的想法多了一些,和别人不一样,从前只折腾吃的喝的,看着都不打眼,如今猛不丁地弄出来牛痘、水泥这样的东西,虽然报上来的资料看着没有什么异常,可到底让人忍不住怀疑。   皇上本来就是多疑的人。   他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太监不识字,他也不知道那些纸上都写了什么东西,只能默默等着皇上看完。   康熙翻的认真,开始的时候就是看云秀的活动轨迹,到了后头时实在有点无聊——她这个行动的地方总归没跑出北京城,就在清水巷周围晃悠了。   看着看着,他就把目光放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云秀每次不管做什么,跟她一道儿的永远都有云佩的身影,从小到大,姐妹两个只差三岁,等云秀会跑会跳以后,姐妹两个基本就形影不离了。   云秀爱去哪,永远都是云佩陪着她,不然就是庆复。   这一份资料里自然也就有着大量关于云佩的消息。他信手翻了两眼,不由自觉地,就在心底勾勒出来另一个不一样的云佩。   原来她从小也爱笑,也会捉弄别人,还跟着妹妹一块儿去掏过鸟窝、爬过山也下过水,像个调皮捣蛋的小姑娘一样,在外头是释放天性的,等回了家,她又是个成熟稳重的好孩子了。   这样的云佩,差距有些太大了。   大到康熙翻着资料的时候还在想,现在的云佩,他的德妃,是因为长大了所以更像家里的她,还是只是把真正的自己和小时候一样偷偷藏在了外面,藏在那个他看不到的地方呢?   他翻到了中间,里头写到,云佩头一次入宫小选,姐妹两个抱头大哭了一场,云秀追着入宫的马车跑了小半里的路,那个冷静持重、在外头从来都是懂事的云佩半路上跳下了马车,扑向了自己的妹妹。   因为是调查的云秀,中间关于云佩的消息断了整整三年,再翻页就是云秀进宫的时候了,上面写从进了宫以后一直守规矩的云佩破天荒地走了关系去看了自己的妹妹。   看完以后,康熙心里头多少都有点复杂。   他头一回意识到,自己在一个女人心里,其实根本没有她的妹妹重要,两边比起来,就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云佩把他当做外人的,她在他面前永远都是懂规矩的、明事理的。   哪怕自己给了她委屈受,她也从来不抱怨,因为心里头对他不在乎啊。   他就像是那些小时候围在她身边的人一样,她表现得沉稳持重,他就跟着夸一夸,其实两边心里头都是客套。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心里先是生气,然后就是无奈——因为他自己没有赋予对方同等的感情,那么得到这样的回应好像也就成了理所当然了。   但他心里并不痛快。   一不痛快,就想去找那个人让他不痛快的人。   ……   云秀天天跟着戴梓混,忙着折腾木仓支,船舱里头就只剩下了云佩自己,她每天起来自己跟自己下棋,下累了就找章佳氏和布贵人、张氏她们三个和自个儿一块打麻将,日子过得倒也挺惬意。   康熙每天都忙着去河堤等地方转悠,也轻易不会召见她们这些后宫嫔妃,不用伺候人,当然舒坦。   就像这会儿,她们四个人正在搓麻将,云佩摸了一张二筒,她就在等这张牌了,直接自摸清一色碰碰胡,能赚小二两银子。   她刚准备把牌打出去,就被人拉着了手。   康熙从她手里拿过那张二筒:“朕是不是扰了你们的雅兴?”   云佩轻微皱眉,察觉到了他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在座的人只有她看出来了,可另外三个人却都挨个告辞了,心里都明白这个时候多半有事。   等船舱里的人走完了,云佩才试探着去牵康熙的手,手一碰到,就能感受到一片冰凉,云佩看了一眼,问:“皇上过来的时候,是不是又没有披斗篷?这会儿江风大,吹多了容易着凉。”   一边说,一边她就去给康熙倒了一杯茶:“这是云秀才折腾出来的,说是叫奶茶,里头加了牛奶,喝着滋味不错,皇上尝尝。”   等占住了嘴,要说的话就变少了。   用来喝奶茶的杯子是大杯子,比平常的茶杯大了一倍,又不至于到碗的程度,不然喝多了出恭次数会变多。   云佩倒完茶,又到门口去吩咐如意准备晚膳,回来又说:“和她们打麻将差点错过晚膳的时辰了,肚子里头喝了好几碗茶,又吃了点心,要不是皇上来,嫔妾都想不到要叫膳。”   她的态度太坦然,话里话外很在乎他的样子,康熙本来是来问罪的,这么一连套动作下来,他就把自己原来的目的忘的差不多了,反倒开口说:“怎么总贪吃点心忘记用晚膳?”   这话一出来,云佩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从前还真没有因为贪吃点心忘记用晚膳的时候,至少在宫里没有。   只有她的妹妹云秀小的时候经常因为这个被阿玛和额娘教训,说的话都差不多,每每这个时候,她都是站在旁边听云秀说情的时候。   如今皇上忽然提起,是因为什么原因?   她细细想了想,心里头忽然有了个猜测——是不是云秀最近的事情引起他的疑心或者不信任了?所以他叫人去查了云秀,这会儿应该是刚看完,所以对这一句频繁出现的话印象深刻,这一会儿下意识地说出来了。   心里头百转千回,面上却没表现出异常,来帮着圆了话:“下午的时候玩上头了,肚子饿又懒得撤桌下来用晚膳,伺候的宫女们准备了点心,顺手就拿着吃了。”   康熙嗯一声,嗯完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也意识到了那个问题,可是这会儿抬头看云佩脸色正常,又疑心自己是不是太过敏感了,于是也不动声色。   两个人坐下,等晚膳上来,一块坐在桌上吃饭。   康熙看了一眼,问:“怎么没看见莲藕?朕记得你爱吃凉拌的。”云秀以前夏天的时候拉着云佩去湖边看那些种莲藕的人采莲藕,云秀喜欢凉拌的,云佩喜欢炖汤。   云佩露出诧异的原因:“皇上是不是记错了?嫔妾不喜欢吃凉拌的。”   康熙哦了一声:“那多半是我记错了。”   随后他又故意挑了两句云佩小时候和现在爱好的差距聊了两句,可惜云佩一直没上当。   次数多了以后,她就知道康熙为什么会这么问了。   等康熙再一次试探的时候,她就把碗筷给搁下了,做出不高兴的模样:“皇上今儿都记错了几回嫔妾的爱好了,难不成是心里惦记着别人?故意上嫔妾这里找不痛快?”   她难得耍小脾气,康熙一边觉得新鲜,一边心里头忍不住就松了一口气——还能对着他发脾气,说明他前头的判断是错的嘛!   这样想着,也就不想再试探了,许是年纪大了,又在宫里头呆的久了,性子有所转变也不一定。   两个人和气地用完了膳,康熙就走了。   等云秀回来以后,云佩就跟云秀说起了这件事:“你那边出什么事情没有?皇上怎么平白无故地开始查起你来了?”   云秀悚然一惊。   她穿越的事情和谁都没有提起过,哪怕是她最亲密的家人那也都完全不知道,姐姐更加不知道了,所以她不明白康熙为什么会忽然查自己。   但是她自己能知道是为什么——她的牛痘和水泥拿出来的太快了,哪怕过程天衣无缝,康熙还是会怀疑的,只是那会儿谁都没有提起,后来云秀又回到了后宫之中,没有别的动作,康熙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但是现在,她忽然和戴梓走的特别近了,康熙心里的那一点怀疑又被放大了,而火器和她现在的形象差距实在太大,她一个人养在后院的小姑娘忽然对火器提起了兴趣,是个人都要怀疑一下。   云秀心里紧张了一下,没多久又放松下来了。   现在她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和姐姐说话,说明康熙并没有查到什么,他的心里只是怀疑,而不能坐实她有异常,毕竟谁也不知道她是胎穿吧!   这么一想,她就彻底松了一口气。   康熙查不出来,就只能把原因归咎于她天赋异禀以及对什么事情都好奇,她以后只要注意一点不要透露太多不属于这个时代、超越这个时代思想太多的东西就好了。   #   十一月初四,整个南巡队伍到了江南教场,皇上举行了阅射活动。   这一天围观的百姓很多,有数万之众,他们从来都不曾目睹天颜,这会儿听说皇帝在此停留,全都蜂拥而来。   康熙让自己手下的侍卫们表演了射箭、布库等等,皇家侍卫平时吃住都在一块,自然又非一般的默契,尤其是队伍里头的纳兰性德,更加引人注目——江南崇文,康熙单独把他拎出来当众写了一首词。   百姓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自然大声叫好,一时之间人声鼎沸。   然后康熙自己还亲自去展示了一下自己的骑射功夫——他骑着马,又在一百步的射程外设置了移动靶子,然后在跑动的过程中左右开弓,全部命中了靶心。   那些围观的百姓不懂什么叫天家威严,只知道那是皇帝,还表演了出色的骑射,全都激动万分。   人一激动,就容易做出许多夸张的动作,周围吵嚷嚷的一片,差点把唱礼的声音都盖了下去。   康熙朝着底下的人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宽阔的校场上就抬上来好几个稻草人,也有铁板这样的东西,全都摆在了没有人的那一面。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   康熙一声令下,队伍里头忽然出来了几十号人,抬着一根根圆管支架,放到了地上。   云秀在后头看着,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不是所有人都跟她一样了然于心,在他们疑惑的眼光中,康熙说:“这是戴梓新作的可以随身携带的火炮,叫连珠火铳,一次可发三十粒子弹!”   外头百姓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近处的官员们都听到了,他们一片哗然——要知道,前不久刚刚制造出来的冲天炮,那也才只能一次性放五颗子弹,打仗的过程中,需要两三个人配合,一轮子弹射完就要重新加弹。   而这个连珠火铳,竟然能射出三十颗子弹?!   他们都不敢置信。   就在他们质疑的目光之中,火器营的官兵已经熟练地开始操作了,不仅是子弹变多了,枪也变得轻便了,从前要三个人操作的枪已经只需要两个人了,而且其中一个还显得有一条无所事事。   哒哒哒哒的枪弹声喷薄而出,子弹打在前面立着的草人身上,瞬间那些草人就成了个稀巴烂,就连铁板上也都出现了坑坑洼洼的痕迹。   现场鸦雀无声。   官员们不敢相信,正在目瞪口呆,百姓们则是完全被吓住了,他们还以为皇帝要像几十年以前一样对他们赶尽杀绝,瞬间匍匐在地。   还是后来有人依次给他们解释这只是在试验新的武器,他们才稍微安下了心,只是心里头依然还记住了那些被轰没了的稻草人们。   等到实验结束,所有人都不自觉地跪下了,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被迫,都在山呼万岁。   康熙大笑。   云秀和戴梓互相对视了一眼,忍不住也露出了笑。   云秀眼角余光还看到了站在了康熙身边的南怀仁,老头跪在地上,一脸惊惧害怕的表情,好像看见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一边忍不住露出来嫉妒、怨恨和贪婪的目光。   眼里头的恶意看着叫人害怕。   云秀皱眉。   她大约知道南怀仁的心思,他从比利时来,心里头就抱着看不起大清的心思,又垂涎大清的财富以及皇帝可以给他带来的财富。   所以他选择留在这里,用一些西方逐渐证实的东西比如天文理论、数学算法在皇帝面前卖弄。   他自己有才学吗?   是有的,但是并没有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好,至少云秀拿胤禛的算术题看过,都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东西,他的算术题如果说是因为他年纪小而太过简单的话,康熙那里拿到的题总能很难了吧,云秀也看过,水平和现代高中没什么区别,甚至还要更低一些。   在云秀这个被微积分和高代折磨过的人眼里并不难。   但是对于什么都不知道的大清来说,就是带一点难度的、有逼格的东西。   他拿出来的东西很多,每一样都不精,但是胜在多啊,而且还通外语,可以充当外来使者的翻译官,康熙也就乐意给他表面上的尊崇。   等到有朝一日他的价值被掏空以后,云秀相信康熙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   南怀仁自己心里也十分清楚,也正是因为这个,所以他恐惧自己的地位会被代替,恐惧一切比他更加强、和他有利益冲突的人。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就是戴梓。   他的天赋实在太好了,云秀只是略微和他提了一下现代木仓的优点,他就能够举一反三,在目前的火器基础上进行改造,而且不是一样一样的来,是把所有的优点杂糅在一起,如果不是限制于科技水平,比如造不出现代那样的子弹和足够承受温度的木仓膛,他的成就绝对不会止于此时。   南怀仁嫉妒他的天赋,也恐惧于大清正在出人意料地变得比意大利还要强大。   ——他开始感觉到害怕了。   而在害怕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想办法除掉那些让他害怕的人,让自己永远处于优势的位置。 第74章   十一月回銮路途中,郭贵人生下的孩子胤俄病故了。   南巡之前,因为胤俄和胤禟才生下来没多久,郭贵人和宜妃就没跟着出来,不然路上太过颠簸也不好,但是京城里头最近的天气太过炎热,小孩子又怕用多了冰不好,郭贵人不敢给他用太多冰,结果就中了暑。   云佩知道的时候一阵叹息。   小孩子就是娇弱,哪怕再精心照看,也有看不住的时候,这会儿能说是谁的错吗?带到船上路途颠簸容易生病,不带在京城里头太热了会中暑,用了冰容易感冒,那样年轻的孩子,吹一阵风就没了。   最后伤心的也不过只是额娘。   宫里头不许烧纸,云秀她们在回程路上碰见寺庙的时候给他上了一炷香,供了长明灯。   为着这事儿,云秀她们都消沉了好一段时间,心里头又难免担忧还留在京城的扎喇芬,今年的天气实在是太反常了,扎喇芬和胤俄的年纪也差不多,胤俄出生的时候身体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好,健健康康的,谁知道就没熬过去。   而云佩生扎喇芬的时候,身体倒是调养好了,生出来的孩子也是健康的,可她还是隐隐担心。   好在皇太后好像知道她担心似的,特意叫人给她送了信来,说扎喇芬一切都好,让她不必担心。   另一个是云烟和阿灵阿的婚事之前已经定下来了,钮祜禄一族亲自去求的婚事,定在了明年初成亲。   事儿都堆在了一起,云秀就有两天没去戴梓那里,不过他一般也不出门,尤其云秀最近和他说了要小心南怀仁,他更加安心地呆在船上做火铳不出门交际了。   云秀特意给他留了一个小太监跟着他。   她最近正在忙着和姐姐一起给云烟置办嫁妆,本来这事是应该让叔叔岳色操办的,可他一直没有回来,就托到了纳喇氏和威武的头上,左右都是他们抱养过来的孩子,已经记在了自己的名下,纳喇氏和威武倒也不介意。但是云烟是嫁进钮祜禄一族,如何准备合适的嫁妆才能匹配门第,也要好好拿捏那个度。   多了人家会说乌雅氏刻意巴结钮钴禄氏,少了人家又会说穷酸。   纳喇氏拿捏不准那个度,所以写了信问云佩和云秀该怎么出,又附了一页她做好的礼单。   云秀捏着礼单看了一眼,说:“轻了。”上头的礼虽然都是合适的,但还是有一点轻,东西都是好的,就缺那么几样压轴的东西。   云佩也扫了一眼,她这会儿正歪在榻上懒懒的,手里捏着团扇轻扫:“我库房里好像有几样好东西,回头叫如意送过去添妆。”   云秀说:“我那也有。”   她拿笔在礼单上勾勾画画,没一会儿就重新整理出来一份礼单,又好好誊抄到了新的一张纸上,吹干准备叫人送回去。   云佩看着她的动作,笑说:“你如今倒是长大了好些,我原来还想着,等你出宫的时候替你备好嫁妆,如今反倒是咱们两个一块儿给别人先备上了。”   云秀把纸折好,微微挑眉:“我如今还不想嫁人呢,别说什么准备嫁妆,连宫也不想出。”   云佩轻轻哼笑一声:“这会儿说的厉害,回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跟别的小郎君跑了。”   云秀抗议:“哪有,在我心里,姐姐就是最重要的,什么小郎君,没有小郎君。”   云佩拖长了声音:“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真的没有!”   一个闹另一个笑,姐妹两个头碰头说了好长时间的话,还没怎么样,外头就有人来报信:“马上要靠岸了。”   “这么快?”云秀连忙起来。   她们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这回南巡就是为了看看水泥,以及巡视江南各地的情况,叫她觉得比较意外的是,之前宫中流传的,江南等地对康熙很是不满,这一圈下来竟然也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的不满,或许是因为连珠火铳的震慑力吧。   等靠岸以后就得坐车辇回宫了,云秀连忙问几个小的在哪儿。   春雨说:“几个阿哥们都在皇上那边儿读书呢,听说大阿哥太子和三阿哥跟着皇上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了。”   她才说完,胤禛就领着胤祚和胤禩进来了,脸上还带点委屈。   云秀给几个伺候的人使了眼色叫他们下去,扭头去抱胤禛:“怎么了?小嘴撅成这样?”   胤禛靠在她怀里,委屈巴巴地说:“为什么皇阿玛给皇祖母请安不带我们?难道我们就不是皇祖母的孙子吗?”   上回皇阿玛就没带他们,这回还是没带,等过完年他都已经七岁了!姨姨上次说是他年纪太小,前头三个哥哥的年纪大,那这回呢?   云秀心疼地抱住他:“等胤禛满七岁就好了,咱们不急,不去羡慕别人,以后胤禛比他们厉害多了。”往后你可是皇帝,这会儿在乎他们做什么。   胤禛也就是一时想不开,这会儿听见云秀安慰自己,扭头再看见两个弟弟呆呆站在地上,也就把心情收拾好了:“姨姨说的对,底下还有弟弟们陪着我呢。”   胤祚这才开口:“四哥,轮到我抱抱姨姨了。”   胤禛瞪他一眼:“你再等会,你看八弟都没闹。”   胤禩抿着嘴站在旁边,一声不吭。他如今已经有了基础的是非观,也知道云佩和云秀不是自己的亲额娘,而是另外的人,前些日子他在皇阿玛那里见过自己的亲额娘,知道她的位分很低,可是额娘走的时候朝他笑了,还给了他一盒新鲜果子,胤禩瞬间就被额娘给俘虏了。   如今他想额娘,所以略有一点走神。   云秀给了他们一盘子点心看着他们吃。   吃到一半又有人来,这回说的是戴梓的事情:“听说有个叫陈红勋的在前些日子的宴席上头问戴大人借了三千两银子。”   云秀惊讶:“三千两?”她头一个反应竟然是,“戴大人有那么多的银子么?”   云秀如今一年的俸禄也才几百两,前头发明了牛痘和水泥,康熙也才赏了她一千多两银子和几百两的黄金,真要一时之间拿出来三千两,还得废功夫呢。   姜潮低着头:“奴才不知具体情况,只知道当时戴大人当场就写下来了借条。”   云秀皱眉:“这个陈红勋是什么人?怎么会平白无故问戴大人借钱?以前从来没听人说起他们两个人关系好啊。”她去找戴梓之前特意打听过,戴梓一向很少和别人来往,虽然他人比较豪爽,但或许是因为本身的天赋和其他人有壁,他提出来的很多理念别人都理解不了,难免会产生争执,这样次数多了之后,大家也就不爱和他再来往了。   所以戴梓就有一点孤僻,和别人也不怎么交流,也没什么朋友。   冷不丁冒出来一个人和他借钱,就显得很可疑,主要是戴梓竟然还借了?   姜潮显然来之前已经打听清楚了陈红勋是什么人:“他是张献忠的义子。”   张献忠这个人云秀并不熟悉,他是崇祯年间的人,当时更加出名的是李自成,毕竟历史书上有,张献忠是在那个时候和李自成齐名的人,他和李自成一样是农民起义,推翻明朝以后建立了自己的大西政权,后来清军入关,他被豪格一箭射死,也就慢慢落败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句话的由来就是他和一个和尚的赌约。   他收过许多的义子,也有很多妻妾,不过听说他最后自己的妻妾和年幼的儿子全部杀掉了,只剩下了几个义子。   陈红勋是他那几个义子里头混得最不好,但也是命最长的那一个。   其他的几个义子大多都在顺治年间就已经死了,只有他活到了康熙年间,不过因为是曾经反王的儿子,如今算不上穷困潦倒,却也过得不怎么样,仍旧抱着曾经是王爷的梦不肯撒手。   康熙没杀他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云秀听完张献忠的旧事以后就已经皱起了眉头——他入川以后,万历年间四川人口有几百万,但后来张献忠入川屠蜀,到了康熙年间统计户口的时候,四川只剩下了一万多人。   再想想他的义子,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戴梓已经写下了借条,如果只是借钱给别人的话,应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吧?   云秀心里还是不安,想了想,就说:“等咱们回宫以后,你把这个消息悄悄儿地告诉戴梓,让他多多小心。”她心里头猜到了大约是南怀仁搞出来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后续事情是什么——毕竟现在只是陈红勋来借钱,戴梓又写了借条,如果就因为这个事情就判定陈红勋是故意搞事的话,有点太过于鲁莽,在康熙那里根本立不住脚。   只能等他进一步的动作,然后告诉戴梓让他保持着戒备之心,等待他们的下一步动作。   云秀吩咐姜潮叫他一直盯着戴梓府上,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及时去处理。为了这个,她还特意去找康熙申请了随时能出去的腰牌。   康熙就好像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似的,直接给了她腰牌,也没有过问她要做什么——沙俄在雅克萨来来回回地重复打仗、投降、反悔这些操作,已经两三次了,惹得康熙很烦躁,已经决定直接让人解决沙俄,彻底把他们赶出大清。   云秀就默默等着消息。   后来姜潮再进来的时候,她就知道有新的进展了。   陈红勋让自己的儿子上戴梓府上凭着借条拿了三千两银子,戴梓的儿子收走了借条,第二天借条不翼而飞,而姜潮禀报消息的时候,陈红勋的儿子已经在拿着借条去往戴梓府上准备二次借钱了,听说身边还带着许多的家丁小厮。   云秀听了赶紧准备出宫,结果正好碰上了上课回来的胤禛三兄弟,闹着要和她一块儿去,云秀想了想,还是把他们都带上了,左右身边都带着侍卫和太监,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一直在火器营的戴梓也收到了她递过去的消息,火速往家里赶。   三方人就在戴梓的府邸前碰了面。   他们来的不算晚,陈红勋的儿子这会儿正带着人堵在戴梓家门口:“你父亲分明写了这一份借条说要借我父亲三千两银子,现在忽然又说不借了是怎么回事?”   戴梓的儿子戴松脸胀得通红:“纯属放屁!什么借的银子,那是你父亲之前拿刀架在我父亲脖子上强行借的!更何况我昨儿已经给了你三千两银子,你把借条偷了回去,又来问我借银子?”   胤禛他们三个坐在马车里吃瓜简直目瞪口呆:“还有把刀架人家脖子上逼着人家借钱给自己的?”   云秀也诧异,问姜潮:“不是说是主动借吗?怎么又变成了拿刀架着脖子借的?我派你们去盯着戴梓,你们也没发现?”   姜潮说:“这个……应该不是最近发生的事儿了,是之前就有。”   云秀坐在马车上听了外头争吵的全程,原来之前戴梓才刚入京的时候并不出名,也没有靠着火器得到康熙的赏识,只是一个普通的翰林院侍讲,而陈红勋虽然是张献忠的义子,却早早投降了清朝,卖主求荣当了一个官吏,陈红勋在当官的时候一直靠着权势向小官员索贿,戴梓就是被勒索的那一个,只是陈红勋拿了借条以后一直没有动作。   直到最近南怀仁找到了他,两个人狼狈为奸,决定把戴梓拉下水。   云秀了解事情的经过的时候,外头已经剑拔弩张了,戴松不肯给钱,陈红勋的儿子陈设死命逼迫,两边摩擦不断,家丁和打手互相对峙,戴松越说越激动,甚至抽出了家丁的刀想要和陈设对峙。   云秀皱了皱眉,给姜潮使了个眼色,又叫带着的小太监去报官。   姜潮立刻带着腰牌上去制止他们:“乐安县主到!”   陈设的脸色扭曲了一瞬,记起自己父亲的话,直接朝着戴松握着的刀上撞了过去,腰刀划伤了胳膊,他跌坐在地,大喊:“你竟然砍伤我!我要报官!给我砸!”   他身后跟着的打手就跟商量好的一样瞬间蜂拥而上,和家丁们拼斗起来。   姜潮被推挤到了一旁,无人在意。   胤禛惊呼:“他们打起来了!姨姨,咱们怎么办?”   云秀按住他:“你别慌,让侍卫去。”   她来的时候带了十来个侍卫,都是康熙派给她的,这些人比起家丁打手的武艺可高强太多了,得到云秀的指令以后直接冲上去,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两边就都被撂下了,陈设那边的打手更惨一点,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陈设已经慌了,躺在地上大喊:“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殴打朝廷官员!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胤禛坐在马车里,吐槽:“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他自己干了坏事,怎么好意思说要报官的?那不是贼喊捉贼吗?”他已经在上书房学了一年了,高强度教学,足够他学会一些成语并且灵活运用。   云秀看着陈设说:“他才不傻,多半是有后计。”她出门的时候带的可都是正经侍卫,而且她才不跟电视剧里一样出门还要微服私访,万一被人撞到她的头上,岂不是她吃亏?   所以她带出来的侍卫都是穿着皇宫里头的侍卫制服,旁边围观的百姓们看见以后已经飞快躲起来了,偏偏只有陈设这么个人还一心嚷着要报官,心里没鬼谁信啊?   她坐在马车里等着看后续。   官兵来的特别快,看补服应该是九门提督的人,这个部门康熙十三年的时候才设立,这会儿已经是京城最高级别的治安机构了。   云秀作为事件参与人被请进了衙门。   因为她带的侍卫的缘故,那些人很是客气。   三方都在堂下,审案的人听完前因后果,问起了戴松:“你阿玛写了借条,自然该借,为何又不借了呢?”   戴松气愤:“您没听清吗,那张借条是被迫写下的,却被陈设反复拿来用来勒索钱财,昨儿小民以为是阿玛写下的正经欠条,已经给了三千两了,今儿他又来。”   那位大人又问:“既然欠条已经销毁,那又为什么还会留在陈设手中呢?”   “是他偷走的!”戴松说,“小民本打算等阿玛回来以后和他核对这份欠条的。”   大人又问陈设:“他说你偷盗欠条,是否属实。”   云秀坐在里头听着他审案子,本来以为陈设不会承认,结果他竟然迅速承认了:“是,小民昨夜里潜入戴家偷取了借条,今天又去向他们索取。”   坐在上头的大人大约是觉得有一点无语,语塞了一瞬间以后问:“那你现在在无理取闹什么?”   陈设说:“小民是故意的!”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递给上头坐着的人,说:“小民起初确实起了贪心,想要贪这三千两银子,所以去偷了借条,结果却在戴家的书房里头找到这张书信,上头是火器营戴梓和南洋人的通信,您看了内容就知道,戴梓这是通敌叛国。”   云秀终于弄明白了,借条是曾经陈红勋想要勒索戴梓,但是到这个时候才拿出来,是因为南怀仁想要诬陷戴梓和南洋勾结。   一个精通武器制造的人和外国勾结,这对于皇帝来说是大忌。   而且如果不出云秀预料的话,那张纸上的笔迹应该和戴梓的笔迹一模一样,南洋文也是真正的南洋文——谁能知道陈红勋和南怀仁会有勾结呢?明面上他们两个人没有任何交集,南怀仁也将自己的形象掩饰得很好,除了云秀,别人都不知道南怀仁嫉妒戴梓。   是,他们两个是曾经有过冲天炮的摩擦,但是从那过后南怀仁再也没和戴梓有过交集,一个专注天文,一个专注火器,双方没有交集,自然不能轻易断定是南怀仁要害戴梓,而更倾向于是陈设真的无意间发现了戴梓的通敌信件。   比如现在坐在上面审案的大人,他知道南怀仁和戴梓的过往,但是这份信件和南怀仁并没有半分关系,他和戴梓又没什么交情,在核对过笔记一致以后,先入为主的认为戴梓就是在和南洋勾结,立刻就要叫人去拿戴梓过来审案。   云秀不得不站出来了:“大人,这事儿有疑点。”   审案的人看她是个女子,就问她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衙门里头的人根本没来得及和他说云秀的身份。   不必云秀自己开口,姜潮就上前一步:“这是乐安县主,旁边的是四阿哥、六阿哥和八阿哥。”   审案的人一听,刷一下就站起来了:“奴才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县主和阿哥们在这里,有失远迎。”   陈设懵了一瞬间,他只是按照阿玛的吩咐做事,根本不知道会掺和进皇亲国戚的事情里来啊!   云秀说:“不必多礼,这个案子还是有一些疑点的,还望大人明察,首先,戴梓其人到底通不通晓南洋文?其次,据我所知,戴大人常年在火器营,就算有什么重要书信,难道不是带在身边最为保险?反而放在家中,随便一个小贼就能摸的进去?其次,您通晓南洋文吗?知道这信里头写了什么吗?”   那位大人沉思了一下,说:“是有疑点,可如今也得请戴大人过来才能继续审案。”之前他还说的是拿,如今已经变成请了。   云秀微微一笑:“对了,大人,如今紫禁城里头通晓洋文的只有西方来的传教士,其中又以南怀仁南大人的翻译能力是最好的,能够当皇上老师的程度,您不如请他过来——戴梓戴大人最近发明了连珠火铳,于江山社稷都算是功臣,这样的功臣要是被污蔑和南洋勾结可不是小事情,还是小心为妙。”   那位大人想了想,说:“这事儿事关重大,我得去请示上头的大人。”如今九门提督初设,是由兵部侍郎兼任的,如今他的顶头上司不是别人,是李光地。   云秀不知道自己发明水泥的折子还是李光地帮自己请的功,只隐约觉得他的名字耳熟。   没一会儿,李光地就亲自来了,见了云秀和胤禛他们,立刻跪拜:“奴才给阿哥们请安。”   他拜的是胤禛,不是云秀,胤禛迟疑地看了云秀一眼,见她点头,就咳嗽一声,学着皇阿玛的样子,昂着下巴:“起来吧。”   李光地起来:“奴才已经了解过了案件的经过,既然阿哥们也在,不如一块坐下,听一听这案件。”   他并没有觉得这几个阿哥们年纪小就好忽悠,仍旧恭恭敬敬的,不免让胤禛感到新奇。宫里头那些大人们都拿他当小孩子看,从来不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因此,小胤禛心里头对李光地还是颇为满意的。   三个小豆丁排排坐在了李光地叫人端来的椅子上,云秀也坐在边上。   等了约摸半炷香的功夫,戴梓先来了。戴梓从火器营赶来本就需要时间,比不上云秀从宫里出来的快,等他赶到自家门口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被拎到衙门里来来,他这才又转头过来。   进门以后,他看见云秀,下意识地朝她鞠了个躬:“乐安县主。”   云秀朝他笑笑。   李光地坐在旁边,看似认真地扫着案卷,其实心里头已经在琢磨他们两个的关系了。   又过了一会儿,南怀仁和陈红勋姗姗来迟。   所有人都到齐了,开始正式审案。   李光地一边了解情况,一边忍不住咂舌——这事儿还真难办,陈家一口咬定那封和南洋的通敌信件就是从戴家偷出来的,同时以偷回来的借条作证他确实去过了戴家的书房,哪怕他想贪银子,这个流程走下来也没什么不对。   而戴梓呢?他说自己从南巡回来以后就再也没出过火器营的门,乐安县主在南巡的船上给他提供了许多关于火器的思路,他正在研发新的武器,根本没有空和什么所谓的南洋人通信,火器营所有的人都能作证。并且南巡持续了两个多月,也就是说这封信要是真的,多半都是三个月前了。   南怀仁始终不吭声,因为案子和他无关,所以他是坐着的,正好和对面的云秀互相对视。   云秀一点都不心虚,注视着他。   南怀仁也是脸皮厚,甚至还能朝云秀笑。   这个案子的最终目标还是落到了这封信是否真实之上。李光地先叫南怀仁帮着翻译了信件的内容——他鸡贼,没把这封信拿给戴梓看过,翻译的过程也是叫南怀仁把字写到另一张纸上,根本没念出来。   而南怀仁翻译出来的信件里头果然有关于通敌叛国的言论。   云秀看了看李光地和南怀仁,忽然问:“那封信能叫我看一眼么?”   南怀仁皱起眉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县主您和戴大人的关系还算不错吧?这看信件是否不太合适?更何况您能看得懂吗?”   云秀微笑:“如今都已经在审案了,我还能在公堂之上把信件的内容大声念出来给戴大人听吗?更何况。”她抓住了他话语里的漏洞,“您这话里头的意思倒像是戴大人不知道信里头写了什么东西,怕我透露给他一样。”   胤禛也跟着帮腔:“姨姨肯定能看懂哒!她最近在学西洋文呢!”   南怀仁倨傲:“信件里头的词汇十分专业,哪是学了一两天就能弄明白的?”   云秀嗯一声:“所以您也别怕我把信件的内容透露给别人知道呀?毕竟我看不懂嘛!而且大人您的官话说的也是很清晰不错的,请问您学了多久?”   南怀仁一哽。   最终还是让云秀看到了信件。她的英语水平不算太差,只是上辈子的考试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现在把她拎去考四级都绝对过不了。但是她还是有所准备的——早在知道南怀仁对戴梓有嫉妒之心并且戴梓很可能因为南怀仁失去姓名以后,她在南巡的船上就已经把英语给捡起来了,还特意去请教过船上别的传教士。   虽然英语忘的已经差不多了,她还是借着那一个月南巡的时间疯狂补习——颇有点高考最后一个月死命刷题的样子,效果也还是很明显的,看懂手里头的信件绝对不成问题。   因为南怀仁伪造信件的时候就考虑到了戴梓这个身份精通的英语可能并不会太好,所以刻意用的十分粗陋的英语。   云秀看完也就心里有数了。   信件是真信件,里头的内容也不是胡编乱造的,毕竟康熙还跟着南怀仁学了两句英语,要是真的胡编乱造,回头这些证物拿到康熙面前,他绝对不会信。   不得不说南怀仁真的是有备而来,他一环一环的前因后果都紧密相扣,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巧合——陈红勋勒索过戴梓,陈设贪图三千两银子,所以去偷借条,恰好就偷到了南洋信件,恰好整个京城里头会翻译这些信件的就只有南怀仁这样的传教士。   而那些传教士会任由大清的火器发展得比自己的国家更好吗?   答案是不会的,他们忌惮着大清,来大清也不过是为了传播宗教信仰,并不会把真正要紧的东西教给大清。   所以他们很有可能会袒护南怀仁,集合起来把戴梓彻底打压下去。   而戴梓并没有办法证明自己不会南洋文,因为别人可以说他是故意装作不懂的。人可以证明自己有的东西,却没办法证明自己没有的东西。   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可能被证实的伪命题。   云秀叹息。   她一叹气,南怀仁就以为她根本看不懂,立马说:“我就说了,您这样的人是看不懂南洋文的,就算学习过一段时间,想要彻底了解南洋文也是很困难的。”   他的表情看着实在让人讨厌。   胤禛啪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你看不起谁呢!”   他是三个阿哥里的“老大”,小六和小八唯他马首是瞻,他一站起来,胤祚和胤禩立马也跟着站起来了,胤祚脾气大,也跟着喊:“看不起谁?你谁啊?”   胤禩相对沉默一点,却也摆出来讨厌和嫌弃的表情。   南怀仁:“……”他哪敢和这几个阿哥对着干啊?!他还指望着在清朝发家致富呢!别看这三个只是光头阿哥,光头阿哥也比他这样的地位高。   瞬间他就闭嘴了。   云秀把自己翻译出来的信件也写在了另一张纸上给了李光地看。   李光地看完以后觉得有点犯难——信件翻译出来是差不多的,可还是没法证明这封信是戴梓写的啊。   因为戴梓说了,他根本不会洋文,可他也没法证明自己不会洋文,俗话说论迹不论心,这东西证实不了,那就只能看他该怎么判。   现在他的选择有两个,要么直接判案,断定这是戴梓写的信,然后直接结束这个案件;要么,他就得严刑拷打,可拷打的对象有两个,一个戴梓,他才发明出来了连珠火铳,正是皇上正高兴的时候,他严刑拷打,万一最后的结论不是他,那他这个兵部侍郎还做不做了?   第二个能严刑拷打的就是陈设了,可这会儿陈设只说自己是意外发现的,戴梓又没办法证实自己的清白,他要是严刑拷打陈设,那不是说他屈打成招?这个兵部侍郎还是做不了。   李光地愁啊!   云秀看他脸色,本来想的是能不能让戴梓模仿写西洋文字,可这玩意儿就和戴梓会不会西洋文一样“自由心证”。   最后案子拖了半天,只能一边去查所谓的证据,一边把案子送到了皇上的案头——孰是孰非,都得看康熙自己的判断。   戴梓身上有疑罪,暂且被关了起来。   云秀领着胤禛三兄弟回了宫。回宫的路上,胤禛问云秀:“姨姨,戴师傅是清白的吗?”   云秀反问:“你觉得呢?”   胤禛想了想说:“戴师傅不像是会通敌叛国的人。”   “是啊。”云秀摸了摸胤禛的脑袋,“但是你判断一个人的是非的时候,不能只从表面判断,而是要收集到足够的证据证明,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对不对?”   胤禛点了点头:“对,胤禛以后一定会做一个正直、诚实的人。”   胤祚急着把脑袋也塞到云秀手底下:“胤祚也要!”   也不知道是要云秀摸摸他的脑袋,还是要和自己的哥哥一样做一个正直的人。   云秀也不偏心,揉了揉他的脑袋。   剩下一脸犹豫的胤禩。他如今已经是被放养的状态了,佟皇贵妃病得起不来身,自顾不暇,没空管他,听说康熙最近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把胤禩送回延禧宫给惠妃养了,如今他跟着胤禛到处跑,常常窝在永和宫,康熙也都睁只眼闭只眼。   胤禩心里其实是很清楚这样的日子的,在各个宫里流转,就是没法和亲额娘在一块儿,可是偶尔,他也会羡慕胤禛和胤祚,他们两个有那么好的额娘,皇阿玛喜欢她,他们想要什么只要张嘴就能要到。还有那么宠他们、那么厉害的姨姨,总能变出很多很多好玩的东西。   他好羡慕,甚至羡慕到隐隐有些嫉妒。   他是个心思敏感又有一点自卑的孩子,一边羡慕,一边又忍不住讨厌这样的自己,很怕云秀会不喜欢他,讨厌触碰他。   所以他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却不敢学着胤祚把自己的脑袋伸过去撒娇。   可是云秀看出来了他的忐忑。哪怕他以后可能会和胤禛反目成仇,在此刻,他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罢了。   她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胤禩的脑袋,温热的脑袋,软软的,手感很不错。   云秀朝他笑:“胤禩呢?你以后想做什么样的人?”   胤禩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想成为和姨姨一样的人!”具体是什么样的人,他说不出来,却能感受到她对自己表现出来的那种温和在意,甚至让他觉得,自己也是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他以后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   案卷送到了康熙的案头上,云秀第二天特意找了个时间去觐见了康熙。   胤禛他们三个也有一点点关心案情,所以跟着一块儿去了。   康熙看见她拖家带口的进来脑袋就突突地疼:“你们三个功课完成了?这会儿怎么在这儿?”   胤禛从云秀后面探出小脑袋,恭恭敬敬地给他请了安:“回皇阿玛,您忘了,今天是休沐呀。”他们几个年纪都小,康熙也不想太过揠苗助长,所以定下了十岁之前在上书房读书可以十天休沐一次的规矩。   康熙哦一声:“还真忘了,最近太忙了。”   他招手让几个孩子过去,挨个问了几句功课,又叫梁九功给他们拿点心,然后才问云秀:“什么事儿?”   云秀说起戴梓的那个案子:“昨儿奴才和阿哥们都在那边儿,恰好碰见了审案子,这不是好奇结果么?等不及就过来了。”   康熙哼一声:“恰好?”   云秀低着头不吭声。   “朕看你对戴梓很是关心嘛!不仅叫了身边的人看着他,戴府里头一出事儿你就赶去了,怎么,对你来说,他就这么重要?”   这话听着太怪,云秀忍不住反驳:“不是对我来说重要,而是对大清来说,很重要。”   康熙:“哦?说说看?”   云秀就说:“您想啊,之前南怀仁说咱们大清之外的地方,那个什么意大利,他们都有冲天炮了,南怀仁到大清多久了?那个时候意大利都有了冲天炮,这会儿岂不是有更加先进的东西?冲天炮的威力您是见过的,万一他们也已经造出来了连珠火铳呢?”   康熙若有所思:“你继续。”   云秀干脆把话说完:“南怀仁都能坐船到这里来,大海那么大,他能平安到达,也就会有更多的人到达这里,万一他们把军队通过船队运过来呢?把那些大炮运过来呢?咱们的木仓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他们只要到了陆地上,就能拿着木仓横扫,这样下去会死多少的人?”   康熙这会儿的心里头其实对汉人的生死并不那么在乎,从小受到的教养告诉他汉人太过羸弱,他只想借助汉人的文化治国,哪怕如今各地都有反抗的声音,他依然没把他们放在心上——反抗的声音那么大,最后不也没成功么。   可云秀说不是这样的,她试图用康熙的思维去劝他:“天底下的汉人有多少?要是人家把大炮架在了门口,先轰死的肯定是汉人,等汉人都死完了,不就轮到咱们旗人了?”   未来近代的时候,外国的洋木仓洋炮上了岸,管你是旗人汉人还是少数民族的人,他们的木仓子可不会留情。   康熙说:“他们有大炮,朕也有,怎么轰过来的,朕就怎么轰回去。”   云秀点头,康熙终于上套了:“那您想啊,万一人家的大炮比咱们先进呢?咱们打不过怎么办?”   康熙蹙紧了眉头。   这会儿胤禛已经吃完了点心,正拉着两个弟弟偷偷竖着耳朵听皇阿玛和姨姨说话,忍不住插嘴:“可是姨姨,戴师傅会造好厉害的大炮呀,让他继续给咱们继续造不就是了吗?”   云秀悄悄在背后给胤禛竖了大拇指。   康熙可算是明白她来做什么的了:“嗯……戴梓这件事,还要仔细地查。”他心里其实有一个隐约的猜测,只是一直没大放在心上,因为:“朕看了李光地的折子,他有提起,说你会翻译洋文?”   云秀说:“只会一点点。”   康熙:“那就接着学,等过段时间,有用到你的时候。”   过段时间什么事儿?   是大事——沙俄入侵雅克萨,战争愈发频繁,双方各自不通语言,如鸡同鸭讲一样,急需翻译。 第75章   云秀在得知康熙想让自己给大清和沙俄翻译的时候人都傻了:“您在说笑吗?沙俄说的是俄语,南怀仁和那些传教士教的可是英语啊!”   康熙说:“这不是很正常吗?你能一个月学会英语,甚至还能翻译一些专业性的词汇,李光地跟朕说了,你翻译出来的那张纸上和南怀仁的毫无差别,当然也就能短时间内学会俄语。”   云秀:“……”不是,我现在说我是开挂了你会信吗?她真的对俄语一窍不通!唯一通的英语以外的外语也就只有会唱那首小鳄鱼啊!   但是康熙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朕相信你能做到,上一回沙俄入侵雅克萨,朕叫人捉了许多的俘虏并没有放回去,且一直让人跟着学习俄语,可收效甚微,南怀仁……朕打算用他,却并不想太过器重他。”   云秀看着他。   康熙哂笑:“朕不是傻子,不会看不出来他的小心思。”他能看懂,但是他能够容忍。朝堂之上有小心思的人有那么多,难道他必须得个个都清除吗?那到了最后,朝堂上还有人可用吗?   至于戴梓,如果没有昨天云秀和他说过的话,他两相权衡之下,会选择放弃他,因为他是汉人,也因为他觉得如今的大清远比其他国家强盛,可昨儿云秀说他们可以坐着船一路从西洋而来,可以带着大炮登陆大清的土地,先杀汉人,再杀旗人——他起先并不害怕,可转头又想到了曾经的大明。   皇阿玛曾经和他说起过,曾经的大明那样强盛,朱元璋建立大明的时候,大明完全能够压死所有的异族,可最后不还是被推翻了么?如今坐皇位的是大清。   昨儿云秀的话叫他想到了,往后的大清会不会有像大明一样?   云秀心里隐约猜到了他的想法,这也是她想告诉康熙的。反正她已经尽力去做了,能不能说动康熙那就不是她能预测的了。   但是再能猜到康熙的想法,那也不代表她做好了要和自己的侄儿们一块儿在书房里头学俄语的准备。   书房里头一堆的小萝卜头,最大的也就是大阿哥了,他和伊尔根觉罗氏的成婚时间定在了明年,如今惠妃在后宫里头高高兴兴的,就等着儿媳妇嫁进来,她是宫里头头一个做婆婆的人,自然觉得心里头爽快。太子一如既往的是个臭脾气,谁也看不上,轻易也不会和弟弟们说话。   胤祉比起前头的两个哥哥和后头的小弟们要透明地多。胤禛现在就是剩下几个孩子的领头王——大阿哥忙着看太子,太子谁也不搭理,三阿哥发现了读书的快乐正手不释卷,挨个数下来,也只有四哥愿意和他们一块儿玩,尤其还有胤祚在,胤禛就算是不想带着玩,也得带老六,最后往往就变成了带后头的弟弟们玩。   云秀来了以后,孩子王四哥就变了。   在弟弟们跟前稳重沉静的四哥,忽然也变成了和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样子,整天会吵会闹,也会挨到大人身边求抱抱。   这样的四哥太少见了。只有小六习惯了,他嫌弃四哥抢自己在姨姨心里的位置。   不过他们也不敢打扰云秀奉旨学习,生怕耽误了她的进度,让她挨皇阿玛的骂。   云秀只能埋头于俄语学习,每天和自己看得一头雾水的俄语面面相觑,之前康熙捉回来的那些俄国人大部分都不通汉话,少有几个通汉话的也都只是一点点,云秀还得想办法跟着那些传教士交流——这会儿的传教士可不止南怀仁一个,也有从各个地方过来的,会的语言那叫一个五花八门。   而在云秀研究了好几天的俄语以后,她才在传教士蒋友仁那里知道了另一个消息——沙俄不仅会俄语,和大清谈判的时候会书写一份满文、一份拉丁文和一份俄语的信件进行双方交流,其中拉丁文是当时欧洲互相交流的时候最常用的语言。   也就是说,云秀不仅得学会俄语,还要学会拉丁文。   云秀:“……”为什么到了大清还要和高考一样拼命学习啊?   后来实在没办法,她只能去找了钦天监的传教士们,南怀仁是不用想了,他被康熙冷落了好一段时间,最近正在四处钻营想要回到从前的地位,倒是有别的传教士,比如蒋友仁、徐日升之类的,他们都懂拉丁文。   云秀长了个心眼,怕他们瞒着自己教错误的东西,学习的时候是分别向不同的人请教了许多次的,只有他们教授的东西完全一样的时候她才会相信。   日子就在学习中慢慢过去,她学完以后照旧会回永和宫和姐姐呆在一起,对后宫的事情也照旧熟悉——通贵人纳喇氏生下来皇十女,也就是如今的六公主,钮祜禄贵妃九月也生下了皇十一女,可一岁不到就亡故了,和姐姐一块儿进宫的庶妃万琉哈氏十二月生下了十二阿哥胤裪。   而康熙二十五年三月,胤祚要开始准备种痘了。   他胆子一向大,种痘之前还有心思和自己的哥哥一块儿玩,胤禛却愁得和什么似的。   云佩和云秀也愁,因为云佩说自己心跳快得厉害,有一种隐隐的害怕。   云秀心里也慌,分明给胤禛种痘的时候还没有这样害怕过,这回也不知怎么的,她心里扑通扑通,根本停不下来。   二月里的时候俄军重返雅克萨,康熙已经叫云秀开始试着一起翻译拉丁文和俄文的书信了,有一天晚上有一份抄录下来的书信云秀没有翻译完,干脆带回去一块儿看,那天夜里点了蜡烛,胤祚白天玩得太疯了,课业没有完成,也跟着她一块儿写大字,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宫人们打扫的时候窗户没关紧,一阵风吹进来,把蜡烛吹倒了,倒是没起火,却把云秀手里的纸给烧了,也带到了胤祚的课业,直接烧没了大半。   胤祚哭丧着脸:“姨姨,这可怎么办呀?我好不容易写好的,明儿要是交不上去,徐师傅肯定要说我的。”   云秀刚把桌上收拾好,连忙抱着他安慰:“明儿就老老实实跟师傅说清楚,这会儿天太晚了,你得赶紧睡觉了。”   胤祚只能垂头丧气地去睡觉。   云秀却有些睡不着,胤祚今年已经六岁了,她总觉得今天这一阵风像是暗示她一样。   历史上的小六没有活到成年,他早早夭折,云秀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没了的,现在想一想,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吧?   或许就是因为天花?古代可没有牛痘,种人痘的风险可比现在要高得多。   她心里慌张、担忧,一连焦虑了好几天。后来连康熙都看出来了:“你要是实在害怕,就自个儿亲自去给胤祚种痘。”   他本就是随口一句,也知道云秀肯定会优先去给胤祚种痘的。这些日子他觉得后宫很是平稳,至少他曾经追求的平衡如今也十分合适,所以很少关心后宫,但也了解的一清二楚。   云秀果断应了下来。   三月初,胤祚开始种痘。   这回不是上次那样要给外头展示牛痘了,所以派给他的太医并不多,本来康熙还想让七阿哥胤祐、八阿哥胤禩和胤祚一块种痘的,被云秀给推拒了,她说胤祚出生的时候身体就不好,姐姐还难产了,如今虽然看着很健康,其实到底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她实在没有心思和精力同时照顾三个人。   她的话让康熙想起来云佩那个时候惨烈的生产,最终动了动嘴,什么也没说。   云秀收拾了东西带着胤祚进了避痘所,康熙手里的奏折怎么也看不下去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到永和宫走一走。   如今宫里头怀孕的庶妃越来越多,真正得宠的却还依旧是德妃和宜妃两个。   她们两个人有位分也有恩宠和子嗣,隐隐的有一种互相牵制的感觉,又凌驾于其余嫔妃之上,底下的庶妃要是有心往上爬,总得想办法越过她们两个。   也不是没人觉得宜妃和德妃年纪大了,不比她们年轻鲜嫩,所以想踩着他们两个上位,最终结果都是失败——康熙根本不会给她们机会。   渐渐的,宫里头就开始说她们两个人占了先进宫的便宜,那会儿人少,所以才升得那样快,只是怀孕生产就能到嫔位了,不像后头的这些庶妃们,比如戴佳氏、良贵人、章佳氏等等,就算生了孩子、怀了孕,顶了天也就只是个贵人。   康熙对这些流言心里也都有数,他也并不在意他们说什么。   这会儿到了永和宫,即将进门了,瞬间想起这些流言了,他心里头也在琢磨着如果换成是云佩,她会怎么想呢?   结果进了门,他瞬间就把这事给抛在脑后了。   云佩正在和胤禛说话:“弟弟一定会平安出来的。”   她和胤禛的关系其实也是亲近的,只是没有像云秀和他那样无话不说。两个人之间总是模模糊糊地隔着一层东西,虽然是透明的,不至于让他们彼此产生隔阂,但那种隔着一点什么东西的感觉依旧存在。   平常在永和宫,胤禛经常和云秀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一点,很少有和额娘单独相处的机会。   现在云秀和胤祚进了避痘所,这么大个的永和宫里也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胤禛坐在旁边,忽然有一点手足无措。   云佩还以为他在紧张,所以才安慰了他一句。   结果胤禛说:“有姨姨在,肯定会平安出来的。”   云佩忍不住笑,她一笑,两个人之间那股陌生的氛围也就散了:“其实你姨姨刚进宫的时候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成熟,那会儿啊,她天真的跟什么似的。”   想起过去,云佩忍不住叹息,又替云秀骄傲:“现在她已经长大了,开始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哪怕云秀越来越忙,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短,云佩仍旧从她身上汲取到了力量。   因为她忽然发现,原来在后宫里,并不是只能一味的消磨时间,只要自己拥有无可取代的能力,哪怕是康熙那样的人,也会同意云秀在外头参与不同的事情。   最开始的时候,康熙也只是和云秀打了个赌而已。   她正想着,就见康熙站在门外,连忙站起来:“皇上怎么在这儿?”   康熙按了按手:“过来看看罢了。”他顺手把胤禛抱到了自己怀里,“朕想着胤祚在避痘所里种痘,你多半会担心,所以过来看看。”   也……陪一陪你。   这话他没说出口,觉得有些矫情。   胤禛歪着头去看他:“胤禛去种痘的时候,皇阿玛也来看我了吗?”   康熙:“是啊,怎么,连你弟弟的醋都要吃?”   胤禛说没有:“只是想皇阿玛了。”   康熙忍不住笑:“你和你别的兄弟都不一样。”   他的儿子们总是害怕他,不敢亲近,哪怕是太子,他从小带大的人,也不会像胤禛这样直言不讳。康熙自己几乎没有感受到过多少亲情,所以对这种直接表达出来的感情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是云秀教你的?”   胤禛摇头:“姨姨只告诉儿臣要勇敢地表达自己,喜欢皇阿玛和喜欢额娘都是儿臣想说的东西。”   康熙就摸摸他的脑袋:“胤禛做得很好。”   安抚好了儿子,他抬头看着一直沉默的云佩,心里头却想着刚刚云秀刚刚说起的话——云佩当年生胤祚的时候艰难。   那会他在外头,还以为云佩要没了,心里慌得要命,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如今年头久了,也不知怎么的,想起那个时候,心中仍旧觉得有种淡淡的害怕。   他不愿多想,又想起了今天佟国维递上来的折子,想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说起佟皇贵妃:“她的情况,不大好。”   云秀也有所耳闻,承乾宫见天儿地请太医,病情虽然没有对外公布,可谁都知道她情况不太好。   其实叫云佩看,她觉得佟皇贵妃和孝昭皇后是一样的病,只不过一个是因为家族和丈夫之间的抉择,另一个就是自己心里头过不去。   佟皇贵妃从前想当皇后想得疯了魔,康熙不愿意让她继续这样下去,加上钮钴禄贵妃进宫的缘故,他就想着让她转移注意力,把精力放到孩子上去,可再怎么也没想到,佟皇贵妃唯一的孩子也没有了。   这更加刺激了她。   在他们南巡的时候,佟皇贵妃就已经病到下不来床了。   云佩觉得康熙知道佟皇贵妃的心病,这会儿提起,多半有别的事情要说。   果然,下一秒,他就说:“等胤祚平安出来,让胤禛到承乾宫去住一段时间吧。”   云佩哑然。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从来没有指望康熙能够真正的喜欢自己,他是皇帝,有着天生的权利,三宫六院,只要他愿意,多的是人肯当他的嫔妃。   她不想,也不愿意。佟皇贵妃把她推上去,她没办法,只能认命。后来云秀病了,她忍着恶心去逢迎、去婉转。再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出生了,又被抱走了,她一次次地为了命运妥协,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这两年来她恭恭敬敬地把皇帝当做自己的上司,想着就这样吧,凑合着过吧。   她也不得不承认,她不是没有因为他的一些选择动容过。   生胤祚的时候他说以后还能有很多孩子,不必强求这一个,佟皇贵妃这两年也一直试探着想把胤禛要走,他一次都没有同意过,总是替她拖延着。   云佩不知道他心里头在想什么,只是忽然觉得有点看不懂他了。再讨厌的人,面对面相处了七八年,石头一样的心也该捂热了。然而此刻,他平静地说要把胤禛送去承乾宫的时候,她仍旧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愤怒、失望、讥笑,和果然如此的悲哀,这些莫名的情绪夹杂在一起,让她想要嘶声质问他,问他把孩子当做了什么,随手就能送人的玩意儿吗?用来抚平佟皇贵妃创伤的工具吗?   可最终,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把心里所有的情绪都强行压了回去,以至于她的心口坠痛。   康熙从说完那句话以后,就在猜测云佩可能的反应,结果等了半刻钟,他听见了云佩一声平静的好。   他想说话,也想解释自己提出这个要求的原因。佟国维上了折子,里头提到了自己的亲额娘,提到了佟皇贵妃如今的病,也说起了当年佟佳一族为了保卫大清被明将虐杀的惨案,祈求皇帝能够怜惜佟佳氏,能保住佟皇贵妃的命。   他知道佟皇贵妃的心病,自然也知道该怎么治,更加清楚佟国维这道折子背后的真正意义。   大清的朝廷上有一半的人都姓佟佳,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几乎牵扯到了整个朝廷,现在沙俄战乱,朝廷上不能乱。   他想把这些话都告诉云佩,想让她为自己考虑考虑。   可是他看着云佩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表情,她甚至没有拒绝自己。他却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而且往后也再也不能得到了。   他心口发闷,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眼前有朦胧的黑晕,叫他有些喘不过气。   “梁九功。”   梁九功从门外进来,低着头:“万岁爷?”   康熙从座位上起来。开始的时候他的腰是略微弯着的,很快,他就把脊背挺直了,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出去。   梁九功看了一眼云佩,朝她行礼以后快步跟了出去,才刚一出门,康熙就半扶住了他的手。   梁九功诧异,以前皇上走路的时候从来不需要人扶,这会儿怎么突然扶上人了?他来不及思索,就听见康熙说要车辇。   往常来永和宫都是徒步行走,根本来不及等车辇的皇帝半撑着梁九功,借着他的力量上了车辇,近乎狼狈地离开了永和宫。   门里,云佩没有抬起头看过他哪怕一眼。   她只是看着旁边怯怯站着的胤禛,嘴边扯出一丝笑:“胤禛,过来。”   胤禛站在原地犹豫着。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能够看得出来刚才好像皇阿玛和额娘互相生气了,还说要把他送回佟额娘那里。   他不想去佟额娘那里。   额娘现在朝他伸着手,朝他温柔地笑,想抱一抱他。他心里不大高兴,也不理解为什么额娘要同意把他送走,所以他不想动。   可额娘好像要哭了。   胤禛的脚在地上磨蹭了一下,想起姨姨说的,额娘是爱他的,只是不擅长说出来。   他觉得,自己要给额娘一个机会。他慢慢地、慢慢地靠近了云佩,在只剩一步路的时候,他扑进了她怀里,委屈的情绪瞬间释放:“额娘!”   云佩紧紧地抱住他:“胤禛,别怕,额娘在。”   胤禛感觉到额娘哭了,他也哭了:“额娘,我不想去承乾宫,我不想去佟额娘那里,我想和额娘在一起。”   云佩紧紧地抱着他,眼泪模糊了双眼:“额娘也不想离开你,可是额娘没办法。”   那是皇帝,他做了的决定从来都不会收回,哪怕是错误的决定,他也绝对不会收回,他永远有很多的借口。她甚至找不到任何的办法把自己的孩子抢回来。   那是压在她头顶的山,让她喘不过气。   胤禛茫然地靠在额娘怀里。   ……   三月十八日,胤禛被送进了承乾宫。   若荷在前面领着他站到了正殿的门口,轻轻推了推他:“主子病得起不来身,这些日子不喜欢叫我们进去打扰,阿哥自己进去给主子请安吧。”   胤禛板着小脸,伸手推开了那道厚重的宫门。   里头没有点灯,昏暗无光,胤禛迟疑地看了一眼若荷,在她的鼓励下迈步走了进去。偌大的宫室里悄然无声,只有胤禛自己的脚步声空荡荡地回响着,他穿的是牛皮小靴子,硬鞋底,声音特别明显,笃笃笃地响。   也不知怎么的,胤禛有些害怕,可他已经走到一半了,也不敢回头,只能借着窗户微光照亮的前路慢慢往前走。   他以前住在承乾宫里,对正殿的摆设还算熟悉,也知道佟额娘经常在哪里休息,他慢慢走了过去。   推开门,佟额娘正躺在榻上,闭着眼睛,穿着一件石榴红的旗装,是胤禛没有见过的衣服,上头绣了一根石榴枝条,枝桠上挤着几个矮矮胖胖的石榴,是成熟的,已经裂开了口子,露出里头晶莹剔透的果囊。   胤禛还记着请安的规矩,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磕了头:“儿臣给额娘请安。”   半晌,鸦雀无声。   胤禛犹疑,又重复说:“儿臣给额娘请安!”   还是没有声音。   胤禛瞬间慌了:“佟额娘??!”   他惊呼的声音惊动了外头的若荷,她冲进来:“怎么了?”   胤禛指着榻上的佟皇贵妃:“佟额娘不说话了!”   若荷心里一哆嗦,脚差点软下来,只是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宫女,她还算镇定,只是颤抖着手去摸佟皇贵妃的鼻息——还好,还有鼻息,只是很微弱,应该只是昏厥了。   她看了一眼胤禛:“阿哥在这里等着,奴才去请太医!”   胤禛哪里敢一个人呆在这里,他火速跑了出去:“不用你去你守着佟额娘,我去请太医!”   他跑出承乾宫,进了甬道,拐脚就朝永和宫跑去:“额娘!佟额娘晕过去了!”   云佩得知消息,立马派人去请了太医。   很快,整个宫里头都知道,佟皇贵妃昏迷过去了。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所有的嫔妃都聚在了承乾宫,忙于朝政的康熙也来了。   太医在里头诊治,康熙也在里头,其余嫔妃在外间坐着,悄悄交换着眼色。   佟皇贵妃,好像要不行了。 第76章   胤禛躲在额娘的怀里,害怕地问额娘:“佟额娘怎么了?”   云佩搂着他,猜到他是因为第一个发现佟皇贵妃晕倒,所以受到了惊吓:“你佟额娘病了,等太医看过,吃完了药就好了。”   胤禛却知道她是在敷衍自己,偷偷撑在她耳边说:“额娘不要骗我,之前贵妃娘娘生病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大的阵仗。”之前钮祜禄贵妃的小女儿没了,钮祜禄贵妃也病过一场,那会儿皇阿玛可没叫满宫的人在外头候着。   “就你滑头。”云佩叹了口气,虽然知道不应该,可是她心里头其实是有一点高兴的,这样过后,胤禛可能就能好好地呆在自己的身边了。   胤禛拉着额娘的手:“姨姨和弟弟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云秀和胤祚已经进了避痘所三天了。   和云秀自己想的一样,胤祚这一回的病情比起前头胤禛的那一次要凶险的多。   他出生的时候云佩的身体并没有养好,所以有些孱弱,在成长的过程中也经常生病,好在他们姐妹两个看顾得尽心,所以也没出什么大事。   但这会儿要种痘,他脆弱的体质就暴露无遗了。不管是人痘还是牛痘,能够彻底好的办法就是靠熬,激起人自身的免疫力,硬生生把出痘期给熬过去。   牛痘只是把人痘的病理反应降低了,而不是彻底去除。   胤祚平常看着虎了吧唧的,面对天花,他就像一颗小海绵一样,软软的,内里都是千疮百孔。   云秀看过许多孩子种痘后的反应,没有哪一个比胤祚的严重——之前最严重的那一个,也只是天花痘比别人出的大,而胤祚出的全身都是,连背上也都是痘。   也幸好现在是牛痘,如果真的换成人痘的话,小胤祚绝对活不下去。   而且云秀隐隐有个猜测——或许历史上胤祚就是死在了天花之上,而这个时候的德妃一心只顾念着小六,忽略了四阿哥,才致使母子彻底离心。   她摸了摸胤祚的脑袋:“乖乖,我们小六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胤祚脸上长了水痘,眼睛下面也有一颗,弄得他没办法睁眼睛,只能委屈巴巴地眯着:“姨姨,我想额娘和四哥了。”   他其实有的时候会和四哥较劲儿,觉得额娘和姨姨偏心四哥,每次四哥到永和宫来的时候,额娘和姨姨都会准备好久的点心,生怕四哥不喜欢。   可后来,四哥对他特别好,额娘和姨姨也从来没有忽视过他,他就不想和四哥怄气了。   现在他身上痒得很难受,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四哥和额娘,自己是不是会死?要是他死了,额娘姨姨还有四哥,是不是都不会记得他?   想想都好难受哦。   云秀一边给他擦额头,一边安抚他:“小六快快地好起来,等你好了我们就能见四哥和额娘了。”   她把可怜巴巴的胤祚哄睡着,出门找了陈太医:“胤祚的情况怎么样?”   陈太医说不好:“阿哥的身体太虚,所以一直在发烧,又没法用药降温,本身他也对酒之类的东西有一点过敏,没法靠擦酒降低温度,只能靠硬熬,尽人事听天命。”   能不能熬得过去,全看胤祚自己的求生意志强不强。   云秀叹了口气。   另一边,太医也叹了口气:“天人五衰,皇贵妃娘娘忧思成疾,又一直抑郁不平,那口气一直堵在心里不得抒发,到如今已经病入膏肓了,昨儿昏迷是一口痰迷心,咳得出来还好,若是咳不出来……”   康熙稳稳坐着:“咳不出来怎么样?”   太医摇头:“娘娘也只有几天的光景了。”   “……”康熙看一眼扎过针以后慢慢醒转的佟皇贵妃,说,“你们都下去吧。”   内室里的人退了个干净,康熙看向默不作声的佟皇贵妃:“你到底想怎么样?”   佟皇贵妃看着外头的日光,那样明媚的春光,从木棱窗格子里透进来,斑驳陆离的光影,被捏碎了塞进这个沉闷的宫室里,早就失了最开始的温度。   她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清醒到能拿自己的性命和眼前的男人谈判。   她是了解他的,知道他最吃的是哪一套。   眼泪瞬间汹涌而出,她没有擦,带着满脸的泪水看向康熙,指着自己的衣裳说:“您瞧,这衣裳是我进宫前的时候做的,那会儿我满心期待着可以进宫,成为你的妻子,生下属于我们的孩子。”   半真半假的话慢慢说出来,像是要给她自己的一生做一个了结:“刚进宫的时候,我以为我会成为表哥的妻子,可后来钮钴禄氏成为了皇后,从此以后,我就只能站在你们的身后,看着你们并肩而行。”   那时候的她是真心喜欢康熙,可惜时光不再,慢慢的,他们两个就越走越远了。隔在他们中间的,是整个佟佳氏,她没有办法舍弃的东西。   孝昭皇后没了的时候她还笑人家傻,到最后发现傻的还有她自个儿,她和孝昭皇后也没什么区别。甚至,她曾经是真心喜欢过皇帝,后来那一点点真心都作践没了,变成了浓烈的恨意。   她抬头看康熙:“您问我到底想要什么,我想要的其实您从头到尾都知道,只是您不肯给我。”后位和孩子,她一个也没有得到,得到的最终也失去了。   康熙默然。   从前他和佟佳氏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那时候也有过几分感情,可后来朝堂之上的政事、党派之争、佟佳氏的威望,把他们彻彻底底地推开了。   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已经枉然。   佟皇贵妃却像想开了一样:“我已经要死了,一个死了的皇贵妃再也不会对你的朝廷对你的江山产生威胁了。”   她逆着光,面对着康熙。其实她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斜斜的凤眼,做起那些盛气凌人的表情会很好看:“我想要个孩子,四阿哥就很好,等我过世了,让他记到我的名下,将来也有人记得给我烧一盆纸。”   她坦坦荡荡地要求着,可康熙想到了云佩,想到了她沉默妥协的表情,又想到了年幼失怙的太子,最终还是拒绝了她:“不行。”   佟皇贵妃露出失望的表情。   康熙看着她,也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自己的亲额娘佟妃。自己的亲额娘去的早,一辈子都在惦记着当皇后,可皇阿玛有董鄂妃,并不喜欢她,她唯一能够倚仗的就只有出身和儿子,在宫里头呆了那么久,最终也没如她心意的当上皇后。   她和如今的佟皇贵妃又何其相似。   这也是他不大喜欢佟皇贵妃的原因。   后来自己登基,给了额娘皇后之位,她却并不高兴,说人都死了,这会儿得来的皇后又有什么意思。不到一年,她就郁郁而终。   如今看着面色憔悴的佟皇贵妃,想起自己的额娘,他到底还是软了心肠:“四阿哥不能过继到你的名下,大清的嫡子只能有保成一个,但是,朕能许你皇后之位。”   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后一点让步了。   佟皇贵妃自然明白。   她微微笑了一下,扭头看着窗外,心里头想啊,四阿哥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一个四阿哥还比不上皇后位置的一星半点,德妃再风光,她也一辈子成不了皇后。   她从前从来不用心机算计皇帝,末了,痛快算计他一次的感觉竟然那样的好……   #   外头的嫔妃们都在等着里头的消息,看着所有人退出来的时候,心里头一突,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自个儿隐隐猜到了什么。   果然,没多久,梁九功就从里头出来宣旨,佟皇贵妃成了皇后。   云佩攥紧了胤禛的手,默默地想,这算是冲喜么?   其余的嫔妃心里头滋味难辨,她们不知道佟皇贵妃和皇上说了什么,临死前还能得个皇后的位置,真是叫人羡慕。同时,她们心里头也有一股难言的感觉——皇上心里头,果然家世更加重要,佟皇贵妃什么也没做,膝下也没有皇子,却能当上皇后,而她们呢?这辈子都不可能成得了皇后。   出身把她们未来的路卡得死死的,根本爬不上去。   只是想着想着,她们难免生出另外一点儿小心思——家世把她们往上走的路卡得越来越死,那么子嗣呢?   低位分的嫔妃不会去想着当皇后,她们惦记着如今空荡荡的嫔位,上头一共才那么点儿人,只要有了子嗣,她们就能得嫔位,甚至妃位。   而高位分的,比如惠妃这样的,心里头难免想着要更进一步,有了子嗣不够,她们也想当皇后,甚至想当太后。   她们心思各异。也在想给佟佳氏封了皇后,佟佳氏是不是身体会慢慢好起来?   没等她们想太多,第二天,佟皇后就崩了。   所有的人都愣了。哪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佟皇后去的这样快,连封后大典都没过,第二天就没了。   如今宫务还是四妃管着,丧礼也就得她们来,她们都是经历过了孝昭皇后丧礼的人,多少知道流程。   大丧的钟声在七年后再度敲响,沉闷的钟声,透着一股哀凉。   避痘所里,云秀的手一抖,药碗差点摔在地上:“这是……?”   陈太医也匆忙回头说不知道。   避痘所一旦有人发痘或是种痘就是完全封闭的,许进不许出,来的也都是送必需的药材之类的东西。所以外头发生了什么,还得等人进来才知道。   云秀却隐隐猜到了,上一次敲丧钟是孝昭皇后没了的时候,这回……多半是佟皇贵妃吧?   果然,半下午的时候就有穿丧服的太监进来,带了孝服和治丧的装饰,挂起了白幡,也带来了康熙的旨意:“皇上说六阿哥还在种痘,孝懿皇后的丧礼暂时不必去了,等种痘完毕,身体痊愈以后再行参拜即可,其余避痘所内的宫人每日在所中叩首守灵。”   云秀应下。   小太监还没走,又和云秀说:“主子,德妃娘娘叫奴才给您递消息,说外头都好,不必担心,您安安心心地在避痘所呆着,等六阿哥好了再出去。”   云秀这才看了他一眼:“哎,知道了。”这太监是云秀没见过的,但能在皇上跟前说上话,也能过来传消息,说明他就不是个普通的小太监了。   他来的时候除了带了大丧的制式物品,还给云秀和胤祚带了几身换洗衣裳,之前云秀进来的时候带的都是正常她这个年纪穿的,桃红柳绿,反正不适合丧礼上穿,这会儿带过来正好。   云秀换完了衣裳就去看胤祚。   他这两天的情况略微好些了,这会儿正睁着眼睛,控制着自己不去挠脸上和身上的痘:“姨姨,外头怎么了,怎么这么多的人?”   云秀和他略微解释了两句。   胤祚噢一声,问:“那四哥以后是不是就一直陪着我们了?”他从小就知道四哥和自己是不一样的,四哥被佟额娘给抱走了,最开始的时候每天只能抽出一点点的时间偷偷跑过来陪他玩车车。   云秀说对:“不过你现在不能高兴,你四哥也不能高兴。”佟皇后去了,这会儿谁脸上都不能露出高兴的表情来。   孝懿皇后去得突然,已经来不及迁宫去坤宁宫了,所以承乾宫就用来停灵。   白布挂满了承乾宫,孝懿皇后生前伺候的宫人们都穿着孝服跪在院子里,从前那个高高的门槛也被拆下来了,成了平地,低位嫔妃也都跪在了院子里。   惠妃负责接待外头进来奔丧的命妇,荣妃看着所有的摆设器皿,宜妃负责内务府做出来的开销报算,云佩管着所有的宫人太监的调度,看该往哪里派人、派多少人。   四个人忙活了一天,末了坐在承乾宫的后殿里头,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惠妃先开了口:“从前还真没觉得外头的人有这样的多。”往年她们都是妃位,上头有佟皇贵妃管着事儿,钮祜禄贵妃进来的又晚,从来都不负责接待外头的命妇,这回过了手,才觉得头疼。   满人里头旗人多,一块砖头下去,能在四九城里砸着七八个黄带子,皇后没了,进宫的命妇多得很,要把人名和家世对上也不容易。   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得意起来,如今她是和贵妃一道儿管着命妇的事儿,在外头威风八面的,谁都能看见她,累是累了点,可不比其余几个人有面儿么?   荣妃她们也不是傻子,都在宫里头经营了这么多年了,自然能够看出来她的得意,心里头都微微皱眉。   云佩默默看着,却想着当年孝昭皇后去世的时候,那会儿孝懿皇后还只是佟贵妃,也是管着孝昭皇后的丧礼,丧礼上她也那样风光,如今堪堪几年过去,她已经成了躺在棺椁里头的那个了。   她头一回意识到,原来人的命运是这样的巧合。   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她们也得跪着去守灵,云佩默默靠在边上,挨着孝懿皇后的棺椁。场景太过眼熟了,忍不住叫她想起曾经的自己。   那会儿她也只是个小小的贵人,肚子里还怀着胤禛,在灵堂里头跪到膝盖发青,前头是抬头看不见的白,往后也是,她惶惶然于自己的命运,如今多年过去,她仍旧跪在这里,前头没了别的人,一眼就能看到棺椁,那里躺着她曾经恨过的人。   可她已经死了。过往的一些都烟消云散。如今再回想起来,觉得两个人都挺可悲,她的命运不受自己的操控,孝懿皇后的难道就受自己的操控了吗?   从头到尾压制着她们的都不是彼此,而是康熙,是他背后的皇权。   她默默坐着想了很久,直到天黑了,灯点起来了,小太监进来回了避痘所里的消息,细细说了云秀和胤祚的情况,她才慢慢松了一口气。   胤禛这会儿不在里头,他是皇子,和她们这些嫔妃、命妇呆的地不一样,身边也有苏培盛看着,她还算放心。   正胡乱想着事情,钮祜禄贵妃靠近了她,和她说了事:“本来定在今年的婚事,如今这样看起来倒是要推迟了。”   她说的是云烟和阿灵阿的,本来定在了开春就过门,现在孝懿皇后没了,至少服丧三个月内不能嫁娶,具体时间多长还得看皇上的意思。   云佩说:“云烟年纪也小,不着急。”   两个人跪着也没什么事儿,就悄声交谈起来:“皇上估摸着还是要接小佟佳氏进宫的。”   云佩停了一下,半晌说:“是。”   她有点诧异钮祜禄贵妃对自己进宫这件事情的坦然。孝懿皇后没了,小佟佳氏进宫的情形和当年孝昭皇后没了,她自己进宫的时候何其相似。   不过都是为了家族的命运罢了。   钮祜禄贵妃说:“赫舍里妹妹还养在宫里呢,年纪也越发大了,皇上一直没下旨,如今还是当格格养着,小佟佳氏如今的年纪也不够,多半是和赫舍里妹妹一样的。”   钮祜禄贵妃从进宫以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康熙的刻意为之,从来没有叫她执掌过宫务,哪怕孝懿皇后病了的时候,也只是叫她们四妃管着,云佩猜这是康熙忌讳着钮祜禄贵妃的家世,前面要稳住满洲大臣,他才不得不立了孝昭皇后,后来孝昭皇后去了,朝廷上的人才也越来越多,逐渐削弱了满洲大臣们的影响力,自然后宫也就不需要钮祜禄一族掌控着了,而是需要像云佩她们这样的包衣出身。   内务府包衣是世代的奴才,也就代表着绝对的忠诚,加上他们是奴才,就不可能会有机会威胁到自己的统治。   康熙的算盘打的一直很精。   钮祜禄贵妃这样通透的人自然也能够看得明白。这会儿提起,也多半是嘲弄的语气:“平衡之道,咱们都没皇上看得透彻。”   用佟佳氏一族和钮祜禄氏一族互相制衡,她们的父母兄弟也都愿意把她们送进宫博一博那泼天的富贵,谁都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其实都不过是皇上手中的棋子罢了,既能稳住大臣叫他们给自己卖命,也能靠着后宫的势力制约着前朝。   两个看得太过明白的女人坐在一起,心里头都止不住得心口发凉。   钮祜禄贵妃看着孝懿皇后的棺椁,心里头却想着,德妃现在已经有了两个阿哥一个公主,公主养在仁宪太后的名下,往后自然不必抚蒙的,多半是和勋贵大臣们联姻,而那两个阿哥加在一起的分量,却隐隐已经超过了现在后宫的平衡局势,更别说还有乐安县主的功劳在。   牛痘和水泥用的范围越广,乐安县主和那两个阿哥的名声就会越来越厉害,总有一天会发展到皇上受不了的程度。   到时候,德妃该怎么办呢?   皇上最近已经刻意地不再去宠幸德妃,她还听宫人说起,在孝懿皇后过世之前,乐安县主带着六阿哥进了避痘所种痘,一度生命垂危,皇上这才去看了德妃,两人大约说了什么话,后来皇上从永和宫出来以后的脸色就不好,没多久四阿哥就被送到了承乾宫。   按着这样的推测,应该是说要把四阿哥送到承乾宫里的,一来是安慰孝懿皇后丧女之痛,二来就是想让四阿哥和亲生额娘的母子情分变淡。   如果六阿哥平安活了下来,四阿哥长久养在承乾宫里,总是比不上养在身边的六阿哥的,母子、兄弟,全都有着隔阂,如果六阿哥活不下来……皇上多半会再给德妃一个孩子以作弥补。就像是宜妃,五阿哥被抱养到皇太后那里,九阿哥就能养在自己的膝下。   她侧头看着云佩平和的眉眼,滋味难辨。   没进宫的时候,她常听人说起宫里头有宜嫔、德嫔两个人,圣眷浓厚,奶娘也教她,进宫以后要多多注意和提防这两个人。   可真正等到进了宫,见了她们这些后宫的女人,她却不以为然,她们固然厉害,却也都是可怜人。   宫里头的可怜人一个比一个多,总也少不了谁。   云佩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怎么了?”   钮祜禄贵妃摇头:“没事。”   丧期到了第七天,云秀带着痊愈的胤祚出来了。   他们一起半个月,云佩时时悬着心,只有等看到他们以后,那颗心才真正放了下来。   胤禛也从前头跑了回来看了一眼弟弟才出去,云秀看见他,难免要拉住他问一问前头的情形。   胤禛说:“皇阿玛叫我跪在最前头替皇额娘守灵,额娘,你说为什么呢?”   云佩和云秀对视了一眼,脸色都微微一变——还能为什么,这会儿家里头的人没了,都是要叫儿子在最前头捧灵摔盆的,皇上让胤禛跪在最前头,不就是对外头说,他还算是孝懿皇后的儿子么?   是孝懿皇后的儿子,可却没记在玉碟之上,名不正言不顺,既没把他的身份真正抬高,还容易让永和宫的人和外头的人多想。   云秀看一眼一脸懵逼的胤禛和胤祚,压下声音哄:“胤禛乖,先别问这些,你弟弟才刚出来,他刚出完痘,身子还没养好,有些虚弱,你带他到前头去的时候,叫人好好照顾着他,要是有什么不对劲、不舒服的,立马叫苏培盛进来给我们递消息。”   她已经在避痘所里刻意多呆了两天给胤祚调养身体,胤祚生了这一场大病,身体太过空虚了,不然一出来就得跪灵,恐怕他承受不住,别度过了天花,却折在了跪灵上。   胤禛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立马应下来,牵着胤祚的手往外头走。   云秀这才和云佩说起话:“皇上这意思……”   云佩摇了摇头:“他已经做下的决定,咱们也不能多说什么,先等着看吧。”   没多久,外头看着胤禛和胤祚的小太监就进来回了消息:“四阿哥在头一位跪着,他年纪小,跪的时间长了容易不舒坦,皇上之前特许了皇后的娘家人跪在前头,佟国维佟大人就带着几位大人跪在四阿哥后头,阿哥有一回起来的时候没站稳,佟大人伸手扶了他一把。”   云秀忍不住想,这是孝懿皇后没了,佟家摸不准皇上的心思,又不敢笃定了往后皇上肯叫小佟佳氏进宫,所以把目光放到胤禛身上了?   如今赫舍里家有太子,钮祜禄氏身后站着遏必隆为首的满洲权贵,他们看不起赫舍里家族,也不喜欢骄横跋扈的太子,所以转头和纳兰明珠交好,云秀隐隐听说纳兰明珠和大阿哥如今走得近一些。   而佟佳氏呢?他们是后族,本身就不大显赫,本来有个皇贵妃,皇贵妃现在倒是成了皇后,人却没了,就算再能送进来一个小佟佳氏,过半也就只和钮钴禄氏差不多的地位,将来能不能生下皇子还是两说,所以他们只能把目光放到了孝懿皇后曾经抱养的四阿哥身上。   确保自个儿家里也有皇子扶持,才能和另外三家平等争斗。   三足鼎立的局势这才堪堪落成。   而四阿哥是有优势的,他有德妃这个有宠的额娘,还有六阿哥这个亲兄弟,比起其他不起眼的阿哥,四阿哥显然是他们能够选中的最合适的人选了——皇上肯定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他故意把四阿哥和佟佳氏放在了一起,想看看他们会怎么选。   云秀看着姐姐,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到底是把胤禛彻底笼络在自己身边,还是让他参与进佟佳一族的皇权博弈之中呢?   云佩没有说话。 第77章   身边来来往往的人那样多,都是穿得一身白,云秀和云佩坐在一块儿沉默无声。   过了许久,云佩才说:“你说呢?”她才体会到了皇权的深重,心里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然而现在忽然发现,原来这样的挣脱,或许是要付出代价的。   云秀认真地想了想:“我觉得,咱们暂时不能让胤禛站到明面上,如今太子势大,哪怕表面上看着弱势,可只要他在皇上心里有地位就行了。”康熙可是能活到六七十岁的人,而且后期的他那么多疑,但凡是明面上出挑的那些阿哥们,大阿哥、太子最后的结局能好到哪里去?   大阿哥和太子,还有十三阿哥,最后不都被圈禁了么?胤禛最后能登基成为雍正,绝对有他苟着的原因。要是现在他就被拎到了台前,身后站着佟佳氏,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那么康熙不会把他当作眼中钉吗?还不如让大阿哥和太子互相咬呢。   云佩点头:“太子的地位很稳,皇上现在把别人立出来,不过是想给太子找砺刀石罢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叫了小航子进来:“你去找四阿哥,跟他说……”   小航子慢慢记下,扭头去了前头和四阿哥把话说了。   胤禛这会儿是在偏殿里头休息,康熙虽然叫他跪在头一位,也不是让他一直都跪着的,前头的官员和后头的嫔妃们都有休息的时间,只是地方不同。   跟他一道儿的自然还有胤祚和佟国维。   只是他和佟国维坐得不近不远,隔着三四张位置,各自捧着一杯茶。   小航子从外头进来悄声说完了话,就站到了一边,胤禛若有所思。   他今年八岁了,在这个皇宫里生存了八年,也在上书房里呆了三年,自然已经懂得了许多的是是非非,待人看物也都有了自己的想法,渐渐明白了权势的斗争。   在上书房里,师傅们提问的第一个人永远都是太子,而不是大哥,平日里教授的东西也并不一样,教太子的是为君之道,而教他们的则是为臣之理。后来进来读书的阿哥们变多了,老九也进来了上书房,而太子已经正式开始了在文华殿出阁读书,而每一次太子到上书房,他们都要向太子跪拜行礼。   大家都是皇阿玛的儿子,却平白无故分出了尊卑上下,任谁来心里都会不平。   他自然也会,只是他不像大哥表现的那么明显,大哥从来都是露在面上,剩下几个弟弟看不出来心里头的想法,心思全都藏在心里,估摸着也和自己一样吧?   额娘刚刚叫太监给他带的话,明明白白把如今的局势说给了他听,要他自己选择,是和佟额娘的娘家亲近,还是保持在永和宫?   胤禛不是傻子,当然能听懂额娘这话的意思。   正沉思着,佟国维像是等不及一样地开了口:“四阿哥?”   胤禛回过神,朝佟国维笑笑:“佟大人。”   佟国维说:“娘娘去了,我们这些娘家人心里头也难受的很,更加无处排解忧郁,想必四阿哥和我们一样,往后若是有心,可以到佟家多来往。”   胤禛不动声色:“佟大人说笑了,皇额娘去了,宫里头每个阿哥都心里伤心,像佟大人说的,要是因为伤心就上门打扰了佟大人,岂不是罪过吗?”   佟国维笑开:“四阿哥和别人自然是不一样的,您养在娘娘的名下,和娘娘有半子之情……”   胤禛歪了歪头:“是吗?可是八弟也养在皇额娘的名下了,这有什么不一样的?”   佟国维一时之间哽住了:“可皇上也没叫八阿哥跪在前头啊。”   胤禛就噢了一声:“原来佟大人也知道皇阿玛是只叫了我在前头跪着。”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就招手叫在旁边吃点心的胤祚:“休息够了吗?要是休息够了,咱们就该往前头去了。”   刚刚说话的时候胤祚根本没有插嘴,等四哥说完话,他才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子,伸手去拉四哥的手:“够了。”   兄弟两个手牵着手往外头走去,从背后看过去,两个人的感情十分不错。   佟国维脸色晦暗。   胤禛拉着胤祚出了们才看见胤禩站在门口:“八弟怎么在这儿?你累了吗?快进去歇一会儿。”   胤禩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和复杂,只是很快就平稳了心神:“对,我膝盖有些不舒服,准备进来坐一会儿。”   胤禛点点头:“叫你身边跟着的人给你揉揉膝盖,往后要跪的时候还多着呢。”   胤禩低着头应是。   等胤禛拉着胤祚走出视线以后,胤禩才回过神,恰好佟国维从屋里头走出,他连忙收拾起表情:“佟……”   话还没说完,佟国维就和他擦肩而过,就和没看到他似的。   胤禩一窒,腰背慢慢地弯了下去,他垂着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孝服,忽然嘲笑了一声。   云秀和云佩对前头发生的事情了解得并不详细,听了小航子回来的剧情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和之前孝昭皇后的丧礼一样,孝懿皇后的棺椁也要在宫里头停灵一个月,外头的命妇们每天都要进来守灵跪灵,有些这会儿怀孕的,比如章佳氏,她才刚查出来两个月的身孕,得好好将养,以后当初云佩怀孕的时候一样,休息的时间多了一倍,一但有不舒服,就得送回去休息。   四妃轮流照看着,忙活了一个月以后终于歇了下来。   孝懿皇后的棺椁被送进了巩华城,紫禁城这场盛大的悲哀终于落了幕。   云秀的生活也渐渐回归了正轨,每天在上书房和永和宫、钦天监三点一线,这些日子边境的书信依次送了回来,情况看起来还算不错,而上书房也多了一个小豆丁——胤祺。   他之前在皇太后的膝下长大,根本不懂满语汉话,明明和胤禛年纪只差一岁,胤禛都在上书房呆了四五年了,他还是没来上过课,最近宜妃的第二个儿子胤禟都三岁了,明年就得打算起来了,康熙这才没办法,和皇太后商量着把胤祺送进了上书房。   他最开始的课程还不是和别人一样的,他得先学汉话,然后才能听得懂先生们在讲什么。   康熙眼一睁一闭,把他的位置塞到云秀这边来了。   胤祺还记得她:“姨姨好。”   云秀摸了摸他的脑袋:“胤祺乖。”   这两天师傅教胤祺的时候,她闲暇之余也学了一点蒙语,简单的问候还是能听懂的,两个人随意交谈了几句,云秀发现他学习的进度竟然也不算太慢。   两个人都在学语言,学习和休息的时间也就差不多,胤祺偷偷跟着云秀学语言的办法,就是把汉语、俄语、拉丁语三种语言放在一起背,用汉语音标标好另外两种语言怎么读,最开始的时候可能发音会不太准确,但是可以先记住这些词语是什么意思,等她熟练的记住以后,就可以纠正发音了。   六月份的时候,雅克萨的俄军坚持不住了,龟缩在城内不出,清军头一次把连珠火铳投入了战斗,无人敢直面这种的力量,不到三个月,清军攻城,当时沙俄的领兵首领托尔布津在城外被连珠火铳一枪击中,直接坠马而亡,俄军当场惊骇,直呼不可思议。   后来两边拖拖拉拉打到了八月底,雅克萨那一块地方冬天来的早,要是再拖上一两个月,恐怕河里头就要结冰了,到时候行动不便,连兵马粮草都送不进来,恐怕会被沙俄反扑。仔细思考之后,当时领兵的萨布素终于决定彻底攻城了。   当时戴梓已经被无罪释放,一直留在火器营当中制造连珠火铳,累计制造出来了一百五十把,留了一百把在京城之中,剩下五十把被秘密送到了雅克萨,由萨布素的亲兵掌控,前一次击杀托尔布津震慑住了俄军以后就没再拿出来,如今终于在八月底被正式抬了出来。   整整五十把,几乎才在城下摆出来,俄军就崩溃投降了。   清兵大胜,沙俄派人出来投降。   夜里风冷,萨布素坐在火堆边上,手里还拿着一把连珠火铳,连连感慨:“这东西可真好使,刚拿出来都没怎么用,那群沙俄头子就投降了。”   亲兵恭敬地说:“那可不么?皇上派了好些人秘密送过来的,威力大着呢,那天一木仓把托尔布津给打下来了,我们都被吓了一跳!”   萨布素爱不释手:“可惜等回京,这东西就得还回去了。”   亲兵左右看看,悄悄说:“要不……咱们偷偷留下一把?就说丢了?”   萨布素的脸在火光中照得分明:“放屁,这东西还能藏?敢藏一把,咱们的命都别想用了!”皇上能送五十把过来已经是开恩了,真要留下一把,皇上不怀疑他们想造反才怪。   亲兵心里头依然觉得有点不舍得,但想想也没有办法。   “沙俄投降了,咱们是不是就能回去了?”天际已经散出了光亮,亲兵望着家的方向,隐隐心动。   萨布素叹口气:“谁知道这些沙俄人会不会和前两年一样呢,真他娘的烦人……”   #   云秀也是在九月快中秋的时候才知道莫斯科那边派了人过来谈和。   康熙这回把云秀叫上了,不过没叫她出现在别人面前,而是让她找了个隐秘的地方旁听谈判。   头一次的谈判并不算太顺利,沙俄想占据雅克萨,过来谈的也是将雅克萨以北的地方割让给沙俄,康熙怎么可能同意?直接拒绝了。   等俄使走后,康熙就把云秀叫了出来问:“怎么样,能听懂吗?”   云秀想了想,说:“能听懂大半,多的就不行了。”她总不能和康熙说,自己已经完全可以听得懂了吧,那他不得把自己当成妖孽了吗?才学了一年而已。   虽然那些人说的都不是那种很生僻的词句,能听得懂大半已经进度很快了。   康熙倒也没觉得失望,他本来就没指望云秀能替大清谈判——俄使也不可能会同意一个女人参与进谈判里,他只是怀疑那些传教士们可能会为了利益欺瞒他,如今朝廷上头能学得会俄语和拉丁文的人太少了,各有各的利益,万一他们被利益诱惑,欺瞒他,导致给沙俄让出利益怎么办?   他不敢信那些传教士,也不敢完全信朝堂上的那些大臣。   但是目前来说,他是相信云秀的。她能弄出来牛痘和水泥,本身就是为了大清的子民着想,更何况云秀自己的姐姐还在他的后宫之中,从平常的表现种看来,她也并不可能会偏向沙俄。尤其是之前在戴梓和南怀仁一案里,他能很彻底地看清楚,云秀更加偏向戴梓,而不是南怀仁。所以在本国和外邦的立场上,他愿意相信云秀,她比起朝廷上的大臣来说更加单纯,也更加容易掌控。   “你继续学,往后靠你的时候还多,这回沙俄派使臣前来,也是一个难得的可以面对面交流俄语的机会,你往后就和理藩院一道接触他们。”   云秀答应下来。   结果她去理藩院的时候,碰上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胤禟。   胤禟今年三岁了,一般来说他这会儿应该是在翊坤宫里的,结果云秀到的时候正看见他被胤祺拉着和理藩院一个小官说话。   她走过去才听见原来是宜妃宫里头得了个南洋的新鲜玩意儿,是一艘飘在水里的远渡船,胤禟看了特别喜欢,每天起床以后一定要自己的奶娘抱着自己去看那一艘船,结果,他前两天趁着宜妃不在的时候,自己搬了凳子爬上去,爬上去以后也不老实,伸手要拿那一艘小船,结果人小没有力气,连人带船摔了个大跟斗,脑袋摔破了皮,船也砸了个稀巴烂。   也就是宜妃这几天忙,还没有发现船砸坏了。   这不,胤禟知道自己犯错了,就跑来找亲哥给自己收拾烂摊子,俩人打听了知道这艘船是理藩院进贡上来的,马不停蹄地就跑过来问理藩院还有没有了。   云秀一脸好笑地看着他们俩和官员扯皮。   胤祺汉话只学了一点点,胤禟更不用说了,他一个三岁的孩子,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能懂什么?也就是理藩院那个小官不敢得罪他们俩,只能耐着性子听他们讲故事说要求。   听了半天,鸡同鸭讲,小官以为他们是想要真正的远渡船:“阿哥们可别为难奴才了,现在的船都是在外头造好了直接出海的,哪里能给阿哥们看?您要是想看船模,奴才这里倒是有。”   胤祺和胤禟都听不懂什么叫船模:“要船,船碎了。”   “没有船,大船都在外头。”   胤禟年纪小,脾气可不算小:“要!给我!”   折腾了半天,云秀终于看不下去了,走过去说:“他要的就是西洋来的自走船的船模,你去问问还有没有,有就给他拿一个来。”   小官如梦初醒,一溜烟就跑去找自走船的船模了,留下胤祺和胤禟大眼瞪小眼地盯着云秀。   胤祺:“姨姨好,姨姨过来忙的吗?”他在上书房里和云秀呆的时间久,自然知道她常在理藩院来往。   云秀点点头:“你们身边跟着的人呢?怎么就留了你们两个单独在外头?”   胤祺瞬间脸就红了,胤禟干了坏事,是他们怕被额娘看见,连宫女太监都不敢带出来。   胤禟没怎么见过云秀,不知道她是谁,他正等小官给自己送小船呢,听云秀说话就不耐烦:“哥,谁啊?”   一开口就有云秀才见宜妃的时候,她展示出来的那股嚣张的气焰了。   一听就知道是亲生的。   胤祺连忙说:“这是宫里头德额娘的妹妹,乐安县主,你四哥的亲姨妈,咱们也跟着一块儿叫。”   胤禟昂着头,哼了一声:“亲姨妈?只有一个。”   他说话跟豆子似的,一颗一颗的往外头蹦,云秀带过胤禛一段时间,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是说他的亲姨妈只有郭贵人一个。   她也懒得和小孩子计较:“你们拿了船就赶紧回去,往后可不能不带人就出来了,宫里头的人杂也多,别叫谁冲撞了你们。”   胤祺红着脸应下来。   没一会儿,那个去找自走船的小官苦着脸回来了:“主子们,奴才去问过了,那自走船理藩院里头只有一个,还是传教士们带过来的,后来皇上赏给了宜妃娘娘,再多就没有了。”   胤禟别的话听不懂,没有还是能听懂的——以往在翊坤宫的时候,他问宫女太监们要东西,他们有时候就是这么和他说的。往往这个时候,他就吃不到自己喜欢吃的江米糕,也没法玩自己最喜欢的小玩具了。   生活不易,胤禟叹气。   要是平常,没有就没有,反正额娘会给他找新的东西玩和吃,但是这会儿,是他把额娘的东西摔坏了,想找一个替代品,要是一直找不到,额娘说不定会骂他呢。   胤禟刚刚嚣张的气焰瞬间就没有了,可怜巴巴地问:“真的没有了吗?”   小官说没有了。   胤祺劝胤禟:“没有就算了,咱们回去找额娘,老老实实承认自己的错误,额娘肯定不会怪我们的。”   他一时着急,说的是蒙语,结果胤禟根本听不懂,一脸懵逼地看着哥哥。   胤祺又才慢慢和他翻译了一遍,翻译到不会的地方,就可怜巴巴地看云秀。   云秀:“……”让她用那一点儿可怜巴巴的蒙语给胤祺翻译,还真是为难她了,不过谁让平日里胤祺特别乖,也特别听话呢?她爱屋及乌,也就给胤禟翻译了一遍。   胤禟委屈巴巴,但是人家就是拿不出来东西,最后没办法,也只能默默地准备回去认错了。   云秀到底不太放心他们两个人独自回去——这几天沙俄来的使者被带着参观皇宫,在理藩院周围来往频繁,他们脾气又不算太好,别把这俩小孩儿给吓到了。   正好她这会儿没什么事,干脆把他们俩送回翊坤宫。   结果一路到了翊坤宫,胤祺把胤禟亲手交给了他的奶娘以后,自己就得回去慈宁宫了。   胤禟扶着门框,伸手去拽胤祺,眼睛通红:“哥,别走。”   胤祺摸了摸他的脑袋,朝他笑了笑。   云秀站在旁边看着,难免想到了胤禛和胤祚——之前他们两个也和胤禟胤祺一样,一个舍不得走,一个拼命挽留,能在永和宫门口拉拉扯扯半天才分开。如今孝懿皇后没了,胤禛终于回到了她们身边了,也就没有这样的时候了。   可胤禟和胤祺还不一样,胤祺仍旧养在太后身边,估摸着以后也不会搬出慈宁宫的,可能真要等阿哥们年纪大了出宫建府的时候,他才能和胤禟常常见面吧?   兄弟俩在门口依依不舍了好一会儿,还没来得及分开,就被从里头出来的宜妃给发现了,她黑着脸:“你们俩搁那干什么呢?”   刚刚还嚣张跋扈的胤禟立马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立正站好了:“额娘。”   宜妃一晃眼先看见了云秀,眼前一亮:“哟,稀客啊!快来,我昨儿叫人折腾出来了新吃的,快来尝尝。”   云秀哭笑不得,本来想推拒的,却被眼疾手快的胤禟给拉了进去:“姨姨进来吃东西!”   这不半个时辰之前还不肯叫她姨姨的么?怎么这会儿又肯叫了?   云秀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小心思,不就是想转移宜妃的注意力么?让她招待自己,自然也就忘了自走船的事儿了,再拖上两天,也就彻底忘了。   她权当做不知道,再看胤祺可怜哀求的表情,也就跟着进去了。   宜妃这段日子看着还真是丰润了不少,估摸着没少折腾好东西吃。   她叫人端上来的是一碗沙冰,按照南方那边的叫法叫沙冰,或者芋圆也行,放到福建闽南那边儿就叫做四果汤了,基本就是现在冰碗的改版,上头撒了好多果子和干果,冰沙估计是用水果汁冻出来的。   九月里头吃冰,宜妃也真是个人才了。   胤禟年纪太小,她就不给他吃,倒是给胤祺塞了半碗。胤禟眼巴巴地看着,只是吃不着。   还是胤祺心疼弟弟,挑了自己碗里头的果子给他吃了一点。   宜妃笑眯眯地跟云秀搭话,问她最近在做什么。   云秀很少把外头的事情和宫里头的人提,只说最近在学东西,偶尔和姐姐一块儿在屋里头绣绣花。   宜妃套不出来话,也懒得套了,扭头训起胤禟来:“一大早就看不见你的人!出去也不带上身边的宫女太监,回头找不着你的人怎么办?”   胤禟半颗果子还在嘴里,张大了嘴看着额娘。   胤祺想替他说两句话的,宜妃一个横眼就把他拦住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在干什么,不就是个船么,摔碎了就摔碎了,有什么好不能跟额娘说的?我还能吃了你们不成?”   胤禟垂着头:“原来您知道啊!”   宜妃冷哼了一声。这宫里头大大小小的事情哪样她不知道?这蠢东西也不想想,他摔碎了东西是谁给他收拾的?那些宫女太监还敢瞒着她不成?也就瞒着这个笨蛋儿子罢了。   她有心想教胤禟几句,只是碍着云秀还在,到底没说什么,扭头和胤祺说起话来的时候又是温声细语了,变脸变得比谁都快:“往后你弟弟犯了错,你只管上手揍他,不必心疼他,倒还给你找事情做呢。”   胤祺张了张嘴,最后也没说什么,闷声应下来了。   等吃完了果子,云秀和胤祺一块儿出来,她看胤祺一直闷头走路,就问:“怎么看你好像不大高兴?”   胤祺脚步一停,垂着头说:“额娘要是也能对我像小九那样就好了。”小九犯了错,额娘就愿意骂他,船是小九摔碎的,可后来他不是帮着小九一块儿瞒着额娘么?   可额娘一点儿都没怪他,反倒觉得小九给他添麻烦了。   倒好像他是个外人似的。   他垂着头的模样实在可怜,云秀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心里想着,从前的四阿哥也和他差不多,都是抱养出去的人,额娘们说起话来生怕伤着他们,也从来不对他们发脾气。最开始胤禛到永和宫的时候,姐姐都是哄着他的,也和宜妃差不多。   小六做错了事情姐姐就敢当面教训他,让他长记性。可换到了老四身上的时候,有些话她就不敢说出口了。也是到了后来,胤禛来往的时间多了,也有她在中间周旋,慢慢的,姐姐才有话直说,胤禛和胤祚两个有时候也会偷偷一起犯错瞒着姐姐,求着云秀不要告诉姐姐。   姐姐明明知道,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放过他们了。   如今胤祺和胤禟和他们的境况又何曾相似?到底都还是孩子。   云秀安慰他:“你额娘是喜欢你,又怕自己说话太厉害,反倒伤你的心,你别放在心上。”   胤祺问:“是吗?”   云秀说是:“以前你德额娘和你四哥也是这样的。”   胤祺想了想自己四哥,他能见到四哥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上书房里,每次小六和别的弟弟们吵起来了,四哥永远都会帮着小六,不论对错,他头一个护的肯定是亲弟弟。   师傅们总说他这样是帮亲不帮理,不好,可四哥总是当时承认,过后照旧那么做,把师傅们气得跟什么似的。   他听八弟胤禩说起过,说四哥和德额娘的关系可好了。   胤祺羡慕。   现在云秀说自己的额娘和德额娘爱四哥一样爱他,他就忍不住想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   哪怕平时表现得再稳重温和的孩子,提到额娘的时候都是高高兴兴、忍不住雀跃的。   他一路蹦跶着跟着云秀往慈宁宫走,一直到了门口才停下来脚步,然后和云秀说:“我刚从外头回来,要给太后娘娘请安,姨姨一块儿去吗?”   云秀已经看见皇太后身边的嬷嬷出来了,就说:“等一等吧。”   嬷嬷朝她行礼:“县主,真是不巧了,皇太后这会儿不在,在老祖宗那里呢,您到那边儿去找吧。”   云秀问:“是在打麻将吗?”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这两年唯一的爱好就是打麻将,除了跟着康熙出宫转悠的时候,其余时候基本都叫人在慈宁宫里头摆局,有时候和太妃们打的不过瘾,也会把云秀给叫过去。   嬷嬷这回却摇头了:“太皇太后最近病了,太后娘娘在侍疾呢。”   云秀诧异:“什么时候的事儿?”   嬷嬷说:“昨儿夜里忽然病了的,皇上还没下朝,就没往乾清宫递消息。”   云秀连忙带着胤祺往正殿去。   一进来正殿,就闻到了好大一股药味。 第78章   苏麻喇姑正带着人熬药,只是看着表情不大好。   云秀心里头一突,问:“老祖宗这是怎么了?”   苏麻喇姑瞧见是她,就叹了口气:“上回老祖宗还说这两天请你过来打麻将,谁知道昨儿夜里吹了风,今天起来的时候就已经病成这样了。”   云秀问严不严重。   “老祖宗年纪大了,前两年的时候身上就不大好,这回……”苏麻喇姑摇了摇头,心里头也有一点茫然,她陪着太皇太后走过了这么多场风风雨雨,要是太皇太后有个三长两短,她可怎么办?   云秀默然。她知道太皇太后身上一直有病,年纪大的人关节、骨骼都容易出毛病,还有各种各样的皮肤病,不然康熙也不会这些年频繁地去温泉山庄上了,每次出去还带着太皇太后,就是因为温泉对她的身体好。   可人已经到了年纪,再怎么强求也是枉然的。太皇太后今年已经七十四岁了,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高龄了,早些年的时候在她在宫里头殚精竭虑,周旋在各个势力面前保护顺治和康熙,耗费了许多的精力和心血,时间长了,身体也更加虚弱下来了。   她站着想了一会儿,扑鼻的药味钻进自己的鼻子里,带一点苦涩的气息。   苏麻喇姑带着她去看太皇太后。本来老祖宗病了是不见外人的,只是之前云秀就常在慈宁宫里来往,太皇太后也喜欢她,前两天更加念叨,偶尔也就不讲究了。   云秀进去,瞧见皇太后正在给她喂药,这会儿是中午,皇太后午睡的时候,她脸上难免带了一点疲惫,云秀行礼:“太后娘娘,让奴才来吧。”   皇太后点点头。   云秀端着药碗坐下:“从前没这么伺候过老祖宗,今天也新鲜一回。”   太皇太后一听就知道她是来活跃气氛来了,也很配合:“也甭今天了,往后你就在慈宁宫里头住下,天天来伺候我这个老太婆,就怕你还觉得厌烦呢。”   她一向是个对外和蔼可亲的老祖宗形象,云秀不知怎么的,想到之前胤禛刚被抱走的时候,那会姐姐满心茫然,她们两个想讨好太皇太后,所以弄了麻将出来,太皇太后看穿了她们的意图,却也没说什么,后来借着打麻将的机会,还让姐姐看了好几回胤禛。   人啊,不能回忆过去,一旦回忆起来,脑袋里、心里塞满的就大多都是那些容易叫人落泪的东西。   伤心远比快乐持久。   可她不能哭,要是哭了,别人还以为她咒太皇太后呢。   借着扭头拿帕子的功夫,她把眼里的泪意逼了回去:“老祖宗不嫌奴才笨手笨脚就行了。”   “不笨不笨。”太皇太后咳嗽一声,说,“哀家还有事想求你。”   她一愣,就听见太皇太后说:“从前你给哀家做的那个蛋糕,还能给我做一回么?等明年哀家生日的时候,之前雅图的两个孩子来了,只看见了蛋糕的样子,却没吃得上,哀家和他们两个约好了,等明年我七十五大寿的时候还把他们两个接过来吃蛋糕。”   她一辈子都在宫里头,如今唯一念念不忘的也就是前几年没了的雅图公主。   云秀当然说好:“别说生辰的时候,你就是现在想吃,奴才也给您现做一个。”   太皇太后就笑。   没一会喝了药,康熙急匆匆从外头进来了:“老祖宗病了怎么不告诉朕?”他很紧张的样子,至少云秀从来没在他身上看到过这样外露的情绪。   太皇太后知道他孝顺,也极力安他的心:“也就是吹了一阵风罢了,看把你们给紧张的,等明儿我就好了。”   她有意说笑,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当真,却也都应和着她的话。   云秀看见康熙来了以后就站在旁边没再说话,等太皇太后累了睡着了以后,康熙才从慈宁宫里出来,临走前他给云秀使了个眼色,云秀想了想,也就跟上去了。   康熙一边走,一边问云秀:“你点子多,有没有办法缓解太皇太后的病情?”   云秀:“太医都没法子,奴才能怎么办?”要是太皇太后年纪再小一些,换到三四十、哪怕五十左右,她还能说让太皇太后多锻炼锻炼,像现在这样七十多岁了,就是做个五禽戏还怕闪着她老人家的腰呢。   康熙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显然他自个儿也明白,只是心里头总是抱着一点儿可怜的期望罢了。   云秀看他走在前头失魂落魄的样子多少有点可怜,还是劝了一句:“太皇太后就是得了风寒,说不定吃上两天药就好了,皇上也不必太过担忧。”   “但愿吧。”   他快步走了出去,云秀又转回去和胤祺说了两句话告别才回了永和宫。   太皇太后病了的消息,整个宫里头都知道了,云佩也不例外,后宫的嫔妃们又得排班去给太皇太后侍疾,往年她是被带着去的那一个,今年得她带着人去了,这会儿正安排人:“诗情马上临产了,我回头给告个假就不必去了,布贵人就跟着我一道儿,宫里头现在的嫔妃又多了,咱们还得再带一个。”   今年五月份的时候过了孝懿皇后的丧期,大约是想冲淡丧礼带来的沉闷,又进行了三年一次的大选,选进来了好些新人,里头出挑的人不算多,倒是多了好几个汉人出身的女孩儿。   如今咸福宫敬嫔那里已经有了通贵人和张氏,惠妃那里也有了戴佳氏和卫贵人,而云佩这里有章佳氏和布贵人,昔年荣妃那里养着太子,不好住庶妃,所以一直没有低位分的嫔妃,这回进来的几个人就分进了荣妃那里。   云秀进门先换了衣裳,出来问:“姐姐看着要带谁去?”   云佩说想带个乖巧温顺一点的:“太皇太后病着,咱们也不好太打扰了她的。”她心里头也惦记着太皇太后当年的那一点恩情。   云秀没怎么看过那几个进来的新人,说都听姐姐的。   再一看屋子里头没有胤禛和胤祚,就问他们两个去哪儿了。   云佩说:“前些时候皇上不是说要让胤禛和胤祚搬到阿哥所去么?他们看地方去了。”   本来胤禛刚进上书房的时候就要搬进阿哥所的,可那会儿孝懿皇后病了,慢慢的时间也就拖下来了,到现在已经十岁了还没进去,现在孝懿皇后丧期已经过了,也没法再拖下去了,只能搬进阿哥所里。   除了他以外,从他一直到老八都得进去。这会儿就是三兄弟一块儿去看住的地方去了。   云秀懊恼:“他们怎么不晚点去呢?我还能帮着他们一块掌掌眼!”   云佩就笑:“也就你还把他当孩子看,他如今都十岁了,也该学着管自个儿屋里头的事儿了,倒是小六让人担心,他一向莽撞,也不知道能不能管得住屋里头的人。”   “左右他们兄弟两个住在一块,肯定离得近,到时候让胤禛看着点就行。”云秀不以为意。   云佩失笑。这会儿年纪小的时候还能看着,等以后胤禛娶了福晋,哪还有时间帮他看着呢?照顾自己后院儿都来不及。   只是她也知道云秀对于年纪太小娶亲的事儿不太喜欢,就没张口说,反倒提起另一件事:“太皇太后病了,原先定下了大阿哥的亲事是不是又要推迟了?”   云秀想了想:“要是再推迟的话,大阿哥就十七了。”如果太皇太后撑不过去,那就是三年的时间,到时候他都二十了。   还有云烟,本来是定在了今年开春的时候成亲的,因为孝懿皇后的事儿推迟到了下个月,再拖的话,年纪也大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皇太后心里头也惦记着大阿哥的婚事,缠绵病榻半个月以后,她竟然好了。   这算得上是大喜事,连带着康熙都高兴起来了。   云秀先去参加了云烟的婚宴。   姐姐不能轻易出宫,她还是可以的,她出宫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乌雅家的脸面,云烟说到底也是庶女,嫁进钮钴禄家算是高攀。   云秀也不得不承认古代的嫡庶观念特别严重,像是云烟嫁过来,他们家里就得考虑嫁妆、还有当天请的客人,以及云秀要不要给她撑场面。   显然钮钴禄一族对于云秀亲自来了还是很满意的,更何况她还带着四阿哥和六阿哥。   婚礼当天顺利举行,云秀虽然和云烟不太亲近,倒也坐着陪她说了一会儿话。有些话云烟她不好意思和纳喇氏说,对着云秀倒是能说出口。   她说:“姐姐,我紧张的很。”心里头再不在乎,嫁之前拼了命的安慰自己嫁谁都一样,还不如找个家世高的,也能给宫里头的姐姐带来助力,等真的轮到进门了,她心里头才真正的开始慌张起来。   毕竟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   云秀摸了摸她的脑袋:“是人都要走这么一遭,日子不是靠对方给的,是靠自己过出来的,等成了亲好好经营经营,那才有盼头呢。”   云烟答应下来。   她心里头也记着这句话。   云秀倒是见了阿灵阿一面。一见面她就知道,这个男人是不安于现状的,他眼里头有着野心,可这会儿的人没有野心也不好,他生在钮钴禄一族,如果只是凭借着家族的威望得过且过,那云秀才看不起他。   她在外头吃席,里头阿灵阿和云烟终于碰了面。从前他们两个也见过,定下亲事之前,不过没说上两句话,这会儿在新房里头,才有心思互相慢慢打量。   阿灵阿先开的口:“既然嫁进来了,那就老实本分,我们府里头关系复杂,那些个妯娌关系你自个儿把握好,不要给爷添麻烦。”   云烟看了看自己的手,想到姐姐说的话——乌雅氏是她的底气,还是开了口:“我也有话要说。”   阿灵阿愣了一下。   云烟正视着他:“头一个,如今我们是夫妻了,我帮你管着家里的事儿,大小事情我都会告诉你,你在外头的事也必须得告诉我。”他们两个如今的结合是两个家族的结合,如果阿灵阿在外头做了什么事情,她却一问三不知的话,万一给姐姐带来了麻烦怎么办?   “第二个,你在外头拈花惹草我管不着,可要是想带人进门,必须得先问过我,不能让我没脸,你喜欢谁都没关系,但是后院的事必须我来做主。”   “第三,家里头的妯娌关系我也会处理好,后院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前头的事情也别让我操心,作奸犯科、吃喝嫖赌的坏习惯从婚后你就得改了。”   阿灵阿下意识反驳:“谁作奸犯科、吃喝嫖赌了?”   云烟看他一眼:“我就是那么一说,尺度你自己拿捏好,没事就歇了吧。”   ……   云秀是第二天回宫的时候才知道这事儿的,还是胤禛告诉她的。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听到的?”   胤禛得意地拉着胤祚:“昨儿他们都说要去闹洞房,结果都是从正门进去的,还没进门就被赶出来了,我们两个蹲在窗户底下,没被发现,正好听见姨妈和姨夫说话。”   云秀一人揍一下:“墙根儿也是好听的?没叫人把你们撵出来已经算好了!就是那会儿人多混乱得很,没瞧见你们,所以没人管,下次可别这样了。”   胤禛和胤祚乖乖认错。   云秀打了一棒子又给个甜枣:“等你们搬家了,姨娘给你们弄点好吃的庆祝一下。”   胤禛想了想,问:“那能请兄弟吗?”   虽然他不是很喜欢大哥和二哥他们,但是之前大哥三哥搬了家都请他们吃饭了,要是他不请恐怕不好。   云秀答应了。   后来她在去理藩院剩下的时间里,就去看了胤禛他们住的地方。   这会儿宫里头的皇子不算多,乾西五所那块地方分给了云秀,云秀住了两所,剩下的三所被康熙分给了如今宫里头的几个公主一块儿住,也有让云秀帮忙看着她们的意思。   阿哥们就住到了乾东五所去了,那边地方宽敞,要是等以后乾东五所住不下了,就再把南三所给开出来。   现在乾东五所里住了大阿哥、三阿哥,还有即将搬进去的四六七八,一共六个人,其中胤祚和胤禛是在同一个院子里,只隔了一道墙,等大阿哥搬出去以后,空出来的院子就可以给他了。   位置是他们自己选的,八阿哥离他们也离得近,七阿哥胤祐和他们不太熟,看他们三个住在一起,也就跟着一块住了。   里头的摆设这些东西,就大部分都是云佩和云秀帮他们两个安排的,毕竟现在都只是光头阿哥,手上没钱,在内务府里也说不上话。   云秀看了一次觉得没什么不好的,也就没放心上了。   结果等胤禛搬进去以后没多久,再一次从上书房回来的时候就闷闷不乐的,云秀瞧见了,难免要问上两句。   “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不成?”   胤禛摇头。   胤祚看他磨磨蹭蹭的,心里头憋不住话,抢先说了:“不是给四哥委屈受了,是内务府见人下菜碟,给七弟委屈受了。”   原来这回搬进阿哥所的有四个人,胤禛和胤祚不必说,额娘德妃还掌着宫务呢,内务府哪里敢怠慢他们?而胤禩呢?他和胤禛关系比较亲近,云佩顺手也照顾了他一点,而且孝懿皇后过世以后,胤禩就被延禧宫惠妃领养了。   惠妃想让八阿哥给大阿哥当垫脚的,自然不能让他太矮了,更何况又是才刚刚把胤禩领回去,总不能刚领回去就虐待他?外头的人说什么的都有可能,所以特意交代了内务府多照看他。   四个人里头三个人都被特殊对待了,也就显不出来特殊了,但是这样一来,另一个没被特殊对待的人,看着就格外凄惨。   胤禛灌了一口茶水,依然很是气愤:“那起子人真不是东西!七弟还是阿哥呢,皇阿玛的亲儿子,他们就敢这样怠慢?”   云秀听了立马就明白了——胤祐生下来以后天生残疾,皇上不高兴,底下的人也就跟着不把他当一回事儿了,加上戴佳氏这几年没宠,也照顾不到他,最后就成了这样的局面。   宫里头最讲究利害关系,胤祐自个儿又沉默,不敢把这些事情告诉康熙,怕他觉得自己事情多,宫里头那些人也就欺负他欺负的越发厉害起来了。   胤禛看着外头没有人,忍不住说:“惠额娘也真是的,八弟是养在她膝下的,难道七弟就不是?何至于偏心成这样?大哥刚搬进阿哥所的时候,我们进去看了摆设,心里都咂舌,惠额娘就差把整个延禧宫都给大哥搬进去了,就是八弟,不说和我们相比,那至少也是看得过去的,如今这样,一对比下来,任谁都瞧不过去。”   云秀心里头一清二楚:“她那是觉得你七弟腿脚不灵便,往后没什么前途。”   胤禛显然也知道,他低着头说:“可七弟从来没觉得自己比别人差。”   七弟他虽然不喜欢和康熙抱怨自己受了委屈和薄待,平日里头也都很沉默,可他是上书房里头数得着的刻苦用功之人,读书练字比起胤祚也不遑多让,要知道他还比胤祚小一岁呢。   虽然胤禛自己也不想承认,但是七弟的骑射功夫比起他要好得多。胤禛自己就不喜欢骑射,能偷懒就偷懒,练的时候不怎么上心。   可每回七弟都是在校场上留到最后的那一个,他腿脚不好,也从来不在乎别人看他的目光,练骑马的时候别人都是自己上马,只有他是被太监扶上去的。   胤禛好几次偷完懒看见七弟还在练习,他也就不好意思再偷懒了,往往也就跟着他一块练习一段时间,时间长了,他的骑射也稍微有一点进步了。   胤禛没好意思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但是他心里头的想法还是很明确的——内务府那群狗奴才仗势欺人,实在太过分了!   这会儿的四阿哥根本没有电视剧里说的那些冷面王爷的形象,他喜欢谁就偏袒谁,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喜欢七弟就想替他说话,想找额娘给他帮忙。   云秀知道他这会儿心里头还残留着一点天真和纯粹,当然不愿意磨灭他的那点想头,直接答应下来:“好,姨姨回头就跟你额娘说。”   胤禛就笑起来,一头撞进云秀怀里:“就知道姨姨最好了!”   云秀骂了一声臭小子。   他们两个已经在上书房读了几年的书了,看起来还没有半点沉稳的样子,回来了还是要找姐姐和她撒娇,任谁也想不到他以后会是杀伐决断的皇帝。   送走了胤禛和胤祚,云秀就去找了姐姐说起胤祐这件事。   云佩听了就说:“惠妃最近一门心思都扑在大阿哥的婚事上呢,本来就是往下交代一句话,偏偏她忘了,又特特地交代了内务府看着八阿哥的事儿,能不让人觉得偏心么。”   良贵人生下来八阿哥以后依旧貌美,惠妃年纪大了,自然要捧着手底下的新人,有了良贵人,戴佳氏已经彻彻底底被她给放弃了。   到头来却苦了孩子。   云佩叫人下去交代了几句。   本来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结果戴佳氏还托人悄悄送来了一副头面感谢。这套头面还是当初她还算得宠、怀了胤祐的时候皇上赏的,她宝贝的很,轻易不肯戴出来,这东西放在云佩这里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康熙别的不行,对自己的女人还算大方,赏了她不少好东西。   可这是戴佳氏的心意。   她不敢明面上拿出来,怕被惠妃知道了不好,叫人偷偷送过来的。   云秀跟着姐姐一块儿叹气。这宫里头的人啊,谁也不容易,家家都銥嬅有一本难念的经。   十月里,章佳氏在永和宫偏殿里生下了十三阿哥胤祥。   她从怀孕以后就被照顾的很好,哪怕是孝懿皇后没了需要跪灵,云佩也特意吩咐了人照顾好她,所以十三阿哥生下来的时候很健康,这个新出生的弟弟很快就占据了胤禛和胤祚的视线。   由于章佳氏是庶妃,康熙思虑过后,还是把他交给了主位嫔妃来养,也就是养在了云佩名下,但是让人很意外的是,他好像很喜欢胤祥这个孩子。   之前有过很长一段时间,也就是胤祚种完痘平安活下来以后,到现在十月份胤祥出生,康熙都对永和宫有种视而不见的意思,刻意没有来过这里,只有到胤祥出生的那天才来过。   如今宫里头得宠最多的是卫氏、章佳氏还有新进宫的汉人王氏,说起来这一次大选选进宫的人里头多了好几个汉人女子,反倒是满洲大姓的人少了许多,连包衣出身的嫔妃都少了许多。   主要是平常的时候也没看出有哪里不对,康熙还是照常和云秀说话,只是和云佩见面的时候少了,之前太皇太后病了,云佩在慈宁宫侍疾,有时候难免会和康熙碰见,他也都是默默看一眼,很少和她说话,最多叫一声起就没了。   是以这七个月里,他和云佩说过的话竟然不超过十句,就像是闹了别扭似的。   胤祥出生以后,他很多时候都会叫人把胤祥抱到乾清宫去,而胤祥是养在云佩这里的,叫的次数多了,她也不得不跟过去看一眼,到了乾清宫,康熙也不跟她说话,看过孩子就走。   云佩觉得有点腻味,懒得应承他。后来次数多了,她就只叫奶娘抱着胤祥去乾清宫了,偶尔会叫出了月子的章佳氏跟着过去。   不到一个月,康熙就不叫胤祥去乾清宫,自个儿开始往永和宫来看胤祥了。   他是皇帝,宫里头每一个地方都是他的,云佩还真就不能拦着他往永和宫来,次数一多,她就把云秀叫回来了,和康熙说云秀最近要练习拉丁文和俄语的对话,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所以拉着自己和她一块练习。   康熙:“……”   关键云佩和云秀还真的是坐在一块儿练对话,康熙看的时间久了,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他自己也是通晓几门外语的,宫里头的传教士多,他偶尔也会和他们聊聊天,自然学了许多,从他知晓的外语里,云佩和云秀的对话没有任何问题,语速、语意等等,都是正常的交流范围,也不是刻意找借口不想跟他说话。   在他没来的这七个月里,他的德妃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无聊和难过,甚至还跟着自己的妹妹学会了拉丁文和俄语。 第79章   云秀一边和姐姐对话,一边余光看着门口的康熙,不知怎么,心里头一阵爽快。   云佩看出来她在走神,背对着康熙悄悄瞪了她一眼。   她就只能憋着笑意继续和姐姐对话了。   没一会儿,康熙就去了外面,和被奶娘抱着的胤祥大眼瞪小眼,气哼哼地捏了捏小胤祥的腮帮子。   屋里头,云秀一边翻手里头的资料,一边问姐姐:“皇上这是干什么呢?”   “他不高兴的时候就把人晾着,想要我求着去请他原谅自己。”云佩掐了掐手指,“一次两次倒也罢了,回回都要我去迁就他,累得慌。”   她现在和康熙在一块儿都快十年了,也摸准了他的小脾气,像是今天这样的情况,偶尔来一次他也不会生气,顶多自己心里头觉得憋闷,可偶尔能叫他吃吃鳖,她心里头也能爽快不少。   她想到云秀今年年纪也大了,就悄悄说:“男人嘛,不能一味的顺着他,一顺着他,他就不把你当回事。”哪怕不喜欢,也得让自己在他心里头有位置,让他时时刻刻都惦记着,谁叫他是皇帝呢。   还没来得及和云秀细说,就听见了外头奶娘的请罪声,把她们两个吓了一跳,连忙放下东出去:“怎么了?”   结果一出门就看到胤祥在康熙手上咯咯咯地笑,而康熙黑着脸,衣服上一滩好大的湿迹,空气里隐隐有股尿骚味。   云佩和云秀才露面,康熙就说:“别过来。”他还要脸面呢。   云秀和姐姐对视一眼,知道这会儿该替小十三说两句话,不然就按照康熙这小心眼,指不定回头怎么想呢。   云佩往前走了两步:“还不去给皇上拿换洗的衣裳?再叫水来,奶娘也把十三抱下去,给他换一身衣服。”   吩咐完了人,她才去看康熙:“从前看书的时候,在《本草纲目》里看到童子尿还是药引子,当时还觉得奇怪呢,后来听人解释了才知道是天底下至阳之物,这会儿看着也不怎么样,还没皇上身上的阳气足。”   康熙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德妃,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啊。”   云佩哦了一声:“这不是怕您怪罪小十三么?”   “朕有那么小气?”康熙磨牙,“还会跟一个才几个月大的小婴儿计较?德妃啊,你是不是把朕想的太狭隘了?”   云佩:“嫔妾哪敢呐?皇上是天底下最大度的人了。”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听着好像很正常,可一细品总觉得双方都在阴阳怪气。   云秀低着头不吭声。   没一会儿,大约是意识到这样的斗嘴太过幼稚了,康熙和云佩对视一眼,终于泻火了。   康熙去沐浴换衣服,云佩叫人收拾室内,又点了一捧清甜的香熏味,心里隐隐松了一口气。   胤祥这泡尿撒得可真好,她和康熙“吵架”,总得有一个人先低头,从前都是她先,那会儿她位分低,就算低了头也没什么,如今位分高了,又管着宫务,再在宫人们面前轻易低头,难免让人觉得好拿捏。   她吐出一口气,朝如意笑:“去库房里头挑一样好的给胤祥和诗情送过去,就说十三阿哥在我这里受了惊,给他们俩压压惊。”   如意诶一声。   没一会儿,康熙洗完回来了,坐在榻上叫人给他擦头发,云佩使了个眼色,自己接过了棉布给他擦,再熏一遍香,然后用梳子给他一下一下地通头,通了几十下,康熙紧绷的身体也就松弛下来了:“真舒坦,她们的手法都不行,不是梳得朕脑袋疼,就是不敢使力气,跟给蚊子挠痒痒似的。”   云秀看他们两个坐在一块儿,自个儿又回去看资料去了,隔着一扇开着的门,里头的说话声隐隐传来。   云佩:“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她们伺候人之前都是特意让嬷嬷教过的,学的时候都是按照人觉得最舒坦的力道来,可每个人习惯的力道也不一样。”像康熙自个儿,他在朝堂上忙的事情太多了,一整天精神都紧绷着,平日里辫子又梳得紧,头皮也跟着紧绷着,给他梳头就得多用一点儿力气。   这是云佩自个儿摸索了许久才掌握出来的最合适的力道。   没一会儿,康熙就有一点昏昏欲睡,他又不想这个时候睡觉,只能强打着精神和云佩说话:“明年开春的时候大阿哥就得成亲了。”   云佩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就随口跟了一句话:“这是好事啊,大阿哥是小一辈里头一个成亲的,说不定等过两年您就能抱上皇孙了。”   这倒确实是件好事,康熙舒展了眉头:“他这年纪也差不多了,等办完了他的,就得办老三、老四的了。”   云佩疑惑:“太子呢?”   康熙想了想,说:“他不着急。”多的,他就不肯说了。   云佩也就不好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康熙才说:“朕想让索额图官复原位。”   云佩给他通头的手一顿,如果他是别的时候提起这件事情,云佩不会多想什么,这会儿说起,她就知道又是那所谓的平衡之道了。   果然,康熙接着说:“这两年也够索额图反省自个儿了,太子身边还缺人手,没了他不行,而且这两年朝堂上明珠越发嚣张起来了,结党朋私,从前有索额图限制他,他不敢太过分,这两年没有了索额图,他打压异己、党同伐异,做了不少事情,朕一直忍着他。”   云佩很想问一问为什么你现在忽然不打算忍了,然而这实在打他的脸,她默默把那句话给咽下去了。   他说得再多,不就是因为大阿哥马上要成亲了么?而科尔坤算得上是颇有实力的人,于胤禔来说是很大一个助力,另外,科尔坤如今和明珠打得火热,俩人好的就跟要穿一条裤子似的。   眼瞅着以明珠为首的那些勋贵大臣要靠向大阿哥,他心里头不着急才怪。   他们两个在外头说话,云秀就在里头看资料,看着看着,忽然往外头看了一眼,却没像以往一样看到庆复,她愣了一下,然后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不太对劲——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隐隐期待起经常在宫里头看见庆复了呢?   上一次他们两个见面还是前两年南巡的时候了,庆复从那一场没头没脑的告白之后就不见了人影,整个人和在宫里头蒸发了一样,也没托人给她带消息。   云秀都要觉得他是不是故意和她说了那些话然后躲起来了,然而她又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当时拒绝的话伤到他了?   她不知道。   和从前一样,她扶着窗往外头看了一眼。以往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庆复在外头笔直站着,他从前是御前侍卫,皇帝走哪他跟到哪儿,每回康熙来的时候就是他们两个碰面的时候。也不是每一次他们两个都会说话,有时候云秀自己忙,有时候是不适合在一起说话,不过两个人会远远地互相看一眼。   习惯真是叫人害怕,那么多年过去了,她都习惯往外头看的时候能看到庆复了,如今猛不丁地看不见了,竟然还略微有一点想念。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给惊到了,连忙低下头继续去看手里的资料,那些乱七八糟的拉丁文字母挤进她的眼睛里,过了一会儿她就平静下来了。   #   这一天是胤禛定好的要请几个同住在乾东五所的兄弟们一块儿赴宴的日子。   明面上是乔迁宴,其实也有替大阿哥庆祝脱离单身的意思,毕竟是兄弟里头一个成亲的人。其实其余的人都还是小孩子,根本不理解什么叫娶福晋,只是看着宫里头那么重视,觉得是喜事。   当天的菜单是云秀定下来的。   那会儿已经是腊月里了,天气冷得很,又有好几个小豆丁,从老大到老十,这几个会说话会走路的都被请过去了,剩下的胤禌、胤裪和胤祥三个人年纪还太小,也只会添乱,干脆没请他们。   几个小阿哥都不能吃太刺激性的食物,云秀想了想,最后还是定下来了正常的宴席规格,就是宫里头常用的那一些,只在小桌上添了一个小火锅。   考虑到这些阿哥里头有年纪特别小的,要是把小火锅放在他们身边,恐怕会出什么危险,云秀特意叫人在边上弄的,也有专门的宫人看着,阿哥们只负责点自己喜欢吃什么就行了。   宴席当天胤禛特意换了一身才做的衣裳,他非要觉得自己已经算个大孩子了,不肯穿戴云秀云佩替他准备的那些毛茸茸的衣裳和帽子,倒是胤祚,他向来没什么包袱,穿什么都无所谓,出门的这一天裹得跟个粽子似的,远远看上去像个圆球。   胤禛一边搓手一边吐槽弟弟:“你这也穿得太多了,得站了两个哥哥的位置,穿这么多,等会坐不下去怎么办?”   胤祚揣着手手,声音闷在毛球里:“这有什么的?等我热了再脱就是了,四哥你穿这么少,不还是在冷风里打冷战么?”   胤禛:“……”哆嗦的腿肚子,忽然之间就站直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就你话多。”   胤祚哼哼:“四哥你这就叫做死要面子,要是让额娘知道你穿那么少,指定得骂你。”   胤禛:“你要是不跟额娘告状,额娘怎么会知道?”   胤祚:“哦?是吗?四哥你是不是忘记啦,姨姨今天也在耶你不说我不说,姨姨肯定会说她最听额娘的话了。”   胤禛彻底沉默,思考着是不是该给姨姨送点什么东西贿赂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八弟呢?”   胤祚说不知道呀:“早上起来他就不在,可能是出去了吧?”   话音刚落,远远地,他们俩就看见胤祺带着胤禟过来了,连忙不再说话,过去迎人。紧跟着过来的是胤祉,他孤家寡人一个,和胤禛他们住的不远不近,本来是要早点过来的,结果临时找到了一本孤本,看得入了迷。   然后是胤祐和胤俄,他们两个是在路上碰见的,胤俄被奶娘抱着,天冷地滑,走得就慢了点,正好和慢慢悠悠的胤祐碰上了,两个人就一块儿来了。   等前头几个人都落座了,胤禔才带着胤禩匆匆赶来:“不好意思,来晚了。”他也不说原因,只说自己来晚了。   胤禛难免要去看胤禩,想着他们两个一块儿来的,多半要透露一下是因为什么所以来晚了。   结果胤禩低着头很沮丧的样子,根本不说话。   胤禛心里头一突,看着他那个样子,先在想是不是胤禩出什么事儿了。   只是这会儿不太好问,只能给亲弟弟使了个眼色。然后他就拉着胤禔的手往里头走:“大哥,听说你要娶科尔坤大人的女儿……”   他才带着胤禔进了门,胤祚就把要跟进去的胤禩拉到了一边:“八弟,怎么了?一大早就没看见你人,这会儿又看着这么难过的样子,出什么事儿了?和六哥说说,我帮你解决。”   胤禩犹豫地抬起头,张了张嘴,还是说出来了:“我额娘昨儿晚上病了,请不着太医,我去看她了。”   胤祚说:“啊?那你怎么不来找我和四哥?咱们三个离得那么近。”   胤禩垂着头:“我想着额娘在延禧宫里,叫哥哥们难免要吵醒你们两个,再去延禧宫也不方便,所以一大早去求了大哥。”   他是半夜里的时候才知道额娘感染了风寒,听伺候她的宫女说是昨天下午就不太舒服,而她不太想麻烦惠妃,就一直忍着,到了半夜里实在咳嗽的忍不住了,那会儿惠妃都睡下了,她更不想麻烦了。   胤祚听完就说:“你在这儿等我!”   他跑去找了云秀,云秀这会儿不方便出来,就在里屋坐着看书:“怎么了。”   胤祚把事情说了:“……就是这样,之前姨姨不是给了我和四哥一瓶川贝枇杷膏么?那个我们都吃了一半了,不好给良贵人,姨姨那里还有没有新的?再给我们一瓶吧,我给八哥拿过去。”   云秀说巧了:“这回来的时候正好给你们多带了两瓶,就在箱子里头放着呢。”她去找出来,“这个是陈太医给我的,说是比上回的效果还好些,你给胤禩拿回去,如果良贵人吃不下,就拿水兑开一点再喝。”   胤祚拿着瓶子就跑去给了胤禩:“喏,就这个,吃上两天就好了。”   胤禩接过来,眼里感激,脸上又因为羞愧而泛着红。之前几个月他心里头都别别扭扭的,因为佟国维那样逢迎着四哥,却对他不屑一顾。而一旦察觉到这种差距,心里头就会无比在意,频繁地去对比,越对比才越发现,原来他处处比不上四哥的待遇。   宫里头的人都说四哥是孝懿皇后领养过的孩子,皇上又看中,他亲额娘还是宠妃,往后前途无量,说不定就和裕亲王福全一样,成为未来皇上的左膀右臂。   而他呢?虽然同样被孝懿皇后抚养过,却在宫里头一点都不起眼。孝懿皇后轻视他,觉得他没什么用处,也对他好过一阵,可那一阵子是她和德妃闹得正厉害、四哥被永和宫抱回去的时候,他只是那个退而求其次。   他的母亲,良贵人,虽然有宠,可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庶妃,皇上一点给她提位分的意思都没有。他有一回躲着的时候听见两个人说起,原来他额娘曾经是被当做替代品出现在皇阿玛之前。   他知道的越多,心里头因为对比产生的失落越多,所以他很不愿意和四哥、六哥再接触。   可今儿,四哥和六哥还在关心着他,这种关心像是一道阳光,把他心里那一点阴暗、龌龊的心思照得明明白白。   一瞬间,他感到了羞愧和无地自容。   胤祚没有看出他的小心思,反倒去拉他的手:“好了好了,马上要开始了,咱们赶紧进去吧。”   胤禩应了一声。   到这会儿,里头坐的人就基本到齐,只剩一个太子了。   胤禛是给太子递了请客的消息的,他没说来,也没说不来,左右都是没消息,胤禛为了稳妥起见,就说再等一等他。   几个人干坐在位置上等了一小会,门口还是没见太子的影子。   多少有点尴尬。   小火锅还在身后噗嘟噗嘟地煮,那股锅底的浓香味在空气里交织着,勾得人馋虫直冒。   胤俄坐在位置上,忍不住说:“饿。”   他年纪小,吃的都是迷糊之类的东西,饿得快,这会儿也该饿了。   胤禛看了看在座的兄弟们,有心想说不要等太子了,可按照太子那个臭脾气,要是来了看见没等他,多半又要阴阳怪气骂人。   他忍不住想扶额。   还是云秀在里头听见半天没动静,叫了春雨出去看了一眼才知道原来太子还没来,也没说到底要不要来,而其他的阿哥们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好几个年纪小的阿哥则是已经饿了,想吃东西。   云秀说:“之前不是叫你们准备了果子点心么,这会儿先端上去垫垫肚子。”   于是,新鲜的果子点心就被端到了桌上,胤俄有吃的,也就不喊饿了,慢慢捧着点心啃。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太子才姗姗来迟。   他来的时候阵仗还大,好几个人跟在后头,看了桌上准备的东西以后蹙了蹙眉,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他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太监手里拎了一个食盒,里头放的也不是吃的,而是一整套的餐具,金杯玉筷琉璃盏,奢侈至极。   胤禛的脸已经快黑下来了。   他知道皇阿玛前两天赏了太子一套专门用来吃饭的东西,那会儿想的是,皇阿玛喜欢太子,给他赏这一套东西是表示对他的喜欢和看重,可能理解不代表他能忍得了太子当着这么多兄弟们拿着皇阿玛赏的东西出来炫耀。   是的,他觉得就是炫耀。平常兄弟们一块儿吃饭,他还特意准备了好多东西,内务府准备的器具也都是最好的。这会儿太子这样,不是打他的脸么。   他脸黑下来了,其余人都看见了,难免要跟着打圆场:“太子来了,是不是该开宴了?”   他们都开口了,胤禛也不能不给面子:“嗯,开宴吧。”   云秀在里头听见动静,春雨又进来说没什么大事,她才松了一口气。   胤禛坐在外头猛灌了一杯酒。   太子坐在最上上,也在喝酒,不过他是小口小口得喝,桌上的菜一筷子也没动。   大阿哥胤禔在旁边看见了,就问:“难不成是今儿的菜不符合太子的口味?怎么没见你吃一口?”等说完了,他又恍然大悟似的,“对了,太子殿下平日里都是珍馐美馔,皇阿玛前不久还特意把内务府的总管换了,好像就是因为前头一个内务府总管用着不合太子的心意?”   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听说这个内务府的总管本来当的好好的,结果十一月的时候索额图才刚回来上任了内大臣,不到半个月,就把内务府参下来了。   消息灵通一点的都知道当时内务府的总管是噶禄,也就是大阿哥生下来以后寄养的那一家。   如今换上来的倒是和大阿哥和太子都没什么关系,但是这个没关系就很微妙了——换掉了噶禄,是对大阿哥不满呢,还是怕噶禄对太子怠慢呢?又为什么怠慢呢?   在座的几个阿哥里头稍微年纪大一点的如今已经开始接触朝政上头的事情了,皇阿玛做下的每一个决定他们知道以后都会反复琢磨——至于琢磨得对不对,那就不知道了,反正也没人和他们对答案是不是。   胤禛有时候也会和自己额娘讨论一点点事情,每每从她口中得知的消息都还算准备,当然也就知道皇阿玛最近在刻意地捧着太子。   想到这儿,他忽然也就不气了。再得宠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被皇阿玛拎出来当靶子?   太子抬起眼看一眼他,又看一眼大阿哥,懒懒的:“皇阿玛换内务府总管有他自己的道理,关孤什么事儿?你要是酸皇阿玛喜欢孤,就自个儿去找皇阿玛要同样的待遇就是了。”   大阿哥气得鼻子都歪了:“你!”   “你什么啊?孤不是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就是早上皇阿玛让孤跟着他一块儿看奏折,看了一早上看累了,这会儿看见油腻的东西没什么胃口。”太子皱着眉头,筷子就是举不起来。   云秀嫌坐在屋里头太闷了,就挪到了窗户边上,她这个位置能看到宴席的地方,那边儿却看不见她,才刚挪到窗口就听到了这句话。   太子生下来就高贵,又是被康熙娇宠着长大,身后还有索额图给他坐镇,行为处事天生就带着一股骄矜,就连皱着眉头的模样,也好像真的不是嫌弃饭菜,而是这些饭菜配不上他。   云秀有时候会觉得,他好像根本不懂这些人的忧愁,因为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除了康熙,这天底下第二尊贵的人。   所以他也就能够轻而易举地气到在场所有境况不如他、待遇不如他的人。   大阿哥本就觉得皇阿玛偏心,太子这番话根本就是戳中了他的痛点。   胤禛和胤祚还好,他们俩天天听云秀和云佩分析情况,对太子这种行为有一种微妙的讨厌但是也有一种觉得他可怜的怜悯。   剩下的几个都是年纪太小,根本听不懂里头说的那些话,只是单纯地羡慕——皇阿玛真的很宠太子。 第80章   康熙宠太子是阖宫里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情,之前索额图因为一点奇怪的事情就被免职,结果最近皇上就把他给拉回来了,一回来以后还直接动了内务府的总管。除此之外还动作频频,很难不让人侧目。   云秀默默看着场中的情景,从她这个角度简直把他们一览无余,所有人的表情都清晰可见。   这会儿的这些小阿哥们年纪都不大,根本藏不住自己的小心思,一眼就能看透了,大阿哥就是个纯纯的暴脾气,他被太子阴阳怪气说了一顿自己不受宠,立马心态就炸了。   但是他还不能反驳,因为事实上太子真的比自己受宠。   一顿饭吃得怨气丛生,主家客家都心情不好,还是后来云秀安排的小火锅开始煮了以后那一点不平的声音才压了下去。   吃完了饭做在一块喝茶吃点心,胤禛说要去换衣裳,进了门就开始跟云秀吐槽:“一顿饭吃得跟有仇似的。”   云秀哑然:“那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胤禛气哼哼坐下:“夸大一下而已,你是不知道大哥和太子今天为什么突然这样。”   “为什么?”   胤禛说:“大哥这不是明年开春就要成亲了吗?等成了亲,他就能开始跟着参与政事了,估计等过两天,皇阿玛就会说该把大哥分到哪里去了,可事情一天没定下来,大哥心里头能不急吗?”   更何况不止没有定下来,皇上还把噶禄的差事给撸了,要知道现在大阿哥马上要成亲,所有成亲要用的东西本来都是噶禄安排的,现在差事被撤了,换了一个和他根本不亲近的人,也不知道会准备成什么样子。   云秀想了想还真是:“内务府折腾人的法子多了去了。”别的不说,大福晋也是外头有名有姓的人,家里头颇有权势,这样的姑娘心里头也是有一点儿傲气和自尊的,但凡内务府整出来一点幺蛾子,让人家以为大阿哥故意怠慢大福晋,往后肯定家宅不宁。   不过这也只是猜测,她也拦不住大阿哥可能会这样猜测——毕竟胤褆现在满脑子都是皇阿玛故意偏心太子,要虐待自己。   胤禛咋舌:“也不知道皇阿玛究竟想做什么。”   云秀看看他,实在不太想打破康熙在他眼里的形象——往后他自个儿发现了另说,目前看来,他心里头还是把康熙当成亲阿玛濡慕和尊敬的。   所以她只能催着他:“好了好了,以后你就知道了,这会儿不要着急,外头宴席还摆着呢,主人可不能长时间缺席。”   胤禛吐了吐舌头:“姨姨你就是嫌我烦了,不乐意跟我说话了。”说完他就跑,根本不给云秀反驳的机会。   云秀笑着骂了一句臭小子。   这回的宴会风波远远不止现在这样。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索额图复任以后和明珠一党的摩擦越来越严重,几乎到了沸反盈天的地步,从旧的一年吵到了新年,康熙大约自个儿也被烦得受不了了,之前就让人重建了畅春园,一落成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太皇太后和后宫的嫔妃躲进去了。   要知道畅春园分南北两园,南边是议政的,北边全是水景,而这会儿才二月里,天气可冷得很,进了园子几乎就是三面环风了。其中康熙住在清溪书屋,其余嫔妃各自住了一处风景。   云秀一边看资料一边忍不住发笑:“我还以为皇上不害怕呢。”毕竟当初讲自己的平衡之道的时候还颇为得意,如今弄成这样的局面,难不成他真的就没想过?   云佩说:“出事之前谁也不会想到的,也不会去反思自己,有些事情闹大了,他也不一定会反思。”当他觉得自己采取的这种措施利大于弊的时候,哪怕知道可能会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他也不会改变不去做这件事情。   就像现在,索额图和纳兰明珠的党争闹成这样,康熙会后悔吗?不会的,因为他从中获取了利益,没有让他们威胁到自己的朝政。之前索额图被贬,不就是因为觉得当时朝堂之上的许多人和索额图太过于亲近,一心捧着太子而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了吗?   贬斥索额图以后,纳兰明珠顺势居上,取代了索额图成为朝堂上最为火热的人,他游说着所有人,让他们觉得太子并不适合作为一个储君存在,反而拥护起了大阿哥。   而这个时候的康熙对大阿哥和太子可没那么讨厌,当然会觉得是他们两个带坏了自己的儿子,所以头一个反应就是先惩治这些个带坏自己儿子的人。   从前是索额图,过后就会是纳兰明珠。   云秀觉得纳兰明珠没两天的好日子过了。   云佩反倒聊起太皇太后:“她最近病情总是反反复复的,今年的大寿还会办么?”   云秀想了想,说:“虽然不是整寿,可也是逢五的日子,办是要办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去年太皇太后还叫我今年生辰的时候给她做蛋糕呢。”   云佩问她蛋糕做了没有。   云秀说还没有:“我觉得上回太皇太后都看过那个蛋糕了,再做也没有什么新意了,我想想要不要弄一点别的东西。”   她的拉丁文和俄语学得已经差不多了,不能去翻译那些专业性特别强的文学著作,至少日常对话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不会再出现对方在说话,而她一头雾水的情况了。   所以最近还是很空闲的,可以考虑一下怎么做东西。   她觉得太皇太后应该不是喜欢那个蛋糕,毕竟那东西做出来以后,太皇太后能吃的也就一小块,其余的她年纪大了根本消化不了。   她喜欢的应该是那个复刻的草原吧。   可惜那会儿的时间实在是太赶了,她没有办法做出太皇太后心里头的那一片草原,只是选取了蒙古最具代表的那条河,还都只是做了个象征意义,没怎么细化过。   这回有时间了,可以好好折腾。   另一边,康熙和几个议政大臣正在说话,说的是南书房的几个侍讲学问如何。翰林院侍讲每个月都会进行一次考试,用于学识的甄别,督促其上进,以便能够给皇帝和太子进行更好的授课。   前几天刚刚考过一场,其中以熊赐瓒为最佳,但最近侍讲之中隐隐有了流言,说德格勒常与徐元梦互相标榜为学识博闻之辈,名列第一,康熙也略微有所耳闻,这回考试结果出来,难免要问上两句。   说是要问上两句,其实在座的各位心里面都有数。   之前索额图下台,纳兰明珠想要结交朝中的士人大夫,以金银相诱,也送到了德格勒府上,当时德格勒没说什么。可最近天气干旱,久久没有下雨,德格勒又略通占卜之术,康熙难免会问上几句,结果占卜出来的结果是大凶,康熙问起原因,德格勒才说是朝中有小人作祟,矛头直指纳兰明珠。   而徐元梦呢?他是由大学士明珠举荐上来的,可他一向刚直,不喜明珠过于擅专,纳兰明珠百般拉拢也无动于衷。   纳兰明珠难免迁怒,恨上了他们两个。   上个月李光地家中亲人有恙,向皇上告了病假,临走之前闲聊了两句,说起他们两个学识很不错,过后康熙就下令要考校所有人的学问,这个月结果终于出来了。   底下站着的人都垂着头,不敢战队,也不敢让康熙看见自己的表情——这事儿归根结底,还是索额图和纳兰明珠的党争问题。李光地和索额图颇为亲近,而徐元梦又是太子的老师,本就是站在一条线上的,且徐元梦确实学问不错,李光地临走之前向康熙推荐他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但是纳兰明珠觉得徐元梦就是太子的人,连那个德格勒也是,他们都是想要和他作对。他一向嚣张惯了的,尤其在索额图退任以后,当然会对这样的人产生不满。   这回试卷批出来以后,那几个和明珠一向交好的人便都提出,德格勒学识并不如何,他是腆着脸和徐元梦相提并论的,意思就是他胡乱吹嘘自己。   康熙怎么会看不出来他们的小心思?如勒德洪、余国柱等人都是纳兰明珠的党羽,所谓的学识之争论,也不过是他们打压政敌、排除异己的手段罢了。   一旦他顺从了他们的说法,往后更加无人敢和明珠抗衡了。   他在心里头琢磨了一下,说:“德格勒学识确实浅薄,但这并不是什么大错。”   明珠立马说:“他是满洲出身,从前却假借道学知名坑蒙拐骗,实在可恶,不可轻饶,应当严肃处理。”   康熙就知道他还惦记着德格勒借占卜之事弹劾他的事情:“他出身并不十分好,乃微贱之人,一时之间假借道学之论议论人物,也不过是寻求佐证,这事儿问题不大,可以宽恕,不必多言。”   纳兰明珠脸上愤愤,只是不敢当面表现出来,扭头又说起徐元梦:“从前常常听人论起他,说他学问素优,可如今看来,并比不上熊赐瓒。”熊赐瓒乃是普通农家子弟出身,对理学颇有研究。   康熙深知打一棒子要给一颗甜枣的道理:“嗯,熊赐瓒学识不止胜过徐元梦,更比其余许多人更加出色,徐元梦和其余人相比也是差不多的,和传闻不符。”说着不符,他却没打算惩罚,反倒罚了另一人,明显打算轻轻放过。   接连两次吃瘪,纳兰明珠也知道皇上是在打压他,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等出门以后,他一路走一路气,结果正好撞见了从外头进门的几个小阿哥,敷衍地拱了拱手就退下了。   胤祚拉着胤禛,很不高兴:“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样跋扈?”前头一个索额图是这样,后面又来一个纳兰明珠也是这样,连他们这些皇子阿哥们都不放在眼里。   胤禛说:“姨姨不是说了吗,他们这些人眼里头并没有觉得咱们有多尊贵,反倒是他们自己,觉得自己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多厉害呢。”这些人啊,心里头就只装着皇阿玛,皇阿玛喜欢他们就够了。   胤祚撇了撇嘴。   胤禛安抚他:“行了,别皱着眉头了,咱们还得去找姨姨呢!”   胤祚这才喜笑颜开。   等到了他们才知道云秀在给太皇太后准备礼物,也都闹着要自个儿参与。他们和太皇太后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之前她常常叫胤禛到慈宁宫去,虽然本意是为了让云佩多见一见孩子,她也不会一眼都不去看。   胤禛还是很喜欢慈祥可爱的曾祖母的。   他们也就知道了云秀到底想做什么。   太皇太后病了,这个时候她很需要情感上的陪伴,云秀觉得她应该很想家,想那个她出生的大草原,因为那里象征着她的自由和快乐。太皇太后是十二岁离开家里的,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她一边领着几个小不点做礼物,一边忍不住想起自己——其实她也有一点想家,不是皇宫外头的那个家,而是自己穿越过来之前的,她上了学以后就自己一个人搬出来住了,租房的钱是她平时打工赚的,虽然只是一个单间,却也收拾的很舒服,所以哪怕她再讨厌那边的人,也是会怀念那个让自己拥有安全感的地方。   等到穿越到了清朝以后,她会因为姐姐和家人的陪伴与关心感受到快乐,但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在宫里待得越来越久以后,她越发想念起现代社会了。   那是在这里永远体会不到的自由和快乐。   以己度人,她觉得太皇太后可能也更加向往过去的自己吧。   #   没多久,太皇太后的寿辰就在畅春园里办起来了。   因为她身体还不太舒服,就没有大办,那些大臣们也都是在畅春园外磕了个头就算了,康熙也不想让别人打扰她,叫嫔妃们在外头自己坐了几桌小宴,自己一个人在慈宁宫陪着太皇太后。   他是知道云秀一直在捣鼓生辰礼物的,自个儿也好奇,就叫云秀赶紧把礼物送过去。   他也没想到,跟着云秀一块来的还有自己的阿哥和公主们。从大阿哥一直到最小的小十三,再加上六个如今还存活在世上的公主,全都跟着一块儿过来了。   不过显然他们也都知道太皇太后不舒服,所以都没有出声,全都等在外头,等康熙传唤以后再进来。   康熙看一眼云秀:“你这是在搞什么东西?”   云秀恭敬地行礼:“阿哥、公主们都想替太皇太后庆祝生辰,奴才准备的东西里头还有阿哥和公主的功劳呢。”   康熙就说要看看。   云秀就叫人把自己准备的东西推了进来——是用推,不是拿,是因为那东西真的很大。   推进来的是一整面的“屏风”,看着像是屏风,却不是用丝线绣起来的,康熙也看不出来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就叫云秀说。   云秀这才慢慢解释:“这个是底下用了特殊材料浇灌的,然后中间摆上图案,最上头再浇灌一层东西,凝固以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中间摆的东西都是阿哥公主们自己准备的。”   整个屏风的图案和之前蛋糕上的图案有一点像,不过是更加辽阔的草原,云秀特意问过了苏麻喇姑太皇太后之前居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然后按着苏麻喇姑给出的形容和图画做出来了这个东西。   每个阿哥和公主贡献了不同的地方。   比如贺珠手巧,女红做的很不错,她负责了绣一只活灵活现的雄鹰,然后将它裁剪下来,贴合在了整个图案的天空上。   比如胤禛,他擅长写字,就负责了题诗。   连经常闹别扭的大阿哥和太子,也都捏着鼻子合作完成了一部分。   这一幅图上云秀出力的地方很少很少,大部分都是这些小孩自己弄的,她只负责了整合,把所有的东西风格都统一起来。   介绍完了以后,她笑嘻嘻地说:“上头还有您自己的东西呢。”   她指了指右下角那个红彤彤的印:“就是这个。”   康熙一怔,想起来前两天胤祚跑到他跟前,拿一张纸要他摁印,一张白色的纸,上头什么也没写,他还以为胤祚是闹着玩呢,随手盖了一个。   如今那一个印就在这一幅画里头。   太皇太后身体抱恙,却还期待着自己的生辰礼物,听云秀说了半天,自己又凑过去看了好几眼,看着看着,心里头就叹息。   这幅不一样的“画”很好,里面画的是她的故土,却又是她的血脉亲人合力完成的,叫她思念故土的心思略微缓解,也让她看到了子孙后代的孝心。   她眼光微微湿润:“好!真好!”   康熙也说好:“既然老祖宗喜欢,那就该赏!”   云秀就指了指那群等在外头的小孩儿们:“皇上要是真的想赏,可别忘了外头的人。”   康熙哂笑:“朕有那么抠门儿吗?”   比起太皇太后,他心里头更加看重的,其实是自己的儿子们的团结一心、协力合作。   之前胤禛请客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只是他觉得是索额图和明珠把自己的儿子们给带坏了,所以一直没有朝着孩子们发作,而是批评了索额图和明珠。   如今看到他们肯互相协作,心里头自然高兴,也就很不吝啬赏赐,对于让这群孩子一起参与进来的云秀更是如此。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变好的原因,太皇太后的病情又有所缓解,虽然只是治标不治本,到底还是有效果的。   他也就更加高兴了。   没过多久,又传出来更加让他高兴的事情——章佳氏和云佩同时有孕了。   宫里头这两年也是夭折了几个孩子的,能再多添两个孩子,也是叫人高兴的。   只是别人可能就未必高兴了。如今怀孕的两个人都在永和宫里,真要算起来,云佩膝下如今已经有了三个阿哥两个公主了,和她差不多的是宜妃,宜妃自己有三个阿哥,还有郭贵人所生下来的一个公主,两边数量差不多。   惠妃也就少一个公主罢了。   可如果云佩和章佳氏这两个孩子彻底生下来,这种平衡就会立刻被打破。   对康熙还算熟悉的人都在期待着他会不会采取什么措施削弱德妃的力量。   可是他们等了很久,都没有看到任何的举动。   连云佩自个儿都惊奇了一下,和云秀说起的时候满脸诧异。   云秀想了想,觉得康熙多半脑子抽了,突然做出这种奇怪的举动。   好不容易回心转意的康熙:“……”   #   三月里,大阿哥胤褆迎娶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   胤褆还没有出宫建府,所以大婚是在宫里头办的,这会儿的皇子娶福晋的流程也没那么复杂,就是胤褆出宫接福晋,到了傍晚的时候,伊尔根觉罗氏才会入宫门。   先进来的是大福晋的嫁妆,云秀和云佩坐在宫里不能出去围观,胤禛他们却可以,怕自己的额娘和姨妈太过无聊,他们一边看,一边还会派小太监回永和宫和他们说起外头的情况。   云秀被迫听了一耳朵的大福晋的故事,显然科尔坤对这个女儿还是很重视的,也对大阿哥很重视,他们两个又是宫里头的皇子们中头一个成亲的,当然要讲究排面。他给大福晋准备的嫁妆从早上开始进宫门抬进阿哥所,到了晚上伊尔根觉罗氏进门的时候才刚刚停下。   场面一度很奢华,奢华到后来胤禛回来的时候都忍不住嘀咕:“科尔坤这是恨不得把自个府里头所有的东西都给大哥大嫂搬进来了?”   按理来说,皇子娶福晋是重要,那也没有这样张扬的。   云佩敲敲他:“你懂什么?小孩子家家的,就因为是头一个福晋,所以才这样重视,没的堕了皇家的脸面。”   胤禛吐舌头。   胤祚老神神在在的:“额娘你这就不懂了吧?四哥这明明是羡慕大哥呢,等将来四嫂进门的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胤禛:“……小六你屁股又痒了是吧?”   胤祚切一声:“四哥你粗俗。”   云秀噗嗤一声差点笑出来——她想起来才刚看见大阿哥的时候,那会儿他和三阿哥吵架,三阿哥说他的不就是粗俗么?   这么一细想起来,竟然已经好多年过去了。   胤禛和胤祚也就是在这里待一会儿就走了,他们两个还要去吃大哥的喜酒。   如今整个阿哥所里头都是张灯结彩的,热闹的很,康熙特地给他们放了两天的假。   阿哥所里摆了两桌小宴,请的都是自家兄弟,说是两桌,其实好几个小阿哥都坐不起来,更别说一块儿喝酒了,顶多也就一人捧着一杯果酒抿一口。   公主们都在里头陪嫂子。   太子这回不在,底下的几个小的也就蠢蠢欲动,都在忽悠胤褆喝酒,自个手里头拿的是果酒,给胤褆敬的却是正常的酒。   胤褆今年十七岁,刚娶了心里头高兴,也就来者不拒,多喝了几杯,没一会儿就上头了,脸上通红一片。   胤禛看了立马就拦底下的兄弟们:“行了行了,差不多就行了啊,别回头让大哥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大嫂回头还怪罪大哥呢。”   他一开口,迟钝的胤祉也反应过来了要拦,他们两个是这些人里头年纪最大的,平日里就颇有威望,说什么也都会有人听,几个小的果然就不劝了,好歹让胤褆平平安安进了洞房。   胤禛看着太监把他扶了进去,扭头去拉胤禩:“你这是怎么了?喝了一晚上的闷酒?”   虽然喝的都是果酒,可喝多了也是会上头的,这不,胤禩已经喝得晕头转向了,比刚刚被敬酒的胤褆醉得还厉害。   胤禛觉得这不是办法,干脆领着胤禩回了永和宫。   云秀还没睡,听见动静就过来看了一眼:“嚯,怎么喝成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胤禩成亲呢!   她连忙叫人去准备醒酒汤和热水:“再拿个痰盂过来,别叫他吐在屋里头。”   没一会儿,东西都准备好了,一碗热乎乎的醒酒汤灌下去,胤禩才回转过神,只是脑袋还晕着,胤禛叫苏培盛安排人帮他洗了澡,人也架到了自己屋里:“苏培盛,你去派人和八弟身边的人说一声,就说他今儿睡在我这里了。”   苏培盛马不停蹄就去了。   胤禛这才出门和云秀解释:“大哥那边要成亲人手不够,把我们身边的人也借过去帮忙了,阿哥所里这会儿人也不多,还乱七八糟的,我就干脆带着他回来休息一天。”他要是真把胤禩送回阿哥所,指不定半夜吐了都没人帮他清理。   云秀也没说什么,他们兄弟两个这会儿关系好,哪怕她知道以后这两个人会反目成仇,至少这会儿他们关系还是很好的,没必要因为未来的事情就让胤禛远离胤禩。   “房间还给你留着呢,小六的也在,今晚上你们兄弟两个挤一挤就是了。”   胤禛应下。   这会儿他也没事做,干脆自己也去洗了个澡。   等回来的时候,刚进屋就听到胤禩在偷偷地哭。   他愣了一下,连忙走过去:“八弟,你怎么哭了?”   胤禩睁开眼睛,眼睛整个都红肿着,攒在一起,像是兔子:“四哥……”   他就叫了一声四哥,再多的话就不肯说了。   胤禛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只能安慰他:“别哭了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哭的?”   他努力找话题:“之前小六还跟我说你额娘病了,那瓶川贝枇杷膏你给你额娘喝了没有?那东西可有效果了,我每回咳嗽喝上一勺就能好。”   不提川贝枇杷膏还好,一提,胤禩哭得更伤心了。只是很多话他都不能和胤禛说,也说不出口,只能默默地哭。   他想起那一天,自己把那瓶川贝枇杷膏给额娘带了回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惠妃在屋里头和额娘说话,她说:“妹妹病了怎么不跟我说?这么大个人难道害怕吃药不成?我特意帮你请了太医,你赶快瞧一瞧。”   本来这就是关心,也没别的什么,胤禩也就没当回事,刚准备进去,就又听到惠妃开了口:“妹妹只有把身体养好了,才能伺候皇上是不是?将来才能生下更多的阿哥,你瞧德妃,不就是因为多生了几个才封的妃么?妹妹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再说了,胤禩年纪也大了,他本来出身就低微。但是吧,真要论起来,四阿哥和他也没什么区别,当年德妃也不也只是个贵人吗……”   惠妃说了许多的话,胤禩一字一句全都听得进去,因为哥哥们的关心而雀跃的心慢慢慢慢地凉了下去。   里头传来了脚步声,他下意识的就躲到了旁边,目送着惠妃出去,然后冲进了屋子里。   良贵人正坐在炕上咳嗽,她咳嗽得厉害,眼泪都呛出来了,看到胤禩,露出惊喜的表情:“你怎么回来了?”   胤禩把手里头的川贝枇杷膏给她看:“四哥六哥给我的东西,听说额娘病了,说吃这个最有效果。”   良贵人虚弱地笑笑:“这么好的东西给我吃干什么?你自个留着吧,惠妃娘娘替我请了太医,我吃两顿药就好了。”   胤禩垂着头不说话。   良贵人停了一会儿,才把他搂进怀里,叹了口气,悄声说:“胤禩……咱们往后,少和永和宫来往吧。”迎着胤禩不敢置信的目光,她说,“咱们毕竟住在延禧宫,在惠妃娘娘手底下讨生活,你往后要多亲近大阿哥……”   只有亲近大阿哥,惠妃才会对他好。   永和宫再好、四阿哥再好,也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胤禩只要一想到那天额娘跟他说的话,就忍不住想要嚎啕大哭——额娘从来都是最细心的人,从前他只要站在门口,额娘就一定知道是他回来了。   那天他在门口站了那么久,额娘一定早就看见他了,所以她假装咳嗽咳出了眼泪,其实是偷偷在哭。   这些话、这些事,他全都不能和四哥说。   他觉得心里好难过,可是他谁也不能说。   胤禛被他吓坏了:“八弟?八弟?你怎么了?有事和四哥说!四哥帮你!”   胤禩被他硬生生翻了过去,两个人面对面躺着。   胤禛看了看他的脸,连忙去拿帕子给他:“大哥成亲的日子,你怎么哭的这么伤心?”   见胤禩不吭声,胤禛心里头多多少少有了一点猜测:“是不是你额娘那边出事了?”   胤禩摇头。   他今年不过才八岁,却硬的和石头似的,怎么都撬不开他的嘴,见问了半天,他都不肯说,胤禛就不问了:“反正你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四哥,四哥肯定帮你解决。”   胤禩张了张嘴,想问他能不能求着德额娘把自己的额娘想办法从延禧宫要出来。   可才张开口,还没说出话,他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说出来只会为难四哥,为难德额娘。   想到这里,他就闭嘴了,只能低声应了一声好。   他终于肯说话了,胤禛也高兴起来:“行了行了,以后有事儿就说事儿,别乱哭,瞧你这样子,等明儿大嫂见人的时候,还以为咱们八弟受欺负了呢。”   胤禩哑着声音:“那怎么办?”   胤禛:“别着急,你在这等着我,我去找姨姨。”   云秀睡得比别人都晚,这会儿还在看往年拉丁文的书信,听见胤禛出来还问怎么还没睡。   胤禛说胤禩哭了:“哭得可惨了,眼睛都肿得不像样,明儿大嫂还要来请安呢,被看见不好。”   云秀就说:“小厨房的火还没灭,叫苏培盛去煮个鸡蛋敷一敷就成。”   胤禛应了,没一会鸡蛋就送过来,剥了壳的鸡蛋烫呼呼的,胤禩拿蛋在眼睛上滚来滚去,热得他呲牙咧嘴。   胤禛啧了一声:“受罪吗?下回看你还哭不哭了。”   胤禩眼睛都快看不见了,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   第二天,伊尔根觉罗氏挨个宫来请安。   看到胤禩在永和宫的时候她也没表现出来特别惊讶的表情,仍旧稳稳地给云佩请了安。   然后就拿出来自己的礼物。给云佩和云秀的是一副针线,给胤禛、胤祚、胤祥的是一双鞋袜,看针脚都是自己做的。给冬韵和扎喇芬的就是一人一个匣子,匣子里头是什么不知道,估计也就是珠花之类的东西。   看到胤禩的时候她笑了笑,也给了一双鞋袜。   然后就是坐着喝茶。   云秀坐在旁边,悄悄观察着伊尔根觉罗氏。   这是个看起来很沉稳大气的姑娘,不得不说,康熙挑儿媳妇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伊尔根觉罗氏人长得漂亮,见人又都是笑,做事看起来也很体贴的样子。   按理来说胤禩应该是在延禧宫见到的,毕竟是养在惠妃膝下的,结果在永和宫见到以后她没惊讶,还有剩余的礼物准备着,应该是提前备了很多份,以防有什么意外。   她说的话也很漂亮:“德妃娘娘看着很年轻,一点都不像生了三个孩子的人。”肚子还揣着一个呢。   没有人会不喜欢嘴甜的人,云佩笑着说:“头一回见面,该给你一份见面礼的,希望你别嫌弃。”   云秀也准备了。   伊尔根觉罗氏作为小辈只能给他们送鞋袜针线这些东西,送的太贵重了就乱了,云秀云佩他们给东西就不能只给针线了,给的是一人一套头面,云秀给的玛瑙红,云佩给的玳瑁蓝,不一样的款式,做工却差不多。   两边坐在一块儿说了几句话,伊尔根觉罗氏就说要告辞了,她还得给别的主位嫔妃去见礼。   云秀云佩也不拦她,等她走了,云秀才啧啧称奇:“这姑娘真不错。”   或许是年龄大了,她看见鲜嫩漂亮的小姑娘心里就喜欢。   云佩瞅瞅她,和小时候那样掐了掐她的腮帮子:“是不错,但还是我们云秀最讨人喜欢。”   云秀哂笑:“可别了,我都二十几了,哪有还和十来岁的小丫头比较的。”   伊尔根觉罗氏今年十七,去年大选进的,也不过只是走个过程,早在之前就看好了,也就是因为国丧拖了时间罢了。   云佩想了想,说:“等过两年也许就该给胤禛挑福晋了。”   云秀吓了一跳:“不至于吧!他才几岁啊!”   云佩却说:“咱们不挑,皇上也会给挑,先过两眼把人定下来,再走六礼下聘,这些事儿过完了,等过门的时候也就差不多了。”   “哦……”吓了她一跳,还以为立马就要定下来呢,这么年轻还没长大的小孩成亲那么早也太不好了。   云佩就笑,转头又想到云秀:“你年纪也大了,我本来想先替你看看人家,也悄悄问过皇上的意思,只是他一直没表现出来……”   比起胤禛的福晋,云佩更加担心的是云秀,她年纪也到了,如今身份上头又不是宫女了,当然不受出宫的限制,可她身上有县主的身份在,又有功劳制约着,康熙肯定不会轻易把她给许配人家。   可云佩怕康熙挑中的人云秀不喜欢——他要是挑人,肯定第一反应是要考虑利益的,思虑那么多,能挑出个什么好人出来?   真的叫人发愁。   云秀不知道她在发愁:“大福晋都进宫了,小佟佳氏什么时候进来呢?”   云佩下意识说:“估摸着就这个月吧。”   按照正常时间,小佟佳氏应该在伊尔根觉罗氏和大阿哥成亲之前进来的,但是大阿哥和伊尔根觉罗氏的亲事是两年前就定下的,只是因为孝懿皇后没了所以拖到了现在,而小佟佳氏却是孝懿皇后没了以后才定下要进宫的。   且她是孝懿皇后的亲妹妹,守满了足足一年的孝才进宫,所以保守估计最早这个月底才能进来。   云秀掐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小佟佳氏今年二十了啊!”   正常来说非包衣的旗人到了十三四岁就要入宫大选,最晚十七岁参选,小佟佳氏这都超过了最晚年龄三年了,可也没进宫选秀,佟家打的什么主意也就一清二楚了。   只是云秀觉得有一点儿微妙——三年前孝懿皇后可还活着呢,佟家就在打这个主意了?   之前不论是赫舍里氏还是钮钴禄氏,至少都是前头的姐姐没了以后才准备送人进宫的,仁孝皇后去的早,小赫舍里氏年纪也小,拖了好几年才入宫,钮祜禄贵妃进宫之前,孝昭皇后才刚当上皇后,她是孝昭皇后过世三年后才进的宫,那会儿十八岁。   而现在,小佟佳氏今年二十了,孝懿皇后也才去了一年而已。   谁听了都会觉得佟家打的一手好算盘。   别的倒也罢了,云秀就嫌弃佟国维他们,算盘打得太精,也难免让人觉得他们对故去的孝懿皇后和现在即将进宫的小佟佳氏颇为不尊重。   那一家子的操作好奇怪。   到了月底,果然小佟佳氏就进宫了。   康熙给的位分和她姐姐的一样,都是妃位,只是因为没出三年,所以没行册封礼,不过待遇是和如今的四妃一样的。   说实话,云秀是有点心平气和的,在康熙眼里家族的势力就是他后宫嫔妃们的起步势力,包衣们努力了十来年也才当上妃位,到了别人那里,起步就是妃位,谁都无奈。   而小佟佳氏是佟国维的庶女,和孝懿皇后不是一母同胞,两个人的性子也不大相同,佟贵妃性子有些骄纵跋扈,小佟佳氏却不是,她是个温柔如水的女人,脾气平和得简直和孝懿皇后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第81章   云秀头一次见小佟佳氏的时候诧异地觉得她和原先的孝懿皇后简直不像是一个家庭里出来的。   她好像知道自己的姐姐在宫里头和别人有很多的龃龉,所以小心翼翼,那种小心翼翼里又带了一点点微妙的坐立难安。   云秀见过好几个佟佳氏的人,对他们的唯一印象就是傲慢,尤其是佟国维和隆科多,这两个人简直把傲慢这个词语发挥到了极点,胤禛也不止一次和她吐槽过这两个人。   估计和小佟佳氏的出身也有关系吧,她本身就是庶女,在家里头绝对没有孝懿皇后那么得宠,可能有一点些许的不自信。   每进来一个嫔妃,她都要先看一眼是谁、什么位分,如果是比自己高的,比如钮祜禄贵妃,她就站起来行礼——很有礼貌,但是就少了一点儿底气的感觉。   云秀和姐姐坐在边上看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小佟佳氏确实是个面团一样的人。对着和孝懿皇后算得上有“仇”的自己和姐姐,那也都是和和气气,叫人说不出半点不好。   比较让云秀意外的大概是小佟佳氏特意看了自己一眼的,那一眼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好像是天然的好奇。   云秀朝她笑了笑。   或许是这个笑容给了她信心,在这场嫔妃之间的见面会之后,小佟佳氏特意到永和宫来过一趟,那会儿胤禛胤祚正好上完课回来请安,一进门就看到了小佟佳氏。   小佟佳氏和孝懿皇后长得并不怎么像,胤禛他们还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她是谁。   云佩说:“这是承乾宫的佟妃娘娘。”   胤禛率先反应过来,上前行礼:“给佟额娘请安。”   小佟佳氏立刻站起来伸手去扶他,又拉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是四阿哥吧?已经长这么大了。”她曾经远远地见过胤禛一次,那次是宫里头孝懿皇后怀孕了,按照规矩孝懿皇后的额娘可以进宫探望,而她被嫡额娘给带进了宫。女眷入宫走的基本都是神武门,那边儿离乾西五所近,她就瞧见了胤禛带着身边的太监急匆匆地进了门。   胤禛看了一眼额娘和姨姨,见他们两个都没什么反应,也就跟着说了两句话。   没一会,他就找借口带着胤祚出去了。   小佟佳氏这才和云佩说:“我一见了他就亲近,想来是注定有缘分。”   云秀听完心头一紧——她不会也想着抱养胤禛吧?康熙前段时间没什么动作,难不成是等着小佟佳氏进宫抱养孩子?可姐姐都已经是妃位了,足够养着自己的孩子了。   她心里惴惴不安。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佟佳氏看出来了她的不安,她也跟着不安起来了,连忙说:“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看了四阿哥觉得很喜欢……”   见姐妹两个都看着自己,她有一点自暴自弃地说:“我进宫之前,阿玛就和我说,要多多亲近四阿哥。”她从来都是个很听话的人,既然阿玛已经开了口,那她也不能不同意。   她心思敏感,也知道德妃可能会不喜欢自己亲近四阿哥,但是她又犯难,觉得自个儿不照着阿玛的话做,恐怕会被嫡额娘说。   她又开始坐立不安了。   云佩哑然。   云秀也无语,不是对小佟佳氏,而是对佟家,这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小佟佳氏进宫是妃位,当然远远比不上孝懿皇后的地位,连孝懿皇后都已经是在死前才封的皇后了,按照康熙心里头对家世的那一把尺子的衡量标准来看,他绝对不会让小佟佳氏越过孝懿皇后的地位,所以说,小佟佳氏往后肯定不能成为皇后的。   就像是钮钴禄贵妃到如今也只是一个贵妃而且不能掌握宫务一样。   甚至,云秀觉得,康熙现在只让四妃管着宫务,不让贵妃管,头一个原因是不想让以钮钴禄一族为代表的满洲勋贵把持后宫,第二个原因就是为了给后头进宫的小佟佳氏增加砝码,比起满洲勋贵,他显然更加相信自己的母家。   果然,没多久,康熙就下了令,叫小佟佳氏跟着四妃一块儿学习如何掌管宫务。   云佩怀孕,很少再参与进事务里,如今的境况和从前不同了,她不必担忧着头顶上的孝懿皇后,而且她对权力这种事情,看的并没有那么重。   所以等另外三妃很有危机感,跑过来一块商量的时候,云佩特别坦然:“我这些天总觉得操劳过度,肚子不太舒服,该放手的就准备放手了。”   惠妃心里头呸了一声,她觉得云佩这是怂了,知道小佟佳氏一进宫就立马想要脱身,不然之前怎么没听她说肚子痛?   荣妃脾气好一些,也跟着说:“既然你肚子痛,那就好好养胎,这上头的事情不必多操劳,女人怀孕的时候可不能疏忽了,这都是大事。”她吃过怀孕的苦,也知道如果孩子没有好好生长,将来就会有多脆弱,与其紧抓着权力不敢放,还不如好好养胎。   宜妃挑了挑眉,她的想法更加偏向惠妃,毕竟是已经捏在手里头的权利了,但凡享受过的,没有不会为它沉迷的。   不过她在永和宫吃过不少亏了,很少会主动开口说话。   惠妃忍了很久,终于还是说:“你如今这样潇洒地丢开手,倒显得我们几个拿捏着权利不肯放。”   云佩露出诧异的表情:“我放我的,你放你的,这有什么相干?我是因为怀孕放的权,事出有因,谁也不能说什么,更何况如今你们也放不了呀,佟妃才刚刚入宫,什么都不知道呢,还得跟着你们学。”   这话说完,惠妃心里那股怨气终于消散了一点了——是啊,佟妃才进宫呢,如今还得依仗着她们,还不是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想到这,她心里头也舒坦了:“那就没事儿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荣妃和宜妃坐了一会儿也纷纷告辞。   云秀从后头走出来:“惠妃真是,如今大阿哥娶了福晋,她越发抖起来了。”   “谁叫大阿哥现在是年纪最大的人呢?前头的那些阿哥都没活下来,也就只剩他了。”云佩懒懒的,“她也就得意这两年,等太子娶了太子妃,她又该焦虑上了。”   云秀点头,她从来不觉得一个女人追求权势有什么不对,毕竟人都在后宫了,天天待在这个吃人的宫里头,权势也就成了她们唯一追求的东西,可再怎么追求,也不能过分着迷,忽视了旁人。   譬如惠妃,她手里已经捏着权力了,甚至还是四妃里头捏着最大权力的那一个,可她一直没有满足,也从来都是拿着这些权利给自己和大阿哥谋求福利,而并不考虑她宫里的别人,就像是胤祐,从来都是被忽视的那一个。   心里头叹了口气,她还是说起了别的事情:“姐姐怀孕了,额娘估摸着也要进宫了吧?云烟成亲也有一年了,也不知道日子过得怎么样。”   云佩就笑:“就知道你会问我这个,我前些天已经给家里带了信,叫他们下个月进宫,很快就能见着了。”   果然没多久,纳喇氏就领着云烟一块进了宫。   说了几句家常话,云秀问起云烟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云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日子倒是过的还算不错,就是阿灵阿……”   云秀问:“他怎么了?”   云烟就慢慢说了她成亲以来的事。   之前有说过,阿灵阿是遏必隆第三任继室的儿子,和孝昭皇后、钮钴禄贵妃并非是一母同胞,而且按照身份上来算的话,孝昭皇后他们都是侧室舒舒觉罗氏生的,是庶出。   而遏必隆死后,他一等公的爵位是庶子法喀继承的,阿灵阿之前年纪还小,而法喀的年纪比阿灵阿要大得多,那会儿由他继承也没有什么不对,更何况法喀的姐姐还是故去的皇后。   然后随着阿灵阿的年纪变大、娶妻以后,这种因为年龄而忽视嫡庶的爵位继承引发的冲突越发激烈起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阿灵阿会在成亲当天和云烟提起妯娌之间关系不好的原因。   云秀浅浅分析了一下——之前遏必隆的爵位给了法喀,他的姐姐是孝昭皇后和钮钴禄贵妃,之前钮钴禄氏进宫的时候僖嫔提起过法喀的第一任福晋是仁孝皇后赫舍里氏的亲妹妹,后来赫舍里氏去的早,娶的第二任福晋是孝懿皇后的亲妹妹,嗯……从身份上来说,都比阿灵阿娶的云烟身份要高。   她问云烟:“阿灵阿没在家里头说你什么吧?”   云烟摇头:“他不敢在我跟前说什么,就算在外头说了,只要没让我听见,我也不管他。”   云秀听了就点头,估摸着阿灵阿心里头也不敢有意见,毕竟是康熙亲自指的婚,可他总会把两边的待遇拿出来互相对比的。一个是庶子,娶了两任福晋都是皇后的妹妹,还继承了阿玛的一等公,另一个呢?算是嫡子,前头嫡出的哥哥们都死了,按理来说爵位应该是要轮到他了吧,结果被庶子抢了。   搁谁心里头都不会太舒坦。   所以阿灵阿和法喀的关系很差,连带着妯娌之间的关系也很差。   云烟每天说话做事都要小心翼翼的,力求不在妯娌之中掀起什么特别大的波浪,而且她是新媳妇儿,也没有进门就和嫂子们吵架的道理,短短一年,她就在这种环境里迅速地成长起来了。   云秀有一点心疼她。   云烟却继续说:“前一年倒还好些,今年,阿灵阿跟我说,他想把爵位给拿回来。”   云秀啊一声:“拿回来?怎么个拿回来法?”   云烟说:“我前些天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最近很忙,一直在宫里和府里来往,直到昨儿我跟他说我要进宫来看姐姐们,他才跟我说了在做什么。”   阿灵阿找人查了法喀,揪了错处直接禀报给康熙了。   那些错处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如纵容下人侵占田地这些,往常的处理一般都是看皇上的心情和对那个臣子的重视的程度,比如曾经的恭亲王常宁,他也是犯了这些错的,可到了康熙的案头,就变成了是下人欺瞒恭亲王,借着他的名义生事。   而阿灵阿把法喀参奏了以后,康熙过了一天,直接判了法喀被剥夺一等公的爵位,转头叫阿灵阿继承了。   继承了爵位,阿灵阿倒是高兴了,云烟却忧心忡忡的:“姐姐们还在宫里头,法喀的姐姐钮祜禄贵妃如今是宫里头位分最高的,她会不会因为阿灵阿做的这些事情迁怒针对姐姐?”   云秀看了一眼云佩。   云佩想了想,说:“那倒不会,你安心,而且阿灵阿继承爵位对你来说是好事,往后你就是宗妇,像是颁金节这样的日子,你就能进宫来了,到时候还能在姐姐这里小坐。”   云烟皱紧的眉头才松散下来。   纳喇氏全程听她们说着这些人的事情,也不知怎么的,心里头忽然涌起来一股子惆怅,一家子母女坐在一块儿,她却完全听不懂女儿们在说什么,那些勋贵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于她来说就像是天书一样。   最后她只能说起自己熟知的东西:“隔壁的庆复你们还记得吧?”   云秀心里头一突:“记得,怎么了?”   纳喇氏说:“他之前不是搬回来住了么,我最近听说他在准备走科举出身的路子呢,你们说,他不是皇后的亲弟弟么?怎么还要自己辛苦读书?”   云秀怔怔的,她说怎么好久没看见庆复了,原来是在家里头闭关读书?   云烟不知道庆复和姐姐的往事,倒是跟着说了两句:“这个我知道,阿灵阿前些天回来的时候还跟我说起过,说是佟家前两年逼着庆复要娶妻子了,他年纪也到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庆复不肯娶,也不肯接受家里头的安排,佟大人气得和什么似的,对外说要把他赶出来。”   说要赶出来,其实也没个动静,外头的人都觉得是气话,后来又碰上孝懿皇后没了,佟家一直在守孝,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结果就在大家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庆复要接受家里的安排以后,一过孝期,庆复冷不丁地就搬出来住了。   而且还辞掉了御前侍卫、指挥的差事,对外头说要静心读书。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不是有一点疯了——那些差事最开始的时候都是因为佟家而授的,辞掉那些差事就意味着和家里头彻底决裂了,不接受家族的助力,甚至受到家族的打压。   而佟家的打压会是什么很好度过去的事情吗?这会儿的佟家在朝堂之上如日中天,佟国纲、佟国维等人是领军人物,而下一代的隆科多今年也被授予了一等侍卫,父兄都在朝堂之上这样出色,如果他还是一意孤行、彻底得罪了佟佳氏的话,恐怕也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云烟说:“阿灵阿回来还跟我说他可惜了。”虽然她觉着阿灵阿估计是幸灾乐祸更多一点。   云佩听完,先去看云秀,果然见她怔愣着,就不动声色岔开了话题:“再怎么样佟佳氏都不会做得太过分的。”   云秀默默听着,心里头却想着庆复之前南巡的时候忽然和自己告白,说喜欢自己,那会儿是不是心里就已经做好了打算?他们两个的出身背景几乎没有可能走到一起。   除非庆复抛弃自己的家世。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直到纳喇氏和云烟出宫,她都傻坐着。   云佩送走了人回来就看见她呆呆的,想了想,说:“你是担心庆复吧?”   云秀模糊地应了一声。   云佩就说:“其实也不用想那么多,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佟佳氏难道真的会任由庆复在外头受人欺负,并且自己也打压他吗?他们在朝堂上的势力大多都是小官,不怎么起眼,出头的就那么几个,不然也不会急着靠后宫增加自己的权势,如果庆复真的自己有出息,按照佟家唯利是图的性子,绝对不会放弃他的,说不定还会打自己的脸。”唯一要担心的也就是隆科多罢了。   反倒是云烟那边,阿灵阿继承了遏必隆的爵位,她忍不住地要去想康熙的用意。   云秀见她忧愁,心里头也跟着想了想,试探着问:“是不是皇上想叫咱们不要和钮祜禄家族太过亲近?”   从前后宫之中,有孝懿皇后在,钮祜禄氏只是贵妃,相比起来比较势弱。所以在钮钴禄氏和他提起想让阿灵阿和云烟结亲的时候,康熙并没有拒绝。   云秀试着用康熙的脑回路去分析。之前胤禛养在孝懿皇后膝下,姐姐不得不和孝懿皇后“亲近”以保全胤禛的,哪怕姐姐不乐意,她也不会和孝懿皇后对着干,可钮钴禄氏进宫以后只有贵妃之位,比起那时候孝懿皇后还是皇贵妃的时候已经天生弱势了,哪怕加上四妃也只是堪堪平衡,更遑论中间还有姐姐在。   所以皇上想让钮钴禄氏和姐姐亲近。   钮钴禄氏大约也察觉到了康熙的想法,所以才会主动过来提起想要和乌雅家结亲事。   这本没有什么的,可孝懿皇后去的太突然了——她虽然常常因为心情抑郁卧病在床,却并没有丧失生存的希望,是直到自己剩下的小女儿没了以后,她才彻底绝望的,而在这之前,云烟和阿灵阿的亲事就已经定下了。   后来孝懿皇后没了,拖了两年云烟才和阿灵阿成了亲,成亲的这一年就是小佟佳氏进宫的前一年。   那会儿姐姐已经和钮祜禄贵妃几乎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钮祜禄贵妃不能执掌宫务,所以和姐姐寻求了合作,用联姻的方式增加自己在后宫的比重——这是之前的策略。   而等到小佟佳氏进宫的时候,钮祜禄贵妃已经生下了十阿哥胤俄,膝下有皇子,小佟佳氏却没有。   这个时候再让姐姐和钮祜禄贵妃站到一起,就对小佟佳氏不太友好了。   所以钮祜禄贵妃的亲弟弟法喀因为一点莫名其妙的原因被弹劾,丢了爵位,爵位扭头落到了和云烟结亲的阿灵阿身上。   一切看起来那么的顺利和自然,自然到好像里头并没有康熙的推动一样。   云秀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是康熙十六年五月进的宫,到如今康熙二十六年五月,整整十年,她呆在后宫里,和姐姐一起挣扎着,在后宫立足,这十年里看过了无数次的生死,属于康熙的孩子们一个个出生,而后宫的嫔妃们却慢慢开始一个一个如花朵一般凋落,全然不像是十年前她初见她们的模样了。   从孝昭皇后到安嫔,再到孝懿皇后,她们前仆后继,登上了后宫的巅峰,又亡于寂静之时。   这十年里,她经历了太多,再回头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原来已经十年了!   心里还来不及感慨太久,她却因为康熙的举措整个人打了个哆嗦,因为她忽然发现,这是康熙布了十年的局,整整十年,牺牲了许许多多的人,才达到了如今后宫里彻底平衡的局势。   但凡少算一步、走错一步,都不会这样的顺理成章。   或许那几个嫔妃的死曾经打乱了他的节奏,但是他依然义无反顾地推动着这一些事情,他算计了姐姐的出身,算计了孝懿皇后和钮祜禄一族的不甘心,算计了佟家对于皇后之位的欲望,甚至在云烟和阿灵阿的亲事里,他也将阿灵阿的微妙心思拿捏在了手里。   她们所有的人都在被康熙暗中推动着分分合合,站在不同的立场之上。   姐姐看清了这一切,却也无可奈何地被推动着向前走,直到站到了该站的位置之上。   云秀看着云佩,她刚说了话有一点累了,正趴在桌上看上头摆着的芦荟小盆栽,十年的时光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她才两个月的身孕,肚子并没有显怀,悠然自得的模样。   她忍不住在旁边坐下,看着姐姐发呆。   云佩察觉到了,伸手去拉她的手:“怎么了这是?”   云秀想了想,问:“姐姐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云佩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慢慢的,脸上的笑就收起来了,她看着芦荟盆栽,叹了口气:“是啊。”   她怕云秀担心,也怕云烟担心,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些事情。也正是因为猜到了,所以小佟佳氏进宫以后想要来永和宫坐坐,她从来都来者不拒。   因为猜到了,康熙在叫小佟佳氏开始执掌宫务的时候,她才丢手得那样快,快到惠妃她们都不理解为什么——怀孕是借口,却也是她保全这个孩子的手段。   她已经有了很多个孩子了,亲生的、抱养的,加起来比谁都多,如果再捏着宫务,又生下肚子里这个孩子,她就会是整个宫里最大的靶子。与其让自己这样着人眼,还不如彻底丢开手,往后好好养着这些孩子,把他们培养成才,看着他们好好长大,成家立业。   她对权势并不热衷,也就只有不得不手握权势保护自己和妹妹以及孩子的时候才会努力去争取这些东西。   而当这一份权势已经对她们造成威胁的时候,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它。   云秀摸了摸姐姐的肚子:“没事儿,都过去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姐姐肚子里的这个应该就是小十四了。   历史上的四阿哥和小十四兄弟阋墙,闹成那样的局面需要调整过来,需要费很大的心力,不管着宫务也好。   云佩也说:“对,已经过去了。”   或许彼此都感知到了康熙的潜在意思,从前常常到永和宫来坐坐的钮祜禄贵妃从阿灵阿继承了遏必隆的爵位以后再也没进过永和宫的门,往日里颇有几分亲近的两个宫里也慢慢冷淡下来了。   云佩特意吩咐了宫人们不必和储秀宫来往,两边各自默认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在太皇太后那边请安碰见了也只是出于礼仪的问候罢了。   倒是小佟佳氏,她们两宫离得本来就近,小佟佳氏初来乍到,对宫里头很不熟悉,下意识地就朝着永和宫里来,她们全都闭口不提之前云佩和孝懿皇后的龃龉,而云佩一向脾气好,从来不跟别人红脸生气,小佟佳氏也就很喜欢她,慢慢的,承乾宫就和永和宫亲近起来了。   而在小佟佳氏进宫以后,康熙二十二年和钮祜禄贵妃一道儿进宫,却只是当着孩子养大的小赫舍里氏也开始侍寝了。   乾清宫里,康熙闭着眼睛让梁九功给自己按太阳穴,按到一半,他就忍不住叫停了:“行了行了,笨手笨脚的,按得我头疼。”   裕亲王福全本来是坐在旁边喝茶的,听了这话就说:“皇上真是,梁九功要是算笨手笨脚的人,那臣弟府里的那些奴才都该赶出去了。”   康熙哼了一声。   福全开玩笑:“我觉得多半是皇上心里头有觉得更合适、更舒坦的人,所以才会觉得梁九功伺候得不舒服。”   他说到这,康熙反倒睁开了眼。   福全:“果然被我猜着了。”   康熙:“就你话多,阿灵阿的爵位还得你亲自去处理呢。”福全管着宗人府,像是这些爵位交替的事情都得他去处理。   福全应下。   于是又接着喝茶。只是手里头端着茶杯,他忍不住就想,皇上刚把佟家的庶女接进了宫,就叫她管着宫务,是不是太着急了点?   不过这都是后宫的命令,他也不能跟着掺和,只悄悄在心里头琢磨琢磨罢了。   #   十一月里,章佳氏生下了七公主。   她这两年频繁生育,和当年生下胤祚的云佩没什么两样,多少都伤了身体,所以七公主颇有一些体弱,云佩不忍心,劝章佳氏先调养调养身体,且把金嬷嬷派给了她给她调养身体。   章佳氏谢过以后,忍不住心生悲戚。   她这样的庶妃又哪里有拒绝的权力呢,生下来了胤祥和七公主也还只是个庶妃罢了。   她一向胆小,常年侍寝也都是规规矩矩的,从来都不敢和康熙多要什么东西,按照她得宠的程度,就是给个贵人也足够了,偏偏她不敢多求,觉得就算是之前的戴佳氏也不过只是庶妃,自己又怎么敢奢求更高的地位?   她也不好意思拿这些事情去问云佩,让她帮自己求求情。在她心里头,云佩已经是顶顶好的主位了,从不善妒,有时候也会给她们这些小嫔妃们见皇上的机会,孩子也是,像是之前布贵人的孩子冬韵,她在宫里头和透明人似的,到了永和宫以后,不说地位和贺珠平起平坐,至少和荣妃生下来的蓝琪儿也没什么区别了。   胤祥也是,他如今才不过两岁,一般是见不着皇阿玛的,后来云佩在康熙过来的时候也会主动提一提要不要见见十三阿哥,也让他在康熙心里头留下了印象。   所以心里即使再想升位分,她也怕麻烦别人。   所以只能默不吭声。   她这脾气,云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想着等什么时候和康熙提一提。   可等不及她提起,宫里头就出了大事——太皇太后又病了。   这回的病和之前完全不一样,这回来势汹汹,头一次发作的时候,太皇太后就已经晕了过去。   明明十一月十八冬至的时候她们还开了宴,到了二十一日,太皇太后就已经病得起不来床了。   康熙每日里下了朝就是往太皇太后宫里去侍疾,后来为了给她祈福,还叫刑部大赦天下,除了十恶不赦判了死罪的以及贪官污吏以外,其余全部减轻罪行,又设了祭坛为其祈福。   在此过后衣不解带在慈宁宫照顾太皇太后。   后宫嫔妃都要去侍疾,云秀也跟着云佩去了慈宁宫,去了以后,康熙把她吓了一跳——以往永远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康熙这会儿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的,他席地而坐,就坐在太皇太后的床前。   太皇太后正睡着,她们这些进去的人立刻就放轻了脚步。   云佩看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轻微点头,云佩就知道康熙多半一晚上没睡。   她身上穿得素净,手上也没戴护甲,这会儿也没嫌弃康熙,轻轻走到他身边,拍了拍康熙的手。   康熙茫然地抬起头,看见是她,又把头低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又抬起头,哑声道:“你还怀着身孕,就这几天要生了吧?不必过来侍疾了。”   云佩压低了声音:“皇上这个样子,叫太皇太后醒过来看见了又怎么想呢?您为了她废寝忘食、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岂不是叫她心里难安?”   康熙默默。   云佩想起云秀曾经安慰人的话,这会儿就说给康熙听:“您想啊,太皇太后是病人,病人心情好,病才好得快,您坐在这儿这么久了,看着也憔悴了,太皇太后说不定心里头也难受呢,她本就是最慈祥的人,这些年对您、对我们,还有孩子们都那样好,是因为心里头惦记着咱们,要是我们表现得太过伤心,太皇太后也跟着伤心,反倒不利于病情。”   其实这会儿大家都知道太皇太后要不好了,可康熙知道归知道,心里头还是不愿意相信的,他宁可去求一些已经几乎没有希望的东西了,寄托于神佛,所谓祈福、祭天都是如此,她前段时间还听人说起,皇上赌咒发誓,想用自己的寿命换取太皇太后的长存。   在和太皇太后的关系中,他是最真切的。   康熙听完,默默点头,站起了身。   梁九功连忙去偏殿安排人,洗漱的东西都是准备好的,刮完胡子剃完头,再换一身衣裳,康熙刚想回去继续照顾太皇太后,云佩立马拦住了他:“那边有云秀照顾呢,您好歹吃点东西再去,别回头太皇太后醒了,您倒在她跟前儿了。”   她深知现在拿太皇太后做理由是最能劝动康熙的,果然,康熙又胡乱喝了两碗粥,才直奔太皇太后床前。   云佩跟在他后头,心里叹了口气。   这会儿和康熙说任何的事情他都听不进去,他心里眼里都只有太皇太后,她也没办法,只能真的期望太皇太后能够好起来吧。   云秀却知道,太皇太后多半就要倒在这里了。这个年纪的人本身就已经够脆弱了,这两年太皇太后一直生病,时而严重,时而轻微,这回猛地病倒,就和抽丝似的,一整张丝缎都被毁了。   康熙一再祈求上天,也没法再挽回自己的皇祖母了。   云秀真切地感受到了难过和悲伤。   十二月二十五日,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去世,享年七十五岁。   丧钟长鸣,康熙跪在太皇太后床前,嚎啕大哭。   丧礼在慈宁宫举行。   云秀和云佩还有几个孩子都在永和宫里听消息,没一会儿,姜潮从外头进来,说起丧礼的事儿:“皇上想割辫服丧,大臣们们劝了好几回,皇上不听,仍旧割辫了。”   这会儿的皇后死了是不能割辨的,像是孝昭皇后和孝懿皇后死的时候,阿哥们就没有割辨,满人也没有割辫子的旧例,这是汉人的习惯。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当年顺治皇帝没了的时候,康熙也不曾剃发过,到如今太皇太后没了,他却想着剃发了。   云秀和姐姐说:“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感情真好。”至少是比顺治和慈和皇太后好得多太多。   云佩说是啊。当年皇上三岁出宫避痘,只有太皇太后对他嘘寒问暖,过后又将他抚养成人,说是皇祖母,其实和皇额娘也差不了多少,所以太皇太后没了,他才痛哭流涕。   姜潮继续说:“佟妃娘娘说皇上割辨了,阿哥、公主、宗室和后妃们也得跟着割。”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云佩把永和宫的人都叫到一块儿,各自割了一缕发辫装进匣子里,送进了慈宁宫。大约是惦记着云佩的肚子,丧礼并没有叫她去跪灵,只每天过去上一炷香。   孝庄文皇后的灵柩在慈宁宫停了许久,丧礼则持续了两个多月,康熙辍朝,每日都在孝庄太后灵前哭嚎不止。   二月里,云佩肚子发动了。   消息递到康熙面前的时候,他正和苏麻喇姑跪在一块儿给太皇太后烧纸。苏麻喇姑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了,她和太皇太后打小儿一块儿长大,感情比起旁人深厚太多如同亲姐妹一样,如今太皇太后没了,她心中剧痛。   可再痛,日子也得过下去。   康熙已经在灵前呆了许久了,再继续待下去,恐怕身体也会有恙,就算为了太皇太后的遗愿,苏麻喇姑也得劝着他:“德妃要生了,如今宫里头办丧事乱得很,恐怕叫人冲撞了她,皇上要是有心就去看一眼德妃娘娘吧。”   停朝两个月已经算是极限了,康熙心里头知道,可他不舍得皇祖母,想再多陪一陪她。   可苏麻喇姑劝了他好几次,康熙也就只能应下,出了灵堂就往永和宫去了一趟。   云佩已经在产房里了,她生这一胎的日子不太好,一来是在丧期,二来是在半夜里,怎么看怎么带着忌讳,所以永和宫里头的人都有些害怕和慌张。   好在有云秀在,也勉强稳住了。   只是半夜里到底是人正犯困的时候,她也有点没精神,正发呆,康熙就来了,他站在她旁边,也不说话,是云秀自个儿回神的时候发现身边有个白乎乎的人才吓了一跳的。   康熙默默看着她。   云秀也就不敢说什么了:“皇上您怎么来了。”   康熙咳嗽一声:“朕来看看她。”   再多的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云秀没有姐姐那样通透,也没她会说话,两个人就静静地站着。   好在康熙也不需要她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朕小的时候,其实很羡慕兄弟们,他们都有额娘爱着。”   头一句说出口以后,过后的话好像就没那么难吐出来了,他看着窗户上映出来的昏黄人影,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云秀听。   “朕曾经问过皇额娘,为什么她不喜欢朕,皇额娘说没有不喜欢朕,可朕知道,她只是敷衍朕。”   “三岁那年朕出了天花,哭着求皇额娘别丢下朕,她不理朕,避如蛇蝎,是皇祖母叫苏麻喇姑照顾着朕,过后亲自把朕接回宫,带在身边抚养,教朕学习,后来也教朕怎么治理朝廷。”   那会儿皇祖母经常跟他说,皇额娘不爱他,她来爱,皇额娘不疼他,就让她来疼。   他是皇祖母最喜欢的小阿哥。   从前是他羡慕别人,从那以后,就变成了别人羡慕他。   他那会儿也骄傲皇祖母会那么喜欢他,年纪小的时候也曾经怀疑过为什么皇祖母会喜欢自己。   没有得到过阿玛和额娘爱的人总是会自卑的。   云秀从前也和他一样,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不乖了,所以他们不喜欢自己,后来才知道,他们只是更爱他们自己。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知道康熙只是想说一说心里话,说给谁听无所谓,有没有人听见也无所谓。   屋里头的动静越来越多,接生嬷嬷们的声音越来越激动,没一会儿,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从屋里传出来,嬷嬷喊:“娘娘,是个小阿哥。”   窗户上的影子胡乱晃动着。   康熙凝神望着。   云秀在他旁边站得双脚发麻,又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康熙说。   “或许以后再也没人爱着朕了。” 第82章   云秀和姐姐聊天的时候提到康熙那天的表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如今宫里头确实没有人真切地爱着他了,可那不都是他自个儿作出来的吗?更何况生在帝王家,谁又敢一颗心都爱着皇帝呢?就说孝庄太后吧,她是一心为了康熙好,那也是建立在康熙是大清的皇帝身上,要是这皇位上坐着的是福全,是常宁,她也会对他们好。   她想要维护大清的江山,绝不会让它断送在自己手里的。当年孝庄太后还是皇太极的嫔妃的时候,她可也没爱着皇太极。   身为皇帝,想要别人的爱意,本就是奢求罢了。   云佩正在坐月子,闲得在发毛,每天都被云秀安排着思考吃什么,听了云秀转告的话就说:“你以为他真的是自怜自艾?或许有几分吧,更多的,是想叫别人知道自个儿可怜。”   云秀说不至于吧?他对孝庄太后还是有几分真心的。更何况他昨天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身边可没有其他人,说给她听有什么用?她又不能给他变一个孝庄太后出来。   云佩摸了摸她的脑袋。   康熙的性格,哪里会管自己有没有别人在跟前看着?兴致上来了就作个秀演一场,只要有人看见,稍微露个口风出去,人家知道了都会赞扬他。   姐妹两个说了一会儿话,没多久,春雨从外头进来:“主子,大阿哥的福晋怀孕了。”   云秀愣了一下:“这是怎么知道的?”   春雨说:“前头太皇太后还在停灵,大福晋跟着惠妃娘娘一块儿跪灵,时间长了说身子不舒服,叫太医看过了,才知道是怀孕了,才刚一个月。”   云秀和云佩面面相觑——这会儿可是二月里,怀孕一个月的话,那岂不是一月份太皇太后没了的时候,大阿哥和大福晋还敦伦了?   康熙最重孝,尤其自己在孝庄太后没了的情况下伤心欲绝,要是知道大阿哥和大福晋在孝期敦伦,这……   云秀都顾不上和姐姐说话了,连忙叫春雨再去打听清楚。   前朝的事情她是打听不到的,所以最后进来禀报的是姜潮:“皇上盛怒,叫大阿哥跪在灵前反思,不许给他吃喝,后来是惠妃娘娘出来了,说太皇太后是十二月底没的,太医诊断的也只是粗粗一个月的身孕,不能确认到底是几天。”   不能确认,那就是也有可能是在太皇太后亡故的时候敦伦的,这个问题就没有前头那个那么大了,顶多叫人置喙一声太皇太后病了,大阿哥这个曾孙还有心思和大福晋敦伦。   人家自个儿屋里头的事情,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又是才进的皇家,康熙也不能多说什么吧。   只是他不能说,心里头憋闷肯定是真的,毕竟现在他心情也不好,大阿哥这事儿本来是个发泄途径的,结果怒气发不出去,指定要找别的由头发出来的。   也幸好姐姐现在在坐月子,不然在外头,万一有什么不顺心意的,多半还得被他当出气筒。   而事实上,康熙果然很生气,惩罚不了大阿哥,他就把怨气撒到了最近和大阿哥打的火热的纳兰明珠身上。   更何况,十月里,纳兰明珠在家中办寿,场面一度喧哗,朝中大半的大臣都去了他家中贺寿,呼朋唤友,加上那些送进来的寿礼,难免让人侧目。   纳兰明珠笑眯眯地坐在上头,心里头略微得意,索额图就算再回来又怎么样,淡出朝臣们的视野已经两年了,就算再回来,那不是也没落着好么?太子是仿照汉人立的又怎么样?太子嚣张跋扈,还胆敢殴打亲王宗室,朝中的大臣们谁敢亲近他?不怕成为暴君么?   还是大阿哥这样的好,生母虽然是四妃之一,可顶了天也就是个妃位了,母族又不显赫,只要能把他拿捏在手里,再集结朝臣想办法废太子转立大阿哥,将来他就是第二个索尼鳌拜!   他心里头美滋滋,一边听着身边官员们的奉承,一边喝着小酒。   没一会儿,门口一阵骚动,唱礼的小厮大喊一声——“御史郭琇到!!!!”   所有人都一愣。   无他,虽然心里头不想承认,但他们自个儿心里头很清楚,他们现在的行为就是叫做结党营私啊!而郭琇,郭琇这人是谁?江南道御史啊!其作风清正,廉洁为公,也是个直脾气,当年江宁巡抚汤斌将他举荐上来,许多年他都没有动静,结果二月里才出了太皇太后的孝期,他就参了河道总督靳辅一本。   靳辅是何人?他在顺治朝的时候就已经很是出名了,到了康熙十年,平定三藩有功,再到康熙十六年开始担任河道总督,到如今已经十一年了,算得上是权臣。   郭琇参其治河十年一无所功,还耗费钱粮数百万,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把乐安县主发明出来的水泥给派上了用场,就这样,还用了国库不少的钱。   过后靳辅就被免职了。   所有人都对郭琇避之不及,这人平时看着闷不吭声,一有动作全是大动作。   而这会儿的御史基本为了表示自己立身正、做人清白,是不会和朝中大臣来往的,像是宴会、生辰这些,从来就不见御史在其中出没,哪怕是私底下结交的御史,也不会明面上出现在宴会之上。   郭琇还是头一个公然出现的御史。   他还是笑容满面进来的,朝坐在上首的纳兰明珠一拱手:“我来给大人送生辰贺礼。”然后就把手里头的礼单给甩了下来,纳兰明珠脸色一变,伸手去捡,拿起来才看了两行字,脸都绿了。   这是郭琇参他的十一大罪状。   云秀抱着胤祯啧啧称奇:“这传言越来越离谱了啊?”   什么郭琇进门,随手甩下礼单的,说得和传这话的人在现场似的,真要是在现场,还把寿宴当天的事情给宣扬出来,别说纳兰明珠暂时还没倒台,就是倒台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够让人喝一壶的。   云秀就当成笑话听,谁还不能艺术加工一下呢?不过郭琇参了纳兰明珠是真的。   康熙罢了明珠的官也是真的,不仅明珠被罢官了,跟他一道儿的余国柱等人也被罢官了,朝堂上支持大阿哥的人本来很多的,纳兰明珠被罢免以后,也就树倒猢狲散了。   云秀说大阿哥估计要被气死了。   云佩淡淡的:“再怎么生气,他也是皇上的儿子,庶长子,皇上也不会迁他怒的。”之前大福晋那事儿不就是吗?大福晋怀了孕,皇上疑心大阿哥在孝庄太后孝期敦伦,惠妃出来解释了一下,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反倒让明珠倒了霉。   云秀觉得康熙估计很早之前就对纳兰明珠有意见了。   事实上也真是这样,早在太皇太后还没有过世之前,于成龙就已经向着康熙告状说纳兰明珠买官卖官了,现在这样只不过是走流程而已。   说不定郭琇还是他指使的呢。   郭琇上一个参的靳辅早在康熙二十三年的时候就有人用同样的罪名参他了,只是那个时候纳兰明珠力排众议帮其说话,康熙也就没有将其免职,到现在,明珠下台,就连当年他帮忙说话的靳辅也被免职了。   可云秀真没觉得靳辅有什么不对的,第一次南巡的时候,靳辅作为河道总督,是跟着康熙一块儿在堤坝上巡视的,那时候云秀也在现场,靳辅的治河理念其实是很不错的,只不过很难在现在这个阶段见效,是一个长久工程。   所以郭琇参他十年无寸功,属实是外行人指点内行人。   康熙自己其实也不太明白靳辅所做的那些事情的作用是什么,如果云秀她不是在现代长大,学了一点关于河道上的知识,她多半也是不理解的。   不过她心里想什么,也不可能去跟康熙说,他对自己的朝政心里有数,官员的升迁如果不是有什么特别大的意外的话,那也是要看他自己的安排的,就算有人指着他的鼻子说五十年后靳辅的水利工程绝对能给大清带来好处,康熙思考的也只会是当下。   毕竟在他看来,靳辅这十年什么也没做成,确实只花钱了。   云佩看她抱胤祯抱得手酸,就说:“把他给奶娘吧,或者放到炕上去。”   胤祯从小就是个小胖墩,没有胤俄那么胖,但也比胤禛和胤祚要胖得多,所以抱着很坠手。   云秀不舍得放下:“他们年纪小的时候也就在这一二年了,等年纪大了,还不肯给我抱呢。”   不说别的,就说胤禛和胤祚,他们两个现在也十岁多了,每天装得跟个小大人似的,不肯让奶娘抱也就算了,也不肯让她抱,问就是已经是大孩子了,老是让人抱着太丢人。   云秀可不得趁着这会儿多抱抱小胤祯么。   年后的时候,万琉哈氏生的十二阿哥被苏麻喇姑给抱养了,本来这个孩子是要给荣妃养着的,可孝庄太后没了以后,苏麻喇姑一度精神恍惚,大受打击,所以康熙把胤裪抱给了她,以示安慰。   本来宫里头的那些人还以为康熙会把胤祯给苏麻喇姑呢。   云秀摸了摸胤祯:“我们小十四才不会被领走呢。”   胤禛从外头走进来,有一点酸:“姨姨现在最喜欢的变成小十四了?”   云秀说哪有:“谁叫你不给我抱,我想抱又抱不到,你和小六跑地快得跟什么似的,不就只能逮着跑不了的胤祯么。”   胤禛气哼哼:“不听不听,姨姨就是偏心。”   云秀说:“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叫狗房抱来的小狗可就给胤祚了啊?”   胤禛眼睛一亮:“小狗?!什么小狗!”   云秀把胤祯交给奶娘,领着胤禛去看那只狗。   这小狗是狗房才送上来的,一对纯白的狮子狗,正在笼子里吐着舌头呜呜咽咽。   狮子狗在这会还叫宫廷狮子狗,耳朵小小地弯着,常年把舌头露在外头。因为考虑是给小阿哥的狗,狗房挑出来的都是一岁大的小狗,最温顺的时候,不会咬人。   远远看上去,像是两团棉花簇拥在一起。   云秀说:“这两只狗是一窝出来的,你和胤祚一人一只正好。”   胤禛一看到它们俩,眼睛都快黏在狗身上了,听了这话,难免要问:“那十四弟呢?他没有吗?”   云秀说:“他才一岁,要狗做什么?等他和你们一样大的时候,再给他挑一只就是了。”   胤禛就不问了,傻乎乎的蹲在笼子前头看狗,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它叫什么名字?”   云秀说你自己给它取。   胤禛就点点头:“等胤祚回来就能取了。”   果然,胤祚回来以后听说自己有狗了,直接直奔笼子,还在那里汪汪汪地吸引狗子注意力。   兄弟两个头凑头一块儿给两只狗起了名字,一只叫造化,一只叫百福。   取好名字以后,准备抱各自的狗了,俩兄弟发愁了:“他们俩长得都差不多,这以后怎么这谁是造化谁是百福呢?”   云秀就笑:“你们做个标志不就行了?更何况哪里一样了?造化的眼睛要大一点,百福的尾巴要长一点。”有些许的差别,就是不太好认,没那么鲜明。   胤禛和胤祚对视一眼。   胤禛就说:“那我们给他们俩脖子上套铃铛吧?一个套红色的绳子,一个套黄色的?”   胤祚说好。   然后俩孩子就跑去翻自己的小仓库了。   他们从出生以来,也收了不少的礼物和赏赐,其中有一年也不知道是谁送了一个盒子的铃铛给他们,咕噜咕噜地滚个不停,他们两个都嫌吵收起来了,一放就是好几年,也就前些天叫人收拾库房的时候发现了,他们俩现在经常把这一盒子铃铛拿出来逗小十四玩。   找了半天,终于把铃铛找出来了,盒子刚打开,铃铛就在那里头咕噜噜地滚,声音一起来,刚刚眯着眼睛打瞌睡的小十四立马就醒了,瞪大了眼睛找铃铛。   胤禛和胤祚就笑。   小十四现在的脾气和小时候的胤禛差不多,感觉到有人在笑自己,他也愤怒地啊了一声。   云秀乐不可支,真不愧是亲兄弟,脾气都差不多。   等给造化和百福套上了铃铛,胤禛和胤祚就高兴起来了。以往一回来就午睡的人现在也不午睡了,闹着要带小狗去御花园里玩。   云秀放任他们两个玩去了。   要不是上书房里不让带狗,他们两个就差把狗带到上书房去了。   有了狗,心里头惦记的东西也就变多了。   不过他们也不敢不认真学习,怕学不好惹恼了额娘,回头造化和百福会被送回狗房去。   所以他们上课的时候还是认真上的,一旦下了课,两个人就挨在一块儿商量着该给狗做什么玩具和衣服。   时间长了,整个上书房的人都知道他们俩养狗了。   书房里头都是小孩子,有什么新鲜玩具大家都喜欢,总要自己也过一过瘾,这回胤禛和胤祚养了狗,他们也闹着要看狗。   胤禛也不是不体谅底下的弟弟们——实在是他们太捧着自个儿了,他说的天上好地上无的,胤禛就飘了,大手一挥,领着弟弟们回永和宫看狗了。   从老五到老十,全都跑来了。   云秀云佩哭笑不得:“不过是两只小狗,怎么惹得你们全跑来了?”   说是这样说,招待还是要招待的,也幸好永和宫里头常备着小零食,而这群小阿哥们一心只看狗。   这么说是因为小太监刚把狗抱出来以后,他们的眼睛就都粘在上头了,都不带动一下的。   最后还是小九反应快:“四哥,我能抱抱狗吗?”   胤禛看他一眼,有点不大情愿,因为胤禟年纪小,还跳脱,容易没轻没重伤到狗。   气氛一时之间僵持住了。   最后还是老五胤祺出来打圆场:“小九年纪太小,万一让狗咬了怎么办?还是我抱着让他摸一摸就好。”   胤禛对五弟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立刻就点了头。   胤祺就抱了百福给胤禟摸了两下。   等把狗还回去,胤禟眼睛还黏在狗身上不肯挪开,和胤祺撒娇:“哥,他们也叫额娘给我们抱一只狗吧?一只就够了。”   胤祺尴尬:“额娘肯定不会同意的。”   云秀闷头笑——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宜妃最怕的就是小动物,别说狗了,当年宜妃刚得宠的时候,花鸟房想要凑上去讨好,送了一只特别珍贵的鸟到翊坤宫,隔天就让人给退回去了,原因是宜妃她鸟毛过敏……   不止鸟毛,但凡是小动物,她全都过敏。   所以胤禟就只能眼馋地看着狗。   胤禩也喜欢百福,可是他不敢上手抱,也不好意思让胤祺抱着给他摸,他站在角落里羡慕地看,旁边是跟他呆一块的胤俄。   胤俄是从小奶娘就跟他说少和永和宫的亲近,只是那会儿大家都说要来,就他一个人不来也不好,胤俄就只能过来了。   他平常觉得有一点寂寞,因为上书房里头的哥哥们都不怎么跟他一起玩,一是因为年纪小,跟他玩不起来,二是上头的哥哥们很明显就分成了几个阵营。   大阿哥带着八哥,四哥和六哥是一起的,五哥和九哥一块,但是五哥是个老好人,和谁的关系都好,所以看起来也就跟四哥他们在一起。   而七哥腿脚不便,一向独来独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和四哥的关系好像也不错,有时候他们两个还会一起骑马练习骑射。   胤俄默默地叹了口气,这个世界太难了……   他也好想和哥哥们一起玩哦!   胤禩听见他叹气,问他怎么了。   胤俄就说:“我也想摸狗狗。”可惜摸不着,而且他额娘也不会让他养狗。   两个想摸狗却摸不到的人蹲在角落里,难得的有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等摸完了狗,前头的哥哥们开始讨论功课了,八九十这三个人就只能排排坐了。   因为前面几个哥哥学的东西比他们要深奥的多,他们根本听不懂哥哥们在讨论什么。   于是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一脸茫然了。   其实胤禩能听懂,但是他看见胤禟和胤俄两个人坐在一起不知道该干什么,难免想到自己刚进上书房的时候,也是和他们一样,那会儿是四哥带着他参与进去的。   以己度人,他也不太忍心看见弟弟们在这里罚坐,就主动过去带着他们一起玩。   云秀看得咂舌,以后的八爷党的形成也不是没有原因啊,前头的哥哥们年纪不是太大,就是已经被完全排除在政治斗争以外,最后当然只能他们几个小的抱团了。   不过她也察觉出来了胤禩最近的别扭,之前他来了一趟永和宫哭过一场以后,表面上看着心情缓解了,其实真要细究起来,就会发现他在慢慢地远离永和宫。   不是那种我讨厌你不想看见你的远离,而是一点点强迫自己不要靠近的远离。   真正的原因,云秀也能想明白,不就是因为良贵人如今还在惠妃手底下过日子么?她一个贵人,惠妃想要拿捏她实在是太容易了,随便克扣一点份例或者是生病的时候不给她请太医看病就能治死了她。   胤禩是为了他的额娘,所以选择了疏远永和宫。   惠妃养着胤禩,就是为了给大阿哥添加助力,那胤禩就得按着她规划的路子往前走,不走,良贵人就得被辖制。   姐姐可以去问延禧宫让良贵人出来么?别说惠妃不同意,康熙也不会同意,哪怕荣妃去要也是一样的道理。   胤禩根本没得选。他得抓住一切机会、拼了命的往上爬,直到良贵人能够彻底摆脱延禧宫才可以。   她如今唯一期望的,是胤禩只是疏远永和宫、疏远胤禛,而不是彻底像是历史上那样成了你死我活的境地,不然也太伤人心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胤禛,他正拉着胤祚给百福和造化梳毛,梳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今天还没和胤禩说话,连忙抬起头朝他招手:“八弟,过来。”   胤禩看了一眼胤禟和胤俄,慢吞吞地走过去。胤禛拉着他的手说:“你刚刚怎么都不摸百福和造化?它很乖的,你摸了也不会咬你,而且它的毛软软的,好可爱的。”   胤禩说:“刚刚人太多了,我怕吓着百福和造化,就走远了一点。”   胤禛把正舒服地眯起眼的百福举起来:“那你要摸摸它吗?”   胤禩动了动手,犹豫了好一会儿,看见四哥期待的表情,终究还是把手放了上去。   百福也不凶人,就乖乖地任由胤禩一下一下撸着它的脑袋,被撸得舒服了,就伸出舌头舔了舔胤禩的手心。   软软的、濡湿的触感,还带一点温暖,让胤禩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第83章   三月里,云秀先知道了另一个消息——南怀仁死了。   之前和戴梓的案子里,她说服了康熙,原先戴梓要被流放的,因为他实在没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而南怀仁又咬死了对此事不知情,他是比利时过来的人,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两国的邦交,还真就不能轻易动刑,后来秉持着疑罪从无的原则,最终无罪释放了,还留在火器营里。   而南怀仁呢?康熙心里对他生了嫌隙,不肯再重用他,再加上去年法国路易十四向大清派遣来了许多位传教士,还带来了三十箱的科学仪器,相比之下,南怀仁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他本就是很在乎名声利益的人,一旦发现自己在皇帝这里没有任何的脸面的时候,整个人都心态崩了。他在大清呆了这么多年,辛苦经营,当年为了往上爬伏低做小也做了不少,也抱团排挤、得罪过很多人,得宠的时候还好些,人家都畏惧权势不敢得罪,一旦从天上掉下来,那就会有无数的人想要把他彻底踩下去。   不到半年,南怀仁就彻底垮下来了。   他生了病,往常附庸着他说话的那些人一哄而散,一般外头来的传教士会有统一的地方住,方便管理,南怀仁得罪了好些和他一块儿的人,失宠以后他就被赶出去了,只能借住在别人家里,金银早就挥霍了大半,一点家底都没攒下。   生了病也没钱医治,最后潦草死在了外头。就这样,他租借的那户人家还嫌晦气,因为他沦落到那个地步也没把自己的傲气抛下,在康熙跟前被人捧着,就算到了民间,那也是颐指气使,今儿要热水,明天要饴糖,屋主觉得他烦人,只是已经收了租金,还按照南怀仁所说的签订了什么租房契约,一旦违约要赔偿好多钱。   云秀听说的时候也唏嘘,转头就觉得爽快起来了,一个外头来的人还敢排挤起自己人来了,下场凄惨也不过分。   之前云秀还听戴梓说起,原先南怀仁是在钦天监任职,负责治理历法,后来皇上还想给他工部右侍郎的职位的,可惜他自个儿作死,马上到手的工部右侍郎也没了。   戴梓如今在火器营里一心研究新的木仓支,没了南怀仁,日子过得可舒坦了。   倒是云秀,去上书房的时候经常被胤禟给缠着。   本来云秀上课的地方也就只和阿哥们隔了一小段路,起初的时候阿哥们年纪小,倒也不用避讳,后头大阿哥定下来亲事以后,云秀上课的地方又换了,这回隔得更远了。   但是远了也不影响四阿哥他们经常过来找她玩。   清朝的阿哥们休息的时间就那么多,大部分时候都在云秀这里了,云秀和他们的课程时间也差不多,一块儿上课一块儿休息,而其中,胤禟就是那个最容易让人觉得烦的人。   他年纪小,不明是非,额娘也宠着,宫人们都捧着,从小就养起来嚣张跋扈的臭毛病,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得到,不然就要闹。   连上书房里的先生都拿他没办法。   胤禟对课业又不感兴趣,从那艘自走船以后,他就天天往理藩院跑,跑的次数多了,和那些传教士们碰面的时间也就多了,每天跟他们在一块叽里呱啦的,也不知道能不能互相听得懂对方在说什么。   光在外头叽里呱啦不够,他还要来找云秀,因为从别人口中得知她在学习俄语和拉丁语,所以想要跟着云秀一块儿学——他和胤禛年纪差了五岁,这会儿正是刚启蒙没多久的时候,跑过来学俄语和拉丁语已经算得上是不务正业了。   不过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康熙跟前糊弄,逃课是不可能逃课的,只有下了课飞速跑过来才能蹭一点云秀的课的样子。   云秀对他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他去。   结果这一天,他跑过来以后,大喊了一声:“不好了!四哥哭了!”   云秀一愣,连忙站起来问他:“胤禛为什么哭了?”   胤禟说:“老师被罚了,皇阿玛说要把他下大狱呢!”   这已经算得上是大事了,云秀连忙跟过去看了一眼。胤禛现在的老师就是徐元梦,之前文华殿刚刚修缮好之后,他就被派去给太子教书,后来太子年纪越来越大,老师换了许多个,前些日子又出了纳兰明珠联合别人弹劾德格勒和徐元梦的事情,为了避嫌,徐元梦就被康熙放到了上书房,给胤禛教书。   结果纳兰明珠前些日子倒台以后疯了魔,无差别扫射,首当其冲的就是当时得罪他的德格勒和徐元梦。   而从明朝开始,每一任皇帝都有专门的《起居注》,由讲官负责记录,且是轮流记载,皇帝轻易不能查看,也不能进行修改,尤其是威胁讲官进行修改。但是每一个月的起居住都会有人检查是否有缺漏等等,这不,这个月查的时候就被看出来,康熙朝的《起居注》被故意涂抹改掉了一部分,存档也没有了。   而那一段时间的起居官正好是德格勒和徐元梦。   修改《起居注》是抄家杀头的大罪,今儿个徐元梦正给胤禛讲着课,御前侍卫就冲进来把他给拿下了。   胤禟幸灾乐祸:“四哥胆子真小,当场就吓哭了。”   云秀信他个屁,自己找到胤禛,结果果然看见他哭了,不过没有胤禟说的那么严重,只是一点点眼泪。   云秀问他:“怎么哭了?”   胤禛眨眨眼,说:“先生被拉走了,下了大狱,我听外头的人说,他们还要抄先生的家,要灭九族。”   云秀说:“案子还没审完呢,不会这么快就下决定的。”   胤禛看了看周围,拉着她去了偏僻之处,才说:“先生不是那样的人,我觉得这是诬陷。”   不说别的,他对徐元梦还是很了解的,他为人清正,并不会和别人同流合污,更别说修改《起居注》了,他也没有做这件事情的动机呀。   所以刚刚情急之下,看着先生被那样对待,他忍不住就落了泪。   云秀摸了摸他的脑袋:“要是先生是清白的,人家肯定会调查清楚的,你不要着急。”除非康熙铁了心的要把徐元梦赶出去,不然问题还真不会特别大。   先生没了,课也没法上了,胤禛跟着云秀慢慢往回走,一边就聊起徐元梦来。   胤禛说:“先生其实也挺惨的,之前的不是给太子教书吗?我听说有一回太子犯了错,打的就是先生。”挨打就算了,就因为太子是储君,先生就得跪着给他上课。   实在太过折辱人了。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问起云秀:“我怎么觉得,皇阿玛好像不喜欢汉人老师?”不然怎么会动不动就让人罚先生呢。   云秀想了想,先问:“那你觉得汉人怎么样?”   胤禛想了挺久,说:“满人重骑射,汉人崇文德,都没有什么不好的,之前纳兰性德才学很不错,许多人都夸他有汉人之风,我也觉得挺好的。”   像他自个儿就挺喜欢汉学,尤其是汉字,他每天都要练一两个时辰的大字才舒坦。   云秀就说:“你皇阿玛确实不太喜欢汉人老师。”这些事情,等到胤禛长大了也会明白的,所以她也没必要替康熙遮掩,“他在乎的是统治汉人,用汉人的办法稳住满人的江山。”   胤禛听得似懂非懂,他现在在上书房里,听的最多的就是索额图和明珠的党争,满脑子满耳朵都塞满了他们两个的事迹,以及皇阿玛在他们中间做出的取舍。   他看到的是上层贵族的权势斗争,关注不到下面那些人的死活。   这是他身为皇子的局限。   云秀摸了摸他:“其实汉人和满人也没什么区别,都一样是人,每天都在努力挣扎着生活,要活下去已经很难了,谁天天有功夫惦记着自个儿头顶上坐着的人是谁?他们只关心每年的税收是多少,种了多少亩的田,出了多少粮食。”   有句话叫天高皇帝远,离得特别远的时候,人就只会看到自己身边的东西。   康熙想要用满人统治汉人,有错吗?没有,因为他是满人,他是大清的皇帝,先祖们留下来的罪孽太多,加注到了他的头上,他不得不去收拾烂摊子、擦屁股,防止大清的江山动荡不安。   要是这天底下都和平了,齐心协力了,想要做出更多的成就,要比现在容易的多。   胤禛听懂了她的意思——想要获得长久的统治,得考虑到百姓们需要什么。   他牵着云秀的手:“姨姨,等以后我进了朝廷,一定好好做事。”   现在大哥娶了福晋以后,已经开始在朝堂上做事了,也因为这个,他最近很不喜欢和自己这些弟弟们待在一起,觉得自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了,自己已经开始成家立业,而弟弟们还在读书。   胤禛看到他那股骄傲的表情,就觉得生气。   云秀开玩笑说:“怎么,我们胤禛也想娶媳妇儿了?”   胤禛脸刷一下就红了:“哪有!”   “哈哈哈哈哈哈。”云秀捧腹,“逗你玩儿呢,别当真,怎么也要到太子和你三哥娶了福晋以后才能轮得到你。”   两个人回了永和宫,宫里安静一片,如意说娘娘在陪着十四阿哥午睡。   云秀就不进去打扰了。   三月里,康熙派了索额图、佟国纲去中俄边界进行谈判。   云秀其实有一点想去……但是康熙绝对不会允许她跟着使者团的,别说跟着使者团了,就是双方来往的书信,他也只是让云秀看,然后翻译那些信件,将翻译的结果和传教士翻译的结果进行对比,确认他们没有欺骗自己以后,再进行回信,回信也是传教士写的,云秀负责校对。   在翻译了第一封信以后,云秀就醒悟了——康熙其实就是把她当成了一个私人秘书,用来防备其他人的秘书。   而不是把她当做是自己的臣子一样看待。   是她之前被牛痘和水泥所带来的胜利蒙蔽了头脑,以为康熙会愿意让她进入使者团参与谈判。她忘记了,康熙是皇帝,也是男人,而她所处的环境已经不是那个可以让任何人畅所欲言的现代了。   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已经不能让人忍受了,哪怕是相对自由一点的旗人,也从后金福晋能顶半边天的情况慢慢逐渐向着汉人靠拢了。他们把女人关在了家里,慢慢剥削着她们的势力。从顺治开始就削弱着蒙古福晋的力量,康熙这一朝更加如此。   她不可能被康熙纵容着放往边界。   想清楚以后,云秀心中郁郁。这是她来宫里以后第二次生病,和前一次发烧不一样,发烧是热烈而蓬勃的,这回的她只感觉到了闷和冷,三月的天气,她躺在床上,裹紧了被子,怔怔地看着房顶。   云佩叫人请了太医给她看病,苦汁子中药往肚子里灌了一碗又一碗,没什么效果。   她问过了太医,太医说是心病。   心病还要心药医。   云佩不太知道云秀为什么病了,问过了跟着她的春雨和姜潮,他们最后给出来的结果让她多少有点摸不着头脑。因为他们两个也不知道为什么云秀病了,就是睡了一觉起来,她就躺在那里心伤了。   思前想后,她想找妹妹谈一谈。   她把所有人都放到了外面,不许他们进来,自己和她说话。从前是云秀鼓励着她,这回变成了自己鼓励云秀。   姐妹两个挨在一起,云佩问:“怎么了?”   云秀闷了半晌,说:“姐姐,我想家了。”   云佩啊一声:“想家了你就回去一趟呗,之前皇上不是给了你一个可以出宫的对牌么?你回去好好陪额娘他们住一段时间,要是想的话,就去把云烟叫回来也陪你一段时间。”   云秀摇了摇头。她不是想宫外的那个家,而是自己真正的家。   只要尝过自由的味道,再被关进笼子里的时候,会比从小就关在笼子里的人更容易发疯。因为她能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只鸟。   这些话她不能和姐姐说,太难了,她或许永远没有办法和自己亲近的人坦诚她其实是个穿越而来的灵魂,她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而不是这个苦闷的大清。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那个自由的国度。   她不说,云佩也就不知道她在伤心什么,可她心里有着推测,这段日子她看着云秀每天起早贪黑地学着俄语和拉丁文,从一个一窍不通的人,变成可以流利地用俄语和拉丁文对话的人。   她之前在宫里头闲着无聊,也就和云秀一块儿学俄语和拉丁文,但是大约她的语言天赋并不出色,她可以很快理解翻译过来的那些词汇究竟是什么意思,却没办法灵活运用,对于云秀所说的什么语法根本不了解。   但是云秀不是的,她在语言上就像是一个天才一样,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她就可以明白那些句子是什么意思,也可以用不同的词汇去替换句子中的同义词,到现在,她已经可以熟练地用拉丁文写一封很正式的官方文件了。   但云佩发现,云秀已经很久没有碰拉丁文和俄语的资料了。   云佩想了想,问:“你是不是想去尼布楚?”   云秀终于有了动静,她看着姐姐,过了好一会儿,点头。   云佩就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之前云秀摸胤禛的那样:“我说呢,我们云秀这么努力,就是想派上用场对不对?”   她嗓音很温柔,已经马上三十岁的女人了,在后宫里一点点磨平了棱角,成了一个温和到没什么脾气的人:“既然想,那咱们就再努力一下?”   云秀声音闷闷的:“还能怎么努力?”她都已经学会俄语和拉丁语了,现在的问题就是康熙根本不会给她用上俄语和拉丁文的机会。   云佩说:“一定要去边界才可以吗?云秀可以呆在京城里,就在理藩院里头也不行吗?”   云秀说不是不行:“可皇上连在理藩院的机会都不给我。”她给姐姐说了康熙只是把自己当一个勉强可以信赖的秘书的猜测。   云佩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也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云秀会想要跟着使团到尼布楚去谈判,可云秀说着说着,她就明白了:“你觉得在宫里不自由?”   哪怕她现在已经是乐安县主了,不再是以前的小宫女,她依然觉得不自由。就像她已经成了德妃,偶尔做梦的时候,也会梦到那匹自己喜欢的小马一样。   云佩说:“如果你觉得不自由的话,要不然还是去外头住一段时间吧?过两年你也要出宫了,就当做去提前适应一下,之前皇上给你赏的那个院子你还记得么?赏给你以后你就光在里头弄牛痘和水泥了,那个院子不是和咱们府里头连在一块吗,上回额娘进宫的时候,我已经请她叫人把院子里的土都填平了,在里头种了好多的花花草草,今年应该就要开了。”   云秀以前最想要的就是属于自己的大院子,里头种满许多的花,有攀爬在墙上的牵牛和藤蔓,院子里最好有一个可以玩的秋千架子。   听姐姐说起这个院子的时候,她慢慢地就忘记了心里的不痛快了。   云佩讲的口干舌燥,最后还是做总结:“所以如果你觉得心里不高兴,就去院子里住一段时间,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再回来,我还可以叫胤禛他们休沐的时候去院子里跟你一块儿玩,他们好久没出过宫了,上回出去还是云烟成亲的时候,估计也快闷坏了。”   云秀说好。   既然回不去了,在这里也要让自己过得开心一点点。   云佩的行动力绝对比她要高得多,几乎是这天下午她们两个商量好要出宫以后,第二天,不用半天,她就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   “出去这一趟你可能不太习惯,我把你常用的东西都给你带上了,还有一点宫里头吃的点心之类的,哦对了,还有给额娘她们的礼物。”云佩细细地数了半天,末了叹口气,“要不是我不能出宫,我都想跟你一块儿出去了。”   云秀:“那要不然咱们跟皇上说一声,申请一下?”   云佩说太麻烦了:“你替我去看一看就行了。”   于是,到了当天下午胤禛和胤祚来给额娘请安的时候,才知道姨姨已经丢下他们出宫玩去了,顿时哀嚎:“额娘!!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我们也想出去!!”   他们每天大清早就起来上课真的容易吗!皇阿玛就像个变态一样,上午学习汉语和文化知识,下午练骑射,偶尔休息时间还让他们学习外语和天文,还有数学知识。   虽然胤禛很喜欢数学,但是学久了也会很累的!   现在可好了,原来和他一起同甘共苦的云秀跑路了,还是出宫去玩儿,怎么能不让他眼馋?   云佩无辜:“你们姨妈说走就走,那会儿天都晚了,我总不能叫人去阿哥所把你们叫醒了问去不去吧?”   胤禛一脸怨念。   云佩说:“你们不是有休沐吗,我已经跟云秀说好了,要是你们皇阿玛同意你们出宫,到时候你们直接去院子里就好了。”   胤禛眼睛一亮:“真的?”   云佩说真的。   胤禛和胤祚对视一眼,连饭也不吃了,直奔乾清宫。   康熙才见完大臣们,听他们俩来还愣了一下:“算了,叫他们进来吧,这个时间点过来,估计他们俩还没有用膳,叫御膳房去准备准备。”   梁九功应下。   胤禛和胤祚直接奔进来,看见康熙坐在案边,立马冲过去:“皇阿玛!”   康熙嗯一声:“怎么今天突然过来了?是你们额娘有事?”他心里想着上回和云秀说的话,都说了一两个月了,永和宫也一直没动静,他还纳闷呢,这不,俩娃就过来了——唉,云佩的脸皮还是薄了一点。   胤禛不知道自己皇阿玛在想什么,他和胤祚满心都想着下一次休沐的时候一定要出宫去找姨姨玩!   因此,现在就是一整个眼巴巴的状态:“皇阿玛,我和六弟想出宫去玩。”   笑容慢慢僵硬在了脸上,康熙咳嗽一声,问:“为什么突然想出宫去玩?”   胤禛说:“姨姨昨天出宫了,额娘说姨姨是心情不好,想出去散散心,我和弟弟想去陪着姨姨。”论说话的艺术有多么重要,“姨姨最近学习好辛苦的,胤禛和弟弟学习也好辛苦,所以皇阿玛你能不能同意我们出去玩?”   十岁孩子猛猛撒娇,康熙也有点顶不住,更何况再加一个小六。   康熙沉吟了半天,还是决定再问问:“你们姨姨为什么不高兴了?”   胤禛说不知道:“额娘不跟我们说,就说姨姨不开心了。”   康熙忍不住地就想了想最近有什么事儿能让云秀不开心。云佩都能想到的事情,他动一动脑子也能想明白,只是想明白以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觉着云秀太过小孩子脾气,如今都在宫里头呆了这么多年了,这么一点情绪都不会藏,就因为他不许她去边界?   天底下两国谈判,哪有女人跟着一块儿去的。   他不以为然,扭头对着一脸期待的胤禛和胤祚说:“行吧,下次休沐的时候,你们想去就去,就是得当天去当天回,也不许耽搁了功课,知不知道?”   胤禛立马点头。   胤祚得寸进尺:“那,皇阿玛,额娘能和我们一起去吗?还有十四弟。”他很天真地想,一家五口就是要整整齐齐嘛。   康熙冷哼一声:“你怎么不问问皇阿玛去不去?”   胤祚初生牛犊不怕虎:“那皇阿玛去不去?”   康熙一哽:“去去去,别吵朕用晚膳。”   胤禛拉着胤祚一溜烟就跑了。   等休沐那一天,胤禛和胤祚收拾好东西,拉着云佩就要走,还不忘叫奶娘抱着小十四。   云佩疑惑:“你们不是去找云秀吗?”   胤祚瞪圆了眼睛,萌萌地说:“可是那天我们问皇阿玛能不能和额娘一起去,他同意了呀?”   云佩怀疑地看了看胤禛。   胤禛一本正经:“那天小六问皇阿玛额娘可不可以一起,皇阿玛反问了小六为什么不问他去不去,然后小六就顺着问了,皇阿玛说‘去去去’,这不就是三个去吗?第一个去是同意胤禛和小六去,第二个是同意额娘去,第三个去是他自己去不去。”   解释完了以后,他催着苏培盛:“还不快去问问皇阿玛什么时候启程?”   苏培盛垂着脑袋,没敢自个儿去,而是说:“奴才已经叫小太监去问了。”   没一会儿,小太监就回来了,苏培盛眼尖地看见他衣裳后头屁股的位置有个靴子印记,立马低下头。   小太监说:“奴才去乾清宫的时候,皇上正要去上朝,于是报给了梁总管,后头梁总管出来说,皇上叫德妃娘娘等一等他,等他下朝了一块儿走,阿哥们先走。”   云佩站在旁边,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忍住了没笑,催胤禛他们先去:“你们姨姨爱睡懒觉,这会儿肯定没起来,要是去晚了,她指不定就起来了,可能还要出门,估计你们还找不到她呢,别浪费了时间。”   胤禛犹豫的表情立刻变了,拉起胤祚就跑:“快快快,咱们赶紧去!”   一边跑,一边叫苏培盛:“别忘了把百福和造化带上!”   云佩差点没笑死。   等了好一会儿,快中午的时候,康熙才姗姗来迟,一来就抱怨两个儿子:“朕当时也没同意说要过去,怎么他们两个就这么擅自做了主呢?”   云佩就把胤禛的“解释”说给了他听,成功看见了康熙无语凝噎的表情:“您都答应了,总不能不去吧?”   康熙哼一声:“朕衣裳都换好了,能不去吗?”   于是两个人也准备出宫,路上,康熙就问起来了云秀不高兴的事儿:“就因为朕不让她去尼布楚?”   云佩忖度思量着他的语气,试探着说:“这不是她学了有快两年的俄语和拉丁语,您还叫她看书信呢,她就觉得您是想让她去的,结果……”   康熙靠在马车壁上,本来是眯着眼,听了这话立马把眼睛睁开了:“这还怪朕是不是?”   云佩轻轻挨过去:“嫔妾哪敢啊?就是那么一说罢了。”   她温热的身体靠过来,还拉住了他的手哄,康熙也就不说话了,真要论起来,他们也已经十年了,对彼此的性格都熟悉,康熙也知道她鲜少有这样主动温存的时候。   她也是怕他真的生气了。   想到这里,他就解释说:“不是故意不让她去尼布楚,一来,两国谈判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女人出面的道理,二来,沙俄之前就反复后悔,在黑龙江一代来回流窜,说过无数次不会再来,在咱们的军队退去以后又折返过来,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不然你以为朕为什么这次会让把戴梓的连珠火铳也一并带上,还叫了佟国纲?”   云佩顺着他的话说:“佟家从祖辈上就常打仗,佟国纲大人也是带兵的好手。”   康熙嗯一声:“是,他去,万一沙俄反悔了,也能有人治住他们,这是头一次正式谈判,还有的磨,要是让云秀去了,万一再和沙俄打起来了怎么办?她是能舞得动刀剑,还是能使得了火铳?你要是不怕战场上头刀枪无眼,朕就让她去。”   云佩立刻就反悔了,可她也留了一线生机:“这还得问云秀呢,她一向胆子大,万一这也敢去呢?”到底她还是惦记着云秀那天难过的表情。   康熙往后一靠,表明自己不信:“她能有那个胆子?她要是有,朕就服气她,要是她敢往尼布楚走一趟,和和平平地谈判完了,朕就好好地赏她!”   得了便宜得卖乖,云佩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皇上英明!”   一行人到了赏给云秀的别院里,还没进门就看到了外头墙上绿油油的爬山虎,满墙都是,还没进去,就能感受到那股子清凉的风了,康熙点点头:“院子收拾的不错,上回来的时候真是糟蹋了这地方。”   他一点也不愿意承认明明是自己把院子赏给人家做水泥实验的,一心吐槽上回在这里看到的满地沙尘的景象。   还没进院子,就听到了里面的笑声:“哈哈哈哈六弟,你穿这个好奇怪啊!”   康熙还不知道哪里奇怪呢,就走进去看了一眼。   结果一进门,两个黄不拉几的人就转头看向了他。   康熙:“……你们俩这是干什么呢。”   胤禛摸了摸头顶毛茸茸的假发,说:“嗯……儿臣前两天看见有两个新来的传教士,头发很黄,还很卷,很有意思,就试了一下。”   他头上顶着一头微卷的小黄发,还刻意梳成了卷在两边的样式,身上穿着缩小版的传教士的衣服,脸上甚至贴着两根小胡子:“皇阿玛,你看我学得像不像?”   康熙:“……”挺像的,就是他的手也有点痒。   百福和造化正在满院子乱窜,听见有人进来的身份悄咪咪地躲在了秋千架旁边的花丛里,它们两个不认识康熙,却认得经常给它们喂吃的的云佩,见了她就窜上来,拼命地蹭她。   胤禛还叫:“百福,造化,过来。”   听到叫它们,百福先回过了头看胤禛,它是胤禛养的,造化是胤祚养着的,都对各自主人的声音很敏感,然而这回它听见了主人叫他的声音,一回头就发现是一个奇怪的人,根本不是之前的主人。   它微微歪着头:“汪?”   胤禛哈哈大笑:“百福你真是个笨蛋!”   他还伸手去喊康熙:“皇阿玛,你看多好玩。”   康熙?康熙懒得和他一个小孩子计较。   他看了一眼院子里,果然种着好些花花草草的,和他常看的小桥流水、假山假石也不一样,看起来宽阔不少,院子里架了一个秋千,旁边种了一颗和永和宫那边差不多的榕树,刚种下去一年,还没长成,树底下放了两个“座位”。   他问:“云秀呢?”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胤禛说:“姨姨去后院拿东西去了。”   康熙哦一声,习惯性地走到了那个座位上,一屁股就坐了下去,结果半个身子都陷在了里面。   胤禛连忙说:“姨姨说这是沙发!软的,可舒服了。”   康熙感受了一下,是挺舒服,就是坐不直,有损他的帝王风范。他面色不改:“云佩,你过来坐。”   云秀从后院拿东西出来以后,就看见姐姐和胤禛、胤祚坐在沙发上,而康熙……他坐在秋千上。 第84章   云秀面不改色走过去:“姐姐怎么来了。”   康熙坐在秋千上瞅她,瞅着瞅着,就说:“朕看你如今的脾气越来越大了。”看着倒也没生气。   云秀说不敢。   康熙啧了一声,晃了晃秋千,他如今也快四十了,坐在秋千上头,怎么看怎么违和,也就是皇家保养的好,看着还和壮年似的。再怎么也都是处了十来年的人,对彼此的脾气和性格摸得一清二楚,他分明知道云秀是生气了,倒也没恼:“来的时候朕都和你姐姐解释清楚了,你自个儿问她吧。”   云秀就看了一眼姐姐。   云佩说:“你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坐着?”   云秀就走过去坐下,把手里的东西都给放到桌上,是一碟子花生糖,再有五杯牛乳。胤禛和胤祚之前在宫里头奶娘管得并不严格,想吃糖和点心的时候随手就能要到,所以换牙的那段时间差点就蛀了牙,还是他们说自个儿牙疼云佩才限制了他们吃糖的频率。   云佩有心想缓和气氛,就扭头问康熙:“皇上不过来坐么?”   康熙面无表情:“椅子太软,不想坐。”   云佩就也不去管他了,和云秀说着康熙才刚说的那些事,末了,补充了自己的看法:“其实我也不太同意你去,你从小在京城里头长大,不知道外头有多艰难,就像前些年甘肃土司那事儿,谁知道你路过某地的时候会不会碰到土匪流民?”   这时候的治安可真没奏折上头说得好,只是这话她说不出来罢了。   她看向云秀:“我知道你想去,我也不会拦着你,只是把利害关系给你说清楚,最后选什么都看你。”她其实很了解自己的妹妹,她是个倔强的性格,认定了的事情很少轻易改变,可云佩还是想告诉她,自己担心她。   云秀默默。   她能够理解姐姐的担忧,也知道她以为自己不开心是因为没法去尼布楚。   其实她只是觉得不自由。   说起来真的很可笑,她穿越到了大清,既不是平民之家又不是大清的末期,而自己的姐姐还是德妃,她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的多了,可她还在奢求更多的东西。   她沉默的时间太长,云佩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轻轻地叹了口气。   康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沙发上,他还是不太习惯沙发柔软的触感,微微皱着眉头:“你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吗?”   云秀张了张嘴,还是决定说老实话:“奴才没有非去不可的原因,只是因为想去,奴才学了两三年的拉丁文和俄语,如果只是翻译书信,一年前奴才就可以了,后面一年的时间就不必再练习口语。”   更何况她的脑袋里还依稀记得《尼布楚条约》,尽管已经不太记得内容了,但还是觉得它是个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才想去看一看。   康熙看着她。   沙发很软,云秀和胤祯、胤祚坐在一块儿,云佩和康熙坐在一起,中间隔着桌子,他看着低头沉默不语的云秀,然后就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地拽了一下。   他忽然觉得沙发也不是太让人觉得讨厌了,这么软的座椅,很容易就让人能够亲切地贴在一起,而不是一人一个座位,远得就和不认识一样,更重要的是,云佩隔着桌子在向他撒娇。   他知道她是为了妹妹,每一次她的服软和撒娇都是为了妹妹,可这并不影响他觉得心里舒坦。更何况她心里有数,基本上没有任何成功可能性的东西她都不会求,而他多半时候,是对她心怀愧疚的。   所以他很少拒绝云佩提出的要求。   就像现在,他心里头也在犹豫着——今年派去的索额图和佟国纲两个人,他并不是太过信任,佟国纲还好说一些,他虽然是出身佟家,可他和佟国维的关系并不算太好,而索额图呢?他对他处于半信半疑的状态,相信他不会损害大清的利益,但是也会怀疑他很可能会瞒着他做一些事情意图为太子谋取利益。   他需要另一个绝对忠诚的人帮助他,本来想选的是庆复——他和佟佳氏闹翻了,不会偏帮佟国纲。   可惜他现在想的是,就算闹翻了,他也听不懂拉丁文和俄语啊,只要索额图他们收买了翻译官,糊弄庆复,那他派他去有什么用?   思前想后,他还是觉得,云秀可以去,只是:“你出去的时候,得以男装示人,毕竟是带兵去往尼布楚,女人在军营里头并不好呆下去,也会给你带来很多的麻烦。”   云秀眼前一亮:“真的可以出去吗?”   康熙嗯一声:“可以,我给你派一列亲兵,到时候你可以跟着去。”   这已经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云秀心里激动——管他男装不男装,能去就行!   得到了批准,她也就对康熙客客气气的,还问他吃不吃早葡萄。   之前纳喇氏收拾院子的时候就在墙根底下插了棵葡萄秧,这么几年下来,也长到了结葡萄的时候,早在葡萄秧越来越高以后,纳喇氏就架上了葡萄架子。   现在葡萄已经能吃了。   云秀叫人去剪了,再送过来的时候,她就把葡萄推到了康熙面前:“您尝一尝,我看着长得还不错,只是还没有尝过。”   康熙吃了一颗,瞬间整个脸都皱起来了:“……酸!”   云秀咳嗽一声:“这是意外……”   旁边坐着的胤禛和胤祚不信邪,也各自伸手摸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瞬间那股青涩泛酸的味道直冲喉咙。   “呕!!!”   云秀:“……都已经说了很酸了,你们两个还尝什么?”她哭笑不得,“我是自个没尝过,想着拿过来让皇上尝尝鲜的。”   康熙吐槽她:“要不是知道你的为人,只怕朕会以为你是故意报复朕的。”   云秀眨了眨眼。   定下来的是让云秀跟着去,可之前索额图和佟国纲早就已经出发了,如果她想要跟上去,就得快马加鞭追赶,康熙想着她不会骑马还问了一句。   结果云秀说:“我已经会骑马了!”   之前南巡的时候,她们的马车远远跟在巡行队伍的后面,整日里待在马车上面无聊,她跟着庆复学了好久的骑术,也终于在回程之前学会了,为了学会这个,那会儿她走路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腿根颤颤,一层皮磨掉又长出来,最后就成了一层茧子。   那会儿咬着牙学,是想着履行和姐姐的承诺,这会儿却感激起那时候咬着牙学骑马的自己了。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出去,外头的消息就传了进来——头一个,是湖广总督罢饷裁兵,当时的督标兵夏逢龙领着一群被裁了的士兵在武昌造反了。   如今大清的官兵大多都是三藩之乱的时候组织起来的,有些是正经官兵出身,有的是向乡里征的兵,后面平定三藩之乱以后这些兵丁就完全闲置下来了,数目极大,每日耗费军饷无数,又无战事可平,所以湖广总督想着裁兵,不然他们养不起这些兵丁。   结果在陆陆续续裁兵以后,有好几千人跟着夏逢龙造反。   这是其一。   其二是噶尔丹忽然入侵喀尔喀。   如今的蒙古并不像是后世那样是自治区,而是各个部落组成,部落与部落之间互相制衡,也互相敌对,其中,蒙古分为漠南、漠北、漠西三个部分,漠南蒙古由科尔沁统治,当年努尔哈赤想要入关,却被科尔沁常年骚扰,烦不胜烦,努尔哈赤就开始选择和科尔沁联姻,接连娶了好几位出身科尔沁蒙古的福晋和侧福晋,所以到了康熙这会儿,因为常年和大清联姻,漠南相对比较稳定。   所以蒙古大部分时候都是漠北和漠西的争斗,而噶尔丹就属于漠西的准噶尔部。而由于三藩之乱的影响,康熙对蒙古采取的政策都是不远不近,尤其是漠西准噶尔部,康熙无暇顾及,他们就迅速发展壮大,到了这一代的噶尔丹,更加锋芒毕露。   他带领着蒙古军队从康熙十八年开始就频繁向着大清的领土前进,之前庆复去甘肃,就是因为当地的土司受到了噶尔丹的蛊惑,向噶尔丹进贡硫磺等物,被当时的甘肃巡抚发现,走投无路之下选择了叛乱,然而那会儿的噶尔丹已经直接跑了。   后来多年内噶尔丹又频繁入侵青海等地,被大清打了回去,他无功而返,选择了向外扩张,一度打到了乌兹别克。   云秀还记得现代课本上那些挤在一块儿的几个小国家,听说噶尔丹打到乌兹别克以后咂舌——不得不说,噶尔丹能靠着漠南那一点点人打到外头去,一定程度上还真是个骁勇善战的人物,只是他一心惦记着大清,所以才会在六月里入侵喀尔喀。   那会儿她还刚准备动身,还没出发,康熙就把她拦下来了,沙俄和蒙古接壤,如果真的打起来了,必定会影响到中间的路途,康熙不仅不让云秀出去,还派人把索额图等人给叫回来了。   云秀坐在永和宫里,有点可惜:“怎么偏偏噶尔丹突然就打过来了?”   云佩一边给她顺气,一边说:“天底下巧合的事情能有那么多么?我听人说起之前噶尔丹骚扰边界已经很久了,只是都被大清给阻挠回去了,所以才放弃了,一路往别的地方去了。”   这会儿宫里头四处都在因为噶尔丹的事情闹得人心惶惶的,虽然不至于因为噶尔丹害怕,却也多少知道打仗是个不好的东西,前些年三藩之乱的时候,宫里头就也是这个气氛,今年仍旧是这样,心里慌了,自然要千方百计地打听消息。   连宣妃那边儿都成了香饽饽。她出身蒙古,对蒙古各部的事情了解的多一些。   宫里头大家都去的时候,云佩也就随大流跟着一块儿去坐一坐,听了不少的消息。消息一多,讨论的人也就多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混在一块儿,倒也把局势猜了个七七八八。   云佩就叫云秀安心:“你看着吧,这事儿拖不了多长时间,最多明年,你还能去尼布楚。”   云秀惦记着和沙俄的谈判,饭也吃不下,端着碗在那里琢磨了半天,忽然醒悟了——噶尔丹和沙俄挨得那样近,沙俄眼看着失利了,要谈判签合约划分土地了,可不得心里头着急么?他们再害怕,也得多要点东西,除非连珠火铳把他们国家的人全杀了。   所以联合噶尔丹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一个心里头惦记着大清的土地,另一个怂不拉叽不敢和大清正面打,却不想没了太多自己的国土,就跟臭味相投、狼狈为奸似的勾搭在一起。   噶尔丹借着康熙和沙俄谈判的时候入侵边境,给沙俄喘息的时间,自己也打大清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不得不把精力放到自己身上。   而沙俄呢?他们从前就占领着喀尔喀贝加尔湖这一片地方,知道漠南是大清的姻亲,所以从不接触,而是向着漠北、漠西伸出橄榄枝,企图靠着噶尔丹分裂大清。   从很久之前,每年噶尔丹都会和沙俄进行来往,如今沙俄“有难”,他的好兄弟就得想办法捞他来了。   云秀愤愤不平:“怎么还有这样的人?!为了一己私欲,就拉着外头的人打自己的人?这不就是通敌叛国么!”   桌上坐着的胤禛他们都被吓了一跳。随即就明白了她在气愤什么,顿时哭笑不得:“难怪姨姨端着碗看了半天没下筷子,我还以为御膳房的口味变了,不合姨姨的胃口,原来是在琢磨噶尔丹的事情。”   胤禛说:“最近上书房里头也在讨论这个事儿呢,先生们还拿这个事情问我们了。”   云秀问:“那你们怎么答的?”   胤祚埋头干饭,这会儿终于舍得抬头了:“还能怎么答?噶尔丹当咱们大清的军队吃干饭的不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要不是我现在年纪还小,我肯定要拿火铳把他们全都突突突了!”   上书房最近加了新的课程,那就是每三天会带着小阿哥们一块儿去火器营看火器,年纪大的阿哥们会有人陪着一块儿尝试火铳的使用,年纪小的就只能在旁边看着。   胤祚是属于不上不下的那个,上头五个哥哥都能使火器,他只能和弟弟们一块儿站在旁边看着。   他对那个突突突的连珠火铳很感兴趣,眼馋的很,每回从火器营里头出来都在惦记着,最近噶尔丹大肆侵虐,他每天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要拿火铳把那些坏蛋给突突突了。   云秀顺手就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啊,等咱们胤祚长大了,火铳也端得动了,就把他们全都赶出去。”   可显然康熙不这么想。   他想的是先攘外再抚内,噶尔丹可以暂且放一放,先把沙俄的谈判进行了再说。   因为噶尔丹打进喀尔喀的时候,漠北的土谢图汗正在和俄军打仗,而噶尔丹趁机偷袭了土谢图汗的后方,沙俄想趁机收服喀尔喀的难民——但是喀尔喀当时的部族选择了投靠大清求得庇护。   也正因为是这样,噶尔丹借着这个借口向清廷要人,说康熙要是不把喀尔喀部落的首领交出去,他就要“尽力征讨五六年,必灭喀尔喀”。   康熙当时左右为难,如果不接纳喀尔喀的难民,难免叫其余蒙古部落寒心,也堕了大清威名,助长噶尔丹的气焰,而如果接纳了,那就要一边和沙俄谈判,一边和噶尔丹作战。   他苦思了一夜,还是选择了接纳,于是叫了理藩院的尚书前往谈判。   这一场持久战从康熙二十七年的六月一直打到跨了年。   尼布楚之行也彻底耽搁了下来。   云秀失望,但也没着急,这日子还真急不来,不把噶尔丹打出大清,恐怕沙俄也会跟着一块儿造反。   连珠火铳只能武力恐吓,想要长久的和平还需要政策辅助。   大约是为了安朝中大臣们的心,让他们相信大清还足够强盛,正月里还没过年的时候,康熙就下旨要第二次南巡,仍旧是巡视河工。   去年靳辅被免职,换上了新的河道总督,康熙不太放心,还是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这一年嫔妃们都没怀孕,也只有大阿哥的福晋又怀上了,前头她的第一胎生的是女儿,康熙因为孝期的闹剧,对这个孙女淡淡的,胤禔卯足了劲儿想要抢先生下皇孙,这回大福晋又怀上了,他难免嘚瑟。   而底下的几个阿哥们还都没有娶福晋,对他明里暗里的炫耀也就只能忍着,一边忍一边唾弃。   太子脸上淡淡,扭头却和索额图提及了太子妃的问题。   大阿哥的福晋已经出身勋贵人家了,太子妃肯定不能比大福晋的身份低,就这么筛选来筛选去的,最后得出来两个比较合适的人选,一个是瓜尔佳氏,一个是董鄂氏,这两个年纪比较合适,瓜尔佳氏是八大姓,身份比董鄂氏要尊贵,董鄂氏是顺治年间才起来的。   索额图算了又算,觉得瓜尔佳氏的可能性比较大。   康熙这会儿虽然不喜欢索额图,对太子却是真心的,必定会为他挑选一个实力雄厚的太子妃,董鄂氏根基太浅,又曾经因为前头董鄂妃的缘故,名声上一般,皇上也不可能让董鄂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成为太子妃,被膈应一次就够了,再膈应一回他又不是傻子。   胤礽对娶谁都无所谓,他娶的是太子妃的家世,又不是人,貌美貌丑都与他无关。   只是后来索额图南巡途中连续打探了几次康熙的想法,他都没透露出来一点消息。   他频频动作,当然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力。   小魏子偷偷地给云秀递了消息说过这件事。   云秀又拿这事儿和姐姐讨论过,结果云佩说太子必不可能近期娶太子妃:“太子本就有索额图强力支撑,从前限制索额图的纳兰明珠前两年又被贬了,皇上再喜欢太子也不可能这个时候给太子娶太子妃。”   外头噶尔丹和沙俄与大清打的正厉害呢,太子只要大婚,就意味着他已经承认,要开始参与朝政了,且不说这个时机不合适,太子参与朝政以后,朝堂上的大臣保准儿会一拥而上,争相成为太子的党羽,而朝堂之上又无人限制,岂不是看着太子做大?   就说大阿哥胤禔吧,他是康熙二十六年成的亲,成亲以后就开始参与政事了,且还是在兵部任职,他刚参与政事一年,纳兰明珠就被贬了,有他自个儿嚣张跋扈的原因,可皇上摆明了要揪他的错处,不然为什么于成龙参他的时候没动静,反倒是后来郭琇参他,直接一本就参完了?   不过是想削弱大阿哥的影响力罢了。太子还没参政,要是大阿哥胤禔过早地召集了党羽,恐怕对太子不利。   云秀有时候真就觉得康熙是个究极端水大师,生怕哪边儿水多了打破平衡让水溅到了自己身上,而他也确实拿捏住了所有人的心理,索额图、纳兰明珠,这两个人也算得上是老臣了,能纠集起那么多的党羽,还能在朝堂上叱咤风云,本身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可再厉害的人物,到了康熙手里,也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   用完了就能丢,丢了还不一定会捡回来,棋子们还得心甘情愿让他用,让他用到极致,用得舒坦,自个儿也能借着他的利用爬上权力的巅峰。   双方都沉溺在权力的博弈里,康熙冷眼看着,把人心的复杂抽丝剥茧看得透彻。   这个人是天生的皇帝。   云秀叹气,扭头就和胤禛说:“咱们啊做什么事儿都不能着急,知道么?”你前头还有好大哥和好二哥,让他们俩先斗去吧,捡便宜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没有丢小命的危险。   胤禛懵懵懂懂。他现在是个只会读书的好孩子,每天都在琢磨鸡兔同笼的问题,无心顾及上头两个哥哥的明争暗斗。   还是年纪差距太大了,哥哥们不跟他玩。   大阿哥比太子大三岁,太子比胤祉大两岁,胤祉还比胤禛大两岁,这加起来胤禔和胤禛都差七岁了。   要知道,古代可是十七岁就能娶妻生子的,康熙自个儿也是十三岁就娶了赫舍里氏,再来一轮,大阿哥都能当胤禛的爹了。   云秀有一回玩笑一样和胤禛提起这件事情,胤禛还特别认真地说:“其实上书房里,大哥眼里只有太子哥哥,争学问、争骑射,什么都要争,但是他对我们几个弟弟还算是不错的。”年纪差距太大了,又都是没法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的弟弟们,胤禔也就对他们很和气。   云秀说是吗。   胤禛点头:“上回大哥也这么跟我们说的,他说把我们当半个儿子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了,听胤禛说完这句话以后,她居然浑身都冒了冷气,连忙问:“什么时候说的?”   胤禛说:“就上船没多久,皇阿玛说要去找密额娘的亲人,我们几个兄弟一块儿吃了一顿饭,大哥席间这么跟我们说的,说密额娘可怜,从小找不到爹娘,皇阿玛心疼密额娘什么的,那会儿九弟说皇阿玛怎么不心疼心疼我们这些做儿子,大哥就笑了,说皇阿玛不心疼,他心疼,他如今在朝堂上颇有建树,以后能罩着我们这些小的,又说把我们当半个儿子看。”   云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胤禔忽然在一群小阿哥们面前提起后宫的庶妃是想干什么,尤其还是在在座的几个小阿哥里头,出了好几个宠妃呢,是想单纯感慨一代新人换旧人?还是暗示小阿哥们的母妃往后就要失宠了,被新人取代了,而他们的额娘没宠爱,连带着他们这些小阿哥也会不受重视?   所以康熙才会“不心疼做儿子的”。   紧跟着又说他心疼弟弟们,提起自己已经参与朝政,不就是想提前拉拢几个弟弟和他站到一块儿么?等这些弟弟们长大了,要是额娘不再得宠,皇阿玛也不心疼了,还不是得倚仗着他这个大哥?   这是明晃晃地想要结党了。   云秀问:“太子在不在?”   胤禛摇头说不在:“皇阿玛当时把太子哥哥叫走了,大哥就说不等他了。”   云秀了然,太子要是在,胤禔保准儿说不出这样的话,只是她仍旧觉得胤禔鲁莽了,这些小阿哥们能知道什么?都还在读书呢,更何况他这话说的,但凡传到康熙耳朵里,那都是僭越,什么叫皇阿玛不心疼儿子?什么叫把自己的弟弟当半个儿子看?他是想取代康熙么?   云秀摇头,叮嘱胤禛:“你和小六、小十三也叮嘱一声,往后远着点大阿哥,不用表现得太明显,面儿上过得去就成了。”   胤禛点头:“姨姨,皇阿玛真的会不心疼我们吗?”   云秀沉默,摸了摸胤禛的脑袋,决定还是暂时先欺骗一下小孩子:“怎么会呢?他是你的阿玛,全天下最疼你的人。”   本来随口敷衍,结果胤禛摇头:“才不是,额娘和姨姨才是最心疼我们的!”   云秀笑了。   三月里,康熙忽然下旨,给胤礽挑选了一位李佳氏为侧福晋。   李佳氏祖上并非满人,而是汉人,世代居于长白山一代,隋唐时也是著名的大族,从西晋开始就颇有名望,祖上出过武安君李牧等等,后来满清入关,他们才入了满洲。   让云佩总结的话,那就是典型的汉人领袖,在仕林之中颇有声望,尤其是江南一代崇文,太子已经在满人们跟前没什么威望了,皇上就得继续在他身上加注汉人的威望。   于是,太子的太子妃还没定下来,就先迎娶了侧福晋。 第85章   因为娶的是侧福晋,所以不需要向着后宫的嫔妃们请安,云佩她们想要见到侧福晋,那都得等年节上头,尤其是颁金节的家宴上才能看见了,而且也要太子愿意把侧福晋给带出来。   去年七月里夏逢龙就败了,今年给太子娶一个汉人出身的侧福晋,也是想要平稳江南一代文人的心,叫他们不要在这事儿上做文章。   四月里,康熙说要派人去往尼布楚和沙俄进行定界谈判。   云秀觉得奇怪:“去年皇上不是还说沙俄和噶尔丹勾结作乱不好定界么,怎么今年忽然又要叫人去了?”   云佩说:“是觉得不能拖得时间太长吧?”蒙古漠西部落再怎么说都是内乱,而沙俄算是外敌,就算两边勾结,那也得先把边界定下来,从前几年开始,沙俄的事情就一直没有解决,拖到了现在,去年好不容易把沙俄打服了,总不能又半途而废把人放回去,过两天他们又反复入侵吧。   云秀细想也是这个道理:“如果今年再不定下来,恐怕沙俄和噶尔丹的联合更深,两边双管齐下,一块儿骚扰边界,那就惨了。”   之前康熙同意了让云秀跟着一块儿去尼布楚,所以她还是知道康熙定下来的旨意的,说是最开始谈判以尼布楚为界,如果俄使想要争取尼布楚作为行商关口,那就以额尔古纳河为界。   云秀听了觉得不对劲:“这不就是把尼布楚让给沙俄么?”   康熙说:“这怎么是让?尼布楚是优先条件,额尔古纳河是退而求其次,最低的底线。”   云秀反驳:“咱们只要把边界再往外头定一点,到时候沙俄肯定不同意,咱们再说以尼布楚为界,他们肯定会同意的,您这样优先以尼布楚为界,再退不就是割让土地了么?”   康熙摇头:“沙俄和你的想法一样,他们头一个要求肯定是以黑龙江为界,第二个才是尼布楚,这样下来,双方达不成各自的目标,这场谈判又会搁置下来,咱们现在根本没有办法拖。”同时和沙俄以及噶尔丹开战太过吃力了,“朕明年打算御驾亲征噶尔丹,这事儿其余人都不知道,所以今年年内,和沙俄的定界谈判必须定下来。”   云秀默默想了一会儿,说:“咱们有连珠火铳,更何况沙俄才多少人?他们原先就是游牧民族出身,地广人稀的,要是他们不同意,咱们直接打过去,打到莫斯科去都行。”   康熙就不说话了。他从小受的是儒家思想的教育,讲究守成,叫他往外头打过去,那还真就和他的理念不符合,他从来不会选择侵略别人。   而实际上呢,他不侵略别人,别人却会骑到他的头上来。   尽管他自己不愿意承认,实际上他已经是一个被汉化了一半的皇帝了,没了后金时期游牧民族的血性,更加偏向和平。   云秀不能过多地掺和进这件事情里,只能让他自己做决定。   她得先去收拾行李。   这会儿的黑龙江一带还不算春天,冰雪还没消融,再往更北的尼布楚那边,常年温度都不超过二十度,就算到了夏天也就十多度,更别说四月里了,大部分的泥土都是冻土,常年不化。   云秀得带着过冬的东西才能去,而她的之前所有的衣裳都是女装,康熙让她穿男装去,还得临时加做,这还不能叫内务府的人做,满宫的人都不知道她要去尼布楚,也根本不会想到康熙要送她去尼布楚,而一旦叫内务府的人做了衣裳,这事儿就瞒不住了。   永和宫和乾西五所会针线的宫女都被拎出来了,先做里头穿的里衣和外衫,库里头塞不下的毛皮都拿出来了,云佩这两个月什么事儿都没做,领着宫女们给她做衣裳。   云秀一回去,云佩就拉着她试衣服:“才刚做好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先试一试,有不合适的咱们再改。”   都是大髦衣裳加斗篷披风,毛茸茸的一团,一个箱子里头就够塞一件的,云秀没脱里头的衣服,拿着那件大毛衣裳试,才穿上去就出了一身的汗:“这也太热了。”   云佩说就该这么厚的衣服:“那边天冷着呢,我特意叫人去打听了,这衣服要是不够厚啊,回头吃苦受冻的还是你,暂且忍一忍,试过了就好了,有哪儿不舒服?”   云秀说没有不舒服。   云佩:“宫女们的针线活也就这样了,凑合着穿吧,你们去的路上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事情,光衣裳还不够,手炉和碳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对了,我还给你带了几床被褥,你们去的时候肯定是坐马车去,要是路上实在太冷,你就把被褥搁在身上,再塞两个手炉进去,好歹能热乎一点……”   越说,她心里头的那些担忧就喷薄而出,末了,她背过身,背对着云秀,忍不住掉了两滴泪:“我倒是希望你从小儿就没这样胆子大。”再多的话她也说不出来了。   她不怪云秀,只是担忧。   云秀默默地把衣服收了起来,笑着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也就过几个月的事儿,还得回来和姐姐一块儿过年呢,姐姐可得备好东西迎我回来。”   云佩啐了她一口:“你要是年根后头回来,别说迎你回来,永和宫的门我都不让你进了,你回乾西五所去住去吧。”   云秀知道她说气话,只能哄她。   没一会儿,云佩就说:“算了,忙你的去吧。”她就吃不住云秀在跟前撒娇,她一撒娇,多大的事儿都得过去。   云秀就去准备东西了。   五月里,康熙终于做好了决定:“朕觉得,尼布楚、雅克萨和黑龙江以及和黑龙江相通的每处江河,都是我大清的地盘,不可以给俄罗斯,索额图,要是沙俄不同意此等条约,你们就速速回来,不必再议了。”   云秀难免松了一口气。   她穿了男装混在队伍里,让她意外的是,庆复也在。   本来云佩说的是多半坐马车往尼布楚去,结果索额图等人最后决定要尽快到达,所以选择了骑马前行,云秀也不得不跟着一块儿骑马。她在宫里头呆得久了,哪怕有意识地锻炼过身体,终究还是不如这些男人们。   来之前康熙还跟她说要是坚持不下去,就赶紧中途返回,原话是说:“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姐姐多半也撑不住。”   云秀才不认输。   她一直咬牙跟在后头,没有抱怨过一声苦,队伍里头的人都不知道她是个女人,只觉得面生,她平常就和几个传教士混在一起,也不怎么开口说话,有人问她话,她就用俄语敷衍两句,好在他们人都裹在帽子衣服里,不露出头发也没什么奇怪的,云秀为了以防万一,还从胤禛手里头拿了之前他cos洋人的假发。   所以云秀对于庆复能精准找到她这件事感到十分困惑:“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他们已经有两三年没见了吧?她裹得和只熊一样,还是个黄头发,他竟然能把她认出来?   庆复摸了摸鼻子,决定实话实说:“皇上特意吩咐过我,叫我看着你点,所以我知道你在队伍里头。”毕竟是女人,衣裳裹得再厚,身形也不如男人,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云秀对他这个一眼的范围保持质疑,可到底是个熟悉的人。   她也终于能把自己手里头一直捏着的火铳给放下了。说是火铳其实也不太对,这个是她之前给戴梓提出来的手木仓的概念,只是那会儿戴梓没来得及把它折腾出来,如今隔了两三年,终于弄出来了。   比起火铳,这只木仓要更加的小巧,一把里头只能塞五颗子弹,射程也没火铳那么远,这不是为了让她上阵杀敌的,而是用来防身。她信不过队伍里的任何人。这东西刚造出来的时候康熙就叫戴梓不许再造了,一共得出来的两把手木仓,他自己留了一把,这把在临走前犹豫了很久,给了云秀。   云秀从出来以后,这把枪就一直捏在手里,睡觉都不离身。   索额图他们都在商量着前头的路该怎么走,东北这一块儿实在太冷了,但凡在路上停下一会儿,不出半刻钟,手上脚上就都冷下来了,冻得和没有知觉一样。   而要是继续骑马往前,那阵风就会往脖子里头灌,穿再多都不顶用。   走到一半的路程的时候,索额图他们就不得不把马车用上了,就这样的速度还是很慢。   索额图他们带的基本都是干粮,只用炉子烧热水。   索额图坐在边上,心里头叹气,和佟国纲说:“咱们这日子过得,太难受了。”   佟国纲喝了一口热水,说:“去年咱们也是这时候啊,感觉今年的天气要比去年更冷一点。”   索额图嗯一声。   两个从来没什么交集,或者说刻意没有交集的人,从这两回尼布楚之行里隐约生出一点同甘共苦的感情来。   没一会儿,该吃饭了,他俩掏出干饼子刚准备嚼,就闻到一股香气了,顿时意外——这地方可没饭吃,他们也就偶尔碰到部族的时候才会吃一点他们上供的东西。也大多都是晒到发干的耗牛干之类的东西,偶尔能喝上一碗羊汤。   说实在的,馋啊。   他们两个循着香味找过去,正好看见一圈人围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他们认识,是庆复,另外一个就不认识了,不过看着从帽檐里头露出来的一点儿金黄色的头发,他们猜测大约是传教士。   “传教士”云秀正在煮方便面。面是用油炸过的,蔬菜和肉都晒成了干,带在路上反正也不会坏,她来之前就在琢磨着路上该吃什么好,真要让她一路啃干饼子也不是不行,最多割割嗓子,但是在有基础的条件下,她还是愿意改善一下生活条件的。   面饼被放到了锅里,再撒上蔬菜干、肉干和调料包,没一会儿就煮了一锅泡面出来。   香气扑鼻,泡面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要不是路上没鸡蛋,她都想磕一个鸡蛋进去。   索额图和佟国纲携手而来,看着那一锅泡面,有点馋,只是他们自恃身份,不想开口要,等着云秀自己开口给。   云秀没空搭理他们,她盛了两碗泡面出来,给了庆复一碗:“快吃,不然等会就凉了。”   庆复接过来,热烘烘的一碗汤面,这会儿也不讲究了,坐在火堆边上几口就吃完了,就着剩下的汤又把干饼子泡进去,好歹没干吃那么噎人。   索额图他们在乎面子,跟着他们的兵丁们可不在乎,连忙问这是什么东西。   云秀还愣了一下,想说话,又想起来自己的假身份,就给庆复使了个眼色,庆复心领神会:“你们都没看自己的包裹么?皇上给发下来的干粮。”   所有人都愣了,他们还真没仔细看过,一路上都在吃风了,有时候停下来歇息的时候都是匆匆忙忙吃饭,也都是拿着自己顺手带的东西,皇上倒是给发了干粮,不过他们想着应该和之前的差不多,就都没打开看过,想着先把手里头的吃完了再说。   这会儿云秀提醒,他们再去翻一翻行李——还真是有云秀吃的那个面饼子。   云秀就朝庆复笑了一下。   庆复低声问:“你早就想到这时候了?”   云秀点头:“我不合适在队伍里头太显眼,干脆叫皇上准备好了东西,一并发下来,就不用跟他们打交道了,还吃得舒坦。”   庆复笑起来。   云秀还没问他呢:“你这两年都干什么去了?”   庆复低着头,说:“头一年在给姐姐守孝。”孝懿皇后去了,佟家也是要守孝的,一来毕竟是姐姐,二来就是国孝,佟国维和佟国纲是长辈不用守,这事儿就轮到了做弟弟的庆复他们几个人头上。   庆复一年没出门。   云秀就哦一声:“那你在家里都做什么?”   庆复说也没做什么:“那一年把书房里的书都看完了,后来就想着去考科举。”   云秀问:“就因为看了书?”   庆复这回不打算说实话了:“是,如今这样一直当侍卫,不好往上晋升。”这其实也是一个原因,他上头还有哥哥们,皇上想要提拔佟佳氏的人,肯定优先提拔他的哥哥们,到了他头上,过个七八年都不一定能轮得到他。   他几年前就已经是二等侍卫了,到如今还是二等,而他的四哥隆科多却在去年就已经是一等侍卫了,还被提拔成了銮仪使,兼正蓝旗蒙古副都统,过后的其余兄弟都被压了下去。   他知道,皇上不想再让佟家势大了,可他不甘心就这样给别人当了陪衬,他想出人头地,想靠着自个儿的努力……他想娶云秀,他怕自己配不上她。   云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自从上一回南巡之后,他们都没怎么说过话,隔了两年,生疏说不上,却总带了一点别扭,那回在船上,庆复说喜欢她,这事儿她一直没忘,如今再见面,已经没法再坦然看待他们两个的关系了。   默默坐了一会儿,其余人都已经吃完了饭准备再出发了,她匆匆忙忙收拾了东西,临上了马车,庆复在外头骑马跟着,隔着一层厚重的帘子,她终于鼓起勇气问:“我先前听妹妹说,你阿玛想要给你娶亲,你拒绝了?是因为我吗?”   她默默坐在马车里,手里头握着暖炉,紧张得一直抠暖炉上头的毛套。   等了很久,庆复说是。   云秀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庆复,说喜欢吧,这种感情又没那么浓烈,至少没有到能让她奋不顾身的程度,至少在她心里,庆复远远比不上姐姐。他们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知根知底,对彼此的性格都熟悉,但这种熟悉很大程度上阻碍了她和庆复之间感情的发展——她把庆复更多的是当成隔壁的哥哥看待,亲情和友情大于爱情。   说不喜欢吧,她又确实会因为庆复心动,那种轻微的、酥酥麻麻的感觉,会被他牵动心神,会在知道佟家想让庆复娶亲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慌乱,也会在知道庆复拒绝以后心里隐隐生出一点儿高兴。   她知道自己可能喜欢上庆复了。   虽然开窍开得晚了点,但是她确认自己的心意以后,就想着,既然两个人都喜欢,那是不是能够试一试?要是发现不合适,那就早早儿地分别,谁也不耽误谁。   她心里脑袋里装的都是现代人谈恋爱的想法,对这事儿也相当坦然——在这个古代还真不一定会碰上喜欢的人,如果碰上了,那就试一试,要是接受不了,她以后就不成亲了,一辈子都陪着姐姐。   更何况现在孝懿皇后已经去了,胤禛也和永和宫亲近,小佟佳氏也一样,康熙默许了姐姐疏远钮钴禄氏而亲近佟佳氏,她要是谈个恋爱,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影响。   心里做好了决定,她也没和庆复提,想着等尼布楚条约签完了再说。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这一行人紧赶慢赶,在八月里终于到了尼布楚。   沙俄派出来的人是戈洛文,大清的主要代表是索额图,佟国纲负责武装,来的时候两边就商量好了,各自只带三百人,佟国纲管着二百五十个卫兵,索额图带着四十个随员,说是随员,其实就是翻译官、文书之类的人,负责谈判的。   云秀作为传教士也跟着去,她是属于默不吭声的那一个,就拿着纸笔记谈判的内容。   记着记着,还真让她挑出毛病了——来之前康熙说了,尼布楚不能给沙俄,私底下和她说话的时候,他也说沙俄肯定会要求把黑龙江割让给他们。   事实上康熙说的真没错,戈洛文上来直接就说把黑龙江割让给他们,用的理由是黑龙江这一带大清也不管,还不如给他们。   云秀握笔的手差点把笔给折了——狗东西!我们不管是我们不管,你算个球啊?他们就是把大清的疆土扩到西伯利亚去,没人管那也是中国的疆土,关你屁事!   她气鼓鼓的,庆复就站在她边上,立马察觉到了,轻轻碰了碰她。   云秀一口气就咽了下去——她这是在谈判,谈判还有余地。   她发现的毛病是关于传教士的,因为索额图很明确地和戈洛文说了,尼布楚必须是大清的,最开始的时候传教士翻译的确实是这样,后来双方因为归属地的问题吵起来了,气氛越来越凝滞,说的话也越来越快,也不知道这些传教士是因为有意还是无意,开始翻译错误的说法了,比如要把尼布楚割给沙俄。   吵到后头,戈洛文死活说要黑龙江,索额图死也不肯放尼布楚,双方吵得唾沫星子都要飞溅出去了。   到了临近晚上的时候,双方的谈判僵住了。   传教士们的翻译已经到了尾声,双方决定心平气和地再次谈一谈。   戈洛文说沙皇说了,要以黑龙江为界。   索额图说皇帝陛下也说了,雅克萨、尼布楚都必须归还给大清。   双方吵了一天精疲力尽,其中一个传教士站起来,有气无力地把话翻译给了戈洛文听:“皇帝陛下想要约定以尼布楚为界。”   云秀本来没吭声的,这会儿猛地站起来,打断了这个传教士:“你说错了,我们皇帝陛下说了,大清要以额尔古纳河和格尔必齐河为界,同时,尼布楚必须是我们大清的版图!”   她说的是俄语,怕戈洛文听不懂,还特意用拉丁文翻译了一遍。   索额图不通俄语,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能听得出来她是个女人的声音。他一路过来对这个沉默的传教士并没有任何的印象——除了吃泡面的那一回,但是知道是康熙给他们安排的口粮以后,他也就没关注过这个人了,再看旁边传教士们也是惊讶的表情,就知道,她靠着假装男人的身份藏在了队伍里。   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你在说什么。”   云秀就给庆复使了个眼色。   庆复默默地站到了索额图身后,对他说:“是皇上派来的熟悉俄语和拉丁语的自己人。”他把自己人三个字咬得很重。   索额图看他一眼,决定按兵不动。   戈洛文也在诧异:“一个女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云秀平视着他:“一个女人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我会俄语和拉丁语,作为翻译有什么不对吗?更何况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如今的沙皇陛下索菲亚公主也是一个女人。”来之前她都打听清楚了,如今的沙皇明面上是伊凡五世和彼得一世,其实暗地里掌权是索菲亚公主,也就是彼得一世的异母姐姐。   戈洛文惊奇地看着她:“你还知道索菲亚陛下?”他就是索菲亚陛下派来的,来之前她交代自己,尽量能够拿下黑龙江,如果清廷不同意,就以尼布楚为界,不然就日后再说。   传教士们从刚刚就开始慌乱了——能懂俄语和拉丁语的大部分都有着俄国血统,他们几个人恰好互相认识,都想为沙俄谋取福利,来之前商量了蒙骗清廷,和戈洛文里应外合夺取黑龙江,哪怕他们回去会被处死,只要条约一签,谁也没法毁约。   结果没想到他们中间藏了一个“叛徒”。   这个“叛徒”还懂俄语和拉丁文,也对大清的官话十分熟稔。几个传教士互相对视一眼,知道这事儿不能成了,既然不能成,那就只能老老实实翻译。   庆复站在索额图身边,静静听着传教士们翻译过来的话,心里微微有点出神——云秀学会的东西越来越多了,他们之间的差距好像也开始变远了,他不会俄语也不会拉丁文,而云秀呢?她的脑袋里装着牛痘水泥,当年那个小小的女孩儿,已经能够站在谈判桌上挥斥方遒了。   他既觉得失落,又有一点儿替她高兴。   没了传教士的错误翻译,大清和沙俄对彼此之间的需求一清二楚,也知道了双方的不满和意见不合。   这场谈判还是不欢而散了。   索额图带着人回了驻扎的帐篷,先问起云秀是谁。   到了这会儿已经瞒不住了,云秀就把身上的伪装去掉了,索额图不知道她是谁,因为本就没有见过。   但是云秀说了,自己是乌雅氏。   索额图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她提到乌雅氏,索额图头一个反应却是胤禛,然后才想到了牛痘和水泥,他问:“是皇上派你来的?”   他心里头琢磨着,皇上对乌雅氏是不是太过信任了?就因为德妃?可那也不过是个女人,再喜欢也就那样了,如今德妃还是妃位呢,和其他四妃有什么区别?他也没听说德妃有什么特别的、能叫皇上信任的。   那就是乐安县主自个儿了。   真要论起来牛痘和水泥确实算得上是大功劳,不过当初皇上只封了县主,他就没把这人放心上了,一个县主罢了,还整日拘在后宫里头,皇上不肯让她出来,慢慢地也就淡出视野了。   他是真没想到云秀猛不丁地就出现在这里了。   这他就得衡量一下四阿哥的权力和重要性了。   心里头百转千回,面上还是不动的,他还问云秀怎么忽然出声了。   国家跟前儿,对面还是外敌,云秀也就不计较索额图和太子的那点破事了,谈判要紧;“那几个传教士翻译了错误的消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多半是故意的。”   索额图面色一冷。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皇上临走之前给他下了死命令叫他不许让出尼布楚,要是因为传教士的翻译坏了菜,回去吃挂落的还是他。   这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明天还要谈判,还请县主不辞辛劳,全程跟着。”   云秀说自然:“不过我看见戈洛文临走之前和他的副将说话了。”   索额图:“说什么了?”   云秀说:“他们带了三百名火木仓手,就在尼布楚的哨卡上,只是今天没有带出来,明天就要安排了。”   索额图脸色变了。   他们一共只带了三百人,对方却有六百人,还有三百把火木仓——可能打不过。   来之前康熙只给他们带了一百五十把火铳,因为当时萨布素交还这一百五十把火铳的时候,说过沙俄在尼布楚的哨卡架出来过一百把火木仓,还是老式木仓,根本构不成对大清的威胁。   然后这次出来的时候,索额图就只有这一百五十把连珠火铳。   他脸色慢慢沉了下来,难道真的要因为火木仓手,对沙俄作出让步吗? 第86章   云秀和庆复出来的时候轻轻嘶了一口气,因为他们看索额图的表情明显很不对,他没有说是为什么,可两个人都能猜得出来原因,就是因为那三百个火木仓手。   他们是跟着队伍一块儿来的,当然也知道这一次他们带了多少人,那些连珠火铳并没有拿在侍卫们的手里,而是宝贝地装在箱子里,看起来也并没有多少把,而他们的人也太少了。   之前打仗的时候,萨布素带了几千个人,沙俄只有几百,所以他们是碾压式的胜利,但是现在,萨布素退守雅克萨,从雅克萨过来的话,一夜是不够的,更何况没有调令,还得有人去通知。   云秀被冷风吹得浑身打战,忍不住哈了一口气看向外面。   他们和沙俄的驻地大约有十里左右,这边看不到他们的动静,但细想想,多半也不会太平静。   “索额图估计头都要大了。”云秀叹了口气,她过来只负责翻译,这会儿也想不出有什么解决的办法,要想打赢,要么火器数目变多,要么就是绝对的人数优势。   庆复默默跟在她身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过了好一会儿,云秀目光落在了中间的尼布楚城上:“好像……也不是没有办法。”   第二天,索额图依旧带着传教士们进行谈判,戈洛文也一样,双方都没有带火器,佟国纲他们带着的人远远地守卫在外面,彼此之间互相戒备。   戈洛文进来以后,先环视周围,看到云秀仍旧在帐篷里,就微微一笑:“如果你不是大清的子民就好了,我诚挚地邀请你到我们的国家来,我们的女皇陛下一定会十分地欢迎你。”   他说的是俄语,在座的人里除了传教士都听不懂,几个传教士互相对视一眼,故意翻译给了索额图听。   结果索额图没有半分反应,神神在在地坐着,还说:“废话就不用多说了,继续谈判吧,我们大清不可能让出任何一片土地,自古以来黑龙江两岸就是我们的领土,你们必须归还尼布楚和雅克萨!+”   戈洛文早就料到了,他也不会让步,双方又是一阵争吵,但索额图咬死了不松口。   而戈洛文呢,沙皇让他务必拿下黑龙江,如果拿不下,就一定要拿下尼布楚,吵来吵去,他忍不住试探:“如果以尼布楚为界呢,尼布楚归我们,黑龙江等地还是你们的。”   索额图明显有一点心动了——主要是现在吵来吵去一直没有结果,如果这个时候还要继续争吵,可能就完成不了康熙的任务,完成不了,皇上准备御驾亲征噶尔丹的目标就没法实现了。   可他刚准备开口,云秀就咳嗽了一声。   索额图又慢慢坐了回去,影响不影响的,其实也就那样,但是如果今天把大清的土地让出去了,他以后就得被记在史书上狠狠批斗,不止是他,皇上也是,那以后每每记起来,他是不是都会被皇上迁怒?   谁也不敢赌。   见此,戈洛文终于图穷匕见:“我在尼布楚城里安排了三百名火木仓手,今日若是谈判不成,咱们明日就再议,只是你们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我就不能保证了。”他还是想软硬兼施。   双方再次不欢而散。   等戈洛文回去以后,索额图黑着脸,忍不住和云秀说:“看这样的意思,他们是铁了心了,这一场仗咱们不得不打,咱们只有一百五十把连珠火铳,这怎么打?!”   他在拒绝戈洛文以后已经有一瞬间的后悔了,骂就骂吧,皇上挨的骂指定比他多,他操什么心呐!   云秀冷眼看着他:“索大人好歹想一想,您是大清的子民,如今要丢的是大清的土地。”她一个现代人都比他这个清朝人更关心大清的疆土,从前再讨厌清朝,好歹也知道它是中国历史上的朝代,它的领土就是中国的领土,那就得寸步不让。   索额图被她看得心中恼怒:“不然我能怎么办?!带着肉身去跟他们拼命?”   他现在是进退两难,如果退了那就是一辈子的骂名,进呢,可能现在就横死当场了。   云秀力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索大人啊,您要是现在不拼命,那要被骂一辈子,将来您的儿子、孙子都会被骂国之蠹虫!您要是拼了命,成功了没死,回去有您的大功劳在,你要是不小心死了……那也是为国捐躯,皇上那肯定得优待您的家人,说不定还会让您享太庙呢,哦,还有太子殿下,一定会记得您的恩情。”   她刻意提起来太子。   毕竟在索额图眼里,家里的那么多人,估计也不如一个太子。   索额图听完就沉默了。他捧太子是为了维持赫舍里氏的荣光,他人要是死了,享受什么荣光?可能够享受太庙——就让他十分心动了。   太庙基本上是一个大臣的毕生夙愿了,原先是皇家专属,不仅可以让百姓门前来祭拜,就连后代皇室都会前来,大清建国以来,那几个配享太庙的都是皇家人,如礼烈亲王代善、睿忠亲王多尔衮等等,如果他成了第一个配享太庙的大臣……   索额图又支楞起来了,他肃着脸:“你说的对,尼布楚是大清的,一点都不能让出去!”不就是三百个火木仓手吗?他干就完了!   云秀松了口气。人都有弱点,索额图的弱点就是太子和权势。   两边都打定了主意谁也不妥协,各自把火木仓和火铳都架了起来。   戈洛文其实是有一点慌张的,因为在这之前,他听人说起过大清连珠火铳的厉害,一火铳能把托尔布津给打死的木仓,射程远、威力强,所以哪怕自己的人数比起别人多出来一倍,他也不敢放松警惕,时刻听着外头的消息。   半夜里头正犯困,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他的副将进来禀报说:“外头一切正常,清军没有异动。”   戈洛文点点头,这会儿的夜里头可冷着,大清的那些官兵没有沙俄的军队抗冻,多半也是不会有什么行动的,于是他说:“你们仔细盯着,我睡一会儿。”谈判太过耗费心力,他脑袋都快有原来的两个大了。   睡着睡着,半夜里忽然一阵打杀的声音传来,戈洛文猛地惊醒,开始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结果副将冲进来:“不好了!民兵起义了!”   他们俩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跑到外头一看,大片大片的火光,火光之下是愤怒的人群。   ……   第二天,戈洛文灰溜溜地上了谈判桌,云秀安静坐着,前一天不见了的庆复又回到了她的身后。   临了谈判的时候,戈洛文还是有一点不死心,问:“要不然我们以额尔古纳河和格尔必齐河为界?南边归大清,北边归我们,我们俄军会退出雅克萨,但尼布楚属于我们。”   索额图说不行:“雅克萨和尼布楚都得是我们的,大清的版图一块儿也不能缺。”   戈洛文沉默了很久。   他很想不同意,可是现在已经由不得他自己选择了——昨儿晚上,尼布楚周围的百姓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知道大清和沙俄在商定边界合约,沙俄还带了火木仓,愤怒起义了。大清是只带了三百个人,可尼布楚周围的百姓有好几千,就算他们有三百把火木仓,那也打不过啊!   现在他们手里的火木仓都是打一发就要重新填充子弹的,一旦子弹用完,他们就得任人宰割。   最后,戈洛文还是不情不愿地签下了协议。   从此之后,尼布楚、雅克萨等地统一都归进了大清的版图,沙俄拆除雅克萨堡垒,退出黑龙江流域。   索额图喜气洋洋地招待着那些前来的尼布楚百姓,最后提出一个小疑问:“你们是怎么知道大清正在和沙俄谈判的?”   那个领头起义的人露出疑惑的表情:“不是你们的人通知我们的吗?”   索额图愣了一下,立马想到了庆复和佟国纲。他们一共谈判了三次,第二次谈判的时候可就只有云秀一个人在,之前和之后两次庆复可都是在场的,而佟国纲一直在管着带过来的三百卫兵,可那一回谈判的时候,卫兵还在,佟国纲却不在了。   所以应该是他们两个去找个周围的百姓。   他看了一眼云秀,觉得她应该也是知情的,说不定还是她自己出的主意。   心里到底感慨了两声,扭头就把胤禛拉入了必须拉拢的名单里,有两个兄弟,还有这样一个姨妈,如果能站到太子的阵营里,绝对是对太子的很大一个助力。   心里头打定了主意,他就对云秀特别和气,还说:“这谈判马上就要结束了,合约已经签上了名字,为了表示双方的尊重,还有宴会和烟火,你可得好好享受一下。”   云秀心里早就猜到了他的想法,倒也没有说什么,目前从朝堂上的局势来说,大阿哥和太子已经是必然的敌对关系,而后面的这些皇子们最好还是不要参与进去,如果参与进去了,多半都没什么好下场,那么大阿哥和太子也必定会拉着底下的弟弟们站位,不管是从康熙的私人感情上来说,还是从各自的地位和能力上来说,太子都是比大阿哥更好的选择。   所以对于索额图的亲近她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热情,但也没有特别的冷淡。   两边和和平平地等到了签完合约的那一场庆贺宴会。   大清是彻底高兴的,戈洛文所代表的沙俄使团就是沉闷和无奈了。   云秀坐在角落里。   这边和别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区别,顶多就是牛羊肉,还有那些附庸过来出了大力的尼布楚当地的百姓自发提供的东西,他们常年受到沙俄的侵虐,在沙俄占领尼布楚以后又一直被压迫着,所以那一天云秀让庆复去找他们的时候,他们二话不说扛着东西就过来了。   当地的民兵早就在沙俄占领尼布楚的时候被收走了所有的武器,包括他们保卫自己的老式长木仓,来的时候都是拿着扁担、砍刀之类的东西。   那会儿他们是晚上来的,点着火把,谁也看不清他们手里拿的什么,只知道是长条的东西,戈洛文还以为他们拿的都是火铳,加上云秀他们这边人多势众,戈洛文就怂了。   直到参加了这一场庆祝宴会,他才知道原来那些人是他早就踩在了脚底下的百姓,顿时骂骂咧咧。   可再骂已经没用了,合约已经签订了,还在所有人面前都重复念过,双方都同意了,没有任何办法再反悔,只能气得跺脚。   一边跺脚,他一边就看到了角落里的云秀,对于她,戈洛文还是眼熟的,这会儿没事干,他就跑过去和她说话。   “你好,美丽的女士,请问能和我跳一支舞吗?”   云秀摇头。   戈洛文说:“我之前邀请你加入我们的怀抱,你拒绝了,这没有什么,谢谢你的家人和朋友都还在大清,但是现在,我只是邀请你跳一支舞,难道这也不可以吗?还是说,你们大清的女性都像是装在笼子里的人,没有天性,不能释放自己?”   云秀虽然认可他说大清、或者说封建社会的女人都是装在笼子里的人,却很不喜欢他那种鄙视的语气,她反问:“你觉得我们是装在笼子里的人,错误在于我们不能打开笼子出去吗?”   戈洛文看着她:“难道不是吗?我们的沙皇陛下,索菲亚公主,她就是一位伟大的女性,她可以摆脱所有人的看法,成为我们国家的统治者。”   云秀哂笑:“你不懂。”女人们但凡能够拥有一次打开笼子的机会,谁会甘心成为笼子里的一只金丝鸟呢?她们不过都是被圈养的人,根本没有能力打破那个圈禁他们的牢笼。   只有到了某一天,外界的压力太大,让笼子出现了畸形和扭曲,他们才能够拥有机会。   索菲亚公主能够在沙俄成为掌权者,是因为本身俄国更加看重血统的重要性,对继承者是男性还是女性的反应没有中国古代那么严重,而且就算是索菲亚公主,她也只是摄政王,坐在皇位上的还是她的弟弟彼得一世。   戈洛文并不是很理解她眼中的无奈,他是个倔强的男人,又重新问了一遍:“那么不说这些了,我能请你和我跳一支舞吗?”   话刚说完,庆复就插进了他们两个人的中间:“你们在说什么?”   他面对着云秀,目光看向她。   云秀没说话,戈洛文急了:“明明是我先来的!你怎么插队呢?!”   庆复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询问云秀。   云秀实话实说:“他在邀请我跳舞。”   庆复终于把目光放到了戈洛文的身上,皱起了眉头:“你看起来都四十岁了吧?难道没有娶妻生子?为什么要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一块跳舞?”   奈何彼此都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鸡同鸭讲,大眼瞪小眼。庆复忍了忍,闷声和云秀说:“你跟他说吧。”   云秀忍着笑把庆复的话翻译给了戈洛文听。   戈洛立马反驳:“难道娶妻生子了就不能和漂亮的姑娘一起跳舞了吗?在我们的国家,这是被绝对允许的事情!”   庆复:“噢,在我们国家不允许,你这个叫老牛吃嫩草,有辱斯文!”   戈洛文哽住了,看看云秀,再看看庆复,他忽然之间好像明白了——他们两个是一起的。   他多少有点郁闷:“我只是想邀请自己欣赏的女性跳一支舞罢了,并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你的情人为什么会误会我呢。”   云秀摇头:“他不是我的情人。”还没有确认关系呢。   戈洛文还想说话,云秀已经打断了他:“我并不想和你跳舞,我觉得你也不会想和我跳舞。”   戈洛文问为什么。   云秀笑眯眯地从自己的腰间掏出来那一把小手木仓:“我怕你揽着我的腰却摸到我这个小宝贝会害怕。”   宴会上是不允许卫兵进来的,所以戈洛文现在是空手,保护他的人也没有进来,看到云秀手里拿着枪,他吓了一跳:“你怎么随身带着这个东西!”不过他挺好奇的,还想伸手拿过去看一看。   云秀已经把木仓收起来了:“这是很珍贵的东西,您还是别乱碰,万一擦枪走火了可不好。”   她说完就拉着庆复离开了。   庆复还在问她刚刚说了什么,云秀想了想,说:“他问我你是不是我的情人。”   一边说,她一边忍不住去看庆复的脸。   果不其然,庆复的脸已经完全红了。   他结结巴巴的:“什么、什么情人?他怎么能败坏你的名声呢?!我去找他算账!”   他扭头就要走,却被云秀拉住了:“你急什么,他又听不懂你说的话,你跟他吵半天他也听不懂。”   明明她拉的力气并不大,庆复却停住了,他心里想着——自己果然和她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心里头发苦,正觉得这一份苦涩快要把自己淹没的时候,他听见云秀说:“虽然他说的是假话,但是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   庆复呆呆应了一声:“啊?”   云秀仰着头:“我说,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庆复觉得周围嘈杂的声音让他有一些头昏脑胀,不然他怎么会脑袋发懵地觉得云秀好像在暗示他什么?   他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   云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尼布楚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她心里头那一点放不下的感情也能略微说出口了:“其实我也没有谈过恋爱,我得很明确地告诉你,在我的心里,你其实没有姐姐重要。”   开头的话说出口以后,接下来的话也就很好继续了:“而且我并没有做好成亲的准备,只是想试一试,因为你在船上说你喜欢我,我回去想了好久,想自己可能也有一点点喜欢你。”   她朝着庆复比划一下:“一点点。”她暂时还不想成亲,却想谈恋爱,也不知道庆复会不会接受,如果他不接受的话,她也不会觉得不好,顶多就是收了心好好陪着姐姐罢了。   “既然对彼此都有好感,那么我就想试一试,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和我相处一段时间?我知道这可能超乎你的想象,毕竟现在没有这种谈恋爱的说法,我也可以理解……”大清都是媒妁之言,不到成亲的时候两个人根本不能见着面,庆复出身佟家,万一有这种父母之命的强制观念呢。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庆复就打断了她:“好。”   这么干脆利落的回答,倒是让云秀一愣:“你答应的这么快?不怕我把你当备胎?”说完才想起来这时候哪有备胎这个说法,“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不怕不怕我吊着你?我今年都二十四了,可我是宫女出身,虽然已经成了县主,可皇上还没有透露出来要放我出去的意思,万一我一辈子都不能放出去呢,你阿玛都已经催过你了……”   “不重要的。”庆复按下自己激荡的心情,“真的没有那么重要,我已经拒绝过了我的阿玛,皇上不肯放你出宫也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等到你出宫为止。”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和她坦诚:“之前我阿玛催我成亲,其实是想让我想办法娶你。”   他果断把佟国维给卖了:“阿玛他看中了你的功劳,也想借着你靠近四阿哥,我不想,所以拒绝了。”   云秀一呆。   佟国维……他可真敢想啊!   云秀自个儿想谈个恋爱还得瞒着宫里,怕康熙知道,佟国维他就已经想让庆复勾搭自己了?   是因为之前胤禛和孝懿皇后并不亲近的原因么?而他们需要选一个皇子支持,结果又被拒绝了,所以才会想着曲线救国?   庆复看她表情,连忙说:“你别多想,我都已经拒绝了!”   云秀摇头:“没事,我也没想什么。”   庆复嗯一声,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那你说的那个事儿,还作数吗?”   云秀故意问:“什么事儿?”   庆复:“就是那个……谈恋爱的事情。”   “嗯。”   庆复傻乎乎地笑起来。   外头庆祝合约签订的烟火蓬蓬炸响,一如此刻他雀跃的心。   哪怕云秀说只是尝试一下,可能未来并不能成亲,他也觉得很好、很满足了。   #   腊月里,他们这一行出去的人终于赶回了京城。   京城落了好大的雪,远远看上去白茫茫的一片,庆复要去给康熙复命,临走之前把一个眼熟的盒子交给了云秀:“这个,我本来就想送给你的,可是你没有接受,后来我一直带在身上。”   云秀接过来打开,是那天在御花园里,庆复想送没有送出来的那一个。   里头是一对红玛瑙的耳环,云秀还记得。   她笑了笑:“那我收下了,回头我也有东西给你。”   庆复轻轻嗯一声:“你快回去吧,你姐姐肯定等急了。”   云秀应下。   其实她也归心似箭,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姐姐。   等到了永和宫里,恰好是用午膳的时候,让她意外的是布贵人、章佳氏她们几个都带着孩子和姐姐坐在一块儿,见了她还很惊讶:“你回来了?!”   云佩已经小跑过来了,上下打量着她,见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伤口,只是风尘仆仆、略显憔悴,终于松了口气:“路上怎么样?你这一去几个月,快把我担心死了!”   云秀不叫她碰自己:“我身上脏,姐姐别碰我,不然等会儿还要收拾,我不是路上给你写了信吗?难不成没收到?”   云佩说收到了,只是信怎么能和见到真人能比:“没见着你我总是不放心,要亲眼看一眼你才好,既然回来了就赶紧去收拾收拾,正好出来以后可以用膳。”   云秀被推着去洗了澡换了衣裳,带回来的东西都被春雨她们拿去收拾了。   等再坐下来,才有时间问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这么热闹?”   布贵人就笑:“不是什么特殊日子,你走之后我们一直陪着你姐姐一块儿用膳,阿哥们都在上书房念书,不能常常陪着她,我们怕她无聊。”   云秀听了,站起来郑重地朝她们福礼:“谢谢你们替我照顾姐姐。”   布贵人和章佳氏吓得连忙站起来:“这是做什么,不过是过来说几句话、聊聊天罢了,我们也乐得自在,何必这样客气?”   三个人又坐下,慢慢听云秀说起路上的见闻,听到戈洛文带了三百把火木仓都吓了一跳,连忙问云秀有没有受伤。   云秀摇头。   布贵人又说起另一件事:“你还不知道吧,章佳妹妹如今都已经是嫔位了。”   说起这事的时候,她眼里隐约有些羡慕,毕竟章佳氏进宫进的晚,如今却成了一宫的主位了。   只是有项羡慕,却没有嫉妒,她也知道章佳氏最近得宠,还一连生了三个孩子,再不封主位,谁都看不下去了。   云秀先说恭喜:“这是好事啊!”成了一宫主位那也比如今这样好太多了。   章佳氏却说:“可这样一来,我就得搬家了,离姐姐越来越远了。”皇上叫她年前搬到启祥宫去住,膝下生的几个孩子也都叫她自个儿养着了。   到这会儿,云佩这里养着的阿哥公主就只有三个阿哥和冬韵一个公主,和宜妃一样了。   “离得远了,你不是不能来我这里坐,怕什么?”   这倒是。   说了没一会儿话,胤禛他们也回来了。 第87章   胤禛显然很兴奋:“额娘!皇阿玛说要御驾亲征噶尔丹,还叫我跟着一块儿!”   他冲进来,一眼就看到了云秀:“咦?姨姨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没等问完,他就要跑过来要抱,跑到一半了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是个可以跟着皇阿玛出征的大人了,又迅速地刹住了脚,“给给额娘请安,给布额娘、敏额娘请安,给姨妈请安。”   在他请安的功夫里,胤祚已经冲到了云秀跟前,只是被她用手指头摁住了:“怎么,你四哥都给我请安了,你不请?”   胤祚斜着眼:“哼,傻四哥他现在把自己当大人呢,我还是小孩子,要额娘和姨姨抱抱才能高兴。”   云秀就笑着把他抱起来颠了一下:“你这都十二岁了,还要额娘和姨姨抱?等将来我就抱不动你了。”   她紧跟着又问起胤禛御驾亲征的事情:“皇上怎么说的?”   胤禛这才慢慢说起今天的事情。   索额图他们签完尼布楚条约以后急着回来邀功,比云秀要早回来几天,沙俄边界的事情一定下来,康熙就琢磨着要去亲征噶尔丹,可朝堂上为了这事儿死活不同意,不想让皇帝以身犯险,吵吵了好多天以后,康熙死活不肯妥协,朝中大臣没有办法,只能同意了。   这回出去,康熙提出来要让太子监国,三阿哥胤祉辅助,大阿哥和四阿哥随军。之前的所有活动康熙都只带前头三个阿哥,早就让胤禛心里委屈了,这回康熙终于准备带他了,他当然得意了。   云秀不忍心给胤禛泼冷水,只是说:“那你得好好练骑射了。”   胤禛脸一红,他也知道自己的骑射功夫不过关,就算跟着胤祺比起旁人多练了很多时间,他仍旧是比不上几个哥哥,甚至是弟弟的,顶多能保证自己不拖后腿,不过,他还是说:“我一定会努力哒!”   难免又要问一遍云秀出去的事情,云秀已经说的口干舌燥了,就换成了云佩给他们说,胤禛和胤祚一直在哇哇哇。   等说完了,胤祥就默默地坐到了胤禛他们两个身边:“我要跟着额娘搬家了。”   胤禛啊一声:“为什么?是在这边住的不舒服吗?”   胤祥摇头:“不是,是额娘成了嫔位了,要到启祥宫去。”启祥宫在西六宫,永和宫在东六宫,两边离得还挺远的,他在永和宫的时候四哥和六哥对他都特别好,经常带着他一起玩,胤祥有一点舍不得。   胤禛就摸了摸他的脑袋:“没事儿,过两年你就要去上书房了,到时候我带着你一起玩。”   摸头的手还没放下来,胤祯突然冲过去,把胤祥挤到了旁边,还回头朝胤祥哼了一声。他今年两岁,还不怎么会说话,只会无声地表达自己的情绪。   云秀连忙过去要抱胤祯,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离家太久了,胤祯都不认得她了,还以为她要抢哥哥,也伸手要推她,被云佩叫住了:“胤祯!”   胤祯这才委委屈屈地走回了云佩身边。   云佩拉着他的手:“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这都是自己人,谁许你推他们的?”   章佳氏连忙说:“他人小,也没推着胤祥什么,没事儿的。”   云佩黑着脸:“怎么没事儿?他是弟弟,都能上手推哥哥了,你别管他,孩子得打小儿就教起,现在不教育他,以后什么错事儿都能做出来,到时候再教就晚了。”   她要教孩子,章佳氏就不好说什么了,默默地搂着胤祥。   云秀在旁边看着。她对胤祯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襁褓里喝奶的小婴儿,如今看他长大成了个小不点,模样是知道了,性格却并不清楚。   两岁的小孩儿其实也听不出什么好赖,只能分辨人的语气,云佩教育他他也听不懂,只知道自己推了胤祥然后被额娘凶了,顿时瘪着嘴想哭。   云佩:“不许哭!”   胤祯抽抽噎噎的:“额额。”额娘凶我。   云佩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下回不许乱推人知不知道?”   胤祯眼泪珠子滚了满脸,觉得额娘好坏,明明他们都要和自己抢四哥,为什么偏偏只说他呢?他挣脱了云佩的手,扭头就要跑,可惜两岁的腿脚并不好,还没跑出去两步就被奶娘抱起来了。   这事儿闹的,布贵人和章佳氏也不好意思呆下去了,连忙说要走。云秀替姐姐把他们送出了门,回来问姐姐怎么回事。   云佩就叹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孩子就跟长歪了似的,见了别人和他四哥呆一块儿就要闹,前段日子大阿哥的福晋生了二胎的女儿,胤禛带着胤祚去道喜,回来胤祯就打了小六。”虽然只是轻轻挥了一下,他力气也不大,胤祚也不至于疼,可这就是不对的。   云秀看了看撅着嘴的胤祯,说:“他是不是有点黏哥哥?所以不喜欢别人靠近胤禛?”   云佩疑惑:“是吗?”   云秀就说:“胤禛,你抱抱弟弟看看。”   胤禛听话地抱了抱胤祯,结果他刚上手,胤祯脸上的眼泪珠子立马就停了。   云秀笑:“原来我们小十四是个黏人小哭包。”   胤祯听不懂,他乖乖窝在胤禛怀里,还伸手想去拽哥哥的辫子:“啊!”   胤祚站在旁边瞅瞅胤祯,哼了一声:“粘人小哭包,明明我先来的,还和我抢哥哥!”   胤祯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默默地把屁股对着他。   #   十二月初一,章佳氏正式封嫔,搬到了启祥宫居住。   她是自云佩以后,第二个单独封嫔的人,这些年也一直受宠,子嗣又连着生,封嫔倒也不例外,只不过被人嘀咕几声永和宫的风水真好罢了。   谣言倒是传了一回又一回,旧事重提得大家都听腻了,不过也没办法,现在后宫里头来了好些新人,照旧还是大选进来的,不过现在不仅仅只是八旗秀女了,还有汉人女子参选——从皇上修完《明史》、给太子娶了侧福晋以后,江南一代的文人都对康熙的态度软化不少。   这几年康熙推行的满汉融合效果还算是不错的。   云秀回来以后听宫人们说了不少的八卦,比如这段日子受宠的除了章佳氏,还有良贵人,其余的就是汉人出身的袁氏,她已经生了一个女儿了,再就是王氏,她是汉军旗,她是这些人里头最得宠的那个,康熙二十五年选秀进的宫。   关于王氏还有好些话能说呢。她是知县之女,在江南出生,后来被苏州织造李煦也就是江宁织造曹寅的小舅子收为义女,从那之后她就跟着李煦入了汉军旗,后来入宫选秀,成了庶妃,如今没有生育过,却很得康熙的宠爱。   云佩一边给她做针线,一边说起王氏:“听说她被李煦收养以后,亲生父亲却不知怎么的一直没有和她通信,年初的时候不是南巡么,皇上还替她找亲人呢。”   云秀诧异:“还有这样的?那后来找着了亲人没有?”   云佩摇头:“没,好像王氏的家里是从商的,李煦不是苏州织造么?苏州那边有种技术叫缂丝,很得人的喜爱,苏州一代有许多的纺织商人,专门儿开了店,请人做活,王氏的父亲就是这样的,听说以前还是和江宁织造局合作的,只是后来李煦带着王氏进了宫,再回去找的时候才知道他们早就搬了家了,如今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在宫里头呆久了,云秀也早就长了心眼了:“按理来说,女儿成了苏州织造的干女儿,也不会想着离开吧?能放得下心么?”她别的东西不记得了,《红楼梦》还是记得的,据说作者曹雪芹就是曹寅的儿子,他是按照自己的亲身经历写的《红楼梦》,里头的贾王史薛四大家族,可不就是现在的几个有姻亲关系的织造么。   那样的人家,想要找一个人会找不到?这个年代出门可是要路引的,康熙又花了大力气,怎么可能找不着。   除非是刻意把人藏起来了。   云秀和云佩说:“我总觉得像是那几个织造联合起来蒙骗皇上的。”倒也不是要为了什么刺杀皇帝之类的狗血的事情,而是给王氏增加一点儿故事性。他们享受过了皇权的便利,自然会对其趋之若鹜,再送一个人进宫也不是什么想不通的事情。   毕竟当年最早的佟佳氏也是靠着生了好儿子才当上了太后。他们不一定想要太后,却多少想要一个皇子母家的名头祈求更上一层楼。   王氏貌美而温顺,颇得康熙宠爱,要是这个美人还有个凄惨的故事让人怜惜,叫他时刻惦记着,那多美啊?   更何况康熙他还就吃这一套。   宫里头一向过两个年,一个颁金节,已经过了,一个汉人常过的新年,往常都是大办一场,可今年康熙说暂且不大办了,只吃上一顿家宴就是了。   云秀派人出去打听了才知道,原来十二月里京畿一带就出现了灾荒,那些商人囤积居奇,导致米价高涨,以前一斗米十文钱,现在一斗米要上白文。   京中的八旗子弟都不事生产,根本吃不起米,所以正闹腾,朝廷上安抚了无数回都不顶用。宫里头的宴席也就办不起来了,不然叫外头的人说起来,他们米都吃不起了,怎么宫里头还大鱼大肉。   云秀倒是挺担心的,可担心也没用,这灾荒严重,持续了两三个月。连签订了合约的喜气都被冲散了。   元宵节那天,康熙还来永和宫坐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云秀的错觉,康熙这两年的身体状况看着不大好,肉眼可见地憔悴起来了,听姐姐说起,他这两年的身体确实不大好。   姐姐今年快三十了,康熙三十七,两人差了八岁,可姐姐还貌美如花,康熙却显得略有些疲惫了。   时光易老啊。   云秀心里头在感慨。   康熙和云佩说了两句话,又和云秀说:“尼布楚的事情索额图都和我说过了,你做得不错。”他思忖了一会儿,说:“朕之前答应了你,从尼布楚回来就得赏你点什么东西,你想要什么?”   他这话说得巧妙,不提自己能给什么,反倒问她要什么,要的高了就是贪得无厌,要的低了又会让云秀觉得太亏。   云秀想了想,觉得那种装清高说什么都不要的性格不像自己,于是说:“二十六年的时候,法国路易十六不是给了皇上三十箱天文和数学的仪器么?皇上能不能分我一箱?”   康熙哦了一声:“你对天文和数学也感兴趣?”   云秀说:“就是好奇。”   康熙自己对西方的文化也还是十分感兴趣的,他想着云秀花了两年的功夫学会了俄语和拉丁文,万一对天文和数学也有一点天赋在身上呢?不过是一箱子仪器罢了,给她也就算了。于是他应下来:“可以,回头我就叫梁九功送过来。”   云秀立刻高兴起来了。   云佩也笑着看云秀,康熙看见了,故意问:“要不要给你也送一箱过来?”他还惦记着那会儿云佩学会了俄语和拉丁文。   白拿的东西为什么不要?万一云秀用起来好,但是不够了怎么办?她立刻说:“谢皇上恩典!”   康熙:“……”很好,被成功哽住了。   不过好歹让他的心情高兴了。最近外头的八旗仆役都在闹事,朝堂上处理这事儿的时候又处处碰壁,难免让他很不高兴,这会儿来永和宫里头坐一坐,心情立马就好了。   还是德妃这里呆得舒坦一些。   他坐了一会儿就走,没多久,梁九功就把那一箱子的仪器给送来了。   其实东西在云秀看来是有一些简陋的,基本都是一些地图、几何原本之类的东西,上头记载的也和算术九章里的东西差不多。   不过好歹能让她了解一下现在的数学发展到哪一步了。   她以前是学会计的,大学里的会计专业也要学数学,而且每学期还有两门,不过不学高数,学的都是线代、概率学之类的东西,也学微积分。   不过这些东西里头的很大一部分都是需要理论证实的,暂时还没法拿出来用。   她看了一点就暂时放起来了。   结果没多久,就被胤禛看见了,还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下午。在上书房的时候,他的数学还是很不错的,底下的几个弟弟也经常询问他一些问题,难免让他生出了一点膨胀觉得自己好厉害。   然后看了云秀翻过的书以后,有了一点怀疑人生——他们俩看的真的都是数学吗?为什么姨姨折出来的这部分,他都看不懂呢?   他立马把书抱过去问云秀了。   云秀看了以后哭笑不得:“你多大了我多大?这都是微积分,你还在学最基础的东西呢。”胤禛学的都是特别实用的东西,比如几何,用来测算河堤数据特别有用。   胤禛失落:“我什么时候才能和姨姨一样学会这些东西啊!”   云秀摸摸他:“等你长大了就可以了。”   安慰好了胤禛,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个时候,牛顿是不是还活着?!万有引力和三大定律可是1687年被提出的!这会儿1689年……   她的心忽然砰砰砰地跳起来,迅速跑去了理藩院,胤禛拉都拉不住她,只能自己跟上去了。   之前法国路易十四送过来的那些箱子全都在理藩院里,因为目前只有几个传教士会使用这些东西,所以在他们还没有开班教授的时候,这些东西是不会挪位置的。   云秀到了理藩院直奔白晋——他是跟着这些箱子一块来的,作为天文和数学的教师在这里活动,现在也需要经过他的同意才能碰那些仪器和资料。   白晋也会中文,得知她的来意以后显得很意外:“你要看看那些箱子?”   云秀点头。   白晋虽然觉得疑惑,倒也没有不同意,不过他觉得眼前这个人估计也看不懂吧,看她的装束就像是后宫的女人一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懂?   云秀才不在意他的那一点疑惑和偏见,因为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本记录着万有引力和三大运动定律发表的杂志一样的东西。   她翻开来看了一眼,遏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拉着白晋问:“这个,这篇论文的作者您知道吗?”   白晋:“噢!当然知道了!他是一个很有名气的人,不过是个英国人。”   云秀眼睛特别亮:“您会和自己的国家通信吗?”她记得英国和法国靠的特别近来着。   白晋说会:“我们的陛下和你们的陛下也会通信。”   云秀:“!!!!”她好激动!比当初知道自己穿越到了清朝还是康熙年间的时候更加激动。   那可是牛顿啊!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甚至可以和牛顿通信?!   “这位英俊的先生,您往自己国家送信的时候,可以帮我也带一封信吗?就给这篇论文的作者就行了,我可以付钱给你,很多很多钱。”之前康熙赏了她很多的钱,她在宫里都用不着,全都存下来了,现在能够给牛顿写一封信,就算把她的钱全部都给花光了,那也是值得高兴的!   白晋迟疑:“从你们的国家到我们的国家一来一回花费的时间可能需要很长很长,你确定要花钱寄出这一封可能得不到任何回复的信吗?”   他看云秀也挺有钱的样子,还是决定劝一劝她:“我跟您说过了,他是一个很有名气的人,每天光给他写信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您的信就算送过去,可能也只会被随手丢掉,更何况您是写的中文吧?英国人应该看不懂你的信。”   云秀:“不,我会俄语和拉丁文,英文也会一点。”   她一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样子,白晋也没有办法和立场劝她了:“好吧,那等你的信写好了以后,可以拿到我这里来,我找人帮你带过去,不管有没有回复我都会告诉你的。”   云秀高兴极了:“谢谢您!”   胤禛在外头等着她出来,然后问:“姨姨,牛顿是谁?”   云秀说:“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一个伟大的人,姨姨可以和你担保,他将来会很出名很出名。”   胤禛说:“姨姨怎么知道他的?”   云秀卡了一下,找了个借口:“我在你皇阿玛给我的那个箱子里看到了关于他的东西,他的猜想很厉害。”   胤禛跟着她的脚步:“什么猜想?”   云秀:“你知道苹果吗,有一次一个苹果掉到了他的头顶上……”   #   理藩院的事情瞒不过康熙,云秀一走,她去过理藩院的事情就被报上去了。   “这丫头天天都在琢磨点什么东西呢?”   梁九功听见了:“皇上您又不是不知道,乐安县主心里头的点子多着呢。”   这倒是。   康熙说:“其实按照年纪,她也该被放出宫去了。”   这话梁九功还是能接一下的:“是,县主今年二十六了。”   康熙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日子过得真久,一转眼都二十六了,可朕想着,就这么把她放出宫不好。”   梁九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顺着他的话问:“皇上的意思是……?”   “她是个有大主意的人,就这么放出宫有些可惜了,更何况要是放出去了,那之前的牛痘、水泥推行出来的时候,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呢,万一有一个心肠歹毒的,她的小命就别想要了。”   梁九功咂舌,想了想,问:“要不皇上干脆让县主进后宫……?”   话还没说完,一本奏折就摔在他头上:“什么馊主意都敢出!”   梁九功噤声了。他在心里偷偷琢磨——以前见您让贵妃和小佟妃进宫的时候,可没见您说是馊主意啊!   怎么到了云秀头上就成了馊主意了?不就是因为德妃吗。   康熙打眼一看就知道他脑袋瓜子里都在转什么东西,顿时冷哼一声:“她这样的人要是个男人,必定是朝廷上的栋梁,让她进后宫委实有点浪费了。”他还没有心大到能让这么一个活泼的人进自己的后宫,一旦进了,那不就是浪费?反正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嫔妃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而很明显的,云秀根本就不是一个会被轻易掌控的人,除非拿她姐姐德妃威胁她、制衡她让她妥协。   可康熙并不想轻易打破现在的后宫格局,他花了十年才落实了这个格局,往后可以轻省一些,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事情做呢?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心中有愧疚,不想让自己和德妃真正地走到完全对立的局面去。   其实谁爱他、谁不爱他,他都是能感觉出来的,就说德妃吧,她对自己其实没有多少感情,他去不去,不去就不去,云佩从来没有强求过,唯一的两次妥协都是有目的的。   这些康熙自己都知道,可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因为是他自己先利用了别人。或许曾经云佩对他有过憧憬、有过一点点的喜欢吧。   只是这样的憧憬和喜欢,都让他亲手葬送了。   他懒得计较这些,或者说不愿意去刻意地计较,下意识的逃避、不想承认——都是因为他心怀愧疚。   他是皇帝,一辈子都不可能道歉的皇帝,就像很久以前,孝昭皇后问他会不会后悔,他可以斩钉截铁地说不后悔一样,现在他的回答依旧是不后悔。   只是心中有愧罢了。   现在他不需要去利用后宫的谁了,当然也不愿意再让云秀入后宫,打破局势不说,反倒让云佩更加地恨他。   何必呢。   “这事不要在外头漏了风声,朕过几天探探她们的口风,看看她们是要嫁人还是怎么的。”   梁九功应下来,扭头出去,正好在茶房里碰见了魏珠。   魏珠迎上去:“哎呦我的亲干爹,您这额头是怎么的了?”   梁九功摸了摸额头:“没事,说错话叫皇上恼了。”   “啊?皇上待您可亲近了,怎么现在忽然恼了?”   梁九功说:“这事儿你可别跟别人说。”   “哪能啊?我您还信不过么?你看我什么时候出过门?”魏珠连忙表忠心。   “是乐安县主的事儿……”   #   “什么?”云秀手里的茶杯搁在桌上,“皇上想让我出宫?”   小太监连忙说:“没呢!只说来探探您的口风,话奴才都带到了,奴才还有事情要做,先告退了。”   云秀摆摆手:“去吧。”   她打发走了人,云佩从里头出来:“怎么了?”   云秀就把事情都说了。   云佩:“这是好事儿啊?你也到年纪了,该出宫了,我这里又没什么事情,如意她们管得很好。”   云秀摇头:“不行,我放心不下姐姐。”往后可还有九龙夺嫡呢,前头她们的处境已经够艰难了,这还是康熙对待后宫的态度,要是到了后期,他一直在防备着底下的几个阿哥们,肯定也会对后宫的嫔妃们心怀忌惮,都不知道姐姐会是什么处境。   这种情况下难道就要让她一个人待在宫外吗?怎么可能!   云佩不知道她为什么执意如此,心里头觉得奇怪,可是云秀咬死了不告诉她是什么原因,她也一点都猜不着,最后只能作罢了。   出了新年的时候,云秀听说外头的八旗奴役有上千人都跪在宫门口求见皇帝。   胤禛说起他们的时候觉得他们很可怜:“外头饿死了好些人,都是因为饥荒,这还是在京畿呢,以前我就听大哥和太子说起江南等地的饥荒了,只是不太明白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现在可终于知道了。”   只是康熙不肯让他们出去看看,怕到时候群情激愤,伤到了他们。   云秀说:“阿房宫赋学过了吗?”   胤禛说学过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云秀就摸了摸他的脑袋:“将来胤禛要是有机会,可以帮帮他们。”   胤禛点头。   这一场众民求情只持续到了上午,因为中午云秀他们用膳的时候,宫人们进来禀报:“皇上叫咱们不许出门,说是那些个京畿请愿的八旗仆役从神武门闯进御花园里了。”   云秀啊了一声:“这是怎么闯进来的?宫门口没有侍卫守着吗?”   夏雨说不知道:“外头消息都没传进来呢,听说敏嫔娘娘和宜妃娘娘、郭贵人都在御花园里散心,差点就让冲撞了。”   连忙问:“敏嫔没事儿吧?”   春雨从外头走进来:“奴才打听过了,敏嫔娘娘没事儿,还查出来一个月的身孕。”   这倒算是喜事了。   云佩赶紧让人去准备礼物:“等御花园里头的人都散了,咱们再去给她庆贺。”   没多久,底下人就说御花园的人全都清出去了,她们就去了启祥宫。   章佳氏正坐着炕上喝药。   “这是什么药?”   章佳氏本来要起身的,却被拦下了:“不着急,你先喝。”   “这是太医配的安胎药和安神药。”   云佩一听就懂了——章佳氏胆小,在御花园里头碰见那么多的人,想必都要吓坏了。   她劝章佳氏:“喝上两天,能睡得着觉就不要喝了,是药三分苦,你能受得住,肚子里的孩子未必受得了。”   章佳氏立刻应下,完了以后又有点不太好意思:“原先姐姐跟我说,不要频繁地生育,恐怕会伤身体,我听了,可这……”   云佩安慰她:“这事情咱们也没法想控制就控制啊?只要产后好好调养就行了。”   真要说起来还是皇上的毛病,他不来,什么事儿都没有,可他要来,又不让嫔妃们喝避子汤,可不得一个接一个的怀吗?   要不是那些年纪大的嫔妃们前些年生孩子伤了身体,加上这些年不得宠,恐怕还得一个接一个地生。   云秀也和姐姐一起安慰她。   没一会儿,其余的嫔妃也都来了。   之前章佳氏迁宫的时候就没有办什么宴,毕竟连新年大宴都取消了,她再办就有点出格了。如今宫里头没有皇后,平常也就不用请安,她们大多都是去自己相熟的宫里小坐片刻,这会儿也不过是借着章佳氏怀孕的名头互相看一眼对方,也出来松散松散。   钮钴禄氏和赫舍里氏没有来,其余到的七七八八,胡乱交谈着。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聊到了儿子女儿上。   其中一个人提起:“贺珠今年也二十岁了吧?”   云秀掐指算了算还真是,之前恭亲王福晋托她照顾贺珠,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照顾的,因为根本不需要她刻意去关心,她如今算得上是康熙的长女,又是康熙为数不多兄弟的女儿,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亲情,那都得好好照顾,生活用度上根本不缺什么。   而在挺久之前,公主们就被挪到了一块儿养,贺珠一直带着妹妹们,关系倒也算不错。   年前胤禛还给她准备生日礼物呢。   这会儿她们提起贺珠,才恍然意识到,贺珠竟然已经二十了。   而这个年龄,多半意味着这个公主已经长成,可能要被送去抚蒙了。   果然,她们都在讨论着贺珠和亲的人选。   只是说来说去,也没有讨论出来会是谁,毕竟蒙古的部落太多了,只是心里头都猜测着,按照贺珠的受宠程度,多半是个不错的部落。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她们这边才刚说过贺珠,扭头贺珠就到永和宫来了。   她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了,看起来越发地漂亮,只是当久了姐姐,养成了一副温和的脾气,见谁都是笑脸,早就没了几年前的遇事儿就慌的性子。   云秀觉得她比自己才见她的时候圆滑了不少。   也不知道怎么的,她想起来很久之前,阿哥公主们在永和宫里头玩清宫版大富翁的时候,每个人挑选着不同的角色,各有各的想法,大部分选的都不是自己的角色,只有贺珠选择了自己本身就是的公主。   既然想到了,云秀顺口就提了这件事。   结果贺珠说:“我是公主,当然要选公主了。”说这话的时候,她眼里头隐隐有些难过,可很快就抛开了。   云秀却想,她多半是知道自己要去和亲了吧?   她是公主,大清的公主,所以注定了要去抚蒙,这是“公主”没有办法摆脱的命运。   云秀嗓子眼忽然被堵住了,半天都说不出话。   贺珠看她脸色不太对劲,还安慰她:“您不用替我担心,您想啊,这嫁人的事儿,嫁谁不是嫁呢?难道我嫁在京城就能好了吗?待在京里,外头随便走一走就能碰见个人,我要是嫁的男人身份低了,我还得给别人磕头行礼不成?更何况还有婆母要照顾,老话不都说了,天底下婆媳的关系最难处,我才不耐烦应付他们呢,要是嫁了一个懦弱的男人,指不定还要帮着婆母欺负我。”   她停了一下,说:“至少如今往蒙古去,我还能嫁给蒙古王爷,皇阿玛礼待蒙古,蒙古又不讲究什么婆媳的,这不是挺好的吗?那些蒙古王爷看在我皇阿玛的面上,也不敢欺负我,反倒要对我客客气气的。”   她这些天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说的次数多了,她自个儿也就信了,就算再假的话,也都成了真话了。   不然看看建宁公主吧,嫁在哪里都一样,运气到头了,还不知道有什么结局呢。   她这样拼了命的安慰自己,也拿这话安慰别人,安慰自己的妹妹们。   云秀哑声笑:“是,你说得对,嫁什么人不是嫁?只要好好经营,再苦的日子都能变好,更何况我们贺珠这样聪明。”   贺珠就很害羞地抿着嘴笑,过了一会儿,她问胤禛在哪儿:“我还有点事情要找他。”   云秀说:“在试自己的盔甲呢,下个月就要跟着他皇阿玛出征了,这会儿激动的跟什么似的。”   贺珠就去找胤禛,正好看见他穿着盔甲出来。   十来岁的小孩,虽然盔甲是贴身做的,穿着却也说不上威武,有一种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的感觉,而且盔甲太过厚重,微微有一点压身。   贺珠却没嘲笑他,反倒是认真看了看,说:“要是我们四弟再长大一点就好了,穿着这身盔甲肯定很好看,这会儿也不丑,就是不大合身,这个肩膀这里是不是垫的太高了?会不会不舒服?”   胤禛感受了一下,说是有点不舒服,穿久了肩膀疼。   贺珠叫他脱下来:“宫里头做衣裳就是这样,爱偷懒儿,你要是不跟他们提特殊的要求啊,他们就爱敷衍你,反正穿着合适就行,回头你做衣服的时候,叫你身边的人好好交代一句,他们也就不敢敷衍了。”   胤禛本来想说不是这样的,他的衣裳其实挺合身的,只是之前没有穿过盔甲,所以觉得很不舒服,宫里头的那些人也没有做过他这样大的盔甲,还问了好多遍。   可是他再一看姐姐的脸色,想说的话也说不出口了,老老实实地把盔甲脱了下来。   贺珠就借了针线帮他把肩膀那里稍微改了一改:“这样就舒服多了,你再试试。”   胤禛试了一下,果然很舒坦。   他道谢。   贺珠却说:“我这是有事要求你,所以才帮你的忙。”   她看胤禛没有拒绝,就说:“我都已经打听清楚了,这回领兵的是叔叔裕亲王,副将是叔叔恭亲王,四弟要跟着一块儿去打噶尔丹,我有几句话,想让四弟帮我带给他。”   胤禛:“什么话?”   贺珠看了看周围没有别人,郑重地向他行了礼,从怀里拿出来一对玉佩:“这个,还请四弟帮我转交给阿玛。”   宫里头本来不许私相授受,可是这玉佩挂在胤禛身上也并不打眼,再者,贺珠是公主,马上要去抚蒙了,送个东西出去也并不过分,胤禛就接了下来。   东西给了,还有一肚子的话。   贺珠压低了声音说:“四弟就帮我说,说……”她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说说心里话,“就说阿玛,不用惦记女儿,女儿在宫里头一切都好,皇阿玛待我也很好,以后去了蒙古,女儿也一定会好好过日子,肯定不会让别人欺负了我去。”   她说到这儿,其实已经有些哽咽了:“女儿从小不能承欢膝下,心里却一直惦记着阿玛,只是蒙古路远迢迢,希望阿玛不要为了贺珠伤心,也不要因为想念贺珠而伤了身体,不然让贺珠寝食难安……”   胤禛已经悄悄偏过了头,不去看贺珠脸上的眼泪,应了一声:“好,我一定把话带给叔叔。”   贺珠含泪笑了。 第88章   七月里,噶尔丹入侵乌珠穆秦,康熙大怒,命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常宁为副将,大阿哥、四阿哥随行,太子、三阿哥监国。   行李是早就收拾好的,胤禛这是头一次出远门,还是到战场上去,姐妹们两个难免担心,嘀咕了好长一串,把胤禛都念叨得耳朵都起茧了。可胤禛心里知道她们好歹也是关心,就没有不耐烦,每一句都好好答应下来了。   临了要走了,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   几个小的都有点舍不得,连养在太后宫里的扎喇芬都来了,她是康熙二十三年九月出生的,一出生之后就被抱养到了太后宫里,太后心善,云佩时常也能去看看她。   太后是老人家,平常不喜欢吵闹,所以扎喇芬是个很安静的性格,虽然不曾和胤禛他们几个兄弟亲近,心里却知道他们都是兄弟姐妹,现在胤禛要出去了,她匆匆忙忙就过来了,把一个荷包塞到了胤禛手里。   “这是我在皇玛嬷的小佛堂里求的平安符,四哥带在身上,能保平安。”   胤禛收下,摸了摸她的脑袋。   再扭头看见胤祚气鼓鼓的样子,他也顺手摸了摸:“好啦,我就出去一趟罢了,没多久说不定就回来了。”   他知道胤祚不是在生自己的气,而是觉得皇阿玛有些偏心——前头的四个哥哥都有了事情做,偏偏从老五开始,他们这些小的就像被遗忘了一样,只被交代要好好读书,其实他们几个年纪也差不多的。   从前胤禛也有过这个阶段,就是南巡的时候,皇上只叫了大哥、太子和三哥做事情,却唯独漏了他。那会儿他的心情也是气愤,又觉得不甘心,所以这个时候他很能理解弟弟:“你瞧我之前不也是有经历过这种时候吗?等过两年你年纪大了,也可以去了。”   胤祚闷闷地点头。   胤祯看哥哥挨个摸了摸头,就是没摸到自己头上,顿时酸了,跑到边上仰着头看他,还伸手要抱。   胤禛这会儿还穿着盔甲呢,哪里还有手抱他?伸手摸了摸也就算了。   胤祯撅着嘴。   云佩就把他抱起来哄了两句,说:“行了,时间差不多了,赶紧去吧。”   胤禛点头。   等他到了队伍里头,正好看见恭亲王骑马在自己前面,这会儿周围的人太多,他不好和他说话,就没动作,等到出了城门,头一次驻扎的时候才和他说上了话,把玉佩交给了他。   常宁怔怔的。贺珠这个女儿是他的第一个女儿,当年出生的时候他也是有过期待的,可惜后来刚出生就被抱走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见过面,可就算没有再见面,父女还是连心的,如今女儿要被送去抚蒙了,心中怎能不痛?   尤其是女儿心里还惦记着他,不肯让他难过,反复叮嘱不要太过思念。就算这个女儿没有养在身边没有感情都会难过,何况现在?   或许是他心中抑郁,被康熙看出来了,不免私下问了一句。   常宁想了想,决定还是说一半藏一半:“就是忽然想起来贺珠年纪也大了,她的亲事……”   康熙就说:“你放心,朕一定给她挑个好的。”他心里想着,这一次亲征噶尔丹,代理的都是八旗子弟,也有不少的蒙古贵族,到时候看看谁出色一些,正好可以给贺珠把亲事定下来。   最好还是挑一个出身博尔吉吉特的,一来是太皇太后的娘家,贺珠嫁过去也不算吃亏,二来就是得加深和博尔济吉特的联络。   云佩在宫里头也说皇上多半是要给贺珠挑博尔济吉特氏的姻亲:“太皇太后去了,宫里头的博尔济吉特氏就只剩下了皇太后和宣妃,两边的联络变淡了,肯定得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云秀说:“嗯,所以正好碰上了贺珠要成亲?如果是这样的话,贺珠的亲事倒还好一些。”毕竟那可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他们也享受过皇权的利益,天生就亲近大清,自然会善待公主。   她叫人给贺珠带了消息过去,安她的心。   如今宫里头做主的是小佟妃,外头做主的就是太子了,三阿哥虽然也留在了京里,可那都是摆在面上看的,毕竟太子更加名正言顺。   所以这几天,荣妃在后宫都安静得不得了,半点露面的意思都没有。   胤祚他们倒是在上书房好好读书,只是今天晚上回来,他忍不住的和额娘和姨姨抱怨:“太子哥哥这些天越发嚣张起来了。”   “怎么说?”   胤祚就说了在上书房里头发生的事情。   太子负责监国,这个监国也不是说就是所有的奏折都给太子批阅了,而是由他整理奏折,将事情进行先后和重要性的排序,然后自己再写下对这些奏折的看法,最后连带着自己的批阅一起递到康熙那里,由他综合批阅过以后再下发给大臣们。   不太自由,但也是代表着康熙对太子的看重和培养,毕竟今年太子十七岁了,也算得上是成人了。   监国倒是没什么,可是太子一获得了权力,整个人就膨胀了,不仅在朝堂上要说事情,就连弟弟们读书的事情也要管着。   今天五阿哥带着弟弟们读书,前头几个哥哥们都不在,底下几个小的当然有些浮躁,课堂上有一些躁动,正好碰见太子过来了。   本来这种事情只是略微提醒一下就好了,可太子来了以后,先叫人按着师傅打了十板子,让他跪着上课,又把几个小的阿哥们拎起来站着读书,让他们事后交罚的抄书任务,还说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皇阿玛。   这个处罚就有点过分了。   胤祺一向是个老好人,就说了两句这可能不太好,结果立刻就被太子怼了:“你是太子,还是孤是太子?皇阿玛叫孤监国,孤就有权利管着你们,难道你们还有意见不成?”   胤祚学着太子的口气把这话复述出来的时候,云秀都惊讶了,她一直知道太子很高傲,对自己的弟弟们也是看不上的,可这话说出来,难免叫人觉得过分了。   弟弟们犯错说上两句警告一下也就算了,毕竟他们也没有很过分,只是心神浮躁,没有扰乱课堂秩序,何至于这样罚完老师还罚站?   他这是得意了,想要展露出自己的威风吧。   胤祚犹自愤愤不平。   云佩就安慰他:“好了好了,不生气了,他是太子,咱们争不过他,略微避让一些就是了。”   胤祚就没再说别的话,只是心里头想着,凭什么他是太子就可以这样嚣张跋扈,欺凌兄弟?又凭什么他是太子呢?   没多久,前头又传来许多和太子有关的消息,比如太子又打了哪家的大臣,太子不知礼数、残虐宫人等等,都是稍有微词。   最后这些事情都被索额图给按下去了,在外头打仗的康熙根本不知道内情。   胤禛在外头随军,永和宫上下都很担心,以前从来不信神佛的姐妹两个也忍不住多念了两句阿弥陀佛。宫里头的主人不在,小佟佳氏为了约束嫔妃们,也为了让她们安心,叫人每隔三天就到承乾宫去,偶尔也会拿出康熙寄回来的书信读上一遍。   云佩和云秀也是最喜欢这个时间的,因为随着康熙的信来的可能还有胤禛的只言片语。   知道宫里头的女人们可能担心儿子,康熙写信的时候也会刻意把胤禔和胤禛带在身边,让他们有话就记录在信件之上,可以跟着自己的信一块儿送到京城。   胤禛这孩子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几乎从来不跟他们说起自己的辛苦,只提一提周围看到的风景,说和从前看见的不一样云云。   她们两个虽然担心,可也知道这会儿胤禛还能闲着看风景,说明战事并不吃紧,倒也无所谓了。   只是清军才出去了八天左右,信件就断了,正当所有人觉得惶惑的时候,前头传出来消息——圣躬违和,皇上病得起不来身了。   云秀和云佩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面面相觑。这才出去了八天,估摸着也才到青城吧?皇上就病了?这算不算是出师不利?   算不算出师不利她们不知道,但康熙心情不好是肯定的,毕竟信心满满想要到外头去攻打噶尔丹,这也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御驾亲征,之前大臣们都拼命拦着,他不听,一定要御驾亲征,名头说出去了,大臣们也同意了,结果出去没几天病了……   云秀想想都觉得心梗。   太子才刚得意了几天,皇阿玛就病了,他还得和三阿哥胤祉一块儿到行宫里去给皇上侍疾。   #   行宫中。   康熙躺在病床上,身体一会儿发烫一会儿发冷,太医们都说他是得了寒热症。大阿哥和四阿哥都在旁边,一个在给他擦汗,一个在帮他看着炉子上头的药。   大阿哥跪在床边:“皇阿玛,您放心,太医说了,这病很快就能好了。”   康熙现在浑身虚弱,也提不起劲儿,心里头还怒气积攒着,很不爽快,听了这话也没觉得心里舒坦,只是好歹两个儿子都在担心自己,他也就没说什么,过一会儿,他问:“太医还说了什么?”   这回是胤禛答话了:“回皇阿玛,太医说了,您身体没有痊愈,这个地方不适合您调养。”   还没说完,太医就从外头进来了,跟着的还有裕亲王福全和恭亲王常宁以及几个朝中重臣,一进来,就跪在了地上:“皇上,此地寒暑难调,还请皇上回京疗养!”   哗啦啦跪了一地,胤禛也跟着跪在地上,余光瞥见皇阿玛憋红了的脸,忽然诡异地意识到了或许自己不该说那样的话的,皇阿玛这会儿正豪情壮志地想要亲征噶尔丹,中途却病了,正没脸的时候,再被人架着请求回宫,心里肯定很不爽。   要是刚刚太医和大臣们没进来,说不定这会儿自个儿就要挨骂了。   胤禛心里一阵后怕。   胤禔却看不懂康熙的脸色:“皇阿玛,太医们说得对,你这样也不利于行,那个噶尔丹只要派皇叔们去就好了,您就好好调养调养。”   康熙心里窝着火又没法发,总不能当着大臣们的面踹大阿哥一脚吧?心里烦躁,面上就带出来了一点儿:“知道了,你们都下去。”   大阿哥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下去了。   等出了行宫,他忍不住拉着胤禛问:“我这分明是为了皇阿玛好,怎么皇阿玛反倒很生气的样子?”   胤禛瞅了瞅他拉着自己的手,微微笑了一下:“弟弟也不知道啊?”哼,这个时候反倒跑来问他了,从前不还是觉得他们都是弟弟吗!   他扭头就走,留下大阿哥在原地跳脚。   没跳多久,太子和三阿哥胤祉匆匆赶来了,一身的风尘仆仆。   大阿哥想要离开的脚立马就停下来了,看天看地,就是不肯离开。   太子和三阿哥进去,见到躺在病床上的康熙,表现各不相同。   三阿哥在荣妃膝下长大,又整日里沉迷书籍,最倡导的就是儒家思想中的天地君亲师,此刻见了皇阿玛卧病在床,心中大恸,扑上去跪倒在床边:“皇阿玛!您怎么消瘦成这样了?太医说了什么?有没有大碍?”   他言语真挚,眼泪扑簌簌流下,又隐含关心,康熙难免觉得安慰,柔声安慰了两句:“不要担心,皇阿玛没事儿。”   太子站在后头,看着胤祉和康熙父子深情,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他觉得三阿哥是在故意作秀,来的路上分明还没怎么样,怎么这会儿见了皇阿玛就表演上了?更何况他才不过担任了几天监国的任务,皇阿玛就病了,瞧这样子多半是要回京的,那他岂不是马上就要被拉下来了?   前些天索额图还和他说起呢,这几天监国的时候要收敛一些,多多赢得那些大臣们的支持。呸,他可是皇太子,大清的储君,那些个御史老头整日里絮絮叨叨地规劝他,难道他还不能冲他们发脾气吗?   心里想着这些,难免走了神。   康熙安抚完了胤祉,再一抬头就看见太子神神在在的表情,顿时大怒!平日里自个儿那么宠他,如今自己生病了,他竟然毫无心痛之意,到了病床跟前居然还在走神?!   比起生气,他心里头更加恼恨的是自觉对太子已经是足够慈爱,也自以为他们父子情深。从京中送过来的奏折里也不是没有告状说太子纨绔的,可是他都全部压下了,认为孩子骄纵些也无妨,太子还年幼。   可这会儿,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了——自己对太子的纵容,真的是好吗?太子心里头是不是也在怨恨自己?他才十七,见了皇阿玛生病竟然毫无担忧之意,他心里真的有自己这个阿玛吗?   还是说,他更加地亲近索额图,觉得自己是太子,还有许多的人支持着自己,哪怕不尊敬皇阿玛也没有关系?   心里头疑虑重重,他却没有表现出来,反倒问起太子一路过来怎么样。   太子不知道他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回皇阿玛,儿臣一路过来尚好,只是心中惦记着皇阿玛的病情。”   不说惦记病情还好些,说了,康熙心中又添了怒意,一路上过来担心?可怎么到了,反倒看不见你的担心了呢?   可胤祉还在,外头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在,他心中虽然愤怒,却也觉得是不是自己是在迁怒这个孩子。他自己的心情不好,是能意识到的,而一旦心情不好的时候,很容易把心中的情绪放大,尤其太医说他是热寒症,更容易动怒。   思前想后,他还是没有把这肚子气给撒出来,暗自吞下了。   只是吞下了这口气,他也还是不太待见太子,当即就说:“既然来看过了,没什么事儿就回去吧。”   太子一怔:“皇阿玛……?”   康熙已经闭上眼睛了。   太子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说要哭着求皇阿玛把自己留下吗?皇阿玛都让他走了,他哭有什么用?说不定是皇阿玛觉得自己短时间内好不了,所以才让自己回去继续监国呢。   想明白以后,他也就不犹豫了,立刻转身出去。   康熙睁开眼睛,默默叹了口气。   行宫外头,胤禛正听苏培盛说话:“你说太子已经出行宫走人了?”   苏培盛说是:“太子才刚到的时候,大阿哥就在外头,听说没有半个时辰,太子就从里头出来了,歇都没歇一下就直接走了,听说是原路返回京城了。”   胤禛觉得不对劲,太子这来去匆匆的,不符合常理啊!   皇阿玛病了,还病得那么重,就算京城里有天大的事情,那太子也不该这么着急的回去,更何况他自己都出来来,能有什么事情能让太子不留在行宫陪伴皇阿玛?   他先想着的是皇阿玛不放心京中无人所以让太子回去,毕竟这会儿宫里头也就只有索额图坐镇,可如果皇阿玛放心不下索额图,不就意味着他放心不下太子?索额图可是太子的亲叔祖父!   胤禛转了转脑袋。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皇上也就不会让太子急急忙忙回去了。   不对、不对。   他有点儿摸不清头脑,下意识的想要求助宫里头的额娘。急急忙忙写完了一封信,却猛地想到这封信可不能就这样给额娘他们看,他手里的书信都是要过皇阿玛的手的,要是让皇阿玛知道自己在打探消息,指不定心里头会怎么想。   还是苏培盛看出来了他的犹豫和心急,立刻自告奋勇:“要不然奴才帮阿哥送信回去?我快马加鞭,三天就能回京城。”   胤禛摇头:“不必你去。”也不能让苏培盛去,大家都知道苏培盛是他身边的大太监,一刻不离身地跟着他,这个时间点,皇阿玛病了,他常在御前出入,万一被人看到苏培盛不在,肯定会猜到他是回京城去了,还得给额娘他们添麻烦,“你找个信任的小太监去,别叫别人看出来。”   苏培盛应了,连忙去安排人了。   胤禛仍旧往康熙那边儿去。   #   紫禁城里。   胤禛的书信比太子还要早到一些,苏培盛交代了是急信,小太监一刻也不敢歇,当然比太子要回来得更快。   云秀和云佩觉得奇怪,看了信以后才知道太子和三阿哥去侍疾,结果太子就看了一眼皇上,就扭头回来了。胤禛信里头也提到了自己的猜测,认为是不是皇阿玛信不过索额图。   云秀看完信以后,觉得不是。   云佩问她为什么。   “索额图是站在太子身后的人,如果他真的信不过索额图,绝对不会把太子放回来,反而会把他捏在手里用来拿捏索额图。”如今大清的江山稳固,索额图总不可能真的造反自个儿当皇帝吧,别的不说,康熙手里头还捏着兵权,又带着攻打噶尔丹的兵马,只要几天就能返回击杀索额图。   索额图除非蠢透了才会在这个时候造反。   云佩说是:“你说的很对,皇上不是忌惮索额图,要真是忌惮他,就不会又重新让他辅佐太子了。”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云秀想了想,又说:“我觉得应该是太子那儿出什么问题了。”   和云佩的想法一样。   可太子能出的问题也就那么多个,这会儿能让康熙急急忙忙把太子赶回来的,她们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来,主要是人不在那边儿,都靠胤禛的信件诉说。   云秀又把信件重新细细看了一遍,目光落在了他所写的大阿哥的事情上,忽然问:“是不是因为这个?”   云佩也看了一眼。她心思聪慧,自然能够很明显地看出来,皇上这是在不满大阿哥。而这种不满,是不是会迁怒到太子身上?太子肯定在行宫里做了什么事情,让皇上将着前头在大阿哥身上生出来的怒气撒在太子身上了。   可大阿哥是劝康熙回来调养,太子总不会也是这个缘故吧?   她们俩都下意识地觉得不对。   只是再多的怎么也猜不到了。   两天后,太子也匆忙回来了。回来以后没多久,康熙就下了命令,让各部院的奏折奏章全部送到内阁,再由内阁三日一次送到行宫之中去。   这是不让太子监国了。   毓庆宫里,索额图和太子坐在一块儿。太子发着愣,忍不住问:“为什么啊?”   他这会儿还年轻,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之前他监国的时候不也好好的么?为什么皇阿玛突然就收回他的权力了?   索额图让他之前发生的事情详细地给自己讲一遍。   太子和索额图几乎无话不说,也就仔仔细细将当天的情形都说了,连当天自己的心理活动都说了,提起胤祉的时候,还很生气:“就老三这个蔫坏儿的,进了门就开始哭号,那戏演的比谁都真,不去唱戏都屈才了!”   索额图目光一凝:“你当时也是这样想的?”   胤礽说是。   索额图叹气:“糊涂啊!你怎么能这样想呢?”太子年纪小,还没学会不动声色,有什么情绪都放在面儿上,他这样看不上胤祉,脸上不就带出来了吗?   他细细地和太子掰扯:“你皇阿玛病了,你该和三阿哥一样,表现出悲痛、伤心,这才能让皇上知道你的孝心啊!他素来最疼爱你,自然也更期待你的反应,你就表现出和和美美的又能怎么样呢?如今这样,岂不是叫他寒心?”   胤礽别人的话不听,他的还是听的:“那现在怎么办?”   索额图说:“还能怎么办?想办法补救吧,过几天皇上应该就会回銮了,到时候你亲自去迎接,表现得心痛一些。”   除了这个也没有办法了,胤礽默默应了下来。   八月初七,康熙因病回銮。他回来的时候身体尚未痊愈,后宫的嫔妃们都得去侍疾。   云佩进了乾清宫,梁九功连忙迎上来:“德主子。”   “皇上怎么样了?”   梁九功摇头:“身上不大好,这两天东西也吃不下,废了好些纸张。”他没好意思说皇上自个儿在生闷气,但他觉得德妃能听懂。   云佩是听懂了:“八月里头天热,皇上又病着,胃口不好是自然的,你叫御膳房送点清热下火的绿豆汤来。”她没戴比甲,直接进去了。   康熙正窝在榻上,半闭着眼睛,看着像是睡着了,可那睫毛还在动呢。   云佩心知肚明,走过去,在他旁边的矮凳上坐下,也不跟他说话,拿起旁边的扇子轻轻地给他扇风。   清风徐来,康熙那颤动的眼睫毛被风吹得更厉害了,吹着吹着眼睛有点发酸,不得不睁开:“来了怎么不说话。”   云佩笑眯眯地说:“进来了看皇上醒着,外头的人又安静成那样,大气儿都不敢喘,估摸着皇上心里头不高兴,进来了就不敢说话了。”   康熙在外头憋了这么久了,愣是没一个人看出来他生气了,开始的时候还是生太子的气,到了后头,这气儿就转移到别人身上了,比如大臣们,他们整天催着自己回銮,是不是看不懂自己想要出征的心思?   再比如宫人们,安静成这个样子,是不是知道他在生气,为什么不敢出声?难道他是什么特别可怕的帝王吗?叫他们连出气都不敢?他们越是因为他生气而表现的安静,他就越是生气,到了最后已经是完完全全的迁怒了。   然而迁怒了也没什么用,又没人会哄他,他回来的时候连太子也没见,直奔乾清宫了,然后就是宫妃们过来侍疾了,后妃们都在,太子来了两回都被拦在门外,他傲娇了,觉得皇阿玛见宫妃都不见自己,分明是想偏心弟弟们了。   于是连太子也不来了。   惠妃她们倒是能看出来他在生气,可谁也没敢开口点出来,生怕他把气撒在自己的头上,因为她们根本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所以这么多天了,也只有云佩明明白白点出来他在生气。   康熙觉得自己委屈了:“朕生气了,你怎么敢说出来?不怕朕更生气?”   云佩心说不让你把这气撒出来,回头指不定还酝酿成什么样子呢:“皇上哪能是那样的人?您是仁君,肯定不会和我这样的人生气对不对?”   拍个马屁,再哄一哄:“皇上要是真的不高兴,就把气撒嫔妾身上吧,哎,嫔妾受点委屈也不算什么。”   康熙张了张嘴,还是憋回去了,只是心里头的不高兴确实散了不少,他伸手握住云佩的手拍了拍:“这么多年,只有你最懂我。”爱不爱的,也不纠结了,更何况他也并没觉得云佩不在意自己。   云佩仍旧给他扇扇子:“皇上病了不让用冰,不然去畅春园里散散心也好?那边儿三面环水,到底凉快些,比窝在宫里头好,环境好了,心情也好,您的病也好得更快一点儿。”   那一点寒热症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后来他身体不好、反反复复的,多半都是气的。   康熙想了想,说:“嗯,你说的有道理,过两天就去吧。”   云佩想了想,问起贺珠的亲事:“皇上定好人选了么?”   康熙说定好了:“朕选中了博尔济吉特班第,他是科尔沁郡王奇他持的从孙,为一等台吉。”一等台吉是蒙古贵族的爵位,仅次于辅国公。   他说:“朕打算封和硕纯禧公主,等过两年看看班第对公主如何,要是好,就给他封个贝勒。”   云佩对蒙古不大了解,知道选的是博尔济吉特的人,就松了一口气:“皇上还是宠着贺珠的。”   康熙嗯一声:“她阿玛有些糊涂,可这些年也并没犯什么大错,贺珠养在宫里头也友爱姐妹,朕对她还是满意的。”   云佩知道他的脾气,对喜欢的人,只要不涉及利益的事情,他一向大方,更何况公主抚蒙。   说完这个,他又提起:“等明年吧,明年也该给胤祉和胤禛娶福晋了,他们年纪也差不多,前后脚办了也好。”   云佩摇扇子的手一停:“会不会太早了点?这都八月了,还要忙贺珠的婚事,我记得明年荣妃姐姐的女儿明年也十九了,再加上一个三阿哥,好多事儿呢,胤禛不急吧?要不然等过了十五?”   她心里想的是云秀之前说的,胤禛年纪太小的话不适合成亲,不然和皇上一样,太早敦伦伤身体不说,对福晋的身体也不好,过早地生孩子,孩子未必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康熙想了想,说:“一两年的没关系,倒是人要挑起来了,伺候的人也得备着,这事儿该让你这个额娘操心。”   云佩点头应下。   康熙又问起云秀:“朕这些日子在想着,要不要把她放出宫去?她的年纪也不小了。”宫女三十岁就能出宫,可云秀如今并不是宫女,倒也不是很拘束这个年纪了。   云佩没说话,只是看向他。   康熙说:“其实真要把她放出去,朕也不太放心,不是因为别的……”他跟她略微解释了一下,然后说,“要不然给云秀招婿?朕可以给她一个公主的名头,让她在挨着京城的地方建一座公主府,到时候给她赐婚,让额附跟着她一块儿住。”   云佩觉得他心里大概是不舍得云秀那一脑袋的奇思妙想吧?可:“云秀前些日子还跟我说,暂时不想出宫,她说自己有小心思,想等成亲的时候再从宫里头出去,到时候风风光光的,叫谁也不敢小觑了她。”   康熙问:“她难不成已经物色好成亲对象了?”   云佩想了想云秀最近总一副傻笑的表情,决定还是替她瞒一瞒:“没有呢,她最近还在琢磨着给一个英国的什么牛顿写信,我瞧见她写了好几封的厚信了,一直没寄出去,问了她,她说从大清到英国的时间太长了,她得把自己想写的东西全写下来才能不浪费时间。”   能不能得到回应就不知道了。   云佩前两天还担心云秀不会想着漂洋过海吧。   康熙哭笑不得:“还是个孩子呢。”   #   月底,福全和常宁率兵在乌兰布通布通和噶尔丹大战,大败噶尔丹,但因事耽搁,延误了军情,导致噶尔丹逃走,并没有捉拿成功,不仅如此,佟国纲还在阵前阵亡了。   消息传回来,康熙默默。   不出一日,后宫就收到了消息,云佩本来在跟云秀说话的,听了这话就说:“佟家要乱了。”   佟佳氏一族从佟养正、佟养性那个时候起,就以军功起家,后来的佟图赖等人也都是军功出身,唯有佟六十、佟养甲等人是以科举出生,如今佟家一脉是佟国纲和佟国维为主脉,其中佟国纲又是族长。   云秀默然,佟家唯有佟国纲的性子还算好一些,他脾气直,也得罪过不少人,可也是难得的刚正性格,去年他们一块儿去尼布楚,途中遇暴雨,还是佟国纲泅渡过河鼓励带过去的卫兵,他们才顺利到达了尼布楚。   按照云秀从庆复那里听来的佟国维的性子,佟家可能还真要乱了。   班师回朝那一日,康熙预备亲自迎接佟国纲的灵柩,可惜大臣们都拦住了他,康熙想了很久,还是让阿哥们去了。   胤禛跟着一块儿去的,彼时佟国维带着儿孙和他站在一块儿,旁边是佟国纲的儿子鄂伦岱、法海和夸岱。   胤禛本来是好好站着的,结果鄂伦岱看见了他,伸手把他一推:“你来干什么!”   队伍本来站得整整齐齐的,他一推胤禛,队伍顿时散乱了。   胤祚连忙扶住胤禛,才没让他在百官面前倒下去,他气道:“你干什么?!”   鄂伦岱呸一声:“生前没见过你殷勤过,人死了还来蹭佟家的哀荣。”言语之中很不尊敬,能在佟国纲阵亡、灵柩回京的过程中发难,可见他心里头也没什么对阿玛的尊重。   胤禛按住了胤祚:“我没事。”   他整理了身上的衣服,冷声说:“我是奉皇阿玛的命令来的,有意见你去和皇阿玛说去,来的人里头还有大学士,还有太子,当初皇阿玛还要亲自来,难不成都是要蹭你们佟家的哀荣不成?!”   要不是佟国纲没了,这会儿又是灵柩跟前,百官都看着,他这会儿能把鄂伦岱怼得哑口无言。   鄂伦岱:“你!”   “行了!大哥你还嫌不够闹腾吗!”站出来说话的是佟国纲的二儿子法海,“阿玛都没了,你还有心思争这些?难道要让百官看咱们的笑话不成?”   鄂伦岱讪讪地闭了嘴。   胤禛哼了一声,又回去站好了。   佟国维和隆科多站在后头,前头的闹剧他们全看在眼里,却一个也没吱声,等事情结束了,才悄悄说起话:“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也就让他得意几天了,算了。”   隆科多:“四阿哥也冲动了些,怎么这会儿和人吵起来了?”   佟国维:“我倒不觉得,知道抬出皇上和太子来,到底是个聪明人。”   说了两句话,灵柩进城,他们也就闭嘴了。   #   本来噶尔丹这事儿没什么,可耐不住皇上原先肚子里憋了一股气,虽然云佩和他聊了一会儿略微散了,在知道噶尔丹逃跑了以后,他还是没憋住,又生气了。   他本想着御驾亲征,结果半道儿病了,灰溜溜地回来了,然后又叫福全和常宁领兵去击杀噶尔丹,结果让人给跑了,太子这几天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忙忙碌碌地和索额图频繁接触,跟没事人一样,更加让他心烦意乱了。   好歹贺珠要出嫁,他宠爱这个女儿,也憋着气没撒,等贺珠前脚出了京城,后脚,他的气儿就撒出来了——最先处置的是福全。   他是这次攻打噶尔丹的主力,当时击败噶尔丹以后,军中粮草不足,他给噶尔丹传信,噶尔丹未回信,福全没有请示他,自作主张回来了。   就因为这事儿,康熙责骂了他不听命令,贻误军机,还叫了大阿哥胤禔在旁作证。   福全人聪明,当场认罪,本该削爵,康熙改成了罚俸三年,取消了他的议政权。   当时随军的还有恭亲王常宁、佟国纲和佟国维,佟国纲战死,恭亲王常宁被剥夺了爵位,废黜在家,佟国维也同样被剥夺了议政权。   消息传来的时候,云秀正拿着剪刀剪花枝,忍不住咂舌——康熙这哪是真觉得他们错了啊?分明是因为战功忌惮他们了吧?再加上心中恼怒,可不就得让他们倒霉了吗。   当时噶尔丹都逃出边界了,清军又没有粮草,班师回朝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这样大的军功,说没就没了,反倒成了错事了。   难不成康熙的疑心病开始犯了? 第89章   可是她细想了想,光犯一下疑心病,也不至于让他这样暴怒吧?   跟着大军出征的可还有大阿哥,可偏偏只贬了几个大臣们,大阿哥毫发无伤,偏偏他已经开始任职了,就在兵部,康熙这样处理,不会让人觉得他偏心,让大臣寒心么。   云秀开始的时候想不通康熙为什么这么做,直到剪花枝的时候,她顺口叫人给她换把锋利些的剪子来,被冬雨给拦了,说剪子太锋利了伤手。   也不知道怎么的,她下意识地就理解了康熙为什么发了这么大的火。   因为他给福全下了必须击杀噶尔丹的命令,而福全违背了他的命令,是在挑战他身为帝王的威严,是在挑战他的皇权。如果每一个人都像福全这样做,他还能维系自己的权威吗?所以他不得不罚他们,哪怕那是自己信任的兄弟们,是自己的舅家。   隔了两天,听说大阿哥和太子被送回了上书房读书。   胤禛回来和她们说的时候,整个人都炸着毛:“他们在皇阿玛那边受了气,就在上书房里互相攀比,这也倒罢了,说不定还能促进成长。可他们偏偏拉着我们底下的弟弟们,本来他们年纪就比我们大,学的东西也比我们多,分明知道我们比不过……”   天底下不是人人都爱攀比,也不是人人被迫拉着和别人比、还比不上的时候能够坦诚无畏。   太子和大阿哥两个人现在都是被皇阿玛嫌弃的状态,可他们俩一个是意识不到自己哪里出了错,一个是被别人点醒了,但实际上心里觉得无所谓,毕竟之前皇阿玛是一直宠着自己的,应该只是生闷气,气散了就好了。   只是心里头的想法再多,在这种情况下,两个人碰在一起,也还是会下意识地将对方作为自己的对比。   大阿哥心里想是不是自己立了战功,所以皇阿玛觉得自己压过太子了,他偏心太子,所以要打压自己。   而太子呢,他想的是皇阿玛不会无缘无故对自己生气,肯定是因为有人在他跟前嚼舌根了,而那天他进行宫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大阿哥站在门外——是的,四阿哥早就走了,他根本没瞧见。   心里头都觉得对方对自己有意见、有影响,再碰到一块儿的时候,就一定想着要争个高低。   先是大阿哥出的手,他的骑射功夫是几个阿哥里头最厉害的,不管是弓箭还是火铳,他都拿捏得死死的,所以等到下午的骑射课上,所有的阿哥们都在练习拉弓的时候,大阿哥胤禔直接举着一石半的弓刷一下射中了百米外的箭靶。   所有的小阿哥们都惊呆了,他们有的人连弓都拉不开呢!   大阿哥射完箭,朝着太子挑衅地抬了抬眉头。   胤礽能受这种委屈?他大步走过去抢过胤禔的弓就抬起来要射箭,结果弓刚一入手,手就一坠。   阿哥们的弓箭基本都是自己常用的那一把,只有等力气大了,要练习别的弓的时候才会换下手里头的这一个,基本上每一个人都会很爱护自己的弓箭,每一把弓箭所用的材料都不一样,像是胤禛的那一把小弓,就是云佩刻意让人给他做的。   永和宫所有的阿哥和公主们都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小弓,平常轻易都不会让人碰。而大阿哥这样的人本就以骑射自傲,他的弓箭又怎么会让太子轻易触碰呢?   当时两个人就要抢,吵闹中,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地又打起来了,早就把之前康熙说的兄弟齐心给忘记了。   两个大的都在打架,底下那些小的们又不敢管,就在旁边干看着,最后还是骑射师傅来了才把人分开。   胤禛说到这里的时候,很是委屈:“也不知道师傅是跟谁学的,每次兄弟们犯了错都要连着我们一块儿罚。”其实他知道,就是没法儿光明正大地吐槽罢了。   云秀摸了摸他的脑袋。   胤祚也蹭过来,举着自己的手说:“额娘、姨姨你看。”   云佩把他的袖口解开捋上去,看见上头肿了一大块:“这是怎么弄的?”   胤禛抢着说:“师傅叫咱们拉一百下弓,六弟拉得还剩下二十下的时候手就疼了,撩起来看的时候就已经肿了。”   云佩问:“那后头的怎么办呢?”   胤祚觉得自己拉不开弓很丢人,红着脸说:“四哥和五哥一人帮我拉了十下。”   云秀已经把药拿过来了,连忙给他擦上,想着胤禛也拉了弓,多半手上也疼,就给他也擦了一点,然后说:“他们比他们的,咱们不跟着掺和就是了。”   大阿哥和太子斗得再厉害也没什么用,康熙还活着呢。   大约是心里头想着他了,没一会儿,康熙来了。   来的时候他顺手摸了一下胤禛的脑袋:“小四长大了。”   屋里头的人开始动起来,上茶上点心,云佩在旁边坐下:“看着皇上气色大好了。”   康熙嗯一声:“在畅春园住了两个月,心情确实好多了,病也就好得快了,小四过来,朕要考考你的学问。”   胤禛倒也没觉得害怕,主动坐到了康熙身边:“皇阿玛,您说。”   父子两个就一问一答说了有一炷香的时间。   等说完了又考小六,云佩和云秀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过来,还要考校学问。   等问完了,康熙才说:“今儿小六被罚了,小四做得不错,还知道帮弟弟承担完成不了的惩罚。”看久了大阿哥和太子的争斗,这样一点简单的兄弟亲情反倒让他更加珍惜。   更何况,他也由此想到了自己和哥哥福全的小时候。   皇阿玛并不管他们,几乎是任由他们在皇宫里疯草一般生长,他平日里见的最多的就是太皇太后和师傅,以及和自己一起上课的兄弟们,其中福全和常宁和他年龄相仿,三个人是最亲密的,又以福全和他的感情最好。   他小时候也疯狂过,做过许多错事,每次都会被师傅逮住,挨打的都让哈哈珠子受了,那些抄大字的却还得让他自己来,有时候他贪玩完不成,哥哥福全就会偷偷帮他完成一些,师傅年纪大了,福全又写得特别像,根本发现不了。   每一次他们一起蒙骗过师傅以后,都会露出彼此心领神会的表情。   当年的他们,和现在的四阿哥六阿哥何其相似?   如今他罚了福全,哥哥却一声怨言都没有,他还特意打听过,哥哥出去以后从来没有和别人抱怨过半句不是,反倒把罪过都揽到了自己的头上,难免让他有些愧疚。   胤禛和胤祚虽然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夸自己,但是被夸了,尤其是被自己崇拜的阿玛给夸了,心里头还是很高兴的。   云秀和云佩看了一眼他们两个兴奋的表情,互相对视了一眼,也忍不住笑了。   等两个小孩出去了,康熙才说起这回的来意:“胤祉和胤禛的福晋人选朕已经看好了,想着过来问一问你,心里头是个什么想法?”   云佩问:“皇上看中了哪一家的?”   康熙说:“胤祉好文,朕打算给他挑董鄂氏的,鹏春的女儿,出身正红旗。”   云秀先想了想鹏春是谁,然后就想到了,这位董鄂氏的曾祖父好像就是礼烈亲王代善的女婿,虽然姓董鄂氏,可和之前的董鄂妃不是一家子。   她也不太关心他的福晋,更加期待老四的。   康熙说:“朕给老四挑了乌拉那拉氏的女孩儿,步军统领、内大臣费扬古的女儿。”   他心里头还是爱重云佩的,连带着对她生了几个孩子也关爱异常,云佩身份上比起别人略有不足,毕竟是宫女出身,和别人那样大选进来的不一样,他怕别人看轻了四阿哥,特意给他挑了一个身份上头颇为尊贵的姑娘。   还说:“虽然她身份上尊贵些,但是朕打听过,她的脾气还算不错,不至于让老四压服不住她。”   方方面面都已经考虑到了,是云佩怎么都挑不出错的人:“皇上既然选好了,那就这么定下吧?”   康熙点点头:“十月里就是颁金节,命妇们都要进宫,朕会叫人带她进来瞧瞧,你也打量打量,如果有什么不合适的,提前提出来。”   云佩和云秀忽然就紧张起来了。   等康熙走了,她们两个互相看看,忍不住问彼此:“这就要考虑给胤禛娶媳妇儿了?”   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呀!一眨眼,就到了要给胤禛娶媳妇的时候了,虽然只是看一眼,还没彻底定下来,真要等成亲估计要明年后年了,可这也太快了,就好像是不经意间,孩子就长大了一样。   有点不太适应。   又有一点莫名的期待。   等到了十月颁金节,她们坐在承乾宫里,一边儿和其余的嫔妃闲话,一边忍不住就往外头看。   命妇们都是要先在外头跪安,统一先拜了故去的太后、皇后的灵位以后才会到宴会上头来,也不是人人都能进殿的,一般是到了殿里头先给嫔妃们请了安,再由四妃各自领着安排好的人去招待,比较重要的比如裕亲王福晋就是让钮钴禄贵妃招待的。   这回有意给三阿哥和四阿哥一块儿挑福晋,乌拉那拉家的人和董鄂家的人就各自被分配到了云佩和荣妃那里。   当然也不止他们一家,也有其余的几个人,可明眼上都能看出来到底谁才是主角儿,也都心里知情识趣儿,不会太多的掺和。   云佩先挨个问过了,聊了一会儿天。   她说:“今年这天气好像冷得特别快,听说盛京那边儿这会儿已经开始下雪了。”   费扬古的妻子爱新觉罗氏是努尔哈赤的曾孙女,不过她不是在宫里头长大,对宫里头的这些情形说不上很了解,这会儿也就不敢多说话:“是呢,听说南方早早的就要入冬了,前些天奴才的丈夫才从南边回来,说那边眼看着就要下雪了。”   云佩:“是吗?我还说今年叫内务府不必给四阿哥再多做皮毛衣裳了,如今看来还得麻烦着呢。”   终于提到四阿哥了,底下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云佩继续:“可惜了,我宫里头的宫女们女红活儿不怎么样,之前常常听人说,费扬古的女儿针线活特别好,尤其是双面绣,栩栩如生的,之前一直可惜没有见着过,如今看见夫人倒想起来了……”   费扬古夫人连忙站起来回话:“这可巧了,奴才这回进宫正好带了樱珠进来。”她朝女儿使了个眼色。   乌拉那拉樱珠慢慢站起来,走到席中央,稳稳地给云佩磕了头:“奴才给德妃娘娘请安。”   云秀在边儿上看着她。   头一个印象是这姑娘长得真漂亮,眼睛大而亮,唇不点而朱红,是很明媚大气的长相,叫人一看就喜欢。等她跪下来请安了,就能看出来她的规矩极好。   云秀和她年纪一样大的时候才刚学没多久的规矩,蹲都蹲不稳。   没别的原因,年纪太小了,乌拉那拉樱珠今年才十一岁。   她这年纪小的云秀忍不住迟疑——就算后年才成亲,她这也才十三岁吧?   这个年纪就成亲真的合适吗?   云佩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还招手叫她到跟前儿:“天气冷,你坐到我旁边儿来,别叫风吹着了,这边的碳火烧得旺一些。”   樱珠就乖顺地坐过来。   一坐下来,再叫热碳火一烘,樱珠从刚刚叫到自己的时候那个紧张的心就忍不住放松下来了。   她人小,心里头其实也是害怕的,只是来之前,额娘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不要在宫里头出差错,成不了四福晋倒是小事,顶多说一句四阿哥和她看不对眼,要是在宫里出了错,那就不是不对眼儿能解释的过去了,那叫规矩不好,往后要是再想找一个好亲事那就难了。   所以樱珠从进宫的时候那颗心就提着,一直放不下去。   这会儿头顶上的德妃娘娘和气地和她说话,温温柔柔的,还给自己递点心,她那颗心彻底放进了肚子里。   她不敢光明正大抬头去看德妃,只悄悄地看了她两眼就低下了头,心里头想着——德妃娘娘可真漂亮,比她见过的那些福晋们漂亮太多了,脾气又好得很。   她喜欢德妃娘娘。   借着出恭休息的功夫,额娘问起她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的。   额娘就说:“能处得来就最好,四阿哥年纪轻,又是住在宫里,往后少不了和娘娘打交道的时候,你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樱珠答应下来。   休息够了就得回去,也不能出来的时间太长,她们绕过影纱屏要往里头走,一阵风吹过来,樱珠手里的帕子落在地上,她连忙蹲下去减,正好瞧见屏风里头有双鞋,是牛皮面的靴子,三寸底儿的鞋梆子,那双脚见她蹲下来了,慌忙往回窜了一点,立刻就被挡住了。   樱珠起初被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不动声色地把帕子捡起来,一边跟着额娘往里头走,一边忍不住想那双自己看到的靴子。   那个大小就和她哥哥们的鞋子差不多,一看就是年轻人穿的,这是在永和宫,这会儿能出现在这里的,除了四阿哥,也不会有别人了。   她抿着嘴回了座位上。   这一场颁金节彼此心里头都满意,面上也都是高高兴兴的,临了要出宫的时候,云佩赏了樱珠一盒珠花。   云秀全程没怎么说话,就看着姐姐和樱珠交流。   等人都散了,她才和姐姐说:“樱珠我瞧着她人不错,就是这个年纪,是不是太小了一些?”   云佩坐了一整天,腰背都酸了,正叫司南给她按肩膀,听了这话就说:“我先前也跟皇上说了,可他不听,其实按照她过两的年纪也该进宫选秀了,如今只是把人定下来,倒也大差不离。”   大选的年纪也是十三到十七,也不过就是卡着点儿罢了。   云秀就说:“就是回头得叮嘱老四别急着要孩子。”看看康熙之前着急要的孩子吧,个个都是年纪轻的时候就生下来的,最后活下来的都没几个。   云佩也应下来。   她是十八岁的时候才生的胤禛,从小胤禛的身体都就比别人好,如今看着倒真的也不着急让他们太早就要孩子。   第二天,胤禛下了学回来,脸上就是红彤彤的——被上书房的兄弟们调侃的,和他一样的还有老三胤祉。   比起前面的大哥和太子年纪那么大,胤禛和胤祉才是正儿八经和他们相处的时间最多的哥哥,如今他们两个要娶亲了,哪怕只是露了一点风声出来,他们也忍不住地想要调侃。   什么早点给弟弟们生个侄儿出来这样的话张口就来。   吓得胤禛一下课就拽着胤祚跑路了。   他平日里自诩是大人,难得有这样看了害羞的时候,难免让人觉得新奇。   云秀就笑他,笑完了又问:“昨儿我听如意说你来过永和宫,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到前头来。”   胤禛回说:“我就在后头逛了逛,看见前面都是女眷,也不好意思过去了。”   “那你瞧见乌拉那拉的姑娘没有。”   胤禛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没瞧见,我没呆多久就走了。”   其实瞧见了,就是瞧得不大清楚,只看见矮矮的一个小姑娘从跟前走过去了,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就记得差不多只到自己脖子根那边了。   云佩听完就说:“没瞧见就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瞧。”   胤禛点头。   隔了两天,她们还没动静,就听说荣妃指了个格格给三阿哥,格格姓田,笔帖式敦达里的女儿,去年小选进的宫。   她一指人,其余人难免就要和永和宫对比了,毕竟两边算起来差不多的时候要成亲。   不过永和宫里头一直没动静,章佳氏还怀着孩子,挺着个大肚子也要带着胤祥过来永和宫和云佩她们两个说话。   就像这会儿,她歪坐在榻上,底下胤祥正在拆九连环,她瞅一眼儿子,扭头就和云佩说:“荣妃都给三阿哥屋里头指了人,姐姐这里怎么一直没动静?我听外头那些人话说得可难听了。”   云佩说:“他们说归他们说,胤禛年纪太小了,不比三阿哥,三阿哥比他还大两岁呢,早早地指了人怕他年纪小把控不住,反倒坏了身子,等开了年再说吧。”   她停了停,说:“其实我倒是想等儿媳妇过了门再说,不然嫡福晋没进门,反倒添了格格,这不是让她心里不好受么。”   章佳氏想了想说也是:“不过宫里头哪能由得着咱们呢?明年再不指,皇上也该指了,还不如咱们自己挑个好的。”   云佩点头:“等明年开了春再挑吧,对了,你家胤祥明年也该去上书房了吧?”   章佳氏:“是呢,这孩子也是个犟脾气,偏偏就喜欢你们家胤禛,我今儿来也是想拜托你们家胤禛帮忙看着点他。”明年她刚生下肚子里头的这个,又要照顾这个小的,还有前头一个女儿,再加上胤祥,属实顾不过来了。   云佩和她有情分在,一口答应下来。   正说话,胤祯出来了。   他本来是在午睡的,听了外头说话的声音醒了,叫奶娘抱着自个儿出来要找额娘和四哥。   一边揉眼睛,他一边问:“四哥呢?”   “醒了就找老四。”云佩把他抱到怀里,这是小儿子,难免疼他一些,“你四哥在上书房呢。”   胤祯歪了歪脑袋:“我也要去。”   云佩:“等你长大了你就能去了。”   胤祯:“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章佳氏就说:“等你和胤祥一样高的时候就能长大了。”   胤祯听完,立马要从云佩怀里窜下去,他正皮实的年纪,云佩都抱不住他,手一松他就下去了。   然后直直地跑到了胤祥身边。   胤祥还记得他推自己,下意识地就站起来了:“你干嘛?”   胤祯跑到他旁边看看他,然后站到他旁边比划了一下。   胤祥以为他又要推自己,立马跑开了。   胤祯跺脚:“你跑什么呀!我就比划一下!”   胤祥半信半疑地又回来了。   胤祯往他旁边一站,比划了一下双方的身高,仰头,呆住了:“你怎么那么高呀!”   说完,他又委屈巴巴地看自己的额娘:“额娘,我长不过……我是不是永远都不能去上书房了?”   那他还能和四哥一块儿出门吗?   为什么六哥可以和四哥出门?他却还得长高高才可以?   胤祯委屈地掉了金豆豆:“我什么时候才能长高高呀……” 第90章   小孩子总是天真的,以为自个儿咻地一下就可以长高了、长大了,可以和别人一样跑跑跳跳,去接触外面的世界,这样的天真也不知道能在这个皇宫里保持多久。   云秀想了想,还是把胤祯抱了起来,哄他说:“再到明年,明年我们的小胤祯就可以也到上书房去了。”   胤祯对云秀还是很信任的,最开始云秀离开京城去尼布楚的时候他年纪还小,所以记不住云秀的模样,等到回来以后,他和云秀呆久了,也跟着进了永和宫的喊姨姨大军。   云佩说云秀这是讨孩子喜欢。   她一向把云秀当成小孩子看,所以觉得她和小孩子相处起来很好也不是什么叫人奇怪的事情。   进了十二月里,紫禁城下了一场大雪,铺天盖地、鹅毛一般的雪落在地上,不过一错眼,就铺了厚厚的一层。   冬雨和司香两个人正蹲在廊庑底下烧碳炉子,内务府供给给她们的都是上好的银丝碳,没什么烟,也好燃,等烧完了把火扑灭了再盖上端进屋子里,好歹能热乎一点儿。   屋里头云佩和云秀对坐着喝鸡汤,胤禛站在炕桌旁边捧着一本字帖练字,胤祯在追着胤祚满地跑,胤祚故意跑跑停停,惹得胤祯一会儿叫一会儿笑的,没多久就跑累了,胤祚心眼坏,引着胤祯跑到胤禛旁边,胤祯见了四哥就要扑,结果打翻了炕桌上的墨水。   这下好了,成了三个黑团子。   云佩鸡汤也喝不下去了,连忙叫人带他们下去擦洗和换衣裳。   奶娘挨个领着人下去,还没说上话,门帘子就掀开,小佟佳氏揣着手从外头进来,身后跟着扎喇芬:“瞧我把谁给你带来了,今儿早上我去皇太后宫里头请安,正看见这丫头在坐在屋里头烤火,皇太后正拉着苏麻姑姑说话,我瞧她无聊,就求着皇太后把她带出来玩了。”   扎喇芬进来就抿着嘴笑。她一直养在皇太后宫里,云佩每隔十天去看她一回,其实是没那几个养在自己宫里头的孩子亲近的,扎喇芬脾气和章佳氏有一点儿像,文静、胆小,就像这会儿,她到了额娘跟前也静悄悄的。   云佩请小佟佳氏坐下,扭头再看的时候发现云秀刚刚出去了,过了小一刻钟,她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两碗鸡汤:“天儿冷,喝点汤暖暖身子,扎喇芬,过来坐。”   云佩难免松了口气。   她能看得出来扎喇芬在自己跟前儿很紧张,而她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喝上一碗鸡汤,剩下的话也就顺理成章了:“扎喇芬最近做什么呢?”   “在和姐姐们学打络子。”扎喇芬喝了一口汤,脸上终于显出来红晕。   她今年八岁了,对宫里头的事情也算是很熟悉了,知道自己和宫里头的姐妹们是不一样的。   她们所有人都要去抚蒙,只有她不去,因为皇阿玛把她寄养在了太后这里,因为额娘得宠。   她从来都不敢在姐妹们跟前表现出异样,怕她们不爱跟自己玩,尤其是最近,贺珠姐姐去抚蒙了,蓝琪儿姐姐每天都在担心着自己马上就会被送去抚蒙,整日里睡不着觉。   她就想着,要是给蓝琪儿姐姐找点事情做,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就好了,所以就缠着她学打络子。   云佩:“我们扎喇芬真厉害。”   本来扎喇芬也是不会说满语和汉话的,是后来云秀拜托了胤祺和冬韵,才慢慢教会了扎喇芬。当然,她自己也聪明,学什么都快,只是到底心思略微敏感了些。   小佟佳氏坐在旁边看着,有些羡慕:“要是我也能养个孩子就好了。”   她如今不比当初孝懿皇后的时候,那会儿孝懿皇后独大,皇上不肯让她生孩子,后来钮钴禄贵妃进了宫才开始慢慢放松了。如今十阿哥胤俄都八岁了,而小佟佳氏也进宫四年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总是怀不上。   所以她很羡慕。   云佩安慰她:“你年纪还轻呢,孩子的事情强求不来。该到的时候,他就来了。”   小佟佳氏苦笑,她总觉着自己往后不会有孩子了。   另一边,胤禛他们换好衣裳一路跑进来也不带停,进了门才看见小佟佳氏也在,连忙行礼:“给佟额娘请安。”   扎喇芬已经站起来了。   小佟佳氏朝他们笑笑:“我就过来坐一坐,不用和我客气。”   有宫妃在,胤禛又是要成亲的人了,就不好再呆这边儿了,云秀领着几个阿哥和扎喇芬一块儿去了偏殿。进了偏殿,她陪扎喇芬坐着,旁边三个阿哥也不闹了,专心讨论起上书房的事情。   说的是这回下大雪的事情,云秀一边给扎喇芬递吃的,一边儿支着耳朵听。   胤祚:“这回雪下得好大,上回大哥说南边儿的雪有四五尺厚了,人都能埋里头。”   胤祯最近对身高的事情很敏感,上回他还刻意叫云秀给他测了身高,这会儿听见胤祚说的话就特别惊讶:“那么厚!都能埋两个小十四了!”   胤禛就说:“怕什么,将来就算大雪淹到紫禁城了,还有额娘和哥哥们在,总不会压着你这个小墩子,到时候你就骑在我肩膀上,四哥架着你走。”   胤祯眼睛红了:“四哥对我真好。”   胤祚瞅瞅他俩,也闷声说:“还有我呢,我俩一左一右架着你走。”   胤祯眼里的那一点感动瞬间没了:“六哥,你比四哥矮,你俩要是一左一右架着我,那我不是歪着走路了吗?到时候别叫我闷头摔雪里头了!”   “……”胤祚的脸瞬间黑了下来,“你这臭小子,哥哥架着你就算不错了,还挑刺儿。”   刚刚捆在一起的兄弟情一秒钟碎了个干净。   云秀偷偷笑了。   扎喇芬鲜少和哥哥们一块儿相处,这会儿好奇看着,心里头很羡慕,面儿上也表现了出来。   云秀注意到了:“扎喇芬以后要是想和哥哥们一块儿玩,也尽管派人到永和宫来找我或者你额娘,找哥哥们也行,我们去慈宁宫接你,好不好?”   扎喇芬问:“可以吗?”   她微微抬着头,一张小脸上带着期待,让人怎么都没法拒绝:“当然可以了,你是永和宫的公主,这里就是你的家。”   扎喇芬点头:“好!”   胤禛他们早就看见扎喇芬了,就是没好意思上去打招呼,胤祚比她年纪大,知道有这个小妹妹,也清楚当初为什么扎喇芬会被抱到太后宫里去,抱过去以后,他们俩又忙于上书房的学业,很少和她说话,平常也不见面。   胤祯就是纯粹知道有这么个姐姐,但是他年纪小,平日里又活泼好动,云佩去看扎喇芬的时候就很少带他去,怕吵着太后,让她不舒服了,往后见扎喇芬的时候就少了。   总言而之,大家都挺陌生的。   除了胤禛,他更加成熟一点,年中的时候扎喇芬还给了他一个平安符,到这会儿还贴身带着呢,所以听见云秀说话,他一口应下来:“这儿就是你的家,我们几个兄弟也都是你的家人,往后碰着了什么事儿都别憋着心里头,尽管来找兄弟们,不要怕麻烦,知不知道?”公主和阿哥们毕竟不一样,他们将来是要出宫建府的,还能在朝廷上有差事做,不像扎喇芬她们,整日里都拘在屋里头,都把人养得太过温顺了。   扎喇芬低着头说好。   #   开了年,章佳氏又生下一个女孩儿,而小赫舍里氏生下来一个皇子胤禨(ji)。   或许是因为小赫舍里的年纪还太小,生下来的胤几也照旧是虚弱的模样,三五不时地病上一场,小赫舍里氏每日里为他心伤,康熙早早地给这个孩子取了名字,意为向着鬼神祈求保佑,让这个孩子健康成长。   可到底没什么用。   二月里,康熙叫云佩给胤禛挑一个格格送进阿哥所里。   云秀和云佩坐着,小声商量着对策。   这会儿的阿哥们屋里头要进人的时候一般都是从内务府的宫女里头选人,或者是从大选出身的秀女中选,今年还没有大选,那就得从宫女里头选了。选好了人以后送到阿哥所,阿哥所里头也是有专门的人管着他们这些皇子的,连和屋里头的格格敦伦过没有、敦伦了几次都得详详细细地记下来。   想着都叫人尴尬,可再尴尬这也是老祖宗的规矩,谁也违背不了。   云秀说:“左右那些档案也都不会给别人瞧,是给咱们看的,咱们叫那些个太监不必记就算了,再来就是,胤禛年纪太轻,急着催也没有用,倒不如慢慢儿地来。”   云佩点头:“也得挑个年纪大一点的,说到底胤禛那边儿如今都是宫女看着,挑个年纪大、脾气好的姑娘,在樱珠进来之前管着他的内务,将来樱珠进了宫,两个人更好相处一些。”   俩人细细说了才睡下,第二天,还没来得及去北五所挑人,如意进来了:“主子。”   “怎么了?”   如意说:“前些时候跟前伺候的人漏了风声,咱们宫里头有两个小宫女人心浮动了,奴才想着问问主子该怎么处置?”   从前这些事儿她从来都不会请示过云佩再处理,一般都是处理完了以后和云佩提,她做事儿一向都谨慎,也不会逾矩,云佩信任她。如今多嘴问这么一句,是想着云佩是不是有别的安排。   将来四阿哥要出宫建府,肯定是要从宫里头带一套班底出去,然后府里头也要备着一套,带过去的人不知道会选谁,可屋里头的人是肯定要带过去的,主子说不定想安排个自己人,底下的小宫女们心思浮动是自然的。   然而她听见云佩说:“还是和以前一样,敲打敲打,要是听话就还留下,要是不听话、有小心思的就退回内务府去。”   如意应了一声。   出门,那些个人都悄悄看她脸色,她摇了摇头。   北五所的宫女们是才小选进来的,个个年纪都是十三四岁,里头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宋氏了,她今年十七岁,将将卡着小选最大的年龄进来参选的,她爹不过是个小小的主事,家里头生的孩子太多,她爹的俸禄不够养这么多孩子的,只能把宋氏留下来做活贴补家用,等着卡最大的年龄参选。   宋氏在家里常年只顾着做活,养成了闷不吭声的性子,其余的人都不大和她说话。   消息灵通的说:“听说今儿德妃娘娘要来,给四阿哥挑伺候的人。”   这算是北五所的大消息了,去年荣妃娘娘给三阿哥挑了个宫女田氏,听说三阿哥很喜欢,三阿哥还没娶福晋呢,过了一年,田氏已经站稳了脚跟了,将来三福晋进了门,那也得对田氏客客气气的。   如今轮到四阿哥了,生母是有子有宠的德妃娘娘,昔年还抱养在孝懿皇后的名下,怎么看未来的前途都不可限量。   好些小宫女进宫的时候就是奔着荣华富贵来的,谁心里头不想着争口气呢?尤其如今皇上的后宫里头,四妃都是包衣出身,谁看了不眼热?她们也是包衣,也想出风头。   只是皇上年纪大了——嗯,虽然也才三十八岁,可她们到底还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也不会上来就奔着能当自个儿爹的年纪的皇上去,因此,大多的目光都放在了年轻长成的阿哥们身上。   这一波儿正好轮到四阿哥。   云秀和云佩才刚进了北五所,就被她们炯炯的目光吓了一跳。   “给德妃娘娘请安,给乐安县主请安。”   这阵势,比当初云秀进宫的时候还大得多,那会儿她们是头一次学规矩,嬷嬷们手里都捏着木梃,挨个扳身体,教她们怎么给人请安,叫她们喊话都得一样的声调,谁也不许拖长了、语速慢了。   如今想来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儿了。   正回忆着呢,一个熟悉的嬷嬷走过来:“给主子们请安。”   云秀看了一眼,认出来了:“吴嬷嬷。”   吴嬷嬷恭敬地低着头:“能叫主子还记着我的名字,是奴才的荣幸!”   她把屋里头的小宫女们都打发到院子里头,细细地伺候着云秀和云佩:“主子想挑个什么样的?”   云佩把要求说了,要年纪大一些、脾气好一点的。   吴嬷嬷就到外头去瞧那些小宫女。   云佩扭头看见云秀表情唏嘘,忍不住问:“怎么了?”   云秀摇头,轻轻说:“就是觉得物是人非。”当年她才进宫的时候不过是个任人打罚的小宫女,住在他坦里头,连隔床的同批小宫女都能奚落她嘲笑她,更别说吴嬷嬷这样的掌事嬷嬷了,那会儿她知道吴嬷嬷收了家里头二百两的银子,也不敢提太过分的要求。   云佩亦是如此,她想要看一眼进宫来小选的妹妹,跑去御膳房拿自己的月钱买了一碟子点心,低声下气地求了吴嬷嬷才见到了人,说了不过一炷香的话就离开了。   如今一个成了县主,另一个当了德妃,再回头,吴嬷嬷还是在管着这些个进宫的小宫女。   看了难免回忆起往事。   外头吴嬷嬷已经挑了好几个人进来:“这几个年纪都是十五岁朝上的,脾气软和,好相处。”   她对宫里头进来的这些小宫女们的脾气拿捏得一清二楚,不到几分钟就能挑出来最合适的。   云佩温声叫她们报了姓名和家世。   都是些小丫头,个个盘亮条顺,用那种怯怯的、隐含期待的目光看人的时候叫人忍不住地就想起了随风摇曳的小白花,非贬义的那种,反正叫人看了眼睛挺舒坦的。   可云佩看了一圈以后,挑中了里头年纪最大的宋氏。也没立马把人送去阿哥所,而是带回了永和宫。   路上,宋氏跟在轿辇边上不吭声,里头云秀问云佩怎么挑中了她。她不是对宋氏有意见,是看着她实在老实得过分了,将来胤禛要是登基了,这么老实的一个姑娘,能在后宫里头活下来么。   云佩说就看中了她的老实:“老实点的好,不会想着有的没的,至少将来四福晋进门的时候,她的日子不会太难过。”她最了解自己的儿子,爱恨分明,喜欢的人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宠着,他也最不喜欢那些小心思特别多的人,越老实他相处起来越舒服。   说起这个,她又提到了苏培盛:“他当年也算是个老实人,如今长出来心眼子了,却知道装作老实,所以胤禛才能忍下他。”   能在阿哥们身边留下来的太监没有哪一个是笨的,可至少得知道阿哥们喜欢什么样的人,胤禛喜欢老实的,再多的心眼子他都对着外头使,拼了命地想叫阿哥过日子过得好、过得舒坦,那这么点儿小心思也就无所谓了。   挑伺候的人要挑苏培盛那样的,挑屋里头的却得挑宋氏那样的,老实一点好,老实一点,小心思少,屋里头的女人们才能和平一点。   四福晋瞧着挺聪明,那就没必要再找一个聪明的人和她打擂台,她自个儿是聪明人,也知道该对其他人好。   云秀瞧了一眼外头的宋氏,点了点头。   云佩靠在轿辇上,心里头却想着,如今皇上的后宫里头个个都是聪明人,“老实”的没几个,本来应该斗得特别狠的,人人都想朝着利益往上爬,上头的位置却只有那么几个。可皇上早早儿地料到了这样的局面,他要把控前朝,也要拿捏后宫,更怕后宫的人给他添麻烦,所以把人的心思都给框得死死的。   家世好的就奔着贵妃、皇贵妃去,家世不好的就努努力生孩子,朝着上头的妃位使劲儿,剩下的就得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位置上头。   他用这一招,把所有带着小心思的人都变成了老实人,宫里头的争斗是变少了,可一直压着人,把人框起来,按着他规划的路子走,谁能不大喘气儿呢?   她觉着阿哥们应该也是一样的。   太子就是被框住的人,他想叫他成为最合格的太子,所以给他延请名师,倾心教育,让他学富五车,然后又忌惮他的权力,把他装在了笼子里,一路推着他往前走。   云佩看了看路过的各色人群,轻轻叹了口气。   等回了永和宫,人都退下去了,她和云秀一块儿坐着,慢慢和宋氏说着事情。   “进了阿哥所,就好好过日子,四阿哥身边的人口简单,你是头一个进去的人,意义到底是不一样的,时刻记着这个,别把路走窄了。”云佩慢慢说,“四福晋明年就过门,在我这里,她才是摆在明面上的儿媳妇,不是看不起你,而是这是事实,所以你不能跟她对着干,要是觉得自己有委屈的,大可以告诉阿哥,或者在宫里头的时候,可以叫你身边的人来找如意,前提你得是真的委屈。”   她其实有一点想到了当初的自己,也怕宋氏胆子小,完全不敢说,至少不敢和胤禛说,毕竟是握着自己生杀大权的人。她以前有委屈也不敢和康熙说,她怕,也不能说,所以这会儿才告诉宋氏可以找如意。   略微说两句话,就不用再说什么了,说的太多,会显得她像个恶婆婆。   宋氏低着头站在下面,乖巧地说了是。   午饭是一块儿用的,她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也不必宋氏伺候。   只是吃完饭,她也有一点点小犹豫——宋氏这胆子和章佳氏一样小,总不会一点不开窍吧?   #   从上书房下了课,胤禛他们一般都是要先回阿哥所里换衣裳再去给额娘她们请安的,今儿也是一样。   只是他才进屋,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屋里头的摆设虽然都在原地,却有些微的一点儿不一样,不熟悉的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是他自个儿能看得出来。   窗边上的盆栽从绿色的叶子换成了粉色的花,屋里头熏了一点香,以前苏培盛给他熏的香是松香,这回换了一个不知道的什么香,有一点淡淡的甜味,不难闻,就是不太习惯。   本来光秃秃只摆了个茶盘的桌上垫了一小块底盘的桌布,上头还有一壶温得刚好的茶。   书房倒是没动过,还是他早上离开的样子。   他扬声叫苏培盛:“今儿谁来过了?”   苏培盛没吱声,倒是从偏殿里头转出来个脸圆圆的、梳着旗头的女人:“奴才宋氏给四阿哥请安。”   胤禛?胤禛吓了一跳:“你谁啊?”他屋里头从来不放宫女伺候的。   宋氏也没恼,依旧蹲福:“奴才是德主子指过来伺候您的。”   胤禛其实这会儿没听明白是怎么个伺候法,可他一回头,就看见苏培盛站在下头,低着头,肩膀一抖一抖的,一看就知道是在偷笑,然后瞬间就懂了——年前额娘就跟他提起过过了年可能要指个人进他屋里,说他要是不想要,就找个偏殿放着,好吃好喝地待着就行了,等回头四福晋进了门看她怎么说。   当时他也没明白,后来听了一耳朵三哥和田氏、大哥和大福晋的事情才弄明白了,原来是送进来的格格,用来给他开窍用的。可那会儿他心里头惦记着要进宫的樱珠,没放在心上,这会儿猛不丁想起来了,浑身的别扭。只是再别扭也不好说出来,他摸了摸鼻子,说:“往后我屋里头不用你动,叫苏培盛伺候就成,你……”   他想说不用你来,回屋呆着就行,可一低头看见宋氏沉默的脸,话音一转,也变了:“你……就我每天出门那会儿,我要练两张字才出门,你早上起来帮我磨一池子磨就成。”   听他要用自己,宋氏提着的心才彻底松了下来:“嗻。”   胤禛避开她的眼神,回头狠狠瞪了苏培盛一眼。 第91章   等胤禛到了永和宫请安的时候,云秀正在和姐姐一块儿给胤祯做衣裳,小孩子长得太快了,那些面上的衣服都是内务府做的,里头穿的那些不好交给他们,基本都是宫女们做,偶尔云佩和云秀自个儿无聊的时候也会做一点。   没办法,她们宫里头养了三个阿哥和两个公主,虽然冬韵是和其他公主们住在一块儿,到底也在永和宫里头养了好几年,很有情分,这些年布贵人年纪大了,没有宠爱了,知道自己竞争不过年轻鲜嫩的新人,人也越发跟着佛系了,每天就过来和云佩一块儿聊聊天散散心。以前章佳氏还在,现在连章佳氏都不在了,她来得也就更勤快了。   这样以后,她们给谁多做了一件衣裳,都显得格外偏心谁,孩子们都懂事并不会这么觉得,他们都能感知到额娘和姨母对自己的爱,可外头的人并不会这么觉得。他们心里头都有一杆衡量别人的秤,恨不得拿尺子划着比较。云秀她们不怕这个,却怕他们和胤禛他们说不好听的话,影响感情。   胤祯打眼一瞧就认出来是给胤祯做的:“这小子整天跑来跑去的,也忒废衣裳了。”   “谁小时候不这样呢?”云佩说,“不说别的,小六小时候就爱玩那个车,鞋底磨坏了多少个。”   胤禛显然也想起来了:“那会儿的小六爱玩,倒是比现在活泼一些,等长大了两岁了,那个车他都不爱玩了。”从前小的时候喜欢开着小车追哥哥,长大以后就变成那个逗弄弟弟让弟弟追他的人了。   云秀瞅瞅他,问:“从上书房回来的?胤祚呢?”   胤禛说胤祚晚些时候过来:“他口渴,正好看见桌上有壶果茶,冰的就往肚子里头灌,这会儿肚子不太舒服。”   云秀哑然:“前些时候还交代了叫他不要喝冰的,底下人也没看着么?”   云佩:“小六要喝水,其他人就算想拦,又怎么拦得住?随他去,回头叫太医给他开一副药吃了就行,疼一次就记住了。”   她又问起宋氏怎么样。   胤禛说还好:“我叫她给我磨墨,来之前本来想等小六的,就顺手写了两张大字,头一次她磨墨水加多了,后头就好了。”   云秀和云佩对视一眼,哭笑不得。她们俩怎么也没想到,本来是把宋氏安排过去当格格的,怎么这会儿却变成了磨墨的宫女了……不过胤禛自己不开窍,那也没关系,等娶了福晋就好了。   小六还没来,胤禛仍旧说起上书房的事情。他现在年纪大了,眼看着要娶福晋了,等成了亲,那就得开始参与政事了,心里头总是觉得拿不定主意,所以会带着这些事情问问额娘和姨母的看法。   在他眼里,额娘她们有时候看事情可比外头的人聪明的多。   胤禛说:“今儿在上书房里,先生叫我们写了一篇关于雪灾处理的文章。”   去年南方大雪实在严重,大半的房顶都被压塌了,冻死了无数的百姓和牲畜。今年开了年,朝廷也还没完全处理完雪灾的事情,康熙有意拿这事儿考校几个阿哥们。   云佩就问:“你怎么想的?”   胤禛在额娘跟前无话不说:“这两年三哥、我和五哥他们就要开始参与政事了,皇阿玛肯定是在想该把我们安排到哪里合适。”   所以才会想着考校功课。   云佩说对:“那胤禛有没有想过自己想去哪儿?”   “儿子之前想过了。”胤禛严肃着脸,“大哥是在兵部,这几年大清战事一直不平,前些年有三藩之乱,后来又有台湾的战事,如今又有噶尔丹和沙俄,沙俄败退了,可噶尔丹是在积蓄力量准备卷土重来,到那个时候,大哥肯定还是要去兵部的。”   云佩:“是这个道理,兵部不合适。”大阿哥也不会让人占了自己的地方,他在兵部经营了好几年了,怎么可能把这地方拱手让人?   胤禛喝口水:“太子就不用说了,至于三哥,皇阿玛多半会让他去礼部。”三阿哥胤祉是个文人脾气,爱读书,六部之中唯有礼部和他相符合。   “至于五哥,五哥还没娶亲,也还养在皇祖母宫里,亲近蒙古,皇阿玛肯定不会让他进六部的,多半会是去理藩院。”胤禛这几天已经看见五哥天天往理藩院跑了。   云秀问:“那你自个儿呢?你想去哪里?”   胤禛想了想,挺着胸膛说:“我想去户部,户部管钱财,还管民政。”要去,他就得去最好的!   云秀就笑,原来以后的雍正从小儿就有这样的志气了。   云佩想了想,说:“你说的都对,其实你去户部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剩下的工部、刑部和吏部,都不适合阿哥们,至少现在不适合。   胤禛:“对,所以今儿答卷子的时候,儿子故意往户部上头靠了。”   这一天的卷子是一大早师傅们就发下来的,叫他们认真写,胤禛拿到卷子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卷子有什么用处,其他兄弟们只不知道他不清楚,但是既然自个儿已经知道了,那当然要向着自己想去的地方努力才是。   最后卷子一出来,答案各不相同。这一场考试,康熙是亲自看着的,还叫几个阿哥们把自己的卷子给念出来、互相传阅。   胤禛记性好,这会儿也能说个七七八八:“大哥这几年好像一心扑到了骑射上头,功课学问都不顾了,卷子答得稀里糊涂的,当时皇阿玛脸都黑了。”分明从前刚进上书房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学问骑射样样出色,能和太子互相比较的。   云秀想了想,说:“说不定大阿哥是在藏拙呢。”文治上头有太子就够了,大阿哥如果骑射和文治都厉害,康熙多半也不会放心能让大阿哥在朝廷上任为。   胤禛想了想,说:“大哥的卷子刚念完,皇阿玛就叫他不用看了,回去好好练骑射,等明儿起还去兵部。”   原话是说“别为了读这几本破书,把骑射功夫都忘了,这几天兵部缺人,好好跟着磨练去吧。”   太子的功课一向是几个兄弟里头最好的,他的师傅都是当代大儒,教得也好,好些提出来的东西胤禛都不知道,要听他解释过后才能明白。可皇阿玛眼看着也不是特别高兴,随口夸了两句就叫他坐下了。   三阿哥胤祉的学问也好,但是有点理想主义了,卷子上问的是怎么治雪灾,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堆,说要让百姓们念书,受教化,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总而言之,都没什么可以采用的建议。皇阿玛多半有点失望,但是也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出来。   胤禛挨个把上书房里的阿哥们的学问情况还有皇阿玛的反应都仔仔细细说给了额娘和姨姨听,还没来得及说自个儿,小六从门外头进来了,一脸的虚脱。   云秀连忙把手里东西放下去扶他:“不是说只是拉肚子么,怎么瞧着累成这样?”   胤祚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早上起来也没不舒服,就是喝了一杯子茶水而已,虽然是冰的,可我的肠胃也没那么脆弱才对。”   他在榻上歪坐着,云秀叫人去请太医。   胤祚懒懒的:“四哥继续说,不是快到我了么,我那会儿写的时候热得不舒服,自己写了些什么都快记不住了。”   胤禛就只好跳过自己先说了胤祺:“五弟的汉学……实在说不上好,皇阿玛都放弃了。”   原先云秀还在上书房里学俄语和拉丁文的时候老五胤祺就会跟在她旁边一块儿,云秀对他的情况一清二楚,胤祺性子温吞,甚至有点懒,学汉语的时候也是能对话就成,反正太后宠着他。   基本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头云秀离开了上书房,这小子越发惫懒了。之前有一回康熙有意要去给大臣们炫耀自己的儿子们的功课,别人那里都还好些,一到老五胤祺这里,他就磕磕巴巴的,到最后实在答不出去,直接躺平摆烂了,一副我不会随便你我听不懂的样子,差点没把康熙气了个半死。   那一天胤禛还把这个事情讲给她们听了呢,看来这几年胤祺也没什么长进。然后胤禛细细说了胤祚:“六弟的发挥没有之前的好,可能是身体不舒服的原因,他提了要赈灾,可提出来的法子的可操作性并不高……”   胤祚虽然身体不舒服,也还是仔细听着,末了,忍不住叹了口气,明明都是一个额娘生出来的,可四哥说的好些东西他也不懂:“功课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直不开窍,连八弟都比我功课好。”   这是实话,胤祚的天赋好像就没点在汉学功课上,怎么也学不明白,明明之前还不错的。   云秀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心里却在想着,这个孩子是从老天爷手里抢回来的,一个注定了会早夭的孩子,能平安活着就好了,学问什么的也不必强求吧。   胤禛却说:“汉学功课不好又怎么了,你别的功课好就行,前几天师傅不是还夸了你心算特别快吗?”哪有人能无所不能的,像是七弟胤祐,他的骑射功夫因为腿脚的缘故,哪怕勤学苦练也是一般,但是他的书法却是几个兄弟里头最不错的——是指前头八个里,老九往后年纪都和他差了得有五年了,年纪都还小,进入上书房的时间也不长,写字还没写出门道来。   胤祚的文学功课一般,但是数学却很不错,脑子转得比谁都快,只是这会儿上书房的几个阿哥们都明里暗里地别苗头,喜欢比文学功课,所以显得胤祚笨了一些。   云秀心思一动:“小六喜欢数学?”   胤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就是觉得有意思。”他看那些四书五经怎么都看不下去,偏偏喜欢算那些数字。   云秀就说:“每个人擅长的东西都不一样,小六喜欢数学那就学,宫里头数学好的师傅也多,还有那些传教士,他们也会,小六如果喜欢就大胆地去问就好了。”   胤祚:“可是大家都在学四书五经……”四哥还说皇阿玛要给他们安排差事,万一他学数学,到时候皇阿玛不喜欢怎么办?   云秀走到他身边蹲下看着他。小六的皮肤是几个阿哥里头最白的,他出生的时候身体不好,没其他几个阿哥健壮,除了小时候,他都不爱和别人一样运动,因为长时间的运动过后他就会难受,所以长大了就很少跑跑跳跳了,连骑射也不怎么练。   骑射和文学功课都不好,夹在一群总有一课优秀的阿哥里,难免会有一点儿自卑,这会儿云秀看着他,他就埋着头不敢吭声。   云秀揉了揉他的脑袋:“傻孩子,你皇阿玛都有学不会的东西呢,你学不会不是很正常?咱们好好地和他说清楚,他也不会太过在意的。”   胤祚微微抬起头,十一岁大的孩子,眼睛湿漉漉的:“真的吗?”   “真的,不信你问你额娘。”   胤祚看向云佩。   云佩也朝他点头。   胤祚就松了一口气:“那我要学数学!”   “学!”云秀朝他笑,“我前几天还写了好几封的信,叫白晋准备帮我带到英国去,只是他这两年一直没出发,我又不放心把信给别人,他的信还没寄出去呢。”   过了年的时候康熙说明年要让白晋回法国,那会儿白晋就托人找了云秀,说明年再把信带给牛顿。海上的路途充满了不确定性,略微等上两年也没什么。云秀答应了。   云秀说:“我和你额娘这段日子也在研究呢,咱们一块儿?”   胤祚乖乖应了下来。   胤禛就笑了。今天白天的时候皇阿玛虽然对胤祚的表现不大满意,却还是很和蔼的,还挑了里头说的好的两个点夸了他,后头的老九老十老十一还有老十二,也都不怎么样。   他刻意跳过了胤禩。   前几年的时候他和老八的关系还很不错,这几年两边却有点淡下来了,原因特别简单,他在避嫌。   不是胤禛,而是胤禩,胤禛疑惑过,还问了额娘,结果额娘就和他说了良贵人的处境,说胤禩不得不亲近惠妃,才能让他的额娘过得更好。胤禛能明白胤禩这个做法,只是心里头到底还是有一点失落的。   年纪小的时候彼此无话不说,等到大了,反倒离心了,总叫人心中不平的。   今年大哥终于重新回到了兵部,皇阿玛说要让他出宫建府,三哥今年也要成亲,等到成完亲,就得和大哥一样搬出去了。   希望到时候老八能够和自己重新亲近起来吧。   老四默默想,如果老八主动过来的话,他也是可以重新原谅并且接受他的。   #   三月里,大福晋生下了第三个女儿。   听说惠妃有些不高兴,连带着大福晋请安的时候也得了没脸。   宫里头慢慢开始传出来些不好听的话,说大福晋只能生得出女儿,人又善妒,不然为什么前头的关氏伺候大阿哥那么久了,一个孩子也没能怀上,而大福晋却接二连三地怀,三年生三胎?还不是因为福晋善妒,霸着阿哥不肯松手。   这话传的速度很快,宫里头哪有什么秘密?越是这样的谣言,宫里头越起劲儿。后头又有人说,大福晋去给惠妃娘娘请安,出来的时候眼睛肿着,像是哭过。   阿哥所里,大阿哥胤禔从上书房回来,往常等在屋里头的伊尔根觉罗氏却不在,换成了关氏,他疑惑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叫关氏伺候着自己换了衣裳。   等换了衣裳,他瞧见关氏期待的脸,想了一下,还是说:“你回去吧,爷去看看福晋。”   关氏难免露出失望的表情,原先福晋没进门的时候,大阿哥对她还是颇有几分宠爱的,可等福晋进了门,大阿哥再也没去过她屋里了,这回她能过来伺候大阿哥,还是福晋叫她过来的,谁知道扭头大阿哥还是去看了福晋。   大阿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进了伊尔根觉罗氏的屋子,就瞧见她背对着自己躺在床上。他过去坐下,伸手去摸伊尔根觉罗氏的脸:“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有没有叫太医?”   伊尔根觉罗氏闷声:“没事儿。”   “没事儿你不看着爷?”胤禔把他掰过来,瞧见了她脸上的泪痕,停了一下,“谁给你委屈受了?”   伊尔根觉罗氏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爷,我是不是太不争气了?”   “这话怎么说?”   伊尔根觉罗氏说:“我知道爷想抢在太子前头生下皇长孙,可我肚子不争气……”连着三胎都是女儿啊!她想起额娘看她的脸色,就觉得心里头闷得慌,大阿哥想要儿子,额娘也想抱孙子,她年年都怀孕,年年都生女儿,外头的人都笑话她,说她要生出五朵金花来!   胤禔替她擦着脸上的眼泪:“说什么呢?女儿也好,爷都喜欢,儿子的事情不急,啊,别想那么多。”   见伊尔根觉罗氏不说话,他只好伸手去抱她,把她搂进怀里:“爷只在乎你一个,什么关氏马氏的,爷都不要,爷只守着你一个。”   他知道额娘是着急了,太子的侧福晋李佳氏马上就要生了,要是她先生下儿子,那皇长孙的名头就没了。   额娘事事要争先,他夹在中间也难做,可到底还是心疼福晋的:“不急,咱们不急,儿子早晚会来,姑娘也没什么,别听外头瞎说,回头听见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就告诉爷,爷亲自去收拾他们!”   #   五月里还没到端午的时候,康熙来了永和宫,先说了一件事:“先前和噶尔丹打仗是因为喀尔喀的缘故,如今噶尔丹跑了,喀尔喀土谢图汗归顺了清廷,他的弟弟策妄扎布也来了,还带了一个小孩过来,叫博尔济吉特策凌,朕打算收养他,让他住在皇宫里头,在上书房一块儿念书,等明年胤祯一块儿进书房,到时候让老四和老六照顾一下。”   之前噶尔丹入侵喀尔喀,喀尔喀投靠大清,康熙当时接受了,噶尔丹这几年一直写信给康熙,想叫他把土谢图汗等人给交出去,康熙一直没答应。   如今他要收养策凌,那多半是真的要下定决心清扫噶尔丹了。   不过是多一个孩子要照顾,这孩子还是蒙古部落的,康熙也会特意派人,没什么麻烦的,云佩就答应下来了。   趁着这个机会,云佩也和康熙说了胤祚:“这孩子,那天回来以后一直蔫哒哒的,问了他才知道原来是上书房里头答卷子没答好。”   康熙还以为她要和自己求情:“小六那天答的是不太好,不说和前头的哥哥们相比,连小八也比不上。”   云佩嗔了他一眼:“人和人不一样,小六的心思没放在功课上头,当然答不好。”她把胤祚喜欢数学的事情和康熙说了,“这几天我看着他呢,他和云秀一块儿学几何,几乎上手就会了。”   “是吗?”康熙若有所思,不提胤祚,反倒突然问云佩,“你是不是也在偷偷学?”   他想起来之前他七个月没来永和宫,结果云佩自个儿学会俄语和拉丁文的事情了。   云佩:“……”   年纪越发大了,她对皇上的耐心也越发差了,这会儿都懒得敷衍他了,反倒瞪大了眼睛:“我这是光明正大地学,皇上您来随时都能看见,怎么能叫偷偷呢?”   康熙噢一声:“所以你学会了?”   云佩这回不好意思了:“没全学会,我悟性没他们两个高,只学会了一点点。”   康熙来了兴趣:“走,去书房,朕看看你学得怎么样了。”   云佩没办法,只能跟着进了书房。   他们三个这段时间都在书房里头学数学,起草的草稿写了好几大张,一人一本订好的纸,专门用来算数。   康熙随手捡起来一本看了一眼,上头写的都是乱七八糟的数字:“这是什么?”他没看懂。   云佩解释:“云秀说这个是阿拉伯数字,英法他们算的时候就是用这个算的,比咱们的写起来快和方便,她和白晋学来的。”   康熙疑惑:“是吗?白晋可是朕聘请过来的数学师傅,他怎么从来没和朕提起过这个东西?”   “您忘啦?他们教数学,肯定得跟着入乡随俗的,当然得用咱们的壹贰叁肆了。”云佩说,“就算有更简单的,教出来的人总还是在大清用这些算数的,总不能教个会阿拉伯数字的,回头写出去给谁看呢?”   康熙嗯一声:“那这几个,都对应几啊?”   问完以后,他自个儿都觉得有一点新鲜,在朝堂上他自诩是对西学颇有研究的,那些大臣们都得问他那些东西代表着什么,可怎么到了自己的后宫里头,反倒弄出来点自己不知道的东西了呢?   云佩看出来了他的疑惑,却没说话,拉着他的手认认真真和他讲了阿拉伯数字,一共就10个数,格式又简单得很,康熙自己也是个聪明人,立刻就看明白了,然后再回头看那些纸上记着的东西,也就清清楚楚了。   他啧了一声:“这阿拉伯数字,用起来还真是不错。”   心里头记下了以后,他就说:“没事儿的时候也教教胤禛,等他成了亲,朕打算把他派到户部去,到时候可以稍微推广出去,算起来更加容易一些。”   云佩应下来。   康熙看看她,忽然问:“在宫里头是不是憋坏了?”   云佩沉默了一下。她如今在宫里头也没什么事儿做,几个孩子年纪也慢慢大了,不用像是小时候那样要悉心照顾,等明年胤祯也进了上书房,她膝下的几个孩子就都不用她再怎么费心了。   以前位分低的时候还担惊受怕,怕在宫里头活不下去,怕自己的孩子留不住,怕自己迷失在整个宫廷里,如今位分上来了,孩子也养着了,她想要的却更多了。   人的欲望总是会上涨的,一年比一年想要的东西都多,以前觉得能平平稳稳地过日子就好,现在却开始向往宫外的自由了,她有时候会羡慕云秀,云秀可以去尼布楚,也可以去宫外,她也想去,却去不了。   康熙说:“等明年吧,明年胤祯去上书房了,朕带你去塞外散散心,你不是爱骑马么?到时候想骑多久就骑多久。”   云佩轻轻应了一声。   她知道,这已经是他能做出来的最大的让步了。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六月里,荣妃生的女儿和硕荣宪公主下嫁蒙古漠南部的博尔济吉特衮。衮在乌兰布通与噶尔丹的战役里立了功,康熙很喜欢他,所以今年定下了他和荣宪公主的亲事。   康熙对待嫔妃们的态度上是不远不近,喜欢的就多宠一段时间,不喜欢的就永远不会多看一眼,有时候为了后宫的平衡,他不得不捏着鼻子保持着表面的平衡,可在阿哥和公主们的身上,他是不吝啬展现自己的父爱的。   他给大公主和二公主选的都是博尔济吉特氏的人,这个姓氏和大清天然亲近,彼此之间联姻次数很多,互相也有一点儿约定俗成的意思:只要额附不是太混球,对待公主那必须得好声好气的,尊敬又爱重,双方也会进行一些利益的互换。   所以荣宪嫁到博尔济吉特氏,也不算太难过,前一个嫁到博尔济吉特氏的贺珠最近也传过来消息,说日子过得还算不错,额附对她很敬重。   荣妃那颗提起的心也放下了。   有一回她们在小佟佳氏那里闲坐着说话,荣妃忍不住地就提起了荣宪,说她性子娇缠,也不知道去蒙古会不会不习惯。   当时坐着的人里头四妃都齐了,还有几个还算得宠的小嫔妃。   惠妃当即就说:“当年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不也是从蒙古嫁到紫禁城里头来的么,咱们的祖宗也都是从蒙古一路入关才进的北京城,有什么不适应的?”   宜妃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打定了主意不插手,笑着和自己的妹妹说话。   荣妃一向脾气软和,可到了女儿的事情上,她也难得刚硬起来了:“惠妃姐姐这话说的,您又没有女儿,当然不明白我们的苦。”   端嫔也不冷不淡地开了口:“惠妃姐姐如今倒是不担心了,大福晋连生了三个女儿,将来挑夫家的时候可有的您操心呢。”   确实,惠妃从康熙十一年生下来大阿哥以后就一直一无所出,儿子没有,女儿也没有,不然她也不会频繁地去拉拢那些个庶妃替自己生孩子。而大福晋生了三个女儿其实是没什么错的,只是这事儿是惠妃的痛处,最近只要在她跟前提起这些事情,都能叫她怄着气。   她冷着脸不吭声了。   最后还是良贵人站出来打圆场:“大福晋生的女孩儿惠妃娘娘喜欢着呢,前些时候还挑了好多东西给大福晋送过去。”   端嫔轻轻笑了一声。是送了好些东西,都是补身子的东西,想叫大福晋补好了身子赶紧再生个皇长孙出来,可惜了,再过两个月太子的侧福晋李佳氏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到时候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要是个男孩儿,这乐子可就大了。   她对后宫的妃位们都没什么大意见,只是很不喜欢惠妃嫌弃女儿的那点儿小心思,她也有过女儿,可惜早早地夭折了,过后她年纪大了不得宠爱,没有生出别的孩子,日复一日地怀念着那个早早去世的小公主,连带着对别的公主都有一点爱屋及乌。   她看一眼良贵人,倒是觉得她可惜了,要是她能和德妃一样自个儿立起来,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惠妃拿捏得死死的了。   再一看旁边的德妃,她们说了这么久的话,她愣是一句也没插嘴,一直在旁边微笑坐着。   云佩一边喝茶听她们说话,这个场面她不能开口,一开口就会替扎喇芬拉仇恨,所有人的矛头都会指向她,所以她才一直安安静静的。   可显然这种安静并不能维持太久,惠妃说:“说这么多,真论起来,还是德妃妹妹的五公主运气好一些,打小就被太后领养,将来也不必去抚蒙,往后就一直在京里头了。”   云佩心里头叹了一口气,知道会有这么一场争论,不说话也躲都躲不过去:“您不是前头才说的在关外未必不比里头差么?扎喇芬一直养在太后膝下,轻易不能见一面,我心里也……”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   如今的几个公主大多都是养在宫嫔自己膝下的,不然就是低位分的孩子养在高位分的名下。公主和阿哥们不一样,公主影响不了什么,所以主位嫔妃也都不会拦着生母和公主亲近,她的扎喇芬确实比旁人难见面的多。   这一点宜妃感同身受:“可不是么,我往日里想见胤祺也见不到,唉。”   她们两个唉声叹气,其余人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良贵人咬着唇,默默看着。   等回了延禧宫,惠妃坐着生闷气。良贵人一看就知道还是大阿哥和大福晋的事儿戳她的心了。   前些天大阿哥来给惠妃请安,说了一些很不好听的话,那会儿她本来是在里头伺候惠妃的,看见大阿哥来了就出去了,只是才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摔了茶杯。   惠妃很生气:“你一如今要为了你媳妇儿来忤逆你的额娘?!”   大阿哥也梗着脖子:“生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她生不出儿子,是因为我生不出。”   来之前他都想好了,一定要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别叫额娘为难伊尔根觉罗氏。可他不知道,就是因为他一心记着要替伊尔根觉罗氏说话,才会惹恼了惠妃。   自古以来的婆媳关系都是这样,儿子不掺和还好,一旦掺和了,婆媳两个人难免要在心里计较他对谁更好,比较来比较去,彼此的怨气也就更深了。可是如果不掺和,难免让人觉得家宅不宁。   所以是个难事儿。   良妃在外头默默听着,心里头却惦记起了胤禩,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   胤禩在永和宫里。   胤禛去拿了药水出来给他擦胳膊:“以前我拉弓受伤了,姨姨就是拿这个给我擦的,效果特别好,你试试?”   胤禩把胳膊上的袖子卷起来,胤禛就小心的给他擦,一边擦一边说:“你的伤口也太深了,怎么弄的?”   胤禩说是摔的:“走路没看见前头有个石头,绊着了。”   胤禛手停了一下,没一会儿又继续:“是吗?下回注意一点。”   等擦完了药,胤禩说要走,胤禛笑着送他离开了。等人走了,他啪地把手里的药瓶子摔在了地上。   云秀和胤祚在里头学几何,听见声音连忙跑出来,瞧见地上的碎片,连忙问:“怎么了这是?”   胤禛面无表情:“手滑了。”   “快别站那儿了,让她们把碎片扫起来,别拿手去捡。”云秀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儿,支开胤祚,“前面那道题还没算完,你去继续做,我和胤禛说两句话。”   胤祚看看四哥,再看看姨姨,答应了。   云秀就去拉胤禛:“怎么了?”   胤禛还憋着气不肯说话,云秀哄了两句,他才把前头的事情说了:“我们两个是打小一块长大的,情分比别人深厚,哪怕如今他为了他额娘要疏远我们,可都已经来了,药也擦了,我不过问他一句话,他都要骗我,难不成是不信任我,怕我把话漏到外头不成?”   他愤愤不平:“我都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掏给他看,让他知道我理解他,同情他,可他呢!”   感情里,不论是亲情还是爱情,任何一方觉得自己的付出被辜负了,这段感情都会出现裂痕的。云秀想了想,跟他说:“那你有没有想,每个人的性格是不一样的,八阿哥一向自卑又自负,可能是他怕自己说了你看不起他?因为珍惜这一段感情,所以不想让它磨灭了?”   胤禛慢慢平复下来。   他低头想了想,说:“算了,八弟也才十一岁,我年纪比他还大上三岁呢,该体谅他一下。”   云秀摸了摸他的脑袋。   胤禛等姨姨进去了,才跑去拿了一瓶新的药一路追出去。   胤禩正低着头走路,他心里头也惶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路心事重重,都没瞧见前头的门槛,差点一脚绊过去。   幸好胤禛来得及时,一把拉住了他:“多大的人了!走路也不看着,要是我不拉着你,你得摔没了两颗牙,等明儿进了上书房,念书都漏风,指定要被那几个小的嘲笑。”   胤禩瞧见是他,顿时讷讷:“四哥……”   胤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昂着头看他,顺手把手里的药瓶子塞给他:“本来还想叫你等一等,我去给你拿新的用,谁知道你跑的这么快,差点没累到我,我在后头追了大半天,叫你也不答应。”   胤禩立马道歉:“四哥对不起,我刚刚在想事情。”   胤禛先问他在想什么,见胤禩犹犹豫豫的,本来想生气,可一想到姨姨说的,就把话给憋回去了,反倒说:“算了算了,你自己想,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只是你得记着,四哥不是外人,就算你有什么不好说的话,也可以来和四哥说,四哥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拉住胤禩的手:“我们是兄弟,虽然不是一个额娘,可我把你当亲兄弟瞧,你不跟我说你在想什么事情,我心里会担忧,问了你你不告诉我,我也会生气。”   胤禩脸上露出愧疚的表情,刚要张嘴说话,就被胤禛拦住了:“可我生气也不代表你要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你自己权衡利弊。我只是想着,如果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们两个没有必要互相瞒着对方,到底伤感情。”   他还是决定坦诚一点:“四哥是个直脾气,不喜欢那些弯弯道道,在乎就是在乎,因为我在乎你所以才关心你,等将来如果有一天,如果我们两个因为一些事情走远了,到时候我会难过,却也能理解你的选择,只是现在,我还是不希望我们走到那一步,我把你当兄弟,我们也一辈子都是兄弟。”   胤禩眼泪积满了眼眶,心里头重复着那句话——他们一辈子都会是兄弟。重复念了好几遍,他终于鼓起勇气,说:“这些天是我不好。”   头一句话说出来以后,后头的话也就变得容易了:“我想让我额娘过上好日子,让她不用低声下气讨惠额娘的喜欢,我也知道她是因为我才每天起早贪黑地去伺候惠额娘,可我不想让她这样……”   他吸了吸鼻子:“这让我觉得我很没用,还得靠额娘委屈求全才能保全我,我无能,我怕哥哥会嫌弃我。”   胤禛拍了拍他的胳膊:“那你和你额娘说过没有?”   胤禩摇头。他额娘总觉得只要自己做得够好,惠妃就会给他提供足够的支持,额娘觉得自己身份低微,没有办法给他带来助力,她讨好惠妃,哪怕只是让胤禩跟在大阿哥身后喝一点肉汤都没关系。   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也是有野心的,他有天赋,他比别的阿哥们聪明,也更加比别人努力,他拼命的想要证明自己是最好的。而不是像一个影子一样跟在别人的身后,成为那个被覆盖住的人。   这些话他还不能跟额娘说,因为额娘是出于好心,而这些话说出来肯定会伤了额娘的心,让她无地自容。   胤禛叹气。他记得额娘说过,胤禩的生母良贵人是个心思敏感的女人,一但胤禩这么跟她说了,她指不定会脑补一点什么出来。   出身是长在良贵人和胤禩心头的疤,一旦没有处理好,这个疤就会溃烂致死。   胤禛也没有任何的办法,这得靠胤禩自己去调和。   事情说开了,两个人的心结也就解开了,胤禛指了指他的胳膊:“这回总能告诉我,是怎么弄的了吧。”   胤禩摸了摸胳膊,说:“真是摔的。”不过是被太子摔的。   今儿下午的骑射课他去晚了,到的时候几个兄弟们已经练习完了,只剩了他自己,没一会儿太子也来了,看见他就说让他跟自己练习布库。   胤禩没法子,只能换了衣裳跟着练,结果太子下手极狠。太子是康熙十三年出生的,而胤禩是康熙二十年,两个人差了整整七岁,本身胤禩力气就不够,体量差距就摆在那里,没两下的功夫,胤禩就被太子推到地上了。   胤禛听完脸黑了:“他这分明是把在别人那里受的气撒到你头上!”   大阿哥去了兵部,太子心里就怄着气,所以才要欺负和大阿哥亲近的胤禩,在他身上耀武扬威,给大阿哥提醒——瞧,你的小弟被我打了。   胤禛心疼地摸了摸胤禩,问:“那大哥说什么没有?”   胤禩低下头:“大哥已经回去了,后来听说去了延禧宫,我还没见着他。”   胤禛看看他的伤口,说:“你别急,在这儿等我。”   没一会儿,他领着胤祐过来了。胤祐今年十二岁,和其他阿哥们都不怎么亲近,是书房里头最沉默的那个,也就皇阿玛偶尔会夸一夸他的字,可胤禛和胤祐或许是因为一块儿多练了半个时辰骑射的功夫,比起旁人也是有几分亲近的。   这会儿胤祐过来,三个人聚在一块儿,下意识地就问胤禛:“四哥,我们要去干嘛?”   胤禛说咱们去找太子摔布库。   胤祐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会儿默不吭声地就同意了。   胤禩惊讶,知道他们是要替自己出头:“不用了吧……”那可是太子。他受了康熙的影响,下意识地对太子这个身份就是敬畏的,那可相当于半个皇帝。   胤禛说:“你怕什么?咱们只是敬仰太子的布库技术,所以跟着学罢了,当年皇阿玛擒鳌拜的时候,不就是找了好些年轻侍卫学的布库?咱们是敬仰太子、敬慕皇阿玛,这没什么不对的。”   胤禩喃喃:“真的可以这样吗?”   胤禛已经拉着胤祐往前走了:“快点跟上。”   胤禩连忙也跟上去了。   太子这会儿刚回毓庆宫准备午睡,侧福晋李佳氏还怀着孕,马上到了临产的时候了,太子对这个侧福晋还是颇为喜爱的,每天回来过后要看过她才入睡,今儿李佳氏动了胎气,他睡的也就晚了一些。   听见胤禛他们三个等在外头还愣了一下:“老四找我干什么?”前段时间索额图和太子说过,让太子多多拉拢老四,他身份上头还算不错,额娘和姨母又争气,大阿哥如今拉着胤禩,他就得想办法再拉个小的。   当时太子应下了,可还没来得及去找胤禛呢,他怎么自己来了?   胤礽匆忙换上衣服出了门。   面对自己想要拉拢的对象,他也没那么低声下气,只是到底脸色好看一些:“四弟怎么来了,进来坐?”   胤禛有点疑惑他对自己的态度,但也没表现出来,而是拉着两个弟弟说:“听说太子哥哥的布库技术好,有当年皇阿玛智擒鳌拜的风范,弟弟们想要试一试。”   嘴上说的好听是想要试一试布库,其实就是给胤禩找场子。胤礽不会看不出来,他心里冷笑了一声,嘴上阴阳怪气:“哦,是吗?还要三个人一块儿来吗?还挺兄弟情深的啊。”   胤祐低着头不说话。   胤禩却见不得他这样怼人,当即抬起头:“太子哥哥,是我之前和你布库输了不服输,所以想要再试试的。”   胤礽敷衍地笑笑:“你们三个加起来都不一定能摔得过孤,孤劝你们还是不要自讨苦吃了。”   胤禛本来就是想给胤禩出气来的,当然说不,不过他也不傻:“太子哥哥的布库技术是满洲第一巴图鲁教的,弟弟们心生羡慕,却也知道自己的技术不行,所以想着,不如我们三个一道儿,看看能不能赢得过你。”   刚刚才说玩你们三个加起来都不一定能摔得过孤的太子:“……”   他脸色彻底黑下来了,一甩袖子:“来就来,孤还怕你们不成?”   四个人换到了练武的场地里,换好衣服,胤禛就和胤祐、胤禩说:“咱们三个一块儿上,太子肯定对我们有防备,等会最开始的时候,咱们先轮流过去骗他……”   商量好了对策,三兄弟就进了场。   胤礽早就看他们三个交头接耳的模样不顺眼了,他自己没有兄弟,唯一有的那个早就过世了,如今在他的心里,底下的兄弟们都是来和他一块儿抢皇阿玛关注和朝堂上权势的人,怎么可能会对他们好声好气?   等双方都准备好了,一边埋头冲,一边就下了狠手要往死里揍,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毓庆宫的太监们心里头都发慌,听着里头拳拳到肉的声音,个个心惊胆战:“这可怎么办?”万一哪边下手重了点,岂不是……   还是胤礽的奶父凌普做主:“去请皇上来。”   等小太监跑了,他才看向里头,心里想着,这是三个阿哥过来找太子的茬,要是皇上来看见了,指不定要心疼太子一点。   乾清宫里,康熙还在处理政事,就听小太监说太子和四阿哥、七阿哥、八阿哥打起来了。   他知道的比凌普想要告诉他的还要多一些,毓庆宫里头的内侍都是他安排的,个个都是他的眼线,不到一小会儿,他就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太子被大阿哥在朝堂上挤兑了,扭头找了机会打了八阿哥一顿,八阿哥碰见了四阿哥,四阿哥叫上了七阿哥帮八阿哥出气。   小太监站在下头,感觉自己头皮一凉。   没一会,康熙就从乾清宫出来,直奔毓庆宫了。刚到的时候外头守着好多的人,见了他立马跪了下去,布库房里一阵阵的呼和声,还有阿哥们叫喊的声音。   胤禛抱着太子的头,胤祐和胤禩一人抱住了一条腿,使劲要把太子掰倒。   太子再厉害,年纪再大也经不住三个阿哥轮流耗他的力气,没一会儿,他就被压到了地上,胤禛眼尖地瞧见了门口有一个明黄色的衣袍角要进来,立马给胤祐和胤禩使眼色。   来之前他们都商量好了,这回布库皇阿玛肯定会过来,到时候他们三个就得卖惨!三个人都打不过太子,太子却摁着比他小了七岁的八阿哥揍,这是谁的过错?   想都不用想。   他使完眼色,胤祐和胤禩手上就一松,胤禛趁机偷偷踹了胤礽一脚。   胤礽哪里受过这委屈?被三个半大小子摁了半天了,心里头早就鬼火直冒了,这会儿腿上的力道一松,他立马翻身把胤禛压在了身下,高高地举起了拳头。   康熙正好进来:“胤礽!你想干什么!”   胤礽充耳不闻,满脑子都是自己被踢了一脚的怒气,一拳头就要往下砸。   胤禛已经闭上眼睛了。他在商量对策的时候就已经料想到了有这一拳头,皇阿玛是会来,但是不一定来得及阻止太子会打他,他脸上身上带着伤最好,能让皇阿玛心疼,更加能让他觉得太子暴虐,他们三个是处于弱势的。   能给胤禩讨个公道,值得。   料想中的那一拳头没有砸下来,他闭着眼睛,感觉到一个人扑到了自己身上。温热的身体相触,他睁眼,看到胤禩在朝自己笑。   胤礽的拳头已经落在了胤禩的背上。   康熙来不及拦住这一拳,剩下的却能拦得住,胤祐也伸手抱住了胤礽。   胤禛躺在地上喘着气,胤禩倒在他旁边,两个人的呼吸交错,胤禛动了动手,问胤禩:“你是不是蠢?我年纪比你大,挨一下好得比你快多了。”更主要的是他现在住在阿哥所,额娘也宠他,就算受了伤也能请好太医,胤禩要请太医就得过惠妃的手。   这些道理,胤禩按理不会不明白。   胤禩喘着气,感受着背上的疼痛,可真疼啊,太子是下了死力气的,恨不得要把他的肋骨给打断了。   可是他一点都不后悔。   四哥能想到的事情,他当然也能想得明白,皇阿玛拦不住太子的,那一拳头、一脚肯定有一个人得去挨。   分明是四哥想要给自己出气,他怎么能让四哥挨打?   他瘫在地上,灰尘溅了满身,仰头能看见外头的阳光照进来,那一点儿尘土在平常的时候其实根本瞧不见、不起眼,谁都不会注意到它,可是只要被阳光那么一照,就很鲜明了。   就像他一样。他生来卑微,无人在意,本来心里想着,就这样默默无闻一辈子也好,只要额娘好好的,他以后可以藏拙,藏一辈子的拙,让惠妃放弃他。   可是四哥拉住了他,说他们是兄弟,一辈子的好兄弟。   好兄弟当然不能看着对方挨打。   #   太子和四阿哥、七阿哥、八阿哥练布库受了伤,消息很快传到了后宫。   德妃和惠妃匆匆赶到了毓庆宫,就见皇上在上头坐着,太子垂着头站在下面,七阿哥一声不吭,四阿哥在给八阿哥看背上的伤。   云佩进门看到胤禛背上没伤,先松了口气。   惠妃的脸色却不大好,养在自己宫里头的两个阿哥都掺和进来了,皇上又宠着太子,这事儿多半不能善了了。   她怕胤祐和胤禩给自己找事情。   心里头想法多,脸上就带出来一点。   云佩瞧见了,悄悄皱了皱眉。   她没问过胤禛是为了什么和太子打起来,这会儿心里头也就没什么想法,她知道胤禛不是一个鲁莽的人,不会轻易和太子动手。   两个人进去坐下,云佩看了看胤禩的伤势,问:“怎么样?严不严重?”   胤禛摇了摇头:“有一点严重。”太子是下了死手的,胤禩的骨头都差点被打断了,这还是在背上,要是换了刚刚胤禛胸口挨这一下,怕是肋骨都要断了。   他问额娘:“等会咱们能帮胤禩请个太医么?”   云佩说当然能。   康熙看她和胤禛两个人窸窸窣窣地说着话,咳嗽了一声。底下瞬间安静下来了。他这才问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云佩也就听了一耳朵。   太子说的当然是胤禛他们主动过来找自己练习布库:“平日里儿臣和师傅们操练的时候,受点伤也是有的,当时儿臣没控制住力道,才不小心伤了八弟。”   胤禛却从头到尾把事情都说了一遍,包括他发现胤禩受了伤,知道了是太子打伤的他,这才叫上了胤祐去给胤禩找场子:“皇阿玛,胤禩年纪还小,太子哥哥再收不住手,也不该把他打成这样。”   局面一时之间僵住了。   胤禛对自己是去报仇的事情供认不讳,他这样坦然,反倒显得遮掩的太子没什么兄弟情谊,一心只想着为自己开脱。可太子是储君,胤禛这样睚眦必报,又显得他不尊重。   胤禩坐在底下,感受到了皇阿玛的犹豫。   他眼睛一闭,当场嚎啕大哭:“皇阿玛,儿子疼!”   边哭,他边把自己青紫的后背露给了大家看。   然后背对着所有人,给胤禛做了个口型:好兄弟。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胤禛和云佩都瞧见他那个口型了。分明嚎哭得那样凄惨,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偏偏背过身的时候眼里都是狡黠和了然。   云佩再看一眼康熙。显然胤禩的嚎哭已经打动他了。他虽然偏心太子,可对其他的儿子们,也不是没有爱的,这会儿亲儿子把自己身上的伤痕露给自己看,十岁出头的稚嫩的身体,胤禩又白,那一片片的青紫就显得尤为可怖。   康熙闭了闭眼睛,看向太子。   太子眼神闪躲,显然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而他觉得自己做错的不是觉得自己不该打弟弟,而是不该和皇阿玛撒谎。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康熙沉默不语。   惠妃先看了一眼胤禩身上的伤,脸上露出不忍,随即心里头居然诡异地想到了——这件事情是不是能让皇上对太子失望?   她抬起头看向康熙:“皇上,胤禩这孩子一向沉稳持重,轻易不会哭闹,想必身上实在不舒服……唉,他这会儿还没看过太医。”   康熙看她一眼,说:“太医已经请了,等会就来了。”   他揣着手看太子:“胤礽。”   胤礽噗通一声跪下:“儿臣在。”   康熙问:“你可知错?”上回他打了胤禛,自己就罚过他了,还叫他反思,可这么久了,看起来他也并没有认真反思过自己。   他难免有些难受有些气愤,气太子屡教不改、没有兄弟情谊,气自己管教不够严厉。   胤礽跪在地上,头低下,却没有说话。   胤禛本来要说话的,却被云佩悄悄拉住了,摇了摇头。他们只要说出来事情的起因经过就行了,剩下的事情就不是他们能掺和的了,掺和多了,反倒让皇上心疼太子。   胤禛悄悄坐下,也拉了一把胤禩。   胤禩是真的哭,这会儿还在打哭嗝,可是四哥一拉他,他就收住了,悄咪咪地坐下了。   云佩顺手把自个儿的手帕递给了他擦眼泪。   康熙和太子还在对峙。他对太子的关爱从未断过,即便是那一日太子去营帐之中探望过自己毫无忧怜之色,他也咽下了这口气,在心中替他找好了借口——从京城到行宫要七天的路程,他四天就到,说明是快马加鞭过来的,一路风尘仆仆,可能到的时候还没有缓过来……   总之,他替他找了无数个借口,给他所有的行为都安排上了自己的揣测和解释。   他体谅从小没了额娘的太子,总想着自己的当初,当初他也期盼着额娘和皇阿玛体谅自己,给自己关爱,他忍不住地就把这段感情放到了太子身上,想着他或许心里有委屈、期盼得到关爱。   可如今,他看着沉默的太子,心里却是失望的。   “胤礽,你知道错没有。”   他问了第二遍。   惠妃牵着心,悄悄地去看太子和他的表情。   太子大约是不忿的,一口气憋在心里,可他再蠢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说什么话,当即以头抢地,爆发出了哭声:“皇阿玛!”   他一哭,胤禛脸色就变了。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更何况还是一向高傲的太子,皇阿玛心里头还对他有着情谊。   他偷着去看康熙,果然看见他脸色缓和下来了。   胤礽还在哭诉:“儿臣真的不是有意的,当时只想着切磋两下,谁知道没有控制好力道。”   他一边哭一边找借口:“这些年来儿臣都只是一个人,只有皇阿玛会怜惜我,和儿臣一块练布库的人都是宫里的太监和侍卫,儿臣真的不知道那个力道会打伤人啊!”   “现在儿臣已经知道了,八弟要儿臣怎么样儿臣都可以接受,儿臣给他道歉!”   他还跪着,这会儿就调转头,想朝胤禩的方向去。   云佩嚯一下站起来,拎着两个孩子就避开了,要是叫太子给胤禩跪下了,这事儿不能善了不说,连胤禩都会叫人诟病。   连坐在他们旁边的惠妃都避开了。   云佩抬眼看了一眼康熙。其实她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康熙会有的处理办法,左右不过是各打五十大板,过后再安慰两句罢了。   她把他看得这样透彻,心里也不会有任何的波动,只是到底心疼这些孩子们:“皇上,几个孩子们身上都还有伤,耽误了恐怕不好,嫔妾带他们下去看看太医。”   已经因为胤礽哭诉而心软的康熙一怔。   他下意识地说了好。   云佩得到回复以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等她出了门,康熙还能听见她问胤禩的声音:“还疼不疼?”   胤禩说疼,胸口好疼,哪里都疼。   “那等看完了太医,德额娘给你吃糖好不好?”   “好。”   ……   康熙坐在上面阴晴不定,他多聪明啊,立刻就意识到了,云佩就是看出来他要偏心太子,所以提前把孩子们带走了,保留最后一点孩子们对他的美好想象。   太子已经停了哭诉,眼巴巴地盯着他。   如果按照以前,他或许就轻轻放过了,可是今天,他忽然觉得不该了。太子虽然没有了额娘,可自己给了他足够的关爱,这些已经足够比得上别的阿哥们了。   #   回去的路上,胤禛拉着额娘的手:“额娘怎么带着我们走了?”   云佩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姨姨还在宫里头等着,要是时间久了,恐怕她担心,咱们早点回去。”   她手里头还牵着胤禩,回头一看,胤祐闷不吭声地一直跟着她。   “小七怎么不说话了?”   胤祐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话可说。   他一向沉默,偶尔才会说两句话,云佩也就没说什么。   胤祐跟在她身后,眼巴巴地看着。其实他有一点犹豫,额娘也住在延禧宫里,在惠额娘的手底下,可刚刚德额娘一叫,他看见四哥和八弟站起来跟着走了,他也下意识地跟着走了,等到出来了以后才察觉到。   可等他一想,刚刚惠额娘也没说话,估计也不会替他们说话的,而且惠额娘本来就不怎么在意他和额娘,就算他跟着跑也无所谓了。想明白以后,他就彻底放松下来了,还有心思关注着前头的三个人。四哥很明显有一点黏德额娘,八弟也差不多,这才是叫他最奇怪的。   之前四哥跑去叫他的时候他还觉得奇怪呢,什么时候四哥和八弟关系好成这样,还会给他出气?结果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听身边的太监说才想起来原来四哥和八弟以前一块儿养在孝懿皇后的名下。   是打小一块儿养出来的情分。   他羡慕。   回了永和宫,太医已经在等着了,云秀匆匆忙忙出来:“怎么样了?”   云佩:“胤禩受了伤,先让太医看吧。”   太医一边诊脉,一边说:“……伤不算太严重,就是这些天要多注意不要咳嗽得太狠,也不能运动,容易胸口痛。”   云秀叫宫人们去熬药,一边问清楚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等听明白,梳理完了以后,整个人都有点无语——最开始的起因只是乌兰布通之战,大阿哥跟着裕亲王他们立了功,在兵部和朝堂上威望增加了,皇上为了牵制他,罚了裕亲王以后也让他卸了兵部的差事,送回了上书房读书。   太子忌惮大阿哥,也觉得皇阿玛是在偏心大阿哥,不然为什么只罚了裕亲王和恭亲王,却对大阿哥轻轻放过?后来上书房读书的时候,两个人多有摩擦,更加加剧了彼此之间的竞争和忌讳。   后头胤祉和胤禛要成亲,皇上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和原因,又让大阿哥回到了朝堂上,云秀猜测应该是大福晋连生了三个女儿,而太子的侧福晋李佳氏也要生产的缘故。   这在太子看来,乌兰布通之战犯的错不仅没让皇阿玛罚大阿哥,反倒给他添了威望,一时气愤,逮住了和大阿哥亲近的胤禩揍了一顿,后来拔出萝卜带出泥,惹了众怒,被四、七、八联手“欺负”了。   如今两败俱伤。   云秀黑着脸凶胤禛:“多大的人了,自个儿能担多少风险你心里头不清楚?要是胤禩不替你挡那一下,你往后就等着一辈子咳嗽就会痛吧!”   扭头再摸摸胤禩:“咱们喝完药就不疼了,等胤禩乖乖喝了药,我给你煮好喝的奶茶。”   胤禩眯着眼睛笑:“姨姨和德额娘一样,专拿好吃的哄小孩儿。”刚刚德额娘也是这样哄他的,这就是亲姐妹的思维习惯吗?   云秀说:“你本来就是个小孩儿,当年我还是小孩儿的时候也贪嘴呢。”   胤禛悄悄朝胤禩眨了眨眼——要不是胤禩转移注意力,姨姨肯定要继续凶他啦!   胤祐把他们的小动作看了个彻彻底底,扭头看见德额娘笑着看自己,顿时脸红了。   “德额娘。”   云佩嗯一声:“你喜欢吃甜口的,还是咸口的?”   胤祐下意识说喜欢咸口的。然后就被拉到了一块儿坐着吃点心。   胤禩小的时候就经常跟着四哥在永和宫蹭点心吃,哪怕这几年没怎么过来了,依旧熟练,捧着一块儿点心就啃,一边啃一边舒适地叹了口气:“好久没吃到姨姨的点心了,真想念。”   云秀又给他递了一小块:“只能吃两块,等会得用膳了,吃完点心你得喝药,喝了药先别回去了,就在永和宫住下,免得回去的路上又折腾。”她总想着要保一保他和胤禛的兄弟情分,不然回头胤禛肯定要伤心。   胤禩说好。   胤祐本来是有点拘束的,后来慢慢说着话就放松下来了。   等吃完了饭,三个阿哥又收拾了自己,被赶到了房间里休息,布库本就需要体力,他们下午还上了骑射课呢,这会儿已经精疲力尽了,没一会儿就呼呼大睡起来。   正殿里,云秀和云佩在说话。   云佩问:“你今儿不是说要出宫?”   云秀说太晚了:“本来想着去外头住两天的,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了,倒不好再出去了。”   云佩:“这段日子你出宫的次数变多了。”   她不问还好,一问云秀忍不住地就脸红。她还没来得及和姐姐交代自己和庆复的事情呢,趁着这个机会,反倒该摊开说一说了:“姐姐,我,我有个事情要告诉你。”   “嗯?”   云秀玩着腰间系着的玉佩:“我有心上人了。”   云佩动作都不带停的,把一杯茶放到她跟前,了然:“是庆复吧?”   “!”云秀抬头,“姐姐怎么知道的?”   云佩看着她:“我怎么不知道?几年前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了。”   庆复对云秀的小心思她看得明明白白,只是那会儿孝懿皇后还在,他们之间隔着的人和事情太多,庆复很显然把自己的心思给藏起来了。   可这个世界上,爱是最难藏住的东西。   怎么会那么巧,回回出去都能碰着庆复,哪怕他已经竭力隐藏着了自己的感情,她还是能看出来的,也就小傻子云秀看不出来。   小傻子云秀:“……”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云佩就举了个最简单的例子:“上回咱们去古北口的时候,你还记得么?”   云秀说记得,那时候姐姐肚子里还怀着扎喇芬,他们是去看水泥的。   云佩:“那时候庆复教你骑马,你太紧张了,估计没看清楚,他一直护着你。”后来云秀累极了睡着了,她和庆复互相看了一眼,确认了他心里头的想法。   或许是从那个时候起,庆复就开始改变自己心里头的想法了吧?   所以云秀这个时候和她说自己有了心上人,她是一点儿都不意外,听她从尼布楚回来的时候说的话就知道了,更何况她回来的时候满脸的雀跃,一点儿也不像是舟车劳顿的样子。   只是:“佟家那边儿太乱了,佟国纲死了,他儿子鄂伦岱想要继承佟家组长的位置,可佟国维还活着,他怎么可能放开那么好的位置?”   如今佟国纲才死,鄂伦岱和佟国维就差要打起来了。   云秀想起之前胤禛说的鄂伦岱在佟国纲灵柩回城时候的那些事儿:“照之前看,鄂伦岱和佟国纲的关系并不好吧?”   云佩点头:“具体什么什么情况咱们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关系特别差。”   主要是佟国维那边比起死了的佟国纲那边要好动作得多,一来佟国维的儿子多,而且好几个都在朝廷任职,比起算得上是白身的鄂伦岱,佟国维作为一个叔叔,优势太大了。   佟家其余的人心里头也会衡量两个人谁能给自己带来的利益更多,这当然已经是没法儿反驳的,佟国维可比鄂伦岱出息。   更何况鄂伦岱在守孝,而佟国维虽然被免职,却只是赋闲在家,他又不用给哥哥守孝,能活动的范围可比鄂伦岱要大多了。   云秀知道姐姐这是在给自己分析佟家的局势。虽然她还没准备好要和庆复怎么样,了解一下总不是坏事。   “前些天佟国维家里出了一件事儿。”云佩哂笑,“佟国维的儿子隆科多纳了岳父的小妾。”   云秀诧异:“这也行?”   云佩说:“隆科多的妻子是赫舍里氏,也是隆科多的表妹,而那个小妾李四儿,从前出身贫寒,是被别人送给赫舍里家的。”后来隆科多陪着妻子赫舍里氏回家的时候,在赫舍里家看到了李四儿,估摸着是一见钟情,后来强娶了李四儿。   云秀惊呆了:“这是怎么强娶的?”赫舍里家竟然也肯?   云佩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只是那个李四儿显然并没想着遮掩自己的出身,赫舍里氏也没打算轻轻放过。   一个不刻意去藏,另一个有意宣扬,正室和小妾斗法,才把这事儿抖落出来了。   云秀咂舌:“这李四儿还真是嚣张。”古往今来,基本没有哪个正室会被小妾欺负到头上来,尤其是赫舍里氏这个正室还占据着舆论高点的时候,李四儿她本是庶母,扭头却成了自个儿丈夫的女人,这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可就这样的情况下,赫舍里氏好像也没占着什么便宜。   云佩说:“都是因为隆科多的宠爱。”   甭管赫舍里氏多占理,她都是隆科多的女人,都是在后院里头的,只要隆科多存了心不让她出头,要把她往死里按,赫舍里氏也没法子。   回娘家?李四儿都能从赫舍里家光明正大地出来当了隆科多的小妾,显然易见的,赫舍里家也管不住隆科多。   告官?如今的妇人要告丈夫,别说会不会赢,敢告的就要先挨三十板子,就是换个男人来也顶不住,赫舍里家没权势,朝廷上头又是佟家的大本营,结党营私太厉害,除非赫舍里氏脑子坏了不想活了才会想着去告隆科多。   她就只能任由李四儿骑在自己头上。   云秀忍不住地皱起了眉头。   云佩说:“所以如今的佟家乱得很,再有两三年的功夫你就要出宫了,可得自己想好了。”   云秀应下来。   不过也还好,庆复如今不在佟家,她和李四儿接触的机会并不多。   #   第二天,康熙对太子胤礽的处理结果就出来了。   上一次胤礽把胤禛推下台阶,只是轻飘飘地罚了一百张的大字,这回他差点把胤禩打吐血,康熙罚了他半年的闭门思过——十月就是颁金节,太子是要露面见大臣的,象征着自己储君的身份,可康熙罚了他半年的禁足,颁金节上太子就没法再露面了。   这已经算得上表现出来的对太子很不满了。   连云佩都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惩罚太子,后来转念一想,大概是本来就有不满,这会儿发出来了吧。   根本没想到自己头上就是了。   太子被禁足,大阿哥就风光起来了。胤禩为了胤禛挨了揍,大阿哥还跑过去和胤禩说谢谢兄弟的帮忙——他以为胤禩是故意让太子殴打他,帮着自己扳倒太子。   后来他到了延禧宫惠妃那里,惠妃也含含糊糊地没跟他说得特别明白,因为她自己也有点搞不清楚,那天德妃带着几个阿哥出去看太医了,当时皇上的脸色都变了。   可惠妃有点拿捏不准为什么他变了脸色,是因为德妃没等他的判定结果出来就带着几个阿哥走人么?还是因为太子戳到了他的痛处呢?   她自个儿都拿捏不准,当然也就不会和胤禔说起,只让他把握住机会,多多亲近大臣们——纳兰明珠自从下台以后,一直都没被皇上给复位,他那一派的所有人都在猜测是不是皇上想让纳兰明珠和索额图一样,过几年再重新回来。   纳兰明珠虽然被贬斥了,却也没停止过活动,去年皇上亲征噶尔丹,明珠和索额图等人也都参与了,可因为噶尔丹被放跑了,明珠也被连降四级。   朝堂上的那些人都在等纳兰明珠回来,如今只是在依附大阿哥。   惠妃交代胤禔:“趁着这段时间多多拉拢他们,将来哪怕纳兰明珠没办法再起复,咱们也能握准他手里头的势力。”   这些人现在能依附明珠,将来就能依附胤禔,只要他能给他们提供利益。   可其余人不这么想。   胤禛下了课和额娘聊天的时候还提起纳兰明珠:“听说皇阿玛本来想把纳兰明珠提回来的,可出了太子的事情以后,这事儿就搁置下来了,为什么啊?”   他等明年娶了福晋以后就得去朝堂上了,如今迫切地想要了解朝堂上的政事,纸上得来终觉浅,只有参与进去,他才能明白那些皇阿玛做出的决策有什么用。   云佩就搂着他跟他说:“原先太子是占优的,大阿哥弱势,所以你皇阿玛才想着把纳兰明珠提回来。”哪怕不给他大学士的位置,让他回来就是一个信号,因为朝堂上的那些人是依附明珠的,哪怕他不是大学士了,他手里头捏着的资源也比其他人要多得多。   胤禛懵懂:“可是之前郭琇参明珠的时候,不是定了八大罪么?这样的人皇阿玛也会用?”   明珠八大罪,其中两条是指责他结党营私,三条是买官卖官,一条是指责他和靳辅、余国柱等人贪下了治河的银子,一条是排除异己,尤其是排挤言官。每一条罪都属实,每一条单拎出来都够死上一次的。   这样的人,皇阿玛却还在用他,胤禛很不理解。   云佩就和他解释:“天底下的好人和坏人都多,而好人不一定是纯粹的,坏人也不一定是没用的,你皇阿玛是把他们当做棋子,只要能给他带来利益,那都能用,好人有好人的用处,坏人也有坏人的好处。”   明珠的贪和跋扈都是康熙刻意放纵的结果,这样的人有权势,也有把柄捏在自己手里,他才能用得放心。   胤禛心情复杂。   他一直以为天底下都得是好官,这样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可如今额娘告诉他皇阿玛在刻意用着明珠这样的人,隐隐有些难以接受,可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对。   连云佩都不能说康熙不对,他做事是容易受人置喙,容易被抱怨,不管是后宫还是朝堂之上的平衡,他伤了人,把人当棋子摆弄,也确确实实达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也是目前的朝廷上能达到的最好的结果。   云佩不喜欢他这样的手段,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   她和胤禛说话的时候就说:“以后你可以和你皇阿玛学制衡之术,但是不能被他们拿捏。”等胤禛去了户部,肯定会有人难为他,那才是胤禛朝堂生涯的开始。   胤禛点头。   他肯定会汲取教训,绝对不会犯错的。   #   十二月里,胤礽侧福晋生下了长子,因为胤礽还被禁足在毓庆宫之中,所以李佳氏这个孩子从出生以后就没娶名字,康熙也不知道是不小心忘了,还是故意忘了,也没提起过他。   太子胤礽在被禁足,也没什么心思给孩子取名,每天都在琢磨着皇阿玛的想法,想着让皇阿玛给自己解禁足。   这个皇长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让人瞩目,不仅没有取名,连洗三和满月都因为胤礽禁足的缘故被省略了,毓庆宫一直就用小主子这个称呼叫他。   在乎的人也是有的,延禧宫里知道皇太子有了皇长孙以后沉寂了好一段的时间,听姜潮说起,内务府最近给延禧宫添了好多的茶具花瓶。   大阿哥也没之前那么风光了,或者说没有面儿上那么风光,从伊尔根觉罗氏那天哭过一场以后,他更加不去关氏屋里了,每天都和伊尔根觉罗氏呆在一块儿,两个人都想再生一个孩子,生个儿子。   康熙三十一年的二月里,大福晋终于又查出了身孕,这是她的第四胎了。   云秀和云佩听了忍不住地感慨,大福晋为了生孩子真是拼了命了,这都相当于一年一胎,一连生了四年,就算是铁打的人都撑不住啊!之前姐姐生孩子的时候,怀胤祚那一胎也是,生胤禛的身体还没调养好就怀了胤祚,弄得最后胤祚生下来身体也很不好,这还只是两胎。   而伊尔根觉罗氏是接连四年都在生育,上一次生孩子是康熙三十年的三月份,这一胎按着时间算,是康熙三十年十月、十一月怀上的,中间只隔了七个月,还要扣掉坐月子的那一个月。   云秀皱着眉头:“大阿哥不知道,难不成大福晋自己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么?就算小夫妻两个年轻,难不成惠妃也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只怕惠妃是故意任之放之,她也想要抱孙子,大阿哥和大福晋也想要儿子,所以哪怕身体不舒服也得跟着生。   去年的时候大阿哥已经娶了董鄂氏进门,是赶在了荣妃的女儿蓝琪儿嫁人之前娶的,就为了让出嫁的小姑子看一眼嫂子。   那姑娘她们也都见过,比伊尔根觉罗氏年轻几岁。   结果过年的时候三福晋和大福晋一块儿出了席,很明显就看出来她们两个的差距了,三福晋才刚新婚,面色红润,脸色鲜嫩得和鲜花似的,谁看了都要夸一句气色好。   而大福晋呢?许是那会儿怀着孩子,脸上有些浮肿,面色也很憔悴,看着都快能当三福晋的额娘了,就算年龄差太大,也没这样的道理。   还不都是生孩子伤了身体?   只是这事儿外人也没法说什么,人家夫妻和婆媳自个儿都不在乎,外人说了也没用,只是,要是大福晋这一胎再生个女儿,也不知道是她的心情先崩溃,还是身体先崩溃了。   云秀她们聊过了一回就放到脑后了。   因为就在今年,四福晋要进宫了。 第94章   胤禛大婚的日子定在了三月初,不冷不热的天气,不至于让新娘子热得花了妆,或者冷得瑟瑟发抖。   樱珠从早上起就一直很紧张,她额娘安慰了她好多次也不顶用,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分明在这一天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连进宫那几天该做什么她都想好了。先要把自己准备好的礼物给送了,她给永和宫的大小主子都备了一份,然后是安排宋氏——这是她额娘教她的,说要给她立规矩,不是那种欺负人的规矩,而是让家里头分工明确的规矩。   她是福晋,宋氏是格格,格格是要给福晋请安的,可她不喜欢有人在跟前儿晃,那就得和她说清楚。   脑袋里头想得清清楚楚的,等到要上花轿了,她就一头雾水了。   爱新觉罗氏就安慰她:“德妃在外头是出了名的和气人,四阿哥也是重情重义,你这样紧张做什么?倒显得咱们家里害怕一样。”   樱珠回想了一下那天和德妃说话的时候,德妃温柔的模样,突然就不紧张了。   她额娘这才笑了:“这才对嘛,往后你出了门就是四福晋,皇子yihua皇孙的福晋,可不能像现在这样虚了,不然出门丢的是皇家的脸面。”   樱珠抱怨:“额娘总和我说脸面,才弄得我紧张起来了。”额娘出身爱新觉罗,当年祖上也阔过,所以很讲究排面,平日里的时候也很在乎脸面,生怕自己行差踏错坠了皇家的名头,也会拿这些事情拘着她。   只是说归说,她心里还是尊重额娘的。   爱新觉罗氏就笑:“别怕,我女儿这样乖巧,不会有人不喜欢你,今儿宫里头叫人出来迎亲,乐安县主亲自来了,说明娘娘她们很满意你。”   话才说完,云秀就从外头进来了:“我来晚了。”   樱珠连忙起来:“不晚,这日头还早呢。”   云秀看了看她穿的衣裳和头上戴的头饰:“这样重的东西,脖子都快压弯了,快别站起来了,或者你要起来松动松动也行。”   樱珠也觉得头顶上重,颤颤悠悠地又坐了回去,两边还不算太熟悉,也就闲话几句家常,樱珠问起:“县主最近在做什么?”   云秀笑说:“整天折腾一点玩闹的东西罢了,不是什么正经事,去年你皇阿玛叫法国来的传教士办了个化学实验室,我最近无聊会去那边转转。”   这些东西在樱珠的眼里是很新奇的,她从小被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来培养,看的书是《女训》、《女诫》,学的是女红和管家,还从来没有接触过化学这东西。   云秀就说:“现在的很多西药都是通过化学反应做成的,这段时间他们还在做青霉素。”   青霉素的概念还是她提的,她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她可以提出概念,真要让她亲自上手折腾出来的,都是牛痘和水泥这样稍微简单一点的东西,一旦涉及到化学反应,她就是个门外汉。   所以还不如把功劳让给别人,或者她从头开始自学,就跟当初学语言一样,但是她这几天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没有化学上的天赋,也就作罢了,偶尔会去实验室里给他们打打下手,记录分析一下数据——这个才是她最拿手的地方。   樱珠听不太懂她在说什么,但是这并不影响她产生好奇的情绪。   她很明显地察觉出来了,云秀和她们是不一样的,这种不一样并不会让人觉得怪异,反倒有一点感慨。   心里头羡慕着,她也就不紧张了。   整个流程走得特别顺利,樱珠也坐进了阿哥所里。   云秀回来的时候和云佩说:“我都瞧好了,没出什么差错。”   阿哥们成亲,是只在阿哥所里摆小宴,叫兄弟们喝上几杯,永和宫里默许了让云佩她们也可以摆一桌,请上两个相熟的朋友,云佩和别人都不太亲近,所以只叫了布贵人和张氏,还有已经迁宫出去了的章佳氏,胤祚他们都去阿哥所赴宴了,只剩下了冬韵和扎喇芬,还有章佳氏生的两个女儿,恰恰好坐了一桌。   布贵人就调笑:“云秀这是不放心么?还是想着提前打探好成亲是个什么流程,将来好熟悉一些?”   云秀脸通红:“好哇,拿我开起玩笑来了?”   她们几个关系亲近,言语间也没那么在乎所谓的尊卑,章佳氏也只有在这儿才能放松一点,就也跟着笑。   正说着话的时候,外头有太监通传,说康熙来了。   云佩她们都愣了一下,过后赶忙去迎。   康熙从外头走进来,看见她们就说:“朕没打扰吧?”   就算真打扰了,她们还能说什么不成?心里头腹诽,面上还是恭敬的:“不打扰,皇上怎么有空过来来?”   康熙说奏折看累了,想起今天胤禛成亲就过来瞧瞧:“那些个小子们肯定都玩疯了,朕去了反倒拘着他们,就不过去了,顺便来瞧瞧你。”   云佩看他好像挺高兴的,就试探着开玩笑:“胤禛成亲,皇上您作为他的阿玛,可准备了新婚礼物?”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的,谁知道康熙竟然还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说:“胤禛年纪也大了,既然都成亲了,以后也是能当家作主的人了,这当家作主的人没有事情做可不好,从今往后就让他到户部去当值吧。”   虽然这是早就已经料到的结果,可真分到手里的时候还是值得高兴的。   别的不说,户部可是大肥差,别人抢破了头也不一定能进去,虽然胤禛一进去也不会担任什么特别重要的职位,可到底名头上是好听的,而且胤禛年纪还小,这个时候去户部可以多学一学,等到将来年纪大了,说不定就能在户部扎根了。   云佩笑着给他倒了一杯酒,不过嘴上没有说得特别好,笑盈盈地抱怨着:“还说是新婚礼物呢,谁家的新婚礼物是才刚成亲,就要把爷们送去办差的?”   康熙哼哼:“得了便宜又卖乖。”   云佩也不恼:“桌上的菜都放凉了,嫔妾叫御膳房添一点儿新的来。”   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全程布贵人她们都没吭声,这会儿云佩叫人去添菜,康熙就看她们一眼,想起来什么:“朕记得,你们两个是元年时候进的宫?”   布贵人和张氏说是。张氏是进宫最早的那一个,比赫舍里氏进来的还早,她之前是康熙身边的宫女,后来被孝康皇后指给了康熙当格格,一晃进宫也有三十年了。布贵人也差不多。   康熙就说:“既这么着,张氏就封为常在,至于布贵人你……”他想着布贵人在永和宫住得挺好的,倒也不必再费心迁出去了,更何况如今的主位上膝下大多都有阿哥,布贵人还不大够格,他就说,“给冬韵封和硕端静公主吧。”   布贵人一向把女儿当眼珠子看,这会儿骤然得了封赏,高兴极了,要知道大清的公主们一般都是要被送去抚蒙的时候才封公主,冬韵如今提前受封,皇上也没提起说要她去抚蒙,可能还能在宫里头多待上两年,那么这个公主的身份就很有含量了。   她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康熙的目光已经落到旁边安静坐着的扎喇芬身上了,心里头那一点儿一碗水端平的小心思又犯了,想着该给她赏个什么好。   结果扎喇芬说:“皇阿玛,,您待女儿已经很好了,女儿已经别无所求了。”她心里想着,皇阿玛都早早应允她不必再去抚蒙,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不能想要的太多,反倒给额娘带来麻烦。   康熙却说:“你是朕的女儿,朕想赏你就赏你。”何况在座的人都赏了,独独漏了她一个也不好,传出去反倒让人觉得他是不是对扎喇芬有意见。   只是扎喇芬的年纪还小,还没到嫁人的年纪,不适合再给封号了,他想了想,就说:“过段日子你四哥的府邸就要开始建起来了,到时候朕让和他那边儿挨着的地方给你建一座公主府,好不好?”   扎喇芬连忙谢了恩。   后宫的女人们都封赏过了,康熙扫了一圈,目光落到云秀身上,只觉得一阵头疼。她不是后宫的女人,给什么赏赐都不合适,给她郡主的身份?如今也没那么大的功劳,她去尼布楚的事情都是悄悄瞒着的,也只有那一行人才知道,回来以后都被他勒令闭嘴了。   他知道一个还没有成亲的女人被传出流言会有多么的不幸。   郡主的身份不能给,旗也抬过了。他看着云秀思考着,时间太长,云秀都感受到他的目光了,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康熙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说:“挺久以前了,当时的先祖们会给有功劳的人赏一件黄马褂,可惜朕登基以后一直也没把皇马褂给送出去,如今想来,倒算是遗憾了,今儿忽然想起来,也想体验一次。”   云秀诧异,她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康熙今天碰到什么事情了竟然这么高兴?   可康熙显然不打算告诉她,反而说:“朕赐你一件黄马褂。”   如今的皇宫里头能穿黄马褂的都是内大臣和宫里头的侍卫们,他们的黄马褂和云秀的黄马褂还不一样,他们的是职务之便,只有当值的时候才能穿,而一旦没有了御前侍卫这个职位,这些黄马褂就不能再穿了。   云秀的黄马褂是在国家大典的时候可以穿,平常都要供着,但是可以自己做一件低配版的,这一件是随时都可以穿的,哪怕她穿着在后宫里头跑都没关系。   这一件黄马褂,基本就相当于康熙跟她说,你是我的亲近心腹一样了。虽然黄马褂能够被他随时收回,至少在这个时候,代表了他的信任之意。   云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对康熙是有过怨气的,姐姐在宫里头受了那样的委屈,让她永远都没法用看待正常人的目光去看待他,只要一想到他,脑袋里就是一个老谋深算、心思狡诈的帝王形象。可偶尔,她也会觉得他会这样做几乎是必然的,从小到大缺乏的父母的爱、生活在这个水深火热的皇宫之中,才养成了他这样的性格,他几乎不信任任何人。   那天孝庄太后的丧礼之上,姐姐生产的时候,他和自己说“再也没有人爱我了”,或许是那天他的语气实在低落,云秀是有过短暂的理解和心疼情绪的,可也只是一点点,没多久就抛之脑后了,因为她觉得与其心疼他一个皇帝,还不如自个儿多心疼一点被当成了棋子的姐姐。   然而这会儿,她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谢恩么?确实该谢的,虽然不知道康熙为什么忽然这么高兴的给每一个都发了赏,可确实她们都是收益者。   她不会因为一点赏赐就感激涕零,却多少会被打动一点,愿意放下成见,坦然地思考一下这一段关系——讨厌已经讨厌了十多年了,也不影响现在的一点感官变动,过了今天,她依然会觉得当初的康熙面目可憎,可到底还是觉得,他心里头还是有过一点儿温情的。   云佩交代完事情以后就回来了,还说:“这会儿的天气不冷不热,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想吃锅子了,就吩咐他们上一点,等会来了你们可别嫌弃,要是不喜欢就吃别的。”   布贵人她们说怎么会:“我们也爱在这个时候吃锅子,汤汤水水的下了肚,从心口暖和到肠胃里。”   说完就去看康熙的脸色。   康熙笑着说:“吃。”   他今儿的表现看起来实在反常,云佩问:“皇上是不是碰见什么喜事了?”   康熙摇头:“没有,就是心里头高兴。”他本来是是打算路过看一看的,胤禛成亲,他这个阿玛也该瞧一瞧,进来的时候还想着只要坐一坐就好,可等进了门,看见门里头都贴着大红喜庆的装饰,她们几个女人女孩儿都穿得很喜庆,桌上也放了酒,他认出来是度数很低的青梅酒,绵长甘甜的口味。   本来准备走的,鬼使神差地就坐下来了,再咂一口青梅酒,吃一片卤牛肉,看着她们几个人喝得微微醺然、半红着脸的模样,他的那颗躁动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了。猛不丁地理解了为什么人家总说忙里偷闲,诗人又为什么盛赞温柔乡,这样的情景,总是叫人忍不住放松下来的。   赏赐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他如今位分给得吝啬,宫里头的包衣已经很多了,局势恰恰好,再多就过了,许久没有给人动位分,乍一瞅见了,觉得她们身份也太低了,到底是陪伴多年的老人,只要不是主位,给了也就给了吧。   大好的日子,一块开心开心。   等用完了膳,人都散去了,云秀也在偏殿睡下,云佩洗漱过后,才看到康熙还在这里,他也换了一身衣裳,是很久以前,云佩说要做汉人衣裳的时候顺带着给他做的那一件,后来被宫女们给收起来了,她也懒得去找,想着多半康熙自己也忘记了,如今也不知道怎么翻出来的。   不过,换了一身衣裳,看着倒是温和了不少,比起穿朝服的时候少了几分锐利之气,多添了几分沉稳。   云佩在他旁边坐下。   康熙本来是眯着眼睛的,听见动静就睁开眼,然后问了个奇怪的问题:“朕是不是老了?”   云佩看他一眼。他今年三十八了,再过两年就四十了,确实不比当初她才刚成为嫔妃的时候年轻,眼角已经有了皱纹,目光也不像多年以前那样清透了。   可她还是说:“皇上没老,还年轻着呢。”   康熙睁眼看她:“惯会欺君。”   云佩说不敢:“是没老,不都说这时候的男人才是正好的年纪吗?”   康熙却说:“朕时常觉得自己老了,往常御膳房都是进正常的东西,如今上的都是些软烂的,从前朕还能骑得动马……”   云佩说:“您如今也骑得动,就是人懒散下来了,所以不怎么骑了,不熟练了,可不就觉得骑不动了么?”其实她觉得他多半是之前亲征噶尔丹的时候有心理阴影了,只是这话不好说。   “再说了,您前两年还大病了一场,掏空了底子,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等过两年就好了。”这话也不是乱说的,自从亲征噶尔丹以后,康熙的身体确实一直没怎么恢复好,他身上湿气重,这两年一直都要做艾灸拔出湿气,可效果并不算太好。湿气一重,人也容易没精神,做什么事情都懒散着,以前还喜欢到南海子狩猎,这两年就干脆地往畅春园窝着了,而畅春园也是湿气比较重的,如此反复之下,难免让他更加不爽利。   这些年他一直没停止过宠幸嫔妃,前几年还好,生下来的孩子多,阿哥、公主们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头蹦,这两年他身体不好,虽然也宠幸嫔妃,比如王氏这样的,却一直没有孩子。   所以他觉得自己老了。   这会儿云佩安抚过他以后,他心情也略微放松下来了,没老就好,没老就好。   他最近总觉得自己身体沉闷,重得很,而前些日子在校场上看阿哥们射箭的时候一时心痒,就也取了弓连射了三箭,这三箭中倒是中了,可惜都歪了,一个靶心也没中。当时他就不太高兴了,尤其是看见大阿哥和太子他们连连射中靶心以后。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他心情不好,老三也忖度着他的心思故意射歪了一箭——仿佛是在谦让他这个皇阿玛似的。   康熙当场气就上来了,后头的阿哥们也都没看,直接走人了。   心里头不高兴是一回事,儿子们刻意猜测他的心思故意犯错又是一回事。头一样是他们猜疑自己的心思,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喜欢自己的心思被别人猜得一清二楚,他知道大臣们想要做好官就必须得忖度上意,可他大多数时候只是把自己想要让他们知道的心思露出去,和被他们自己主动猜测不一样,而且,大臣和儿子们也是不一样的。   再来,故意犯错,岂不是就是认准了他不行,并且会因为自己不行而恼羞成怒,才会下意识地选择这种故意犯错的办法吗?他什么时候已经沦落到了需要儿子们藏拙才能展现出自己能力的地步?这是看轻了他。   康熙那会儿很生气,直接走人了。等走了以后仍旧生着闷气,只是没表现出来。   然后就是到了永和宫这里了。   云佩的话到底安慰了他,自个儿还不老呢,只是这两年身体不好。   云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皇上去年不是说要带着嫔妾巡视塞外么?到时候每天抽一点时间出来骑骑马,相信不用过多久,您的身体就能彻底大好了。”   康熙嗯了一声:“到时候再说吧,你也累了很久了,睡吧。”   两个人一块儿躺下。   他们很久没有做过那种事了,康熙也觉得很奇怪,他觉得自己是对云佩有几分喜欢的,也有着原始的欲望,可一旦和她相处起来的时候,他却很难提得起心思和云佩敦伦了,年轻的时候总是要不够,等到老了,就想像现在这样轻轻地搂着她,两个人安静着一句话也不说也没关系。   他在这里获得了难得的平静,没有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也不用费尽心思哄劝敷衍,云佩的脾气太好,也总是不和他生气,没有争吵,也不会刻意去讨论孩子们的事情,他就没有了烦心。   就好像是找到了平生的慰藉一般。   #   第二天,康熙早早地起来去上了朝,云佩困了半晌,难得赖了个床,说是赖床,也不过是多眯了一会儿,随后就想到了今儿是四福晋头一回来请安的日子,连忙起来了。   起来以后才发现云秀早就起来了,这会儿正跟着司香、秋雨一块儿浇花。   “今儿怎么起得这么早?”云佩问,“平常都要睡到好一会儿之后呢。”   云秀:“早上忽然醒了,睡不着干脆就起来了,等会儿四福晋就来了,总不能让她等我们。”   云佩哑然:“你且等着瞧吧,他们得过好一会儿才来呢。”头一天要去奉先殿磕头,再给皇上请安,最后才到她们这里。   果然,等到了快用早膳的时候,胤禛才匆忙带着樱珠过来。   磕了头、敬过茶,再给了礼物,叫过额娘,就是正式的一家人了。   胤禛在福晋跟前还算稳重,没露出那一点儿跳脱的性子,稳稳当当地请了安。   云佩笑着让他们起来了,然后一块儿用早膳。樱珠还是有些拘束,但比起之前要好多了,有说有笑的。   等用过了早膳,胤禛还要去上书房,留下樱珠坐着,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云秀和云佩。   到底是个年轻的孩子,藏不住眼里的心思,云秀和云佩对视了一眼,忍不住就笑。   樱珠还说:“额娘和姨母的感情真好。”嫁进来之前,她额娘可就打听过了,德妃娘娘宫里头还住着自己的亲妹妹,往年风靡的水泥就是她做的,给百姓们省了不知道多少的钱,那会儿她就一脸敬佩了。   如今进宫来了,才发现原来传言里的话都是真的,德妃娘娘和乐安县主的感情是很好,不用特意说,那些细微的小细节里就能体现出来。   她也知道,这会儿胤禛不在,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能不能给额娘和姨母留下好印象,就看这个时候了。所以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夸额娘和姨母的感情好。   而很显然,云秀和云佩都是被哄到了的。   她们两个都笑眯眯的,两边都有心亲近,气氛也就相当和睦,所以等胤禛匆匆忙忙又赶回来以后,她们三个人已经聊得很开心了。   樱珠看见胤禛还诧异:“你不是去上书房里有事儿么?”   胤禛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在额娘跟前和她说那些话,就说回去跟你说。   正好儿永和宫里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云佩想着樱珠昨儿进宫,一路上忙累,留久了不合适,不如让他们回去,就叫散了。   云秀也没意见,她看姐姐的儿子就和自己的儿子一样,看樱珠也是如此。   胤禛就拉着樱珠出了永和宫,路上,樱珠就问为什么。   她一副很想知道的样子,胤禛就微微红着耳根说:“我想着这是我们成亲以后,你头一次给额娘和姨母请安,怕你太局促尴尬,所以想着回来和你一块儿。”   樱珠一怔,随即一笑:“是吗?四阿哥真好。”   胤禛咳嗽一声,板着脸:“怎么能叫四阿哥?要叫爷,以后爷就是你的天,有事你尽管来告诉爷,知不知道?”   樱珠闷声笑,在胤禛的目光注视下,无奈地说了一声好。   等两个人进了门,樱珠才想到在她之前进门的还有一个宋格格,犹豫了一下,还是问胤禛:“那个宋格格?”   胤禛说:“她啊,之前额娘给了爷的,还没同过房,爷之前叫她在书房里头给爷磨墨,如今既然你已经嫁过来了,那她以后就归你管着,你看着安排就是。”   樱珠应下了。   等胤禛再次出门的时候,她换了身衣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带来的宫女说宋格格在外头等着请安。她微微诧异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就叫了宋格格进来。   宋格格穿着一身桃粉色的衣裳,因为年纪大一些,脾气又很温和,看着甚至有一点腼腆:“给福晋请安。”   “起来吧。”   樱珠打量着宋格格,宋格格眼角余光也在打量她,等两边都坐下来了,慢慢聊了一会儿天,就对彼此熟悉起来了。   宋格格是宫女出身,进来阿哥所以后也一直没和四阿哥同房,反倒成了磨墨的宫女,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想过一段时间,是不是四阿哥想借着磨墨的事情敲打她,让她听话。   可时间长了,四阿哥一直没什么动静,她那颗心也就慢慢放下来了——或许是四阿哥真的不懂吧。   如今福晋进了门,她一个既不是宫女,也不是后院儿的女人,心情当然是忐忑的,福晋要是容得下她还好些,要是容不下……她顶多就一直当个不吭声的格格吧。   双方彼此认过一回,说了话,暂时还没把彼此的脾气秉性摸透,也就客客气气的,樱珠没说什么,毕竟她们两个一个是皇上赐婚的福晋,一个是额娘给的格格,目前暂时还没什么冲突,也没必要起冲突。   说过就散了。   另一边,云秀和云佩也在说起四福晋和宋格格:“不知道她们两个相处起来会怎么样。”   云秀其实还是抱乐观态度的,宋格格和四福晋她都见过了,两个都是好脾气的人,聪不聪明她没法知道,或许是聪明的,只要后宫的女人们都是聪明的,四阿哥再不偏不倚一点,或者说,不要像是他皇阿玛一样,日子还是能过好的。   云佩想法也是一样的,只是具体怎么样还要看他们往后怎么处理的,这会儿还真是不清楚,毕竟谁也没办法完全算到以后。   #   七月里,在巡幸塞外之前,大福晋生下了第四个女儿。   云秀默然。   后来四福晋来请安的时候说起大福晋:“我刚进阿哥所的时候见过大嫂,那会儿她还怀着孩子呢,肚子老大一个,人却削瘦得不得了。”   那会儿她们私底下都说这一胎估摸着不大好,别说这一胎了,大福晋的情况看着也不太好。   可大福晋还是咬着牙把这一胎给生下来了,只是生下来的情况不好。   听说是女儿,大福晋当时就落了泪,连坐月子也不顾了,大阿哥拼了命地安慰着她也无济于事,后来血崩了。   不是严重的那种血崩,很轻微,但是这也是个信号,大福晋的身体已经不够支撑她继续这样频繁地生孩子了。   云佩叹气:“希望她自个儿也能长点心吧。”这会儿的女人自个儿不心疼自个儿,难道还指望那些阿哥们么。他们天生就能娶更多的女人,这个女人不能生,那就换一个,这个福晋没了,那就换一个福晋——心里头都是这样想的。   大福晋这样瞧着可怜,可要是一意孤行一定要生一个儿子出来,以后吃亏的会是她自己。   四福晋心有戚戚:“只是我们和大嫂也不亲近,那天我听见三嫂劝了她两句,她也没听进去的样子,也不知道往后会如何呢。”   云佩说:“劝过了,她自己也已经吃过苦头了,能不能改变想法还得看她自己,咱们也没办法。”   云秀坐在旁边想了想,说:“大福晋年纪比你们大好些,生孩子都这样艰难,女孩儿们的身体也不好,四阿哥如今年纪小,你的年纪也小,倒是不必急着生孩子,这话我之前和胤禛说过,如今也跟你说一遍。”   四福晋抬头望着她。   云秀说:“孩子不孩子的,讲究一个缘分,该来的时候会来的,你们不必着急,三五年里没孩子都正常,我和你额娘也不会催着你和四阿哥生孩子,所以你也记住,好好养身体,年纪大一点再生,比这个时候生要好得多。”   四福晋应下来。她嫁进来之前额娘也和她说过这个问题,也是说她年纪还小,看看四阿哥好不好说话,要是好说话,两个人就商量着晚一点要孩子,别太年轻生,生了伤身体不说,孩子也容易夭折。   她还没想好怎么和胤禛说呢,现在额娘和姨母主动提起这件事,反倒让她松了一口气,想着回头也跟宋格格说一声。   紧跟着,云佩说起去塞外:“皇上说要带九阿哥以上的八个阿哥一道儿去,除了太子监国以外,四阿哥也是要跟着一起去的,你是头一回跟着一块儿去塞北,有什么不知道要带的尽管来问,这会儿那边的天气还算暖和,你要是想要骑马,记得带好衣裳,不过自个儿的马是不能带了,到时候到了塞北我叫人给你安排。”   四福晋应了一声。   #   七月里,巡视塞外的车架才出去一天,九阿哥胤禟就病了。   云佩她们都跟着去看了一眼胤禟,太医说是胤禟耳朵被感染了。   他今年不过十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弄的,耳道感染得很厉害,里头长了好大一颗不知道是痦子还是瘤子的东西,太医们都是擅长内科的,平日里看的病大多也都是内脏的虚火旺盛等等,这会儿对着胤禟的耳朵束手无策。   更加严重的情况是感染引发了发烧等等一系列的并发症状,胤禟昏迷不醒,偶尔还会引发抽搐。   因为太医没办法医治,只敢用药煎服,导致那个耳朵里的小疙瘩长得越来越大,康熙发了一场大火,要全国高价悬赏外科太医。   只是来的人用处都不大,他们都在说耳朵太过靠近脑子,如果就这样把那个疙瘩给切除的话,可能会影响耳朵,将来胤禟可能会成为一个聋子,或者直接会因为动手术而直接死亡。   归根到底,他们不敢承担这种风险。   宜妃差点哭晕过去。   打小儿胤祺就被送到了皇太后那里,胤禟是她第一个自己亲自养的孩子,从小就仔细看顾,哪怕知道他被宠坏了,也不敢过多地要求他,也就是后来胤禌出生以后,她才能硬下心肠管教一下胤禟。   她如今膝下是有三个孩子,可就算有三个,没了哪一个她都会很伤心。   康熙对她也是情分在的,不忍心看她痛哭,叫太医继续商讨病情,尽快找出最好的解决办法。   巡行塞外的路程耽搁了好些天,他们在思考到底是要回京城陪着胤禟等太医,还是把胤禟单独送回京城,而他们继续前往塞外。   最后康熙再三犹豫之下,选择了前往塞外——之前早就定下了和蒙古部落的会盟,更要商讨关于噶尔丹的事情,这会儿因为胤禟耽搁下来以后,往后就不一定什么时候再启程,太过耗费时间和财力了。   云秀跟云佩回到车架上,胤禛娶了福晋了,就不跟她们坐一块儿了,独自骑马跟在外头,胤祚不想让四哥一个人太孤独,也自告奋勇跟着他一块儿了。   胤祯年纪太小,康熙不让带着,这会儿寄养在太后宫里。   胤禛隔着马车帘子和额娘、姨姨说话:“九弟这个病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云秀想着她虽然不知道历史上胤禟有没有生过这一场病,但是还是知道胤禟最后活的时间还挺长的,不至于这个时候就夭折。   可其余人不知道结果,依旧在担忧着。   连胤祚都说:“虽然平常九弟讨人厌了一点,可那样生着病,看着实在可怜,也不知道太医们行不行。”   云秀想了想,说:“中医治不好的话,西医怎么样?”她知道中医里头有擅长外科的,像华佗这样的就是,可实际上据她了解到的,这会儿的中医大多数外科都是进行一些骨骼之类的处理,很少会有研究这种割瘤子的,按理来说应该是有的,但是可能分散在全国各地,根本来不及赶过来。   胤禟还在发高烧,等他们来的时候,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局面了。   云秀想的是皇宫里头的那些西方来的传教士。   她之前和白晋一块儿参与进了化学实验室①,当时提出来有青霉素这个东西,但是他们的研究并不顺利,云秀知道青霉素是什么东西发霉做出来的,而世界上最早的青霉素这会儿应该还没发明出来,所有人都无迹可寻,进展也就十分缓慢了。   但是她是知道,西方的传教士们是带了很多药过来的,万一那些传教士里头也有会医术的人呢?   胤禛听完她说的话以后眼前一亮!他平常学数学,胤祚也学,所以他们和传教士的接触还是颇为频繁的,对于一些西医的手段也算了解,太医们束手无策,他们还不如问一问传教士们有没有办法。   想出来以后,他立马骑着马去找了康熙,说了这件事情。   康熙已经算是病急乱投医了,虽然已经在动身去塞外了,心里头还是惦记着行宫里的胤禟,现在听见胤禛说起西医,最开始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到了后面干脆下了圣旨,让那些传教士们互相举荐,问问有没有认识的外科医师能够救治胤禟。   圣旨一道道传回京城,连带着胤禟也一块儿被送回了皇宫。   巧的是,正好白晋认识一个葡萄牙的传教士,他在医术上颇有建树,当时就承诺下来会给胤禟看一看能不能治。   消息再传回来的时候,胤禛他们几个兄弟也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心里头都许着愿望——希望小九能够平平安安。 第95章   胤禛已经跟着参与政事了,平常康熙议政的时候也会在里头跟着听上两句,这回是在熟悉的行宫里——太子被责骂那一次的行宫里。   前头的大学士们已经说完了其余的所有事情,胤禛他们都只是在旁边听着,没有出声,结果等到最后的时候,大学士阿兰泰站了出来,说了一件小事——吏部之前有一个前锋统领病故了,他身上还有拖沙喇哈番令这个爵位,也就是从前汉人常说的千总,现在哥哥去世了,按照规矩应该要让他的弟弟承袭这个爵位。   阿兰泰所说的当然不是让弟弟承袭爵位,而是说这个弟弟他在兄长生病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去探望过哥哥,哥哥过世以后他也没有奔丧。   当场康熙就把这个弟弟痛骂了一顿,说他刻薄,过后不许他继承爵位,不仅不许继承哥哥的爵位,还把他本身的职位给革除了。   几个参政的兄弟垂着头,一声不吭,都悄悄用眼角余光去看太子。   太子脸上还是温顺的笑,他才刚被放出来没多久,这会儿都是极力收敛脾气,表面上看上去就是老老实实的模样,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在想点什么。   本来就是已经到了结尾的时候了,说完这个事儿也就散了。   大阿哥出了门就发出一声讥笑,没说话,但是听着就阴阳怪气的。   太子站在原地,脸上阴晴不定,好像下一秒就要发怒了。   老三和老四夹在中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没开口,太子率先丢下几个人走了,没过多久,大阿哥就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留下老三老四,老三想开口和胤禛说点什么,胤禛匆匆说:“我福晋还在等我,三哥我先走了。”   胤祉:“……”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老四一个刚成亲的人,会这么黏媳妇儿,还是不是男人了。   结果他回去把这个事情和三福晋说了以后,董鄂氏一句话没说,扭头就叫人把他的东西都给放书房去了,原话是这样说的:“成熟的男人也该学会自己一个人睡觉了,爷在外头累了,我们女人家觉轻睡不好,回来的晚了还吵人,索性到书房去吧。”   胤祉搞不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他知道自个儿被嫌弃了,被赶出福晋的卧室,当然也恼了:“有本事别求着爷回来!”气性大的三爷直接去了田格格的屋里。   #   胤禛和云秀说:“这些日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能折腾。”之前胤禟病了,他们几个当哥哥的都去探望了,唯有太子没去,兴许是因为觉得自己是储君,没必要去探望一个才十岁的阿哥,从礼法上来说这没什么错,但是从道德品行上来讲,太子未免有些薄情了。   皇阿玛多半听了什么话,又是在熟悉的地方,想到了太子之前表现出来的冷漠,“触景生情”了。   云秀悄悄和胤禛说:“阿兰泰是皇上的人。”这些内阁大学士们自然也是有阵营的,像是之前的徐元梦等人,就是天然的储君太子党,因为是汉人,笃信正统,所以也很不屑于和纳兰明珠等人为伍,而马奇、余国柱他们身后站的是八旗贵族,想要的是自己的利益,皇上不喜欢他们权势过盛,处处打压,他们也笃信康熙教出来的太子会无限打压他们,所以选择了扶持大阿哥。   总之,内阁里大致分出来了两个派系,各自站队,当然也有完全不站队,只听康熙的话的,那就是以阿兰泰为首的人,他们只听皇上的话,说话做事都是秉持着皇上的旨意。   这会儿阿兰泰忽然说起那兄弟俩的事情,多半是得了皇上的授意。   胤禛恍然大悟:“皇阿玛是想提醒太子?”又或者是故地重游恼了,想起过去,气性又大了。   他细想了想,多半皇阿玛是要提醒太子叫他不要做的太过分了,也想看看太子在被禁足的半年里有没有反思成功吧。   云秀点头认可了,康熙想让太子明白自己的意思,让他明面上至少要做的漂亮一点儿,可听胤禛说的话,明显太子没有意识到皇阿玛是要提醒自己。   康熙根本没有意识到,在他们两个的一系列操作以后,他们之间早就不如小时候那样感情深厚了,以前太子犯了错,他的头一个反应是索额图教坏了太子、亦或是自己的教育出了问题。现在呢,他已经把太子的错归咎到了太子自己的头上,开始责骂他。   而他的这种行为,是会让太子意识到自己没有之前那么受宠的。用受宠来形容就已经很不对了,应该说得上是,太子会觉得自己的皇阿玛对自己并不信任了,开始挑刺迫害他了。   云秀叹口气,和胤禛说:“往后皇上和太子的事情,你别掺和进去太多,知不知道?”再怎么样,康熙还是觉得太子是自己的好儿子,是赫舍里氏留下的血脉,是他付出了心血的继承者,如果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是不会放弃太子的。   胤禛答应下来。   之前云秀提出来可以找西医给胤禟治病,恰好那个葡萄牙来的传教士会做外科手术,如今已经制定好了手术计划,立马就可以开始手术了。   康熙本来有些犹豫要不要给胤禟动手术的,后头仔细看了胤禟的脉案,终于下定了决心——再不动手术,胤禟估计就得没命了。   宜妃这几天时时刻刻都想着京中的胤禟,脾气有些急躁,发了好几场的火。   中间有一次停在了温泉行宫里,她们几个随行的嫔妃聚在一块儿说话,宫女上茶的时候不小心把茶水撒了一点儿,被她痛骂了一顿。   其余人都知道她是担心儿子,也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个个都躲着她。   小佟佳氏脾气好,叫人重新上了茶,又劝她:“怎么着急忙慌的,皇上不是已经请了葡萄牙的传教士给胤禟治病么,相信很快就能好的。”   云佩也说是:“你这样生气,回头别气坏了身子,反倒要五阿哥和胤禟为你担心。”   她难得会在众人都在的时候安慰什么人,如今骤然开口,还让人觉得奇怪呢,随后知情的人想了一想也就明白了——五阿哥胤禟还是在永和宫里头出生的,宜妃当年可还在永和宫里坐了月子呢。   两个人亲近一些也没什么,顶多是觉得她们两个宠妃居然不竞争,有点儿稀奇罢了。   几个得宠的小嫔妃也是这样想的。她们不比前头的宫妃们进来的早,位分也给的早,如今就算再得宠的王氏也只不过是个常在罢了,当年德妃和宜妃是同一期得宠的,两人居然没成你死我活的样子,也是奇怪。   云佩一开口,宜妃那炮仗脾气也就跟浇了水一样哑火了,垂头丧气的。   云秀在旁边坐着都想笑,宜妃平日里虽然跋扈了一些,可真要论起来也是个怪可爱的人的,她的跋扈不是会动手打人,也不会摔花瓶,只是口头上说两句,骂起人来也是一副娇娇的口气,叫人不忍心怪罪她。   得亏云秀是个女人,不然后宫这么多个美人聚在一块儿,她也会心动的。   小佟佳氏看见宜妃平静下来了,就说起胤祺转移她的注意力:“皇上前些日子还提起五阿哥,说他年纪大了,也该看起福晋来了,前些日子四阿哥才成的亲,他们两个也只差了一岁,也该相看起来了。”   提到五阿哥,宜妃越发平静了,还说:“胤祺养在皇太后的名下,自然要先问过太后的意思才好定下福晋。”   小佟佳氏说:“这事儿皇上问过太后了,太后说自己年纪大了,管不动这些,让皇上做主。”其实也不是管不动,是她不知道该挑什么人好,她从蒙古进宫以后就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陪着孝庄太后说话,现在孝庄太后没了,她说话的人就变成了苏麻喇姑,两个人偶尔缅怀一下孝庄太后,剩下的日子就是在交流带孩子的经验。   一个膝下养着五阿哥和五公主,一个养着十二阿哥,能交流的事情那可太多了。   不过她对八旗还是不了解的,不知道该给胤祺挑个什么福晋好。   云秀和云佩在底下听着,不约而同地想,也有可能不是不知道挑什么好,而是不确定自己挑的人选能不能让皇上满意。   所以干脆把选择权交给皇帝了。   皇上估摸着也想问问宜妃的意见,但最近宜妃脾气炸得和火药似的,也就缓后没说了,和小佟佳氏提了一提,今天正好被她拿出来让宜妃操操别的心。   宜妃:“……”她叹气,这会儿胤禟生死不知,她哪有心情给老五挑媳妇儿?   好在小佟佳氏也没有要她立刻就做好决定,只是拿出来说一说罢了,等聊过了天,众人散了,宜妃想着刚刚云佩帮她说了话,干脆过来找云佩聊聊天,也带来了给胤禛的谢礼。   “胤禟的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宜妃觉得自己最近叹气的频率都快赶上前半辈子叹的气了,“这孩子就会让人操心!”   云秀瞅瞅宜妃,她这些年年纪也大了,不如年轻时候得宠了,却依然还是很漂亮,而且比起从前的娇俏,还多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也做了额娘了,知道替儿子操心了。   云佩说:“老话不都说了么,儿女都是上辈子欠的债,这会儿操心是正常的,等他们年纪大了,咱们操心他们还觉得烦呢。”   宜妃深有同感:“别说年纪大了,小九现在就和个炮仗似的,谁也管不住他,我多说两句他还嫌烦呢。”   “咱们年轻的时候不也是这样?”云佩安慰她,“等娶了福晋了,知道替人操心的苦楚了,也就好了,再说了,小九年纪还小,这回也是生死之间,说不定以后就懂事了。”   宜妃点头,扭头看见了云秀,问起她:“四阿哥都娶福晋了,云秀你也不考虑考虑自己的终生大事?”   云秀想说没什么好考虑的,她现在和庆复的关系稳定,碍于不好频繁出宫的原因,俩人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每回还是……挺甜蜜的吧?   她有点迟疑。上回她和庆复见面,好像都是几个月前了,因为今年庆复下场考试,已经提前和她说过了,云秀怕影响他,也没怎么和他说过话。   宜妃看见她犹豫的脸色,还以为自己说到了正点上:“宫里头如今也没什么事儿,别回头侄儿们都成亲了,你还只有一个人呢。”   云佩在这一点上还是和宜妃有共鸣的,不过她知道云秀和庆复的关系,这会儿算起来,云秀年纪也已经够了,听云秀说他们两个接触了好久了,难不成还没考虑好?   等宜妃走了,她就认认真真地问了云秀是怎么想的。   云秀听她问自己,也就跟着认真想了一遍,最后说:“其实我对庆复没什么意见。”庆复已经是她在这个大清朝碰见的挺不错的人了,其实也挺适合成亲结婚的,他和家里不怎么来往,就意味着她头顶上没什么需要伺候的公婆,也不需要有复杂的妯娌关系,只要她高兴,直接就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只是她还没有成过亲,也不知道成了亲是什么样子的,所以一直定不下来。   庆复从来没有为此着急过,尊重她的想法,也不催她一定要在什么时间里思考清楚,知道她还没有做好准备,也从来不提和这些有关的事情,有一回云秀开玩笑说要是她不想生孩子怎么办,她怕痛。当时庆复没有说什么,过了几天才来找她,说自己思考了好几天,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过一遍了,觉得要是她不想生孩子也没什么,完全不会影响他们以后的生活。   他没有立刻说你不想生就不生,而是仔仔细细地把事情想过了好几遍,才做下的决定。   现在姐姐问起她,她也认真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和庆复的结合,她觉得庆复符合她的婚恋观,至少在全程经历了康熙的感情观以后,她觉得庆复这种正常不作妖的、后院里也没有小妾通房的人,在大清已经算难得了,而他们两个从小一块儿长大,她对庆复的处世习惯和风格也是能完全接受的。   以前没有人点醒过她,她所谓的开窍也只是觉得可以和庆复谈个恋爱,合得来就谈,合不来就算了。   现在猛不丁地被问到了以后,她才意识到,好像除了庆复,她也不会选择别人了。他们之间没有那种硬要生离死别的挫折,也没有任何值得轰轰烈烈的谈资,就只是姐姐问到她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了、你最近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人生大事了,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庆复一样。   她的人生没有那么波澜壮阔,唯一值得乐道的大约就是这辈子穿成了德妃的妹妹、雍正的亲姨妈,然后苏出来了牛痘和水泥。   真要说起来,她还没姐姐的人生那样波澜起伏呢。   想清楚了以后,云秀说:“等过段时间吧,我去问问庆复。”   没过两天,宫里头传来了消息,葡萄牙来的传教士治好了胤禟的耳道感染,如今已经痊愈了。   康熙心情大好,嘱咐胤禟如果好透了,就慢慢到塞外来,他想见到自己健康的儿子。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宜妃分享这个好消息,干脆去找了她,果然,宜妃也很高兴,言语中还提到胤禛出了个好主意。   康熙才想起来胤禛,他被分到了户部议事,户部最近事情也挺多的,尤其是在运送米石这件事情上,惩治了好些人,乱七八糟的,不过就这样的情况下,户部侍郎还和他夸了胤禛,说他是做实事的人,从来不摆阿哥架子。   儿子争气,他也高兴,立马就说要赏,然后就说给五阿哥挑好了福晋。   五阿哥的福晋是个不太起眼的姓氏,虽然也是八大姓之一,却没其他的听起来响亮,是他塔喇氏,祖辈上也算是有军功的人家。   宜妃也没什么意见,从胤祺养在太后那里以后她就没对胤祺将来的成就有过什么特殊要求,只求他平平安安就好,如今娶个踏踏实实不起眼的福晋也是为了他好。   提起五福晋,她也按那天和云秀说的话,和康熙提起了云秀,说她年纪也到了,怎么一直没赐婚。   康熙看她一眼,先问:“你怎么和永和宫的关系这样儿好?”   宜妃从来都不会让自己去想康熙的言外之意,听了这话,坦荡荡地说:“您忘啦,嫔妾和她还有一个月搭伙吃饭的情谊在呢,问上两句怎么了?”   康熙这才想起,当年他在宜妃这里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开始换菜单了,口味上没什么大变化,就是和永和宫平常的口味愈发接近了,那时候他还疑惑了一下呢。   想通了,他也就懒得问了:“云秀成亲的事儿朕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主要是他问过德妃好几遍云秀有没有想法,她都说云秀暂时没想法,他后来也就不问了,想着大概过两年,云秀也就开窍了,到时候再说吧。   到了塞外,胤禟紧赶慢赶地也追上来了,兄弟们几个都特别高兴,还给他办了接风宴。   云秀也见到了庆复。   庆复这几年走科举的路子,本来那些勋贵大臣们是不看好的,谁知道佟家会不会插手?而且庆复最开始的时候是以武闻名的,整个京城都知道佟家一家子都是军功出身,这会儿猛不丁地说要去考科举,他们都觉得是庆复在赌气,谁知道能不能考得上。   结果庆复还真的考上了!   今年是有科举的,这会儿科举的流程和前朝差不多,皇上也特别开恩,允许宗室和满人可以去应考乡试和会试①,从前是不允许这样的,满人们成年以后就可以直接上任当官,哪怕只是一个小官也都是可以的,他们想要晋升就得靠自个儿的家世,看家世够不够硬气。   这两年才开放了满人科举的风气,因为怕一下子放开引起朝中动荡,所以庆复算得上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是直接考的会试,虽然没经历过乡试,但也是足够公平的,他的卷子和汉人们的卷子是混在一起的,照样糊名刊登,是从许多的卷子里头挑出来的,虽然没拿到一甲,二甲也足够了。   一切从头再来,庆复依旧沉稳。   他之前是在官员的行列里,不像以前是侍卫的时候能够随处走动,所以去往塞外的路途之中和云秀一直没来得及说话,都是靠着姜潮这个太监才能传上两句消息。   这会儿已经在塞外了,他们也就能说上话了。   云秀看他第一眼,就说他瘦了:“上回不是叫你好好照顾自己吗?又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   庆复说没有:“照常吃的,就是累到了,所以才清瘦了。”他一个半路出身的文人,要和那些江南来的专门读了许久书的才子竞争,人就已经很吃力了,他得拼了命地才能考上,当然就容易瘦。   他侧着头,耳尖有一点红:“我考上了。”   云秀忍不住耳朵也红了——之前为了鼓励庆复,她说等庆复考上了,两个人可以牵手手……   是的,他俩谈了快两三年的恋爱了,都是发乎情止乎礼,连手都没牵过,庆复心里头的想法转了好多,想牵云秀的手,想抱一抱她,可最后想着,万一云秀不喜欢他了,将来云秀还要嫁人……心里头再痒,也都按住了心思。   这会儿,庆复终于考上了,心里头忐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可还在他犹豫的时候,云秀已经把手伸到了他跟前,白净的手,上头涂了云秀自己用鲜花瓣做的“指甲油”,很漂亮。   庆复伸手握住了它,是温热又细腻的触感,他的耳根已经快要烧起来了。   以前两个人也不是没有接触过,皇上叫他骑马带过云秀,可那会儿他想的都是怎么和云秀保持距离,和现在是不一样的。现在他们两个是在谈恋爱,所以这种牵手和以前的一触即离完全不一样。   他的心口扑通扑通地跳。   还没跳完,就听见旁边的云秀叫他:“庆复。”   庆复看她。   云秀鼓了鼓勇气,说:“上回我姐姐问我,是不是该考虑人生大事了。”   庆复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瞬间反应过来了——以前云秀从来没有和他提起过这件事情,两个人都默认了彼此之间的关系暂时不需要考虑到成亲这件事,等着双方都做好准备。他其实一直都做好了准备,只是云秀没有想好,所以他也从来不提,而现在云秀问起这件事了,说明她是已经做好准备了?   他脱口而出:“我愿意的!”   云秀傻眼了,她才说了这一句话啊!   可显然庆复已经想好了一切:“我是说,我想娶你。”他望着云秀,“从很久以前就想。”   以前阿玛试探过他,问他要不要娶云秀,那时候他知道阿玛是故意的,想把云秀或者说四阿哥和德妃绑到佟家的船上,所以他拒绝了,说自己和云秀并不十分熟悉。可嘴上这么说,他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他想娶云秀,想和她在一起。   在船上的时候,他忍不住试探了云秀,那会儿他刚从佟家脱离,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云秀自己的决定,想告诉她自己已经离开了佟家,决心想要做出自己的事业,可等他见到云秀的时候,看到云秀站在门口笑着的时候,他忽然就说不出那些话了。   他只说了喜欢。   从年少时的心动,到逐渐长大成人以后仍旧不改的爱意,都藏在了这简单的两个字里。   云秀怔怔地看着他。两个人默默看了很久,直到彼此都撇开了眼,才意识到,其实成亲只是他们两个人中间很没有必要的一个环节,因为不管成不成亲,他们彼此都是互相喜欢着的。   喜欢,但不是爱,至少在云秀这里暂时不是爱,受到上辈子父母感情的影响,她无法想象自己为了爱谁而奋不顾身,只是她心里已经悄悄地认定了,以后就是他了,她可能再也不会碰到比庆复更合自己心意的人了。   她也愿意和庆复成亲的。   在这一刻,他们两个达成了共识。   庆复的手心紧张地出了汗,他不敢错眼地看着云秀,想要等一句回答。   迎着他的目光,云秀笑开了:“我也愿意的,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了。”   #   云秀回了自己的帐篷,进门正好看见姐姐也在,忍不住地站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和姐姐说。   云佩看她踌躇的步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假装不知道:“还站在那儿做什么?这会子知道害羞了?”   云秀咳嗽一声,慢慢挪了过去:“姐姐。”   云佩拉着她坐下:“都说清楚了?”   云秀点头。   等她点完头,忽然问云佩:“姐姐,会不会太快了一点?”   “有吗?”云佩说,“可是你们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庆复是在云秀五岁那年搬到隔壁住的,今年云秀已经二十八了,他们认识已经二十多年了。如果只是一个认识两年的人,云佩绝对不会同意云秀的想法,可已经二十多年了,她很清楚地了解庆复的为人,也可以完全放心地把云秀交给他。   云秀自己做决定的时候也是有这个原因的,她和庆复互相喜欢,彼此了解,不需要繁复的婚前磨合,完全可以直接走流程了,更何况他们一块儿谈了长达三年的恋爱。   云佩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快,一点都不快,如果真的定下要成亲,还要走六礼,那也要一年的功夫呢。”   云秀松了口气。   既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她们就得跟康熙说一声,云秀要出嫁的话,还是挺麻烦的,尤其是要过康熙这一关。   云佩说她会和康熙提,让云秀不用插手。   之前康熙和云佩说过,等到了塞外就可以骑马散心,所以第二天,云佩就叫人去康熙的帐篷里传了话,问皇上有没有空,她想骑马。   没过一炷香的功夫,康熙就来了。   他身上还穿着见客的衣服,衣服都没换就过来了:“昨天问你骑不骑马,你怎么跟朕说不去?今儿偏偏来请朕。”话里头一股抱怨委屈的语气。   云佩就笑说:“才不去,昨天那么多的人,您身边跟的都是蒙古部落的人,嫔妾去了做什么?难不成叫他们笑话我骑术不好么?”   康熙咳嗽一声:“哪里不好?朕看着就挺好的。”   这会儿的人骑马都讲究一个漂亮和技巧,还有专门的马术表演,云佩可没学过那个,都是实实在在的骑马,去了可能还真有可能被笑话两句。她才不乐意给人当聊天的话柄:“所以皇上陪不陪嫔妾?”   康熙哼了一声:“年纪长了,性子却愈发退回去了,娇气还爱撒娇。”说着人娇气,嘴角却往上扬,人也老老实实换骑装去了。   云佩挑了挑眉。这些年不像前几年的后宫那样叫她不舒坦,康熙也不会动不动地把她当棋子,两个人的关系倒是有所缓和了些。她也不会没事儿就和人怄气,气坏自己的身体可不好。   换上了衣服,两个人就骑了马慢慢地散步,聊些家常。   康熙说:“昨儿看见老四骑马了,他这骑术瞧着和你的倒是差不多,实用不花哨。”他当着人额娘的面儿,没好意思说胤禛骑术不好。   云佩却明白的:“他这些年心思就没放在骑射上头,连小六都不如,整天就盯着练书法和学几何了。”   “那还是比小六强上一点的。”康熙说,“小六还是那样?”   “嗯。”云佩倒是看得开,“他自个儿对那些稀奇古怪的西洋玩意儿有兴趣,一看书脑袋就疼,算了。”   走了一小会儿,她又说:“最近他和小九走得近了一些,两个碰到一块儿了。”胤禟自从被葡萄牙的传教士治好以后,就也开始对西洋东西感兴趣了,知道胤祚对那些东西有研究,急急忙忙地就跑来找胤祚讨论了,如今两个人混在一块儿,看着跟亲兄弟似的。   康熙一清二楚:“随他们去吧。”   又过了半个时辰,康熙数着时间,问云佩:“你还有别的事没和朕说吧。”   云佩停了一下,转头笑:“什么都瞒不住您。”   康熙提了提手里的马绳,目光看着远处的草原,自嘲地笑了笑,没让云佩看见自己的表情:“那是,朕还不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他刻意避开了云佩的视线,话音里头也没什么情绪,云佩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里的不对劲,心里头的想法转了转,还是说:“皇上这话说的,您自己答应了要陪嫔妾骑马,嫔妾还能不叫您?”   她摸了摸身下的马儿,哄道:“嫔妾也愿意和您一块儿骑马。”   “是吗?”   云佩说是:“您是嫔妾的丈夫,不找您找谁?这几天光瞧见您帐篷里头人来人往了,就是再想找您那也得想着您累不累、需不需要休息,这不就耽搁下来了?一耽搁,事儿就多了,索性就拿到一块儿问您了。”   也不知道哪个词哄到了康熙,他很快平复了心情:“说说看,什么事儿?”   云佩说是云秀的事儿:“前两年您一直说什么时候把她放出宫,这不,也差不多到时间了,就来问一问。”   康熙聪明得很:“是挑好人家了?”不到成亲的时候,云秀绝对是不会离开云佩的,“说说看,哪家的,要是合适,朕给她赐婚。”   云佩说:“您看佟家怎么样?”   康熙:“庆复?”佟家,年纪合适的好像也就只有庆复了吧。   他倒是认真地想了想。   佟家是他的母家,他对佟家还是颇为信任的,也有意想叫他们立起来。当初孝懿皇后入宫,他不想叫她生皇子,一是为了后宫的平衡,二是怕佟佳氏生出来的孩子地位威胁到了太子,后来给佟佳氏抱养了四阿哥和八阿哥,也就默认了佟佳氏和乌雅氏亲近。   在曾经他的眼里,佟佳氏和乌雅氏也是亲近的——从来没有争吵过,也没有闹出过什么事情。   后来他隐约察觉到了云佩的痛楚,也知道那种埋怨和痛苦并不是冲着孝懿皇后去的,而是对着他……   往事不提,也就只论现在。现在他也是想让佟佳氏和乌雅氏,或者说四阿哥多多亲近的,佟佳氏在朝堂上有势力,老四的脾气太直,在朝堂上容易得罪人,他的性子得压一压,可压一压也不管用的话,那就得找个人帮他兜着。   佟佳氏就是最好的选择。   如今佟国纲没了,佟国维一家独大,这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他是看不上鄂伦岱的,佟佳氏可以给老四兜住事情,老四能给佟佳氏添助力,加上没落的明珠一党,正好可以牵制索额图……   等到想明白了以后,他就说:“朕觉得可以。”   这事儿就这么顺利地定下来了。顺利得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不过云秀他们还没想好怎么走六礼——庆复之前说要脱离佟家,别人都没放在心上当回事,但是庆复自己是当真的。   而走六礼全程都要问过双方的父母。   事情卡在了这一步,等到回京城的时候,还没想清楚该怎么开头。   还没等他们想好怎么开头,康熙干了一件事——他把赋闲在家的佟国维给提上来了,还特意叫了他到御书房里聊天,说起了庆复和云秀的婚事,大致意思是说你之前催着庆复成亲,最后闹成那样,庆复扭头就离家出走了,如今不仅考上了科举,还找到媳妇儿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佟国维:“……”   他一时之间哽住了。   之前他想让庆复娶云秀,庆复死活不同意,还说他们两个人不熟,那会儿佟国维差点没被他气死,庆复还离家出走了,那个月他请太医的次数都变多了。   现在呢?儿子事业勉强算有成了,他还是挺欣慰的——看以后谁敢说他们佟家的人不行!庆复这不是挺好、挺行的吗?嗯……确实挺行的。   但是,为什么多年以前信誓旦旦说他和云秀不熟、不会听命娶云秀的人,多年以后突然说要和云秀成亲了?而他这个阿玛一无所知,甚至还要别人亲口告诉他?   庆复最后还是娶了乐安县住。佟国维本来应该高兴的,可是他现在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没有惊喜,只有意外。   他目光无神地看着康熙,觉得自己好像很清楚地从他脸上看出来了一点嘲笑和看好戏的表情。   等从乾清宫里出来,回到佟家的时候,几个儿子们都在大堂里头等着他,一个个都很着急。   隆科多直接问:“阿玛,皇上怎么突然叫您?”   其余几个儿子也都急切地盯着他。   他们家最近在和鄂伦岱争族长的位置,只要争到了,那意义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们家可以更上一层楼,佟家所有的资源都会向着他们倾斜,如今已经到了尾声了。所以这会儿知道阿玛被叫进了皇宫,他们匆匆忙忙地就从当值的地方回来了,在家里等着消息。   看着阿玛隐约崩溃的表情,他们心里头都有了一个不祥的预感——难不成阿玛失败了,皇上把阿玛叫进去臭骂了一顿?   不等他们脑补更多的东西,佟国维已经稳定住心神了,他轻飘飘地说:“哦,没什么,是庆复要成亲了。”   “啊?!”所有人都惊呆了,“不是说不成亲了吗?”   佟国维满意地看到了他们惊讶的表情,终于心里舒坦了,看来震惊的也不止是自己嘛。   他捋了捋胡须:“我也是今儿才知道的,皇上要给庆复赐婚,娶德妃的妹妹、乐安县主云秀。”   所有人反应不一。   佟国维一共有八个儿子,老大叶克书,早就已经成亲了,如今生了个儿子舜安颜,老二德克新,也成亲了,膝下有两个儿子,老三隆科多,老四洪善,去得早了些,老五到老八都是庆字辈的,个个都早早儿地成亲了,唯有庆复,因为“叛逆”,离家许久,单身。   儿子多,儿子们的小心思也多,他们头一个反应都是,如果庆复娶了乐安县主,他在阿玛心里的地位是不是会直线上升,然后超越他们呢?虽说人对外宣称脱离了佟家,可他们心里都想着,多半都是气话,回头不还是要回到佟家来?   叶克书等人都在心里头悄悄思量着,想着回去还得和福晋们商量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隆科多低着头,拧紧了眉头。   等散了以后,他回到后院里,李四儿从里头迎出来,看见他愁眉苦脸,当即问:“这是怎么了?”   隆科多说庆复要娶福晋了,然后把云秀的事情和她大致说了说。   李四儿挑了挑眉,她倚着门框,手里头还捏了一把没吃完的瓜子,当即把那一把瓜子塞进了隆科多的手里:“你急什么,他自个儿扬言要脱离佟家,难不成还要厚着脸皮回来不成?他不要脸,那什么县主还能不要脸?”   “再说了,从古到今的婚娶都得走六礼,你咬死了阿玛说庆复已经脱离了佟家,让阿玛额娘不帮他,不就能给人没脸了?六礼都走不成,你看他能不能安安心心地把县主给娶回来。”   “整日里头尽会瞎操心。”   隆科多站在门口,目光闪了闪。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回了京城,云秀又往化学实验室里头钻。   云佩都哭笑不得了:“你一个快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往那边儿跑?还真丢开手让庆复自个儿去准备了?回头要是不合心意怎么办?”   云秀说:“不急,庆复说去安排六礼的事情了,皇上赐婚的旨意也没下来,姐姐之前不都说了么?左右都得到明年去了,那我还急个什么劲儿?”又不是恨嫁,还不如她的化学实验室有意思。   她前些日子终于从一本犄角旮旯的书里头找到了疑似青霉素的记载,说的是唐朝的时候有个裁缝,因为做的是裁缝这一行,所以家里的剪刀特别多,有一回收拾家里的锦缎,翻出来一把发了霉的剪刀,上头长了霉菌,后来裁缝处理过后,把霉菌抹在了伤口上,防止感染、促进伤口愈合。①   怎么处理的书上没说,也没有详细说过是哪里的裁缝,能提供的信息很少,也并没有说过这个剪刀是怎么发霉的,总之就是一个随口一提的故事,但是还是可以作为青霉素的来源依据的,底层人民生活所积攒下来的智慧,或许并没有书面表达,但至少证明了这种霉素可以用来治愈伤口。   结果云秀把书籍给那些传教士拿过去以后,他们都不以为意:“这些东西真的有用吗?我们之前已经研究过很久了,但是效果并不太好,已经打算放弃了。”   从提出青霉素这个概念以后,他们就十分好奇地想要研究,但是弄出来的东西恶心得他们自己都做不下去——那种黏糊糊的青中泛黑的霉菌,他们看一眼就已经快要晕倒了,更别说还要用各种材料去和霉菌混合分离。   而且用来分离的材料并不确定应该用什么,搞的他们现在一头雾水,长时间达不到效果,所以他们选择了放弃。   当然,他们放弃了,写回给自己国家的信件之中可没打算放弃。   云秀看看他们,觉得这群人真是……算了,她还是自己弄吧。本来就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只是之前的事情太多了,胤禛要成亲,又去塞外,青霉素的事情就耽搁下来了。   等明年她可能就得出宫了,得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弄出来。   青霉素培养的过程中,云秀发现了一个问题——以前她看书的时候很少细看那些霉菌的制作过程,所以一直以为青霉素是用结的那一层霉菌用来制作的,但是之前那段时间的失败让她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青霉菌本身就是固体状的,而她现代里接触的青霉素好像都是液体的。   或许,是要在培养青霉素以后,再用其余的东西浸泡然后取它的液体?然后再将液体中属于青霉素的那一部分进行过滤?   想明白以后,她就开始操作了。   青霉很好取,水果、蔬菜只要发霉了都能用,包括那本书里提到的剪刀,她也试着让它生了霉菌,然后用不同的培养液做了对照组实验——所有能用到的培养液都试过了,清水、米汤、米汁、玉米水等等,全都做了对照组,整个化学实验室里都单独开辟出来了一块地方用来放她的那些培养皿。   有一回康熙在永和宫听云佩说云秀在折腾这个东西,当场好奇地去看了一眼,一言难尽地出门了,过后还和云佩说:“她是不是要成亲了,所以心里头太紧张了?”   这会儿是有人这样紧张,之前还听说三阿哥胤祉成亲之前吃不下饭喝不下水,荣妃给他硬灌下去的,过后三福晋进了门才好些。   康熙就以为云秀也是这样,毕竟每个人都有一点怪癖嘛。   云佩瞅了他一眼:“皇上这段日子不忙么?怎么开始聊起八卦来了?”   康熙咳嗽一声,揣着手:“不忙,朕打算这段日子过了以后,就去玉泉山看看。”   其实他忙的时候也聊八卦,只是云佩不知道罢了,能知道他这个毛病的都是那些经常和他分享八卦的人,比如纳兰明珠。   等出了永和宫回到乾清宫,刚刚心里头还想着的纳兰明珠已经等着了。如今的纳兰明珠已经不是大学士了,却还是在内阁之中,事儿比以前少了,他也就更闲了,从摸出来康熙不想让他过多参与朝政以后,纳兰明珠就开始佛系了,每天照旧进宫和皇上聊天,聊的不是朝政大事,而是外头的八卦。   能让皇上记得住他,就够了,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呢。   这会儿,他站在下头,就看见康熙脸带笑意进来了,立刻说:“皇上怎么这么高兴?”看来的方向是后宫的。   康熙摆摆手:“没什么,就是看见乐安县主又在折腾什么东西,觉得好笑。”   他提起乐安县主,纳兰明珠脑袋里头小心思转了转,当即说:“这不是巧了么,昨儿臣还听了个八卦,就是关于县主的。”   他细细说了一遍。   原来还是六礼的事情,虽然说有康熙的赐婚,可正经走礼也是要双方父母出面的,乌雅氏那边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佟佳氏。佟国维的福晋也不知道听了谁的耳旁风,咬死了不肯替庆复走六礼。   纳兰明珠说起这个事儿的时候一脸幸灾乐祸:“佟大人倒是想高高兴兴地走礼,可奈何福晋管得严,听说他要出门,脸都给人挠花了。”   佟国维什么心思大家都清楚,不就是觉得可以利用么,当年就想让庆复娶个对佟家有助力的,如今庆复自己找准了云秀,却已经脱离了佟家,佟国维怎么可能不着急?   可着急也没用啊,庆复自个儿是庶子出身,听说当年因为姨娘的事情就和府里头闹得很僵,佟国维妥协过一次,把庆复远远地送出了府里,这才安生下来,如今想轻飘飘地把人领回去,庆复不答应,他的嫡福晋也不答应。   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康熙噢了一声:“后头怎么说的?”   纳兰明珠说:“庆复自个儿出来了,说如今已经和佟家没什么关系了,走六礼也已经寻了相熟的族老帮着走。”佟家也不是所有人都一条心的,也有看不惯佟国维一家做派的人,尤其是后头还出了隆科多和李四儿的事情,更加叫人不齿。   康熙:“佟家咽不下这口气吧?”   可不是咽不下么,自家嫌弃庶子和庶子嫌弃自己可不一样,佟国维的福晋气得当场差点撅过去,可丢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了,佟国维被挠了脸也不敢出门,整日都窝在侧福晋和妾室的屋里头。   佟国维的福晋气得不行,降火的药一碗接一碗地喝,回去以后还是气儿不顺,到处摔东西,吵着了在侧福晋那里睡得正舒服的佟国维,两个人又大吵了一架。   佟国维指着赫舍里氏的鼻子骂:“当初我说过什么,庆复只是个庶子,养在你名下将来也能孝敬你,你偏不肯,如今人家娶了县主,皇上跟前儿的红人!大哥没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们拉拢德妃、拉拢胤禛,你如今倒好,那样好的一个机会就白白丢了!”   赫舍里氏冷笑:“怎么的,你娶个侧福晋不够,还要娶上七八个小妾,还得我高高兴兴把人给接纳了,再替别人养着儿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德妃有什么用?四阿哥有什么用?太子的位置坐得稳稳当当的,你再瞧瞧纳兰明珠,非要和太子别扭着,想捧大阿哥,如今怎么样呢?”   她摔了帕子:“大学士的位子没了,天天和个说书的一样进宫聊八卦,有什么意思?外头的人都得笑死了!”   佟国维气得手直哆嗦:“那人家讲了,皇上愿意听,有些人连讲的机会都没呢,你还说替别人养儿子,你再瞧瞧你自己养的儿子,哪一个有出息了?”   赫舍里氏哽住了。   她一共只生了一个德克新和一个洪善,洪善早早去了,德克新倒是活得好好的,可惜也不争气,到如今在三等侍卫上头呆了好几个年头了,皇上也没挪动他的意思,反倒是侧福晋生的隆科多如今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再就是女儿孝懿皇后,也早早儿去了,如今反倒是妾室生的小的进了宫。   她的苦谁知道?   全都是给别人做嫁衣!佟国维还敢嫌弃自己。气死她了。   她窝着火回了自己的房间,还没坐下,就听人说李四儿来了。   赫舍里氏顿了顿,还是叫人把她给请进来了,只是脸色不大好:“你来做什么?”她看不上李四儿,也觉得隆科多的福晋忒不争气——她们两个同样出身赫舍里氏,只不过没什么亲戚关系,大赫舍里氏还觉得小赫舍里氏败坏了这个姓氏的尊贵。   李四儿能被她一点儿冷言冷语给打倒么?当即说:“额娘别生气了,您这样和阿玛吵架,不是反倒把他往外头推么?”   赫舍里氏哦了一声:“那不然我还得顺着他不成?”她是嫡福晋,又不是妾,非得做那副妖妖俏俏的做派。   李四儿心知她看不上自己,她也看不上赫舍里氏,不过是个拉不住男人心的女人,还觉得自己多厉害,只是这会儿她想替隆科多解忧,前头已经应承下来了,这会儿当然得哄着赫舍里氏:“那不一样,阿玛如今一心记挂着侧福晋,反倒冷落了您,您对他可是一心一意,结果他反倒为了一个庶子欺负到您头上了。”   她说:“县主又怎么了?天底下的县主多着呢,到了您手里头还不是得恭恭敬敬地叫您额娘?”   赫舍里氏跳起来:“我还稀得她喊我一声额娘?乌雅氏是什么出身,当年连给我们家里提鞋都不配,如今倒翻身成主子了,我呸!没我的同意,她别想进佟家的门!”   李四儿抿着嘴笑。   赫舍里氏是个暴躁脾气,最不爱听别人拿身份压她,也不喜欢身份比自己低的人和自己关系亲近,怕拉低了自己的身份,她这样说,赫舍里氏才会更加着急。   甭管人能不能进门,她都得把人拦在外头,既然都已经出去了,就别想着再回来。   #   云秀都不知道外头发生什么了,她折腾出来的青霉菌培养皿失败了一大半,掺水的、加了些乱七八糟汁水的都失败了,连青霉菌都死了,不过也有成功的,比如米磨出来的米浆还有玉米煮过的汤等等,培养出来的这一部分都成功了。   紧跟着就是要把这些培养液给过滤出来。   她尝试了很多办法,最后还是在那一份失败了的掺水的培养液里找到了灵感——青霉素溶于水,要将培养液分离出来,可以利用水油密度的问题,把培养液里头的杂质给过滤掉一部分。   至少那些米浆所呈现的杂质最后都被分离掉了。   然后她又卡住了——分离出来的这东西,能用吗?   那个生了锈、发了霉的剪刀被唐朝裁缝糊在伤口上治病了,也可能是人家伤口不大,或者因为什么原因侥幸成功了?而她这个分离出来的青霉素培养液,虽然已经用油水分离第一次提纯过了,但很显然是不够干净的,里头不知道有多少杂菌呢,这样的菌如果用到人的身上,万一换个抵抗力差的,肯定会害死人吧?   她脑袋秃秃地又去翻书了。   所有和霉有关的东西都被她翻了出来,只是一直都没什么成效。   还是胤禛后来给她拿了一本书《本草纲目》,里头提到了一种陈芥菜卤汁,专治高热病症,尤其是肺炎。   云秀以前看过舌尖上的中国,里头提到过腌芥菜,有的地方的人会吃这种东西,和臭豆腐差不多,味儿很冲,那些腌芥菜剩下来的卤汁大多数都用来下一次重复腌制了,很少有人会用来治病,毕竟现代已经有青霉素了。   但是这会儿,她从《本草纲目》里看到说,这些芥菜被腌制以后就会长出绿色的青霉毛,过后这些青霉毛被深埋入地底,多年以后开坛,取出来的芥菜和青霉已经化成了水了,这个就叫做陈芥菜卤,可以用来治病。   云秀觉得,除了之前唐朝记载的那一例以外,这个显然是更加清晰的青霉素出处,只是陈芥菜卤并没有经过提纯,所以制作出来的青霉素肯定也是带着杂菌的,多半也治死了人吧?后来也并没怎么推广开来。   为了这个,她还特意去了太医院问过太医,得知陈芥菜卤果然被弃之不用,原因就是它确实能治病,却很不适合长期使用,毕竟是深埋在地底的东西,就和发酵过头了一样。现代人医疗技术那么发达,医生还呼吁不要吃太多腌菜呢。   了解过后,她就知道,目前唯一摆在她眼前的难处就是该怎么提炼出最精纯的青霉素。   这个她没有头绪,但是她可以问传教士们。   她刻意掩藏起了自己弄出青霉素的事,问起西医们的药物都是怎么提取的。   那些传教士们并不觉得她一个从来没有学过医术和化学的女人能够学会提取药物结晶,所以并没有特意隐瞒。而像是白晋这样的可以接触到法国最高统治者路易十四的人,他手里也是捏着药的,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为了取信云秀,他还拿出了一种药——金鸡纳霜。   金鸡纳霜和青霉素的提取过程差不多,只不过一个是树皮煮出来的汤提纯出来的,一个是发了霉的长毛培养出来的。   但是,好歹能找出共同点。据白晋所说,当时的金鸡纳霜提取是通过碱性反应达成的。   研究金鸡纳霜的人并没有说明白碱性反应是什么,只是说加了酸再加了碱,过后就提纯出来了,但是云秀一听,就反应过来是碱性反应,或者说电解质反应了。   天可怜见的,她高中毕业都十几年了,还能想得到这个名词,就差点没把自己头给挠秃了。   云佩和胤禛他们就看着云秀肉眼可见地颓废下去,然后又肉眼可见地兴致高昂了。半天摸不着头脑。   胤禛还挺想弄明白云秀在做什么的,胤祚也差不多,他们俩一跟,最近十分黏着胤祚的胤禟也火速跟进了化学实验室。   感谢路易十四送来的三十箱科学仪器,让云秀的实验能够顺利进行。   青霉素培养液是流体,没有办法进行酸碱性反应,云秀找了一堆的东西,最后发现还是得用吸附力很强的固体——比如活性炭。   剩下的操作就很好办了。   甚至不用云秀动手,因为几个小阿哥个个都搓手等着帮忙,先加醋水,再加盐水,然后再一一过滤,最终得了三十多个小瓶子。   胤禛、胤祚和胤禟瞅了瞅旁边晾着的那些绿色长毛黏糊糊的瓜果蔬菜,再看一眼眼前这些装着透明青霉素的小瓶子,眼里都是惊奇。   三个小阿哥头一次感受到了化学的魅力。   “姨姨,这个东西,真的能用吗?”   云秀说还不知道,毕竟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摸索出来的,具体能不能治病,还得尝试过以后才知道。青霉素是抗生素,防止细菌感染的,要知道它有没有用处,还得找细菌来试一试。   她没有显微镜,只能大致尝试一下。   三个小阿哥自告奋勇,说要去找尝试的人。   吓得云秀赶紧拉住了他们:“你们疯了?这东西才刚弄出来,哪里敢用人试?”   胤祚歪着头:“可是之前姨姨弄牛痘的时候,不就是立马就找人试了吗,那会儿庆复大人还去抓奴隶了。”   他们几个小的都超级有默契,哪怕庆复将来要和姨姨成亲了,没经过他们的考验,那也是不会叫姨丈的!和他们抢姨姨的人,想都不要想!   云秀只好和他们解释:“那是因为以前已经有人痘了呀。”她知道牛痘一定会成功,而且有那么多的太医可以打底,所以一直很放心,但是青霉素不一样的,它是没有经历过任何检验的,云秀知道青霉素会成功,但是她的青霉素不一定能成功。   所以她绝对不会拿人去实验。   左右青霉素已经做出来了,实验的事情也可以提上日程了,回头找个受了外伤的人,想办法提取一点他皮肤周围的一点儿东西,再用培养青霉素的办法培养这种被杀的菌,也是可以的吧?   这些做出来的东西她都没有和康熙提起过,胤禛他们也很默契地没有提及。   从实验室里出来的时候,简直恍惚隔世,一眨眼就到了过年的时候了。   等过完了年,胤祺要成亲,胤禛他们也得搬出宫建府了,而庆复也果然在云秀没有插手的情况下,顺顺利利地走着六礼。   云佩这半年都在忙着给云秀准备嫁妆。他们家里头会备一份,这是惯例,可云佩一直想着,自己的妹妹,总得要亲自准备嫁妆,才能放心地把她给送出宫去。   结果还没等到她出宫呢,阿哥所里传来消息——宋格格怀孕了。   云秀都愣了一下。   樱珠亲自带着宋格格来永和宫请了安。而胤禛还在上书房不知道这个消息。   两个女人坐在下面,宋格格一如既往地沉默,樱珠脸上倒是带着笑:“这是喜事儿,前头大阿哥和太子那边儿都添了人丁,三阿哥比四爷还早成亲,屋里头也没添喜讯,倒是咱们抢先了一步。”   云秀迟疑地想,樱珠这是真觉得高兴,还是强颜欢笑呢?   云佩头一个反应也是这个,然后就下意识地和樱珠说着话,想着叫她不要太伤心了。   宋格格低着头坐在位置上,手里的帕子紧张地揉了又揉,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她心里头也惴惴的。   原先四福晋没进门的时候,宋格格是没和胤禛同过房的,只是磨墨,后头四福晋进了门,两个人见了一面聊了一聊,觉得彼此脾性都还不错,宋格格庆幸自己碰见个和气的主子。   而四福晋也庆幸在自个儿之前进门的格格是个好脾气好说话的人。她一直觉得自己算是这几个福晋里头命还算好的人了,大阿哥的福晋得大阿哥的喜欢,可心里头一直惦记着生儿子,硬生生把身体熬坏了,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太子呢?他的太子妃影都没瞧见呢,侧福晋李佳氏已经站稳了脚跟,连庶长子都生下了,如今肚子里头还揣着一个,眼瞧着大阿哥就很喜欢李佳氏,将来太子妃进了门也不知道有没有地方能站下脚。   三阿哥那边儿更不用说,福晋董鄂氏和田氏都是爱掐尖要强的人,一个今儿多陪了三爷一个时辰,另一个明儿就也要多霸占一会儿,三阿哥之前还和董鄂氏大吵了一架,因为董鄂氏觉得三阿哥不解风情,把他的铺盖卷儿丢书房去了,本来想的是三阿哥会去哄一哄她,床头吵架床尾合。   结果她低估了阿哥们这些个天潢贵胄的脾气,三阿哥在荣妃宫里长大,荣妃生下他的时候,已经没了好几个孩子,连长生都是病殃殃的,所以对还算健康的老三看得和眼珠子似的。   三阿哥没养成纨绔性子,还得得益于他爱上了读书,整天跟着大儒们一块儿交流,养成了温和的脾气。   但是再温和,也有自己的小气性儿,董鄂氏把他的铺盖卷儿丢出来了,他觉得自己受辱了,他可是屋里头做主的爷们!福晋怎么能说丢就丢?他心里不高兴,面上也露出来了,铺盖卷儿才扔到书房,他溜溜达达就去田格格那里住着了。   董鄂氏差点气了个半死,到现在也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所以四福晋觉得自己命还算不错,婆婆德妃从来不会为难她,不像大福晋,她天天想生儿子,不就是因为惠妃压着么?德妃还叫她晚点生、不着急。四阿哥也很体贴她,他如今在户部办事儿,有时候难免要起早,他们两个又是睡在一个屋里,要是按照正常情况,四阿哥出门的时候她该起来伺候的,可四阿哥从来不叫她,让她安心睡着。   头一回的时候她心里还怕四阿哥怪罪,结果四阿哥说了,他姨母和额娘也是这样的,睡到早上大天亮的时候才起来,那样身体才能养的好。四福晋听过了,细心观察了一阵儿,发现德妃她们姐妹两个果然是这样,她也就安下心了。   除了这事儿,他也从不过问后院的事儿,给了四福晋最大的权力,她进门的时候,胤禛就把宋氏交到她手里了,让她看顾着,后来四福晋自己想了想,还是让宋氏伺候了胤禛。   她不觉得后悔,四阿哥体贴归体贴,却始终都是皇子阿哥,她想一个人霸占着,那是不可能的事儿,这会儿有宋格格,将来就会有别的格格,所以捧一个听话的宋格格,她也是肯的。   只是没想到宋氏会这么快怀孕罢了。   樱珠也有一点拿捏不准自己心里的想法,她在想,自己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四个女人坐在屋里头,各自思量着。   后来云秀有点看不下去了——宋格格手里那块帕子都快给揉烂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主要是现在宋格格已经怀上了,总不能叫人家不生了吧?   她开口说:“既然怀了,就好好养着吧。”   云佩也醒过神了,点头同意了:“是,这是胤禛头一个孩子,他年纪并不大,你们两个也是头一回,估摸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回头有什么不知道的、不清楚的或者拿捏不准主意的,樱珠你尽管来找我。”   樱珠和宋格格都起身应下了。   宋格格月份浅,坐不了多久,又说了一会儿话,樱珠就带着她先回去了。   等她们两个走了,趁着胤禛还没回来,云秀看向了姐姐:“宋格格的孩子……怎么办?”   她问的是生下来以后该怎么办。按照现在的规矩,宋氏是格格,暂时是没法儿自己养孩子的,可能得记在福晋的名下,这是为了给四福晋做脸。   可她们姐妹两个都想到了最初进宫的日子。那会儿云佩没有资格养自己的儿子,所以不得不把胤禛给那时候的佟贵妃抱养。   心里头的酸涩苦意只有她们自个儿知道。   到了如今,她们难道也要做出这样的事情了吗?   姐妹两个都不想。   这事儿还得等胤禛过来请安的时候才能商量。   所以胤禛从上书房回来,先听了一个好消息,宋格格怀孕,他要当阿玛了,紧跟着,就知道了额娘的意思——宋格格这个孩子,到底是自己养着,还是给福晋养着? 第97章   胤禛听完以后,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问问额娘的看法。   云佩说:“你叫我说的话,我想让宋氏自己养着孩子。”她吃过孩子被抱走的苦,不想让宋格格和她一样,福晋未必和从前的佟佳氏一样,但是宋格格受到的委屈是一样的。   胤禛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先问她:“那福晋那边会不会想多?”这个时候一般都是妾室的孩子抱给福晋养,因为福晋才是整个后院里做主的人,孩子怎么样、格格们怎么样都得她们去管,她们才是有权力的那一个。   云秀却说:“你和福晋是一体的,有什么话都该和她商量着来,你心里的决定、为什么要这么做、做了有什么好处和坏处,对她的影响,对你的影响都该跟她说出来,不该让她去猜。”   夫妻之间最怕猜疑,或者说,所有的感情,都怕互相猜疑。   “不仅是福晋那里,还有宋格格那里,如果福晋不同意宋格格自己养孩子,宋格格又想自己养着孩子,那你就得和她们两个都各自说清楚,取一个三个人都能接受的法子。”   当年康熙做决定的时候,就从来没有想过要问一问姐姐和孝懿皇后的想法,只是一味的按照自己可以获得的利益来,从来不会去在意嫔妃的看法和心里的想法,当年他大可以换一个愿意被抱养孩子的嫔妃,却从来没有问过姐姐的意思,直接强行让姐姐承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和不如意。   她不想让胤禛也变成这样的人。   胤禛在底下站了一会儿,看看额娘,看看姨姨,最后点了点头:“我去找福晋商量一下。”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思考着问题。这些年来他都是在皇宫的教育之下长大,且还一直受着皇阿玛的影响——他心里是敬畏着皇阿玛的,觉得他可以在朝堂上那样呼风唤雨,在几派大臣之中取得微妙的平衡,让这个风雨飘摇的大清可以安稳平定。   他觉得皇阿玛很厉害,情不自禁地想要成为那样的人。   可每次他在前朝群情激昂的时候,回到永和宫里,看着额娘逗弄着小十四的时候,他都会忽然地冷静下来了,皇阿玛的决策于大清来说可能是对的,可这并不代表皇阿玛就没有错,他所有的决策底下都是由不同人的苦难堆积起来的。   那么他还要继续学习皇阿玛吗?还是想办法做出更重要的取舍呢?   他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面临这样两难的局面,就比如此刻,他该怎么选择?   胤禛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阿哥所。   宋格格已经回了自己的屋子,福晋正坐着发呆,连他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胤禛过去坐下,拍了拍她的手:“怎么了这是?”   福晋回神,朝他笑笑,脸上有点疲惫:“没什么。”她只是刚刚也忽然察觉到了孩子的这个问题,尤其是宋格格惴惴不安地不敢离开的时候。   胤禛缓和了语气:“有什么事都得告诉爷。”他观察了一下福晋的表情,“是不是因为宋格格怀孕的事儿?”   福晋没敢说话。她觉得自己如果说了是,那她跟前的四阿哥是不是会怪罪她?觉得她善妒?   可胤禛说:“从前我就和你说起过,咱们不急着要孩子,宋格格是因为年纪大些,孩子生下来好养活,你瞧荣额娘和大嫂,她们都是年纪轻的时候急着要孩子伤了身体,如今这样很难再养好了。”   见福晋听进去,他还说:“额娘和姨妈总叫我要跟你说心里话,我原来还想着你平日里豁达,总不需要安慰,如今看来还是必要的。”   福晋本来还挺感动,这会儿听了他的话顿时哭笑不得。   胤禛说:“宋格格的孩子我本来想养在你名下的,可今儿额娘叫我回来,让我和你们商量一下,你跟我说说,你心里头是怎么想的?”   福晋一怔,没想到他会回来问自己。   她捏了捏手里的帕子,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我不想养。”   “为什么?”   福晋说:“我也是女人,知道女人的苦,母子分离想想有多么痛苦?我额娘也抱养过别人的孩子,我看见过那些姨娘的不安和难过。”   就说府里头最得宠的王姨娘吧,在阿玛跟前再有面子,自己生下来的孩子不还是被抱养?那会儿额娘和她说,这些孩子都得养在她那里,她才能放得下心,尤其是那些庶子,要是被姨娘养大了心,将来还会影响到她哥哥的地位。   樱珠当时并不觉得额娘说的就是对的,孩子抱走的那一天,她偷偷去看过王姨娘,王姨娘哭得差点晕了过去。   到了现在,宋格格怀孕了,四阿哥问起她孩子该怎么办,樱珠想,她不想抱养别人的孩子。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完美的人,也无法控制住自己将来是否会偏心,她想养自己的孩子,而不是别人的。   如果宋格格的孩子养在她这里,出了问题怎么办?将来她自己生下来了孩子,还会用平常心看待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吗?她能够保证自己的孩子和这个孩子起冲突的情况下,自己能够公平公正、一点都不偏心地处理这个冲突吗?   她不是圣人,也无法做到。   胤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我再去问问宋格格。”   福晋把他送出了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宋格格怀着孕,她从来都很沉默,自从福晋进了门以后,她也就更加沉默了,屋里头的事情倒是从来不会出差错,只是也不会像才来的时候那样,会对胤禛的屋里一些小细节做改动了。   胤禛进来,仍旧把之前在福晋那里的话说了,问她怎么想的。   宋氏眼睛忽然就亮起来了,她还以为自己这个孩子没有办法留在自己身边的:“奴才想自己养。”   胤禛点点头,决定也替福晋多说两句话:“福晋也是这样想的,到时候孩子生下来,你就自己养着,有什么不会、不懂的,尽管去问问福晋,或者问额娘她们也可以。”   于是,永和宫里,四福晋和宋格格天天过来请安了。   云秀一边帮姐姐梳头发,一边说:“她们俩也真是的,这么在乎规矩做什么,少来一天也不会怎么样的,天天早早起来也累啊。”   宫里头小佟佳氏管着事情,就这样她也没天天让人去请安,到现在为止,也就三五天去一回,底下的嫔妃们也有样学样,叫宫里头的庶妃们不用过来请安了。   几个当了婆婆的嫔妃也是。   云佩在镜子里看到了她的脸,笑着说:“分明是心疼她们俩要走那么大老远的路过来,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变成麻烦了?”   云秀吐了吐舌头:“之前我好声好气地和冬雨说我每天早上起来就想吃一点儿肉,她拦了我好几回,唉,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可我就是想吃嘛。”   云佩:“前段时间叫你多吃一点素的,你也没答应,是我叫冬雨拦着你的。”   云秀立马闭嘴了:“姐姐说得对!”   云佩忍不住笑起来。   如今宫里头的日子比从前好过多了,或许是因为站得高了,也没有太多危险了,她现在每天早上起来和云秀斗嘴都能开开心心的。   可惜也没多久了。   云秀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八月里,皇上赐的婚,特许她能够从宫里出嫁,六礼顺顺利利走了大半,嫁妆和聘礼也都准备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迟来的恐慌,临近要出嫁的时候了,云秀突然开始紧张起来了。   她开始睡不着觉了,一到了夜里就睁大着眼睛看着床帐,第二天起来又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云佩看着急坏了,拉着她问怎么了。   云秀也懵:“我不知道啊?我明明很想睡觉,但是就是睡不着,脑袋里头一直在想成亲这件事情。”明明答应下来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完全能够接受,但是日子越靠近的时候,她心里的害怕就会反反复复地涌上来。   她盯着床发呆的时候,脑袋里头一直在想着,她真的已经完全做好准备了吗?在这个大清拥有牵绊,让自己拥有子孙后代,让他们长长久久地在这里生活下去?   她将来还能回到现代吗?如果能够回去,姐姐怎么办?阿玛和额娘怎么办?庆复又怎么办?   她实在没有办法想出来。脑袋里头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没有必要去思索的,可是在另一个小角落里,有人会悄悄地问她:你真的已经完全做好准备了吗?   云秀掐头去尾,把自己心里的想法抠掉了不该说的那一部分,和云佩说了。其实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心里头有一点害怕,怕姐姐会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会觉得自己和别人格格不入。   云佩静静地看着她,觉得她现在的状态和很多年以前很像,让她觉得眼熟。   很小很小的时候,云秀就是这样的,用那种惶惑的表情看着她和额娘,明明才三四岁,却已经有了好像很成熟的思想,拒绝别人的靠近,把自己封闭起来,对遇见的所有事情都会感到疑惑,也只是疑惑,她像是把自己装起来了,偷偷地看着外面的世界,明明脸上是害怕的表情,她自己却意识不到。   她察觉不到自己心里在害怕,或许说,她知道自己害怕的原因,但是她没有办法缓解,没有办法解决。   云佩抱住了她,轻轻安慰她:“别害怕,姐姐、阿玛和额娘一直在,庆复也会陪着你,等出了宫,你和阿玛额娘离得就近了,每天都能见到面,要是想姐姐了,就拿着腰牌进宫来。”   云秀皱着眉头:“哪能说进就进呀?”那个康熙给她的那个腰牌,是出宫经常能用的,出宫容易进宫难,太麻烦了。   云佩说:“到时候你就往宫里头递牌子,我接你进来。”   不过这样也麻烦就是了。   她又想了想,说:“如今宫里头是有一个内廷女官的职位的,是协助皇后和当值的内眷帮忙管理宫女等事物。”一般这种职位都是由亲近的人担任,皇上那边也有一个代诏女官的职位,和梁九功相对,本来应该是由最亲近的大臣的妻子担任,但是皇上信不过任何人,所以一直在搁置状态。   往年皇上那边这个位置是苏麻喇姑管着的。   嫔妃们这边就是管着后宫公务的小佟妃那里可以设立一个,但是正儿八经来说,云佩这里也能设置一个——她以前也是管过宫务的,四妃身边都能设立,但是一来,宫妃们那边儿都没有特别亲近的人,总不能叫自个儿额娘进宫来管着这些事情吧?二来皇上那边没叫人管着,她们也不好画蛇添足了。   如果真的想,是可以设置的。   可云秀说:“还是算了,宁可麻烦些,我天天给姐姐递牌子,你可得叫司香在宫门口接我。”别人都没设的女官,姐姐要是设了,知道的说是她们姐妹两个想多多亲近,不知道的会觉得姐姐猖狂。   所以她还是麻烦一点好,或者隔上三五天再进宫一趟。   云佩眨眼看了看云秀。其实云秀自个儿从来没有发现过,每一次她情绪不对的时候,云佩都会悄悄转移她的注意力,不用一炷香的功夫,云秀自己就把前面的那一点儿情绪给忘记了。   只要不去过度关注那一点情绪,再给她找另一件事情做,云秀就会自己开开心心的,然后再回头看这一件事情的时候,她就能够恢复平常心了。   这是独属于她的“心大”,是她在宫里能够生存下来的关键。   云佩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了,其实我觉得你也应该去找庆复聊一聊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对不对?哪怕之前你已经答应下来了,事情没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依然也是可以和他分享你的心情的,你的犹豫、害怕,还有不安。”   即使是云佩自己,有时候做下了决定,临到事情要来的时候,她也是会害怕的,这是人之常情。   云秀点了点头。   她去找了庆复,结果发现庆复比自己还要紧张。   之前两个人决定成亲的时候庆复就在外面购置了一套两个人住的三进院子,京城脚跟底下,他把原来当值时候买的小院子给卖掉了,换了一个更大的,里头所有的摆设都问过了云秀的意见。   云秀也进来看过摆设,是很正常的,和他给她看的图一模一样。   结果今天才一进门,就发现摆设不一样了。不是那种特别大的改动,就是左边的东西挪到右边了,或者院子里的东西调换了位置,没有影响布局,就只是不一样了而已。   她找到庆复,发现庆复正蹲在院子里抬头看一颗种着的葡萄藤,那棵葡萄藤还没有长特别高,只能勉强缠在架子上,庆复正拿着一把小铲子,旁边还有挖土的工具。   云秀好奇地问了一句:“你做什么呢?”   庆复回头,一脸惊喜:“你怎么出来了?我在看葡萄藤,它长得有点慢了,在思考要不要给它松一下土,或者换到更肥沃一点的土上面。”   云秀问:“管家呢?”   庆复说:“你之前不是说不喜欢人特别多么,我就叫他隔天过来一趟,今天不在。”   云秀问院子里的东西怎么都挪位置了:“之前不是已经调整过了?我觉得挺好的。”   问完话以后,她就看见庆复蹲在地上忍不住搓了搓耳朵尖,脸已经红透了:“我……我紧张。”   云秀愣住,他在紧张什么?   “从你答应我以后,我就很紧张。”庆复已经从地上站起来了,铲子丢在旁边,手紧紧地贴着袍子边儿,手指不停地搓动着,“我之前想过无数次能够娶到你,可是等真的到了这一天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特别特别紧张。”   在知道自己喜欢上云秀的时候,在和云秀确定关系的时候,他都没有像是现在这样紧张过,他这几天反反复复地折腾着整个院子,明明云秀之前来看过,说已经很好了,可他总要忍不住去看一看细节,怕云秀不喜欢这里。   他知道他担心的不是云秀不喜欢院子,而是担心云秀不喜欢自己,不喜欢成亲后的氛围。   他有一点点没有安全感。他的亲额娘其实喜欢过阿玛的,在很久很久以前。额娘出身低微,是很多个这个时候的普通家庭里女孩儿的缩影,家里的阿玛和额娘拼了命地想生儿子,结果生了一个又一个的女儿,养不起女儿了,又还想接着生,就一个一个地把前头养大的女儿给卖出去,先是大姐,再是二姐,最后轮到了庆复的额娘。   大姐被卖给了鳏居的男人,比她大十多岁,家里也穷,但比庆复额娘家里好一些,膝下养着两个儿子,儿子没了娘照顾,就花钱买一个回来。   二姐被卖给了路过的行商,那会儿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小儿子病了,需要二两银子看病,他们就把二姐卖了二两银子,给小儿子看了病。   庆复至今还记得,额娘跟他说起自己的出身的时候脸上的害怕,她怕自己也被胡乱卖给别人,所以拼了命地干活,家里穷,她想办法给家里赚钱,卖豆腐,一文钱一块。就这样了,她的阿玛还想着卖了她,因为觉得豆腐谁都能做,而他们现在想给小儿子做一件新衣裳,钱不够。   她那天很绝望,结果碰到了坐在马车里的佟国维,他掀着帘子看到了她,问她为什么哭。她说家里太穷了,阿玛和额娘要把自己卖给别人。佟国维就哦一声,叫人给了她二两银子。   他那会儿大概也是动了恻隐之心,分明天底下那么多的穷人,个个都走到了卖儿鬻女的地步,他没看见,却偏偏给了他额娘二两银子。   后来大约是额娘的阿玛看准了佟家心善,佟国维又对小丫头感兴趣的样子,就想着法子把她送进了佟家的后院,说是卖进来当丫头的,管事儿的人看见了,心里头一动,就把她送去伺候阿玛了,所以后来又成了姨娘。   额娘说她曾经喜欢过阿玛,或许是因为曾经那一点儿他心善的感动吧,虽然后来两个人并不喜欢了,她也没有说过阿玛半句不是。   庆复现在想的是,万一云秀并没有那么喜欢自己呢?她之前说过,在她的心里,阿玛额娘还有姐姐,这些人都是比他重要的,他可以理解,但也怕云秀分给他的那一点爱太少,少到他感知不到。   两个人都默然。   云秀站在院子里,看着庆复忐忑的表情,忽然有点想笑。他们两个整天都在担心点什么啊!两个彼此在意对方会不会喜欢自己的人,觉得对方不喜欢自己吗?会因为对方辗转反侧吗?   换到现代,发到微博上,都会被评论一句你俩踹到路边的我了。   庆复怕自己不喜欢他,其实她真的挺喜欢他的,有时候睡醒了,或者发呆的时候,她也会想到庆复,看不见他了也会觉得难过,会因为他悄悄准备的小礼物感到惊喜,会因为他记得她随口说的一句话而感动——她之前说了一句,宫里头的芦荟长高了,盆里塞不下,种到永和宫的花圃里了,可惜不能挪到院子里。   隔天她再来看院子的时候,门口屋檐下头就种了一溜的芦荟了,一颗比一颗身姿妖娆,一看就知道是特意挑出来的。   而她呢?她怕在庆复这里汲取不到足够的安全感。   出宫的时候她已经想清楚为什么自己会睡不着了,因为她在姐姐身边的时候,是拥有着足够的安全感的,她和姐姐永远不会相互背叛,永远会是最好的亲姐妹,有苦一起吃,有难一起扛,但是到了宫外呢?   她在庆复身边能够汲取到的安全感是比不上在姐姐那里汲取到的那一份的,无法抵消,所以她会生出不安,会觉得自己可能会受到伤害,会去质疑自己的选择正确与否,会忍不住地想去找后路,想自己能不能够回到现代,会不会因为已经在这里拥有了羁绊而无法彻底放下,遵循自己的内心。   她的瞻前顾后,通通都只是因为她在离开姐姐之前,意识到了自己对姐姐的依赖那么深,而她害怕庆复可以给她的安全感不够。   可是这会儿,她看着站在葡萄架旁边无所适从的,甚至是带着一点儿委屈的、害怕自己不够喜欢他的庆复,心里诡异地想着,原来他这么喜欢我啊。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迅速抚平了她的不安,像是在冬天闷头给她浇了一桶温热的水,然后有人拉着她跑到太阳底下,拉着她躺在椅子上晒干头发一样。   那种蓬松的、温暖的爱意,能让人心口发烫。   她眼眶发着酸,脸上却扬起笑,叫道:“庆复啊。”   庆复抬起头看向她:“怎么了?”   云秀说:“你是不是傻啊,有什么好紧张的?难道我还会半路骑着驴子逃婚不成?”她也傻,都已经答应过的事情,分明深思熟虑过了,临到头还怕什么呢?   庆复的心忽然也平定下来了,云秀已经答应了他,他们即将成亲,云秀会成为他的妻子,他会爱护她,一起过完下半辈子,也不会走到阿玛和额娘那样相看两厌的地步。   他看着云秀,依旧是这么多年从未变过的眼神,坦然而又坚定,好像随时都会听她的话,随着她手指的方向大步向前走一样。   从不回头。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康熙三十二年元旦里,好日子还没露头,宫里头先传来了噩耗,小赫舍里氏生的胤禨没了。   胤禨这孩子从生下来的时候身体就不好,小赫舍里氏养得精心,从生下这个孩子以后就再也没出过门,每天都陪着他,可他是娘胎里带来的病,就算精心养着也病蔫蔫的。   小赫舍里氏和钮祜禄贵妃住在一道儿,云佩因为之前康熙不许她和钮祜禄贵妃走得太近,所以很少到储秀宫去,自然也不知道小赫舍里氏是怎么养孩子的,赫舍里氏又拼了命地保持低调,上一次听胤禨的消息还是他出生的时候了。   一个才不过一岁的孩子,宫里头都觉得这样的孩子没福气,连玉碟也上不了,更别说葬入陵寝了。那样一个小小的孩子,看着都可怜。   在小佟佳氏那里请安的时候,她们没瞧见赫舍里氏,听说病了。   钮祜禄贵妃就像是一个独狼似的,也不跟别人说话了,从头到尾都闭着眼,手撑着炕桌发呆。   云秀云佩姐妹两个默然。小赫舍里氏进宫的时候才九岁,在她们跟前儿就像孩子似的,是她们看着长大的,这回就算是平日里最刻薄的僖嫔都说不出话了。   谁也受不了。   从承乾宫里头出来,好几个宫妃都踉踉跄跄的。从前孝昭皇后和孝懿皇后走的时候她们还没感觉这么鲜明过,毕竟那会儿各自都年轻着,想着争奇斗艳,心里头贪恋权势,总是感觉不到什么难过的,没了的孩子就没了,都争着生下一个,如今年纪大了,反倒开始悲春伤秋了。   说是悲春伤秋也不对,可能是怜及己身吧。   没多久,就听人说康熙破例叫胤禨入了皇陵,这回没人有意见了,或许有人有过不平,可后来都闭了嘴。   四月里,太子胤礽的侧福晋生下来了太子的头一个女儿。   本来小赫舍里氏和太子是亲姑侄,按理来说,他们该很亲近的,可不管是李佳氏生了长女还是之前生了长子,小赫舍里氏从来没有过问一次,像是刻意和太子避开了。   而且小赫舍里氏的孩子过世以后,太子也从来没有去看过这个兄弟。   云秀听胤禛说起太子好像对胤禨很不满,原因是他觉得胤禨是赫舍里一族的备胎——只要太子倒台,他就可以上位的那一个。   胤禛悄悄说:“之前赫舍里额娘才刚生孩子的那会儿,太子在上书房里就发了火,后来我看见太子和索额图吵了一架。”   云秀瞅瞅他:“你在上书房还能听这么多的八卦?”   胤禛立刻肃着脸:“我认真学习了。”他分明只是偶尔听听八卦。   话音刚落,胤祯从门口蹦进来:“四哥说谎,他明明一直在听八卦。”   小胤祯今年也进了上书房,不过他如今正是人厌狗嫌的年纪,比起前头的几个哥哥们,他实在不成熟,又是额娘和姨姨还有哥哥们宠着长大的,打小儿就娇气。   不过在上书房里,前头几个进去好多年了,老四往前的都已经开始参与政事了,剩下的几个也即将参与,就连小十一、小十二这两个小的都已经开始练大字、读四书五经了,小十四这样的进去以后也跟不上前面的进度——当年胤禟和胤俄也是这样,但是那会儿他们两个年纪差距不大,所以可以抱团,但是到了小十四这里,他就只有一个人了。   偶尔胤禛和胤祚会带着他一块儿玩,但是他们自己也有事情要做,所以大部分时间胤祯都是在书房里逗留,听师傅讲课,再看看书,然后就无所事事了。   到了后头,他自己也无聊了。   还是胤禩看见了,想着他是胤禛的亲弟弟,所以常常领着他一块儿玩,他又和小九小十熟悉,小九喜欢玩西洋玩意儿,小十是钮祜禄贵妃养着的,身份尊贵,对于吃喝玩乐这种事也精通得很——所以最后就变成了胤禩看着他们,另外三个横行霸道。   只要是上书房里的事情,就没有他们三个不知道的,所以胤禛偷偷听八卦的事情他们自然也一清二楚。   这会儿在额娘和姨姨跟前儿掀了他的老底,胤禛立马恼羞成怒:“十四!”   胤祯略略略地躲到柱子后头去了。   云秀看着就想笑:“明明小时候还黏你四哥黏的不得了,怎么这会儿又成了这样了?总不能是小时候黏的时间太多了吧?”   嘴上这样说着,其实她也知道,胤禛兄弟两个现在关系还是很不错的,就是平常拌拌嘴罢了。   还没等说上两句话,胤祚回来了,身后照旧跟着他的小尾巴胤禟:“姨姨,你的青霉素做出来没有呀?”   他还惦记着那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呢。没有办法,西学对他的影响力太大了,毕竟是把他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的东西。   云秀说已经弄出来了,之前她按照那个金鸡纳霜的碱性中和反应成功过滤了青霉素,虽然不像现在用的那样含量特别纯,但也是能用的,后来她特意找了受伤的人,提取了他们受伤过后所沾染的那些杂菌,试过它的效果,也是很不错的。   头一次只是在培养皿里做实验,后来经过检验有用以后,她就选择了治疗人的伤口,效果也还是不错的。   目前来说已经算得上是成功了。   而知道她成功的还有白晋他们那些传教士,他们怎么都没想到那些黏糊糊的让人恶心的东西竟然真的能够做出药。   白晋今年就会回去法国,而他所带来的药品对于现在的大清来说是很成熟的,比如金鸡纳霜等等,不过这些药都被他藏得很严实,轻易不会拿出来。   云秀想做的就是用青霉素来换,让他们“拿出来”。   反正不管有没有她,未来欧洲都会发明出来青霉素,那么她为什么不拿这个东西换取别的利益呢?   她带着青霉素的制作方法和白晋进行了一场谈判,先让他看青霉素的效果和应用范围。   白晋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它可以防止伤口感染?”   云秀点头。   “可是你只拿这个东西,就想和我们兑换那么多的药品吗?”白晋觉得好像太亏了,青霉素虽然效用很大,可他们的药物也很重要。   云秀说:“你们的那些药在我们大清也是有替代品的,你们的药没有出现之前,我们的中药就已经可以治愈疾病了。”所以她要那些药,一是为了了解西方的医药学已经到哪个地步了,二就是想看看能不能从这些药里找到灵感。   白晋想了想,说:“可以,但是还要加上你们的牛痘预防,我可以找人把那些药的制作过程写给你。”   如今的欧洲深受天花之苦,每年因为天花死去的人不计其数。   所以在白晋知道大清有牛痘预防的情况下,很难不心动。   云秀说这个得问过皇上的意见。   之前沙俄深受牛痘的侵害,所以派人来过大清寻求过治愈和预防天花的办法,当时的使者团就是理藩院和康熙亲自接待的,和沙俄交换了利益,现在白晋要换这个,她还是不能做主的。   白晋自己去和康熙谈了条件。   最后也不知道两个人怎么交谈的,反正云秀想拿的东西已经拿到了。   那些药还有药的制作办法,全都转移到了大清。   云秀又快住进实验室了。   结果没多久,就出了两件事——头一个是宋格格生了,她是第一胎,虽然年纪大一些,可到底没生过孩子,福晋也是头一回应对这样的场景,是有一些慌乱的。   虽然慌乱,但是她提前问过了云佩他们,所以心里也有准备,又有如意帮着坐镇,好歹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了。   是个女孩儿,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宋氏养胎的时候就常常到永和宫里来取经,最开始的时候她还不敢,是福晋带着她过来的,日子长了,加上怀孕期间也无聊,她就常常到永和宫坐一坐,就这样,她发现永和宫的气氛比她在任何一个地方看到的都要好,小宫女们活泼一些,也没有那么多的摆在明面上的规矩。   看着没什么拘束,却也不是散漫无章的,哪里该松、哪里该紧,都被管理的明明白白。   宋氏悄悄学了好多,回去就用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头,然后她惊奇地发现,原来福晋那里也是这样的。   宋格格屋里头的人差事变动了,这些都是要报给福晋知道的,福晋一看就心知肚明了,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两个女人竟然生出来一种诡异的默契感。   第二个是大事,康熙又病了。   几年前亲征噶尔丹以后他就大病了一场,养了好几个月才算是痊愈了,只是从那以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这会儿又病了,听说和之前寒热病的症状差不多,最开始的时候康熙觉得身上一阵阵地发冷,无论怎么处理都不舒服。   这会儿还是七八月里,白日里头热的能把人都给晒化了,永和宫里头那几个阿哥们不摆上两三个冰盆根本没法儿过日子,结果康熙还需要裹上好几层的被子闷着睡觉,就这样,还觉得冷。   最开始的时候御医以为是寒热症复发了,因为通常这样发冷过后就是高热。   康熙窝在床上,面色通红,说自己心慌得难受。   云秀和云佩一块儿过来侍疾的,康熙见了她们两个就问:“前几年你们弄的那个果茶还有没有?”   云佩说有。   她们喜欢喝那个,每年夏天都要准备许多,连带着几个阿哥还有住在永和宫的布贵人她们也喜欢,也就康熙,觉得太甜了,加上喝冷饮对身体不好,所以不爱喝这个,或者说喜欢,但克制着。   如今病得这样厉害,却反倒想喝果茶了。   云佩问过了太医他能不能喝这个,才知道原来康熙病了以后一直口干舌燥是正常的,想要不停地喝水,但是也不能给他喝太多,不然排尿排便都很麻烦。   云佩想了想,他都这样了,冰的也不能喝太多了,所以给他的是不冷的果茶,做好以后没放冰鉴,做的时候也没放冰。   但就这一杯正常温度的果茶,都让康熙忍不住地长长叹了口气。   喝完了果茶,他出了一声的汗,困倦着入眠了。   云秀和云佩出了屋子,悄悄说着话:“看着不像是寒热症。”   太医也没说是寒热症,只是含糊其辞,说暂时诊断不出来,只是试探着用药。这会儿给皇上看病的太医是孙斯百等人,几个人聚在一块儿商量了许久,没商量出个头绪,现在只能按照不同的发病时候吃不同的药。   就这么过了七八天,一直不见好,康熙偶尔精神一次,也不休息,起来就把奏折给批了,重要的先批了,剩下的看情况。   皇太后都亲自来劝过几次,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扭头就继续往案桌上扑了,还明令禁止不许向外头透露消息。   到了五月十九,他实在撑不住了,叫太子胤礽批复奏折——说是叫他批复奏折,也只是在病床前摆一张桌子,然后让胤礽读奏折给他听,听完,他再说怎么批,胤礽就把批复的内容写上去。   云秀云佩偶尔碰见过一回,那天的奏折太多,太子没来得及批复完,云秀她们到的时候,太子坐在桌案上,康熙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边说话一边咳嗽,底下坐着的太子却满脸的不耐烦和愤怒。   云秀他们都看懂了是因为什么愤怒。   太子想自己参与政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处处受限,都得靠着康熙批奏折,而他只能看着。   他不知道康熙是想让他看着自己怎么批阅奏折的,想让他知道如今的朝政格局,他觉得这是对自己的折辱——一个已经二十岁的太子了,在皇阿玛生病的情况下还不能够亲自监国,皇阿玛强撑着病体也要握着权力不肯下放,是对他并不放心吗?   太子不理解,在外头的人家里,他已经二十岁及冠了,这个年纪的人别说娶亲生子了,连自己的事业都要做出来了,而他呢?他面儿上说得好听,是太子,是一国的储君,可实际上,他觉得自己不过是个提线傀儡,全身所有的线都捏在皇阿玛手里,该怎么做、能做什么都由他掌控着,不许犯错,也不能自己断了线不干了。   还得警惕着另一个木偶抢占自己的位置。   这个叫人不得自由,爱恨难言储君之位。   他心里头的不甘愿都要溢出来了,脸上自然也带出来了。   云秀和云佩没说话,悄悄又退出来,去倒茶水,故意发出了一点儿声音,等再进去的时候,太子已经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了。   康熙也睁开眼:“什么时辰了?”   太子说:“快用午膳了。”   康熙噢一声:“你去吧。”   太子低着头,看不清神色,默默退了出去。   等出了乾清宫的门,正好碰见了风尘仆仆回来的大阿哥胤禔,他四月里的时候代皇上去祭天,到如今正好回来,身上的衣服还没换,本来是匆匆忙忙的,可见到了太子胤礽,他的步伐就慢下来了,昂着头:“太子殿下。”   胤礽皮笑肉不笑的:“大哥回来的正好,皇阿玛病了。”   胤禔能不知道吗?不然他也不会匆匆忙忙地赶回来了:“唉!都怪我,之前代替皇阿玛去祭天了,不然能够悉心照顾皇阿玛,也不会让他生病了。”言下之意你一个天天闲在宫里的太子连皇阿玛都照顾不好,也难怪皇阿玛哪里也不让你去了。   胤礽:“……”   他目光沉沉:“大哥还是好好去侍疾吧,不过你可能也见不着皇阿玛,如今四弟的额娘还在内殿里头。”   大阿哥一脸无所谓:“那我就等会再来好了。”   太子不就是想看自己跳脚吗,可叫他说,底下的那些个阿哥都小了他好几岁,能威胁到他什么?他如今在兵部,老四在户部,他脑子撞坏了想不开去和老四作对,谁家要领兵出征的人会得罪后方运送粮草的人?   激将法屁用没有。   大阿哥翻着白眼去找了梁九功。   内殿里,云佩给康熙揉着太阳穴:“万岁爷,太医说什么了?”皇上年纪大了,也就不爱听人喊皇上了,爱听万岁爷,好像这样就能长命百岁。   康熙说:“给朕开了药,朕吃了这些天也不见好。”其实他会医术,大约知道这是什么病,只是那些太医不敢说,就死死地瞒着。   乾清宫里头最近连窗户带门都被轻纱罩起来了,就怕有什么东西飞进来——比如蚊子,一不小心叮几个人,恐怕这一宫的人都得慢慢被传染了。   没错,他知道自己得的是疟疾。   这两天也翻了不少的医书,慢慢的也就知道到底是什么病了,只是这病不好治。   《素问》里有专门提到过疟疾这种病,太医们也熬了白虎加桂枝汤、制了鳖甲煎丸给他吃,可是都不顶什么用,一直不大见好,时而清醒、时而昏沉的很,这样不确定的状态叫他忍不住地心情暴躁,看谁都觉得不顺眼。   云秀在旁边听着康熙给姐姐说自己的病,忽然想起什么:“万岁爷,前些日子,奴才从白晋那里拿来的药您还记得么?”   康熙说记得:“不是说要拿去研究么,怎么了?”   云秀说:“白晋把药给我的时候,每一种药都写好了是治哪些病的,我好像看到过疟疾。”   “什么药?”   云秀想了想:“是金鸡纳霜。”欧洲是疟疾和天花的肆虐地,他们对天花束手无策,却在疟疾上颇有研究。   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匆匆赶来的胤禔打断了:“皇阿玛!什么金鸡纳霜,我们都没听说过,可不能胡乱用药啊,那些个传教士谁知道有没有怀心思,如何能够信任呢?您忘了尼布楚的时候了?”   索额图他们去签订《尼布楚条约》以后回来也说起过传教士的事情,那几个传教士虚假翻译,差点误了大事,如果按照他们的翻译,那么尼布楚肯定会被割去。   康熙窝在床上,沉默地思考着,到底是用药还是不用药呢?   云秀没说话,她只负责提出这个建议,能不能治、要不要治都要看康熙自己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康熙抬头:“去叫太医们来。”   太医们要来,云秀和云佩就不合适在这里了,宫女们在屋里加了一道屏风,让云秀和云佩坐在后头,听着前头几个大臣和太医们争吵着。   大部分的大臣和太医都不同意康熙服用金鸡纳霜。   他们的想法也很好理解,毕竟之前从来没有人试过服用这个药,这个药的作用也只是传教士们空口说的,没有信任基础,而且之前还有被传教士骗过的前科在,要不是他们自己带了翻译人员,恐怕就会造成巨大的损失。   更何况这会儿他们要试药的话,去哪里找一个同样得了疟疾的人呢?再者说,按照中医的药方来治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只是见效稍微慢了一点点而已。   云秀坐在屏风后头听了半天,他们的意思都是这种药不该给康熙吃。后头的一连串的保重龙体等等,都是让康熙不要以身试险。   康熙半天没吭声。   索额图站出来说:“万岁爷,咱们要是真的想知道这药有没有用,多找几个传教士问一问,不要那些住在宫廷里的,最好是才刚下了船的,他们也不知道皇上您生了病,如果问过他们,他们说能用,能治疟疾,咱们就用,不能治,谁提出的这件事,那就砍了他的脑袋!”   云秀差点没跳起来给他一拳头。   康熙的目光也忍不住向着屏风飘了飘。   他这会儿身上难受,听了索额图的话只觉得他聒噪,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传话的人也只是说传教士说起过这药可以治疟疾,顶多是受了蒙蔽,倒也不必喊打喊杀的。”   索额图低着头撇嘴,他是知道这会儿永和宫那两个在乾清宫里,太子出去的时候递过消息了,他并不觉得这什么金鸡纳霜可以用来治疟疾,只觉得康熙被蒙蔽得厉害,叫这两个女人哄得团团转。   可他也想帮太子拉拢四阿哥,户部如今的尚书是马奇,算得上是他的自己人,可是他叫马奇试探了好几回,四阿哥都是一副大人说得对,我不懂,您先来的态度,圆滑得像是摸不着一样,捧在手里头都能跑。   马奇怄气,索额图也跟着怄气。   他也知道四阿哥如今为什么这样滑头,自己本身当着差事,宫里头额娘和姨母都是得宠的人,眼睛没长到头顶上就已经是他这两年谦虚了。   可他着急啊,纳兰明珠早早地绑着大阿哥,前两天大阿哥都能代替皇上去祭天了!他都没叫太子去,太子从当上储君开始,一共也就才刚出阁那两年跟着康熙出过门祭过天,还是作为副手,主要还是康熙自个儿祭天的,看着都没什么排面。   可如今大阿哥独自去了,这是不是一个信号?意味着皇上对太子不满了?不然为什么不让太子去?   索额图心里头心思转了又转,心里头觉得,多少得拉拢着四阿哥,别叫他到了大阿哥手里。   可要拉拢四阿哥不是那么简单的,他姨母如今和佟佳氏那个庶子有了婚约,虽然说那个庶子已经脱离了佟佳氏,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佟国维那个老谋深算的东西还能不使劲儿往上凑?   这会儿知道云秀就在屏风后头,他心里头想着,怎么也要想办法把四阿哥和佟佳氏的联系给砍了。   大臣们、太医们争论了得有小半个时辰,还是后来康熙昏昏欲睡了,他们才闭了嘴,金鸡纳霜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等人都出去了,云秀和云佩才从屏风后面出来。   康熙眼睛都快眯起来了,问云秀:“你现在怎么想的?”   云秀还是坚持己见:“万岁爷的病不能拖太久,还是要尽快服药的好。”   康熙自己也清楚,他这些日子愈发嗜睡,有时候太子坐在旁边给他念奏折他都反应不过来,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而平常喝的药一点儿也不见效,不然也不会真的叫大臣们进来讨论到底该不该吃金鸡纳霜。   说到药,这会儿正是喝药的时辰,刚刚退出去的孙太医又回来了,身后跟着梁九功:“皇上,该喝药了。”   云秀下意识地闻了闻空气里的药味,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劲,和从前喝的那个一样。   康熙一股脑灌进肚子里,忍不住皱了皱眉:“先按索额图说的,去找一找别处的传教士,广州一带想来有许多……”   云秀:“万岁爷,广州也太远了,一个最南一个最北的,来回就算快马加鞭也赶不上您的病情。”   康熙不吭声了,又想了想:“算了,先在周围找一找问一问,也不必说是朕病了,对了,你那里的药还有没有?”   云秀前几天刚清点过:“还有两盒,您要是要治病,随时都能用上。”   “好。”康熙重新闭上眼睛,“要是这个金鸡纳霜真的有效果,朕会赏你。”   云秀和姐姐一块儿行礼退下了。   回永和宫的路上,她忽然想到,要是这个时候,康熙没了怎么办?应该会是太子登基吧?也就不会有后头九龙夺嫡、兄弟阋墙的争端了。   可他要是没了,按照太子那个娇惯出来的跋扈脾气,真的能够好好把大清的江山给治理好吗?   云秀并不抱希望,她甚至觉得太子登基还不如康熙内耗。   至少将来小四还是个正常的好皇帝。 第99章   一连过了好几日,派去找传教士的人还没回来,康熙的病情日渐沉重,频繁吃下去的药已经没有办法再维持他的清醒了。   五月底的时候,他已经只能维持几分钟的清醒了。   而大臣们还在为吃不吃金鸡纳霜争吵不休。   云秀和云佩一边坐着,一边说不出话,到了这个地步了,他们还在想着利益,叫她们说的话,按那些大臣们的脑回路,这会儿吃不吃都是一个死,好歹吃了还能抢救一下。   外头的人吵得哐里哐啷的,里头的人听的也脑袋疼,康熙都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这个时候,孙斯百端着药碗进来了。   他一进来,云秀就闻到了不对劲的味道,拦住问:“现在是不是换药方了?”   孙斯百说没有:“只是皇上现在的身体太虚弱了,再不补一下,恐怕撑不下去。”   云秀问加了什么。   孙斯百说:“加了人参,还有附子、肉桂等等。”   “这都是热性的东西,怎么能随便加?”云佩出声了,她平常没事做的时候也会看一些医书,“虚不受补且不说,皇上现在是疟疾,热性的药物本就会叫人心浮气躁,皇上心情本就不好,吃了这些不是加重了么?”   病床上躺着的康熙背对着她们,悄悄睁开了眼。   孙斯百:“可皇上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心情浮躁不浮躁的问题了,皇上的身体撑不住持续地病下去了,如果要撑下去,那就得靠这些补品强撑。”   云佩还是温温柔柔的:“您也不知道这些补品有没有用,虽说您是太医,按理说应该听您的,可现在皇上的身体情况摆在那儿,吃多了补品反倒不好,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您也担当不起是不是?”   康熙心里头也跟着点头。   紧跟着,他就听见云佩说:“前些年皇上还跟我提起过,说不爱吃人参,也不喜欢人参,觉得伤身体,等皇上醒了知道您用了人参,万一再出个什么差错,那肯定是不行的。”   她和声和气地说着话。   康熙却躺在床上发怔地想——他是什么时候和云佩说过自己不爱吃人参了的?反正这两年是没说过,真要再细细地想一想,至少五年里没说过这些了。他愈发沉默,也很少和后宫的嫔妃们谈心了,心里头多多少少对她们是有些不信任的,因为她们已经有了孩子,有些人理所当然地会为了孩子考虑,她们的第一选择永远都不会是他的。   应该是多年以前随口的一句话吧,只是没想到她能记到现在。   孙斯百到底还是怂了,不敢再把手里这碗药给皇上喂,想了想,还是重新去煎了一副。   云秀和云佩回头的时候就看到康熙已经坐起来了,她们过去把人扶起来,康熙摆了摆手:“云秀啊。”   云秀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而康熙已经下定了决心:“之前不是说还有两盒金鸡纳霜么,去给朕拿来吧。”   “您怎么……”云秀有点意外,按照她对康熙的理解,他这人疑心重得很,轻易不会尝试崭新的东西,除非已经被证实了无数次,就像是牛痘,也是因为有大量的数据支撑,而且不是用在他自己身上,他才勉强同意了尝试,直到获得成功的时候,他才真正地开始推广。   可现在的康熙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了:“就算不吃药,现在也不会更好了,还不如吃对不对?那句话怎么说的,死马当作活马医。”   他都自己想好了,云秀就把药拿出来了,她一直贴身带着,怕哪天康熙要用,或者哪天……出个什么意外,她就强行给康熙喂药。   眼瞧着她当场拿出来了药,康熙简直说不出话,半晌,才憋出来一句:“你就不怕朕治你的罪?”能把药一直带着,说明云秀根本没放弃过让他吃金鸡纳霜,她知不知道,要是她自己也被蒙骗了,而她给他吃金鸡纳霜出了事情,他死了她自个儿就得被杀头,就算不死,身体不舒服,也是会被千夫所指的?   这个云秀真是……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她艺高人胆大,还是真的一片纯善的心所以不去想那些负面的可能性。   可他到底还是心软了。   他沉默地吃了药,叹了口气,说:“你的黄马褂还穿在身上没?”   云秀说没穿。大夏天的,就算是复刻的黄马褂那也是多了一层衣裳,穿着不嫌热么?这会儿又没有空调,冰盆的效果太有限了,更何况还要照顾生了病的康熙,实在懒得穿那件黄马褂了。   康熙看了一眼云佩,再看一眼她,说:“去,把你妹妹带回去,把黄马褂穿好了再来。”   云佩抿着嘴,低声应了是。   等她领着云秀出门,云秀也早就反应过来了:“皇上是想让我们一块儿演戏?”   云佩点点头:“药已经吃了,接下来还得继续吃,吃什么药那些大臣们都知道,要是消息透露出去了,难免他们会对你有想法,所以皇上才叫你穿上黄马褂。”   这会儿的黄马褂可厉害得多,至少穿在身上的时候,除非是皇上的旨意,别人轻易不能处理的。   果然,等云秀换完了衣服再回来,内殿里头已经吵翻了天了,康熙眼睛闭着躺在床上。   索额图和纳兰明珠难得战线统一,连底下的保持中立的大臣们都和他们站到了一起,就差和康熙吵起来了:“皇上啊,您怎么能置自己的身体于不顾呢?您代表着大清,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大清该怎么办,百姓该怎么办,臣等该怎么办啊!”   “皇上!您一定是被奸人蒙骗了,怎么能随便吃药呢?太医们都没同意过的事情,怎么能擅自做主呢?”   “皇上,严惩出主意的人!”   ……   康熙翻了个白眼:“朕的身体是朕自己的,吃了药能不能好是朕的事,关你们什么事?”   他是真的嫌这群人实在太过聒噪了,药他已经吃了,能不能好就看命了,虽然他还是很信任云秀的,但是就现在,其余人都在说风险,他心里也慌张啊,但是慌张也不代表他就得被这些大臣捏在手里头吧?他们说不吃,他就不吃了?   康熙迎来了自己难得的叛逆。   那些大臣们不敢反驳他,就立刻把矛头对准了刚进来的云秀和云佩,他们都知道今天是谁在里头,自然心中也就有猜想,唯一可能的就是云秀和云佩两个了:“祸国的妖女!整日里进谗言,皇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来担责?”   “女人家家的懂什么医术?莫不是弄出来牛痘,就觉得自己厉害起来了吧?”   “当初皇上偏要封县主,照我说就是错的……”   “损害龙体,合该拉出去。”   头一回被称作祸国妖女的云秀和云佩:“……”她们俩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当妲己的潜质。   听的话越来越嘈杂,在座的都是重臣,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年纪大多数都可以称得上是老头了,云秀不想和老头一块儿吵架,最主要的是觉得自己可能吵不过,所以干脆地把自己的黄马褂露出来了。   索额图他们就跟被掐住了脖子似的,说不出话了。   双方沉默了得有半炷香的时间,一个云秀没见过,说不上名字的老御史忽然嗷一嗓子哭出来了:“皇上啊!您这是故意纵容啊!老臣们分明只是担心您……”   康熙听了半天,脑袋都大了:“朕还没死呢!嚎什么丧?那药真要是有什么问题,朕现在还能坐在这跟你们说话?”   大臣们安静闭嘴了。   说到底他们也怕康熙死这里了。   就连索额图,也是害怕的,虽然太子是正统,可旁边不还是有个大阿哥虎视眈眈吗?现在纳兰明珠确实是被革职了,可皇上还在用他,只要皇上用一天,太子的地位那就不稳一天。   谁也不敢贸然行动。现在皇上药也吃了,人还没事,那就不管了呗?主要是也没法管,黄马褂都祭出来了,他们能怎么办?就算皇上吃了药真有什么不对——那也不关他们的事,史书上头也不会写他们,对不对?想明白以后,索额图他们就完全不说话了。   康熙已经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吃了药本就头脑发昏,再强撑着说了这么多的话,总是累的。   云秀和云佩就又安静坐下了。如今是每隔四天她们就来一趟,屋里头也不会有外人,偶尔小佟佳氏会过来一次,略微问一问皇上怎么样了,还在吃什么药。   几个公主也常常来陪着。阿哥们更加如此,用得上她们的时候还真不多。   她们俩看康熙睡下了,也就去了偏殿,说话的时候难免提到康熙:“皇上这段日子脾气变好了不少。”不会和从前一样动不动就生气暴怒了,也很少折腾后妃了。   或许是已经达到他想要的平衡了吧,现在的后宫井井有条,人人都知道自己想升位分该付出什么,不想付出的人躺平就完事了,长时间升不上去的,自己觉得没希望也就放弃了。   整个后宫都开始佛系了,也就只有几个有阿哥和公主的嫔妃们还会挣扎努力一下想给孩子换个更好的环境。少了后宫的纷争,人的脾气也就变好了。   云佩说:“人病了,也就没别的心思折腾事情了。”瞧这次日子,太子读奏折有怨气,但是他什么话都不好说,时间长了,也就苦中作乐,终于开始体会到读奏折的快乐了,知道该从那些乱七八糟的奏折里头读到如今朝堂上的派系分别了。   而大阿哥呢?前些日子刚刚祭天回来,心里头得意了好久,结果扭头发现皇阿玛病了,他也只能在户部坐冷板凳了,自己上的折子还要当着太子的面念给皇阿玛听——这谁也顶不住啊,也就老老实实歇着了。他如今已经出宫建府,听说天天都在家里头祈福,想让皇阿玛早日病愈,别让太子继续在朝堂上折腾了。   所以说啊,康熙这一病,竟然病出好处来了,也是让人觉得讥讽。   #   到了六月初,吃了好多天金鸡纳霜的康熙终于痊愈了。   孙斯百之前想用人参被阻拦住了,过后一直老老实实,但还是被康熙不喜,觉得他于医理上不通,留了一条命,罢黜回家了。   病一好,他就重新把朝政拿回到了自己手里,太子也不必继续念奏折了,仍旧去文华殿里读书,大阿哥仍旧在兵部。之前几个阿哥们本来是要搬出皇宫的,年前就已经在商量出宫建府的事情了,地址也已经选好了,因为关系亲近,彼此之间选的位置很靠近,胤禛特意挑了离云秀更近的一处府邸,旁边空余的位置也多,因为胤祚和胤祯闹着要和他一块儿住,三个人的府邸最好能门对门排排坐。   闹到后来,八阿哥也掺和进来了,他也想和四哥离得近一点。   所以最后选定的位置布局就是四阿哥府和八阿哥挨着,胤祚的和十四的就在离彼此一条街的地方——八阿哥和胤祚、胤祯的都是抽签抓阄才决定出来的,因为都想着离四哥近一点,可真正离得近的也就那么一处宅子,三选一,谁也不服气谁,那就只能看命了。   之前选好了地方,内务府也紧赶慢赶地去修好了地方,八阿哥现在还不能搬出去,他年纪太小了,今年一块儿出宫建府的就只有三四五这三个阿哥。   不过他们也因为康熙病了的原因没法儿出去,如今康熙病了,他们出宫的日子也就定下来了,都在九月里,一是想在宫里头过中秋,二是想亲眼看着云秀出嫁。   胤禛打小儿就是云秀她们看着长大的,情分不比寻常,如今云秀要成亲,还是从宫里头出去,他们当然也是要跟着看一眼的。   本来云秀以为就这样了,结果还没等她出嫁,康熙的旨意下来了:是说云秀献药有功,封了她做郡主,封号还是乐安。   之前康熙说要是金鸡纳霜有效果,那么等他病好了会赏云秀,云秀那会儿想着多半也就是个什么添妆之类的赏赐了,毕竟康熙上回连黄马褂都给了不是?她实在想不出康熙还有什么赏赐给她。   然后猛不丁地被郡主这个饼砸头上了。   “郡主?”云秀瞪大了眼睛看着圣旨,上头还真是清清楚楚地写着郡主两个字,“姐姐?我看错了?”   还真没看错,云佩说:“就是郡主。”   云秀有点不可思议,康熙怎么突然大发好心?她只说了两句话而已。   云佩陪她想了一会儿,然后:“我觉着,不止是金鸡纳霜的事情吧?应该还有青霉素?”单一个金鸡纳霜是没什么,可金鸡纳霜是用青霉素换来的,而青霉素是云秀发明出来的。   她觉得最重要的应该是青霉素,只是金鸡纳霜的赏赐听起来更名正言顺一些,毕竟那可是救了皇上的命,一个郡主之位绰绰有余。   云秀顺着想了想,忽然间就懂了:“所以估计这两年,皇上还是想继续对准噶尔用兵吧?”   青霉素就是消毒、抑制细菌感染,通常也就是手上、身上有伤口的时候才会用,什么时候伤口最多?当然是打仗的时候!三藩之乱已经平定,如今因为牛痘和水泥的推广,天底下太平许多,和沙俄也签订了彼此和平的条约,能动兵的地方也就只有准噶尔了。   往年因为打仗死的人不计其数,战场上被砍死的已经算是少数了,更多的是下了战场结果伤势加重或者被感染以后直接死亡的,尤其是现在用的大多都是火器,如果弹头不挑干净,嵌在身体里,很容易就引发感染。   青霉素的作用很重要。   康熙是看重了这一点,所以才给云秀封了郡主,对外说是因为金鸡纳霜治了他的病,救回了他,其实更重要的是青霉素,但是青霉素的存在不能对外宣扬太多,他允许白晋把青霉素带回法国,却不意味着他愿意把这种东西公之于众。   这个郡主云秀当之无愧。   想通了以后,云秀也就不纠结了,谁还会纠结自己的身份太高呢?如今宫里头正儿八经的郡主一个也没有——裕亲王福全的女儿们大多都在康熙二十年左右出生,而前头的四个女儿都已经亡故了,最大的年纪才四岁,如今膝下也没有别的女儿。   恭亲王常宁有七个女儿,大女儿就是贺珠,她是公主,后头所有的女儿,如今也只有第二个和第六个女孩儿还活,第二个女孩儿多年前已经出嫁了,第六个女儿倒是还留在家里,可是康熙都没封郡主。   或许是因为康熙并不喜欢这个兄弟吧,所以现在整个宗室里,能拎到前头来的郡主,也就只有云秀一个。在知道自己的“地位”的时候,云秀囧了一下,还真是一种新奇的感受,成为了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大清的郡主如果是居住在京师,那么俸禄是一百六十两,禄米是一百六十五斛,已经快赶上后妃了。   康熙过来永和宫的时候还很戏谑地说了一句:“不能给少了,要是给少了,你成了亲在外头都没银子使,回头还得哭着回来跟你姐姐要银子。”   云秀:“……”那倒是不至于。   不过说的也是,现在的旗人不许经商,她要是出了宫没银子使,总不能偷偷地开店去吧?虽然她已经是县主了,县主也有俸禄,不至于落魄成那个地步,但是比起郡主的一百六十两,那还是少了点的。   姐姐这几年在考虑要把宫里头的几个年纪到了的宫女给放出去,她也要考虑放出去一些,春雨她们年纪慢慢地大了,再留在身边不合适了,而且春雨她们是内务府的人,不合适跟着她一块儿出去,她可能还得出去以后重新挑人。   总之,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很多,而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   八月里,过完中秋,云秀和章佳氏她们一块儿看完了月亮,吃过了月饼,又一一告了别,准备出嫁了。   她是从宫里头出嫁的,康熙封了郡主的身份,出嫁自然也是按照郡主的排场来,宫里头这几年喜事也算多的,云秀这个和阿哥们成亲时候也差不多了。   相熟的宫妃都添了妆,宜妃直接豪气地又搬来了两个箱子,还叫人带话:“别在这儿跟我挑剔了,等你出了宫,看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进宫看你姐姐的时候记得给我捎上一份就成。”   荣妃一向很沉默,这会儿也送来了添妆,最后杂七杂八的东西加起来,算上内务府置办的以及云佩准备的,装了一百抬,压得实实的。   嫁妆要绕城一周再送到庆复准备的院子里,那一处院子后来又扩大了一些,倒是能好好地把东西给塞下。这么多的嫁妆往外头送,头一台进院门的时候,最后一台才出的紫禁城。   也并没有百姓们多说什么奢侈、奢靡,因为他们都知道今儿是乐安郡主出嫁的日子,京城里的房屋早就慢慢地换成了水泥砌的,加上烧得热乎的炕,至少冬天里不用再冻死人了,孩子刚生下来,到了五六岁里就统一送去种痘,牛痘可比人痘好得多,他们也不用担惊受怕,怕不种痘会长天花,怕种人痘风险太大,怕孩子夭折。   现在可好啦,他们不用担心这些了。   虽然日子还是苦,他们还是穷,可至少瞧着也有盼头,听说明年那些造水泥的地方要扩大制造水泥的规模,里头的人可能会不够,到时候还要朝着外头招人嘞,哪怕苦一点、累一点,多少还能赚点银子养家糊口,更何况这是们手艺,可以养到老吃到老、教给子孙后代们的手艺。   所以在知道这会儿是乐安县主出嫁的队伍,他们都笑眯眯的,骑马路过的队伍里头还有人往外头撒喜糖、送喜糕、还有任人手抓的花生、桂圆和红枣,谁都能沾喜气,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等花轿从宫里头出来的时候,那些百姓都踮着脚朝花轿看,虽然可能看不见郡主长什么样,看看轿子也可以啊,等回了家还能和孩子们说一说轿子长什么样,将来年纪大了,子孙都有了,他们也可以和后代们吹嘘——我当年可是看过乐安郡主轿子的!   坐在花轿里的云秀正在擦眼泪。   哪怕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等到出皇宫的这一天,她还是忍不住地掉眼泪,尤其是姐姐笑着和自己说别哭的时候,她实在忍不住。   一辈子就嫁这么一回人,姐姐亲自陪她换的嫁衣,亲手帮她盖的红盖头,临出宫前她紧张得不得了,一握住姐姐的手,整个人都平静下来了。   从小到大,她牵着姐姐的手,从跌跌撞撞,一直到现在可以独立成长,从稚嫩的孩童,到现在已经长大成人,都是姐姐陪着她。   她舍不得姐姐,所以哭了一次又一次,还是后来姐姐说成亲的时候哭不吉利,她才憋住了眼泪。   结果最后还是没憋住,想到姐姐依依不舍的表情,她坐在轿子里哭成了傻子。   眼泪不停地掉,一直掉到了家门口,掉到庆复朝她伸出了手。   她尴尬了一下——手上捏着喜帕,但是帕子上头还是湿的,沾了眼泪。   庆复一下子就摸出来了,知道她哭了,他脸色不变,拿下她手里的喜帕塞进自己腰间,再把手里牵红的另一头递到她手里,借着扶她的姿势悄悄问:“还哭么?”   云秀低着头,盖头挡住了脸上的表情,说不哭了。   庆复就露出一点儿笑:“走,我牵着你。”   他拉着云秀进了门,高堂上坐着的是云秀的阿玛威武和额娘纳喇氏。   外头的人其实也都奇怪过为什么坐着的是新娘子的阿玛和额娘,只是后来悄悄打听过以后,就都懂了——哎,新郎官和家里头关系不好啊,那也难怪了。   他们倒没乱说什么,那这新郎官看着就和气,新娘子又这么好,能是他们的错吗?肯定是新郎官阿玛的错啊!自个儿不珍惜,这会儿亲儿子要成亲了都不叫你,嘿,真丢人。   外头的酒楼里,二楼,佟国维坐在桌边上,对面是隆科多,两人跟前的桌上什么也没放,就放了两杯茶。   佟国维整个脸都是黑的,尤其是这会儿酒楼里也有别人,乐安郡主成亲又是大事,难免要说上两句,说到乐安郡主,肯定要聊新郎官吧,聊了新郎官,难免要聊到佟国维。   他们都是水泥牛痘的受益人,才不管佟国维是不是大官,心里头也想着,人都憋屈成那样了,总不会还在酒楼里头听着吧?所以个个嘴上说的话都不好听。   佟国维本来只是过来看一眼的,毕竟儿子没请他,确实有点丢人,可再丢人,他觉得那也是自己儿子,万一中途回心转意了呢。   结果在酒楼上坐了半天,听了一耳朵骂自己的话。   佟国维:“……”   他可真是活招罪!发什么癫没事儿跑过来挨骂?气死他了!   隆科多看他一眼,面上一脸担忧,心里头却是窃喜——佟国维出门一部分是自己真的想看,另一部分是他撺掇的,儿子成亲了,哪怕是个庶子,那也是亲儿子是不是?阿玛您都不去看一眼?万一庆复后悔了,想请您进去呢?   嘿,他阿玛还真听进去了,还特意穿了一身好衣裳,坐着等人请他进去。   现在好了吧,不仅进不了门,坐这吃了一肚子的气。   叫他说啊,该! 第100章   云秀看过了好几次别人成亲,自己成亲还是头一回,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她被庆复用红绸牵着,进去拜过了天地父母,夫妻对拜,坐到床上的时候,才意识到了——原来自己真的已经嫁人了。   外头还在吵吵闹闹的,宾客们推杯过盏,她坐在喜床上闷着,还没等和别人说上话,门框一响,云秀就又安静坐着了,身边春雨笑着叫了一声姑爷。   她一颗心扑通扑通跳起来,是庆复。   媒婆还在旁边,笑着把一杆秤递给了庆复:“新郎挑盖头。”   庆复借着昏暗的烛火去看云秀,她穿了一身大红的衣裳,是内务府百来个绣娘一块儿做出来的,华丽又庄重。印象里的云秀其实很少穿这样的衣服的,她喜欢颜色浅淡一些的,尤其是夏天,就喜欢浅黄淡绿一类的颜色,只有偶尔到了冬天才会穿一身红色的。   有一年过年的时候,乌雅家忙翻了天地炸丸子准备过年,云秀穿了一身新做的石榴红的衣裳,手里端着一碗新鲜热乎的炸物,想给隔壁一个人过节的庆复,往常她都是直接往墙头上爬,这回她心疼裙子,怕刮花了衣裳,不肯爬了,去了正门,把守门的三叔惊得不行。   这会儿想起往事,只觉得怎么都心头发软。   他慢慢拿着杆秤,掀起了盖头,杆秤落在托盘上,发出“笃”的一声,云秀抬头望着他。   两个人默默对视了一会儿,才在媒婆的催促下,把彼此的衣角绑在一起。   等走完了所有的流程,他们才安静坐下,庆复问她累不累,云秀说累:“又累又饿,我半夜里就起来了。”   昨儿半夜里起来,到了今儿晚上,滴水未进,也就喝了那一口交杯酒。   庆复连忙叫人去端吃的进来:“我特意问过额娘,知道你会饿,给你准备了吃的。”他说的是纳喇氏。   纳喇氏也是走过这一遭的,知道成亲有多受苦,提前就交代过庆复了。   春雨端进来一碗鸡丝汤面,庆复叫她慢点吃:“不能吃太油腻的,好歹垫垫肚子。”   吃完了饭,还没怎么说话,云秀忽然想起什么,站起来走到窗边,把窗户往外头一推——不出所料,窗户底下蹲满了人。   从四阿哥胤禛到十四阿哥胤祯,十个阿哥全都挤在窗户下头,排成了两排,全都支着脖子偷偷往里头看。   云秀黑着脸:“你们在这儿呆了多久了?”   胤禛是年纪最大的,这会儿就被推出来回话:“没多久……也就是跟着姨夫进来的。”   胤祯还在后头喊:“我都说了这里不合适吧?姨姨肯定早就有心理准备了,百分百被发现……”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其他的小阿哥们给摁了下去。   云秀竖着眉:“都给我进去。”   十个阿哥垂头丧脑地排队进了门,都是半大小子,就算是人挤人站成了两排,那也好多,瞬间屋子就满了一半,还特别乖地按照年纪和身高排好了队。   胤祺、胤祚、胤祐、胤禌、胤裪和胤祥都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胤禛和胤禩站得直直的,目光炯炯地盯着云秀。   剩下几个小的,胤禟胤俄和胤祯还嬉皮笑脸的:“姨姨今天真好看。”   底下排排站的阿哥们都点了点头:“姨姨真好看!”   云秀再想说的话也被这些孩子的彩虹屁给憋回去了。她先叫胤禌到身边,摸了摸他的手:“小十一累不累?”   胤禌生下来的时候身体就不太好,这些年一直精细养着,宜妃很少把他放出来。云秀摸他的手,是温热的,就放了心。   胤禌红着脸说:“胤禌不累,胤禌也想出来玩。”他今天求了五哥好久,五哥才把他带出来的。   云秀笑着点点头:“等会出去的时候叫春雨给你拿个手炉,别在外头呆太久,今儿也别急着回去了,路上颠簸,更深露重的,就在姨姨这里睡下好不好?”   她说完这话,其他几个阿哥愤怒了:“姨姨,人家也想睡”   胤祯拿捏准了云秀吃软不吃硬,挤开兄弟们跑到云秀跟前抱住了大腿,仰头用萌萌的圆眼睛看着她撒娇:“姨姨,你就把我们留下来吧!”   云秀:“……”她戳了戳胤祯的额头,“行!客房多的是,今儿都住下。”   “好耶!”   目的达成,想闹洞房又被逮住了,阿哥们也就没敢再胡闹,虽然知道姨姨脾气好,可姨姨生气的时候,也会很可怕的!他们一溜烟儿就跑了。   云秀叉着腰哼了一声,扭头准备回去,就看见庆复在灯下看她,顿时收敛了,然后又想起来,他们两个彼此之间什么模样儿没见过?这会儿矜持个什么劲儿?   她立马放松下来了:“天色不早了,安寝吧?”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直到看见庆复在等下蓦地红了耳朵,紧跟着,她就意识到了这句话的含义,耳朵也跟着红了。   灯火摇曳,映着两个红着脸的人。   ……   胤祯拉着胤禛,问:“怎么就跑了?不是说要闹洞房么?”   胤禛虎着脸:“你还敢闹?等会姨母生气了怎么办?”   胤祯:“哪有那么容易生气的?姨姨对咱们可好啦,唉,可惜我年纪还小,不然……”   话没说完,他头上就挨了一记:“什么话张嘴就敢往外头说,回头叫别人听见了可不好。”胤禛扯着胤祯朝外头走,“今儿来的人多,姨姨肯定累了,咱们去帮着把人招待了去。”   胤祯应下。   等他到了前头才发现几个说要去客房睡觉的哥哥们一个也没去,全都在前头待客,来喝喜酒的也并不都全是相熟的人家,好些都是说不上名字的普通旗人,这些都是和乌雅家相熟的邻里邻居,见了这场面早就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束手束脚的。   胤禩正安排这些人,他面上和气,看着就好说话,呆了一小会儿,那些人就都松了口气,也开始有说有笑了,等胤禩离开,他们还说:“听说是个皇子阿哥,没想到就跟咱们自家的小孩儿似的,看着就规矩,一点也没架子。”   “是啊,这年头甭说是皇子了,就是那些落魄宗室,那都拿鼻孔瞧咱们。”   “前儿不是还有个王爷欺凌弱小,结果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么?”   “别说王爷了,就是这家的姑爷的本家,好像是这家姑爷的哥哥?听说抢了自个儿岳父的小妾,让小妾掌着中馈,正室都被挤到边儿上去了!”   宴席上头本就是八卦流传最广的时候,东家长西家短,哪怕与世隔绝都能给你扒拉出一点儿八卦来,更何况隆科多从来都没有掩饰过李四儿的来处,自然成了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他们也都是嘴上说说,自扫门前雪,哪有空管别人?   胤禛他们来得正巧,听完了全程,胤祯就拉着胤禛问:“隆科多这样跋扈,都没有御史参他?”   胤禛冷笑了一声:“谁敢参呢?前两年参纳兰明珠的郭琇你还记得么?”   胤祯说记得:“三张参人的折子,送走了三个权臣,那会儿不都说他威风么?”在河道总督上呆了十几年的靳辅垮了,朝堂上呼风唤雨的纳兰明珠也垮了,后来的天子近臣高士奇也迅速地倒了台。   纳兰明珠一党分崩离析,就只用了郭琇三张折子。   可胤禛说:“郭琇两年前被下放了。”皇阿玛对外的说法是郭琇因事回乡,其实就是因为弹劾了纳兰明珠一党,太惹眼了,朝堂之上无人敢撄其锋芒,谁都惧怕他。   皇阿玛后来就把郭琇送了出去,名义上是保护,其实也是夺权。   郭琇弹劾的三个人确实都该弹劾,可难道索额图一党就没有值得弹劾的人吗?郭琇又为什么会紧盯着纳兰明珠一党呢?他是清官,清官也有难管的事儿,从他弹劾完了高士奇以后,朝堂上无数人攻讦于他,皇阿玛没办法,所以把人给下放了。   从那以后,御史台就和哑巴了似的。   谁敢继续弹劾?一旦弹劾了那迎接的就是狂风骤雨,尤其是索额图、明珠这样的权势滔天的人物,同理,隆科多也是这样。佟国维是皇上的舅舅,隆科多是皇子的舅舅,他们敢弹劾吗?不敢。   要是隆科多的福晋家世更加显赫一些,不说别的,就说是索额图的远族亲戚,这样的情况也不会一边倒。   胤祯若有所思:“所以,咱们手里头得有权势才成。”   胤禛嗯了一声。   “唉,四哥你们都已经开始参与政事了,我才开始念四书呢。”   胤禛揉了揉他的脑袋:“等你长大了就好了,我们小十四将来肯定是大清第一巴图鲁。”   等招待完所有的人,几个阿哥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去洗漱睡觉。   客房多,但也没一下子空出来十间的,只能两个阿哥挤一挤,胤祯和其他人石头剪刀布,抢到了和四哥一块睡的权力。   夜里,兄弟两个躺在床上,胤禛半闭着眼睛养神,胤祯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心里想啊,将来他也要手握权势,至少要比隆科多更加厉害,到时候他要保护额娘和姨姨,保护四哥和六哥……   #   成亲第三天是回门,云秀先领着庆复去了乌雅家,双方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人了,略坐了坐就叫云秀:“今儿是不是还得去宫里一趟?赶紧的,别在这儿耽误太久,咱们随时都能见,别叫你姐姐等急了。”   云秀应下来。   她早就递了牌子进宫,结果还没等人把牌子往永和宫递上去,康熙就说了,如今紫禁城也算是云秀的半个娘家,想进来的时候就进来,不必太拘束。   倒是解决了云秀进宫的事情,云秀和庆复给康熙行礼的时候也格外真心,好歹受了恩惠不是?   康熙坐在上头看他们俩,半天忽然笑了一声,合上手里的奏折,说:“朕怎么觉得,你们俩也有朕撮合的缘分在?”   当年云秀有什么事儿,都是康熙下令,叫庆复帮衬着做,这不是一来二往,俩人就生了情愫了吧?   康熙乐滋滋的,觉得自己这个媒人当的还不错。   云秀都没好意思拆穿他,笑着附和了,没一会儿,他也说:“行了,见过礼就去吧,去看看你姐姐,庆复,你留下,朕还有些事要问你。”   云秀就朝永和宫去,才出了乾清宫的门,就碰上了进来的佟国维,他满头的汗,还喘着气。   梁九功先迎上去的:“哎哟,佟大人,外头这么热的天,您这是一路从宫门口急赶过来的?”   云秀眨了眨眼,宫里头可不许跑,大臣也不许,佟国维这么着急,看着还这样累,怕不是一路从宫门口竞走进来的吧?难道还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   她摸不着头脑。   佟国维喘了两口气就冷静下来了,咳嗽一声,在云秀跟前停住了脚。前几天他从庆复家门口回去以后越想越气,这儿子真是翅膀硬了,真要把家族抛到脑后了,连他这个阿玛也不认了。   他气了两天,心口一阵阵地疼,喝了两碗药缓过神,第三天也就是今天,一大早的,突然想到云秀和庆复是要回门的,急急忙忙就过来了宫门口等着,结果等错了门,他想的是云秀宫女出身,必定走的是神武门,所以在神武门等着。   结果他忘了庆复,庆复是男眷,走神武门可能会冲撞了后宫的人,所以他们走的另一道。   等佟国维知道他们早就已经进宫了,这会儿又匆匆忙忙赶过来了,这不,气才刚喘匀,他就惦记着自己的身份,自己可是云秀的公公!她合该向自己行礼磕头才对。   于是,他在云秀跟前站住了脚。   结果云秀只是朝他行了个福礼:“佟大人。”   佟国维脸僵了一下。   云秀一心惦记着姐姐,哪里还顾得上他?行完礼就走了。   梁九功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偷偷笑了,云秀这脾气还真能治得住佟国维这样的,一点都不带含糊,只是他也不能干看着,得上去打圆场:“佟大人是要见皇上么?庆复大人正在里头呢,乐安郡主才得了令要去永和宫见德妃娘娘。”   佟国维一口气提到了一半,不上不下的。永和宫,是啊,他还得看永和宫的面子,看四阿哥的面子,这会儿憋着也没什么,将来四阿哥大了,在朝堂上站不住脚了,那就得看他的面子了。   他摸了摸胡子,哼着小调进去了。   云秀到了永和宫,和姐姐说话:“才刚我碰见佟国维了。”她又不是傻子,佟国维跑成那样进了宫,不就是为了撞见他们两个?可庆复已经在外头表示和佟家决裂了,他们也不必非要做出一副上赶着的样子,反倒叫人看不起。   就现在这样,不冷不淡的,规矩上找不出任何的差错,顶多叫他心里怄气就成。   云佩说她学坏了。   云秀立马就绷不住了,笑着说:“我都到外头去了,以后可没有姐姐顶在我前头了,再不长大一点儿,被人吃了都不知道。”   云佩也跟着笑。   没一会儿,云秀问她:“皇上怎么突然跟我说可以自由进宫了?”她可不觉得康熙会惦记着这样的“小事”。   云佩说:“前儿皇上来永和宫了。”他来的那会儿自个儿正在发呆,往常云秀一直陪着她,猛不丁儿的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胤禛他们又要忙出宫建府的事情,所以她有一点儿空虚无聊。   康熙看见了,问了伺候她的如意——司药她们过两年就要出宫了,如意不想出宫,她觉得在皇宫里头更舒坦,出去了也是嫁人,伺候一大家子还不如伺候主子一个,更何况,在宫里头也离孝昭皇后更近一些。   如意那会儿和康熙说了原因,康熙站了一会儿,就传了旨,叫云秀能随时进宫。   云秀看着姐姐,说:“之前还真没感觉错,皇上心思变了。”   云佩脸色淡淡的:“晚了。”   是晚了,云秀不说话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等把人都伤害了一遍了,再去哄,有什么意思?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   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表情,云佩说:“你在外头也要好好的,不必替我担心,宫里头的事情我都能拿捏清楚,就只是担心你罢了,有事儿就尽管叫人给我递消息。”   云秀应下。   另一边,庆复从乾清宫里出来,身旁跟着佟国维,刚刚父子两个站在乾清宫里,愣是一句话也没说上,一个眼神也没给。   佟国维心里头颤悠悠难受,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两个人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一句话,来来往往的大臣们都看见他们了,笑着跟佟国维打了声招呼。   在路过了第不知道几个眼熟的大臣以后,佟国维憋不住了,低声问庆复:“你当真要这样对阿玛?”   庆复目光轻轻落在紫禁城的屋檐上,说:“阿玛当初要我娶云秀,我不肯,后来您给我安排了别家的女孩儿说见一见,我也不愿意,您自己说的,不成亲就永远不要进佟家的门。”   佟国维差点跳起来:“那你现在不是成亲了吗?有什么不好进佟家的门的?”   庆复冷静地问:“阿玛您心里头不清楚?”不是不好进,而是没那个必要进。佟家并不缺他这样一个庶子,前头的哥哥们各自都有用处,大哥善文,二哥善武,三哥智谋见长。   阿玛现在想叫他回去,不过是想顺势拿捏乌雅氏罢了,他们并不是看中自己和云秀,而是想通过云秀掌控德妃和四阿哥。   他低着头说:“阿玛,云秀从来都不会是轻易被别人掌控的人,多年前我是这样跟您说的,如今亦是,我比您更加了解她,也尊重她,她不高兴、不乐意也做不到。”   “不过是个女人!哪里值得你这样?天底下的女人还少么?”佟国维急坏了,“就你喜欢她这样的,阿玛能给你找一堆出来。”他已经完全忽视了庆复已经和云秀成亲了的事实。   庆复却不会:“就因为阿玛您这样的想法,所以我绝对不可能回去,云秀和别人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   他索性把话都摊开来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您要是真心把我当儿子,把她当儿媳妇、当家人,或许我还会认真考虑一下,但您还只是把她当一枚棋子,您看不见她自己的好,只看得见她身上的利益。”   整个佟家都是这样的风气,利益至上。从孝康章皇后开始就是这样,他们尝到了甜头,所以拼了命地往权势里头扎滚子,家里的女孩儿们年纪合适的全都送进了宫里,孝懿皇后在宫里头病成了那样,浑身都是苦楚,他们看不见,他们只想着靠她拉拢皇上,靠她拉拢皇子,加重家族的权势,孝懿皇后没了,他们就送了另一个姐姐进宫。   其余的姐姐们呢?一个嫁给了额亦都的曾孙宽保,另一个嫁给了遏必隆的儿子颜珠,个个都是满洲重臣,身份上算是佟家高攀的。   在家里头的时候都是姑奶奶,年纪到了,就得送去当成联姻的工具。   庆复看着佟国维:“几年前,淑慧姐姐到了十七岁的时候,您为什么继续给她报了病没参加选秀?”   佟国维哑然。他说的是如今还在宫里头的小佟佳氏,本来多年前就该参加选秀的,进宫还是撂牌子那都是看命,可佟家不姓命,正好儿赶上了钮祜禄氏封皇后,而孝懿皇后只是贵妃,他们咬咬牙,想着豪赌一场,所以把佟佳淑慧留在了家里,等着以后再送进宫去巩固她姐姐的地位。   别人家的女孩儿最晚十七八岁就成亲了,佟佳淑慧留到了二十岁。   庆复看着佟国维:“您知道吗?外头的人都说咱们佟家被利益熏了心,整日里头都惦记着卖女儿进宫换权势。”佟家从来都不把女儿当女儿,更别说外头娶进门的儿媳妇了。   大哥读多了儒家的书,心里头还有礼义廉耻,所以和大嫂还算相敬如宾,二哥是个练武的暴脾气,一有不顺心的,回家就和二嫂打架,三哥隆科多更不必说了,爱妾李四儿的八卦传得满城风雨,三嫂如今在家里头还要看侧室的脸色过日子。   他比前头的哥哥们年纪都小,成亲的也更晚,到后头弟弟们也都成了亲,他还是独身一个,已经看遍了家里头那些嫂子弟妹们受的委屈了。   虽然他并不会让云秀受委屈,可谁知道府里头的那些人会不会用礼法压着云秀?   所以此刻,不管佟国维说什么,他一个已经出来了的人,就绝对不会再回去。   佟国维内心失望,却也不得不承认,庆复说的很有道理——他是正确的,可谁没有为了家里牺牲的时候?前头那些先辈们为了佟家的荣耀同样牺牲了生命啊!   彼此没有办法让对方认可自己的看法并且做出改变的时候,本就没有必要再强行相处下去了。庆复已经拿定了主意,他不靠家里,从前得来的东西也会还回去,至于云秀,不必叫她淌这趟浑水了。   正想着云秀,她就过来了,脸色是明显的笑意,想来在永和宫呆得很舒坦。庆复也忍不住露出笑,快步上去搀扶住了她:“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不多呆一会儿?”   云秀拉住他的手:“以后进宫的机会还多着,我想着你还等着我,这会儿在宫里头没有歇的地方,就赶忙出来找你了,你累不累?”   庆复说不累:“以后我还送你进宫,你也不用急着来找我,明德还在宫里头当侍卫,我可以去他那里坐一坐的。”   “好。”云秀弯起眉眼笑。   庆复见她笑就高兴:“那咱们回家?”   两双手握在一块儿,云秀朝佟国维点了点头,扭头和庆复说:“回家。”   从前乌雅氏是家,她在那里长到了十三岁,后来进了宫,永和宫就成了第二个家,姐姐和胤禛、胤祚、胤祯还有扎喇芬都是她的家人,现如今她成亲了,就有第三个小家了。   小夫妻两个在佟国维的视线里慢慢走出了宫。   哪里进的就从哪里出,车夫驾着马车在外头等着,云秀和庆复上了车,一路回了小院,才刚进了门,还没说什么,就听管家说,佟国维的夫人赫舍里氏领着儿媳妇儿们递了帖子,想要见一见云秀。   就为了递帖子这事儿,赫舍里氏还怄着气,婆婆想见儿媳妇,什么时候还要递帖子才能见了?   她心里头不爽快,可也没办法,庆复走之前就交代过,要是佟家来了人,一律都拒在门外,不许她们打扰,等他回来了再处置。   他态度强硬,赫舍里氏就算拿架子也没办法,门都进不了,人也见不着,更别说端起来使威风耍横了,只能留下了帖子。   听了这话,庆复就说:“不必管她们,已经断了关系的人了,不用再见了。”   云秀在旁边没说话,她现在也不太好插手庆复的家事,主要是没想好该怎么处理,只能选避而不见。   可显然他们两个的避而不见没什么用,头一回的帖子没回复,赫舍里氏就见天儿地叫人往他们府里头递帖子,丢一张送一张,连门房都觉得烦了,觉得她也忒没皮没脸的。   云秀那天坐在院子里喝茶,听了动静,手上的茶杯一放,忽然知道了,这样的作风未必就是赫舍里氏的。   这样不讲究礼仪,多半还是李四儿出的主意。   果然,没多久,门房来报,说外头一个自称隆科多妾室李四儿的女人求见郡主。   云秀盯着眼前的茶杯,说:“你就和她说,隆科多的女眷要见我,怎么也要他们府里头的三夫人亲自来,派个妾室来做什么?我这里又不需要人伺候。”   门房瞅瞅她的脸色,应下来了。   等出了门,对着等在门房处的李四儿原话一句不动地传了:“郡主娘娘说了,还请隆科多大人的夫人亲自过来,她不需要妾室来伺候。”   李四儿脸都绿了。   她是个暴脾气,从跟了隆科多以后在府里头那叫一个得意,连正室夫人都不放在眼里,嚣张得很,这会儿被拒之门外,还拿话羞辱,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乌雅云秀,你给我滚出来!”   门房:“……”祖宗,您这脾气还真够大的啊?什么气儿都敢撒?也不瞧瞧这里是哪里?   还没等他进门,旁边就来了一队九城兵马司的兵:“嚷嚷什么呢?什么人敢闹郡主府?带走!”   李四儿话都没来及的说,就被带走了。   四阿哥府里,胤祯正坐着和四哥说话,听了回报的消息,咧着嘴笑了:“该!叫他们好好审问一下,别轻轻放过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隆科多从朝堂上回来,先去偏院看李四儿,结果进了门都没等到她听着声儿出来,疑惑了一下,还没说话,李四儿身边伺候的丫头跑出来,哭丧着脸说李四儿被带走了:“太太也没说什么,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一会儿就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带走了,来得那样快,说没有准备,谁信啊?”   李四儿跋扈,她院里头的人也跟着跋扈,对着隆科多也没什么尊卑理念,什么话都敢往外头说。   隆科多也不在意,他一心只关心着李四儿:“叫五城兵马司带走了?谁许的?难道没报我名号吗?”现如今还敢把佟家的人带走,那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丫头看他的脸色,怯怯:“没来得及说呢,人就被带走了。”   隆科多:“……”他都想骂一群废物了。   然而这会儿骂人也没什么用,他还得去把李四儿给接回来:“去,还不去收拾马车去?要我催你不成?”   丫头应下,还没出门又被叫住了:“记得在里头垫些软和点的布,你主子爱杭绸,就用那个。”   交代完事情,隆科多就去了五城兵马司,五城兵马司是在康熙十三年才成立的,到如今足有二十多年,如今正副指挥使基本都是皇亲国戚担任的,隆科多自觉也是皇亲国威,想要要个人出来还是很简单的。   结果刚到门口,人就被拦下来了:“我们指挥使今儿不在,不能见客。”   隆科多哦一声:“我不见客,我来带个人走。”   “您说笑了,指挥使人不在,里头的人怎么能带走呢?回头上头要是怪罪下来,我们也没法子呀?”   隆科多脸色已经冷下来了:“今儿这人我非得带走不可,你们指挥使现在在哪儿?”   “在四阿哥府上做客。”   隆科多冷哼一声,扭头就去了四阿哥府,一路顺顺利利的进了府里,也没人拦着他。   进了门,他大刀阔斧在椅子上坐下,就叫管家上茶:“这么大一个府邸,竟然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胤禛才进门就听见了这句话,皱起了眉头。   隆科多见了他也不起身,反倒笑着说:“四阿哥好啊,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呢?”   胤禛走过去坐下,慢悠悠地叫管家上了茶:“您来晚了,才刚已经走了。”   隆科多瞬间拍桌而起:“耍我呢?我才刚从正门进来,怎么没瞧见有人出去?”更何况他是从五城兵马司一路过来的,指挥使要回去必定走的是同一条路,怎么可能碰不见。   胤禛无辜:“许是正好错开了吧?”   隆科多一屁股坐下来了:“是吗?”   他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背后有谁的推动,不然怎么可能五城兵马司敢带走他的人?还直接抓他的妾室?最开始他们说人在四阿哥府的时候,隆科多就明白了,从刚刚进来到这会,他都在试探,试探四阿哥对他的态度。   要是四阿哥铁了心要收拾李四儿,别说让他进门喝茶了,都不会让人知道这事是他的手笔。   多半只是一个警告,四阿哥也不敢轻易得罪他。   想明白以后,他就笑着说:“真要论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舅舅,当年我姐姐照顾着你,多少也是有几分情分在的。”   四阿哥撇了撇嘴,没对这事作出评价,反倒说起正事:“甭管您多宠自个儿的一个妾室,在屋里头随便你宠,别随便把她放出来撒野,也不是什么人她想见就能见的。”   他很不留情面:“姨母如今已是郡主,李四儿敢在她门口大吵大闹,已经是犯了忌讳了,如今只是关一天已经算是从轻发落了,你要是想领她回去,明天这个时候再去五城兵马司就成。”   李四儿态度嚣张了一点,胤禛却也不能真的把她给处理了,逼急了隆科多来个鱼死网破,谁也讨不着好。   如今这样,不过是做个样子让他知道自个儿也不是好欺负的,叫他回去以后多多约束李四儿,别什么事儿都敢往上头凑。   隆科多觉得自己被打了脸丢了人,心里头窝着火也不能说什么,因为在他跟前坐着的是皇子阿哥,他们才是真正的皇子皇孙,和他们这样的靠着姻亲的不一样,皇上会偏袒谁也是显而易见的。   脑子坏掉了他才会选择和阿哥们争锋相对。   两个人静静坐了一会儿,隆科多就说有事告辞,他得想别的办法看看能不能把李四儿捞出来。   胤禛坐在位置上,胤祯从后头偷偷跑过来:“人走了?”   胤禛说走了。   “那个什么李四儿还在五城兵马司?要我说就该关上她两三天,嚣张个什么劲儿真是的,我都没她胆子那么大,还敢在大门口骂姨姨。”胤祯气咻咻,“要我说,就该叫五城兵马司天天住这条街上,看见李四儿就逮起来,看她还敢不敢再来。”   胤禛说:“你这暴脾气可怎么改?”   嘴上这么说,却也没说他做错了:“姨妈那边佟家的事儿多,虽然姨夫都尽力避开了,可耐不住佟家脸皮厚,姨妈要是脸皮薄一点,指不定就被拿捏住了,咱们多看顾着点。”   胤祯就眨巴眨巴眼睛:“四哥六哥都住在外头,我住在宫里,可怎么看顾?要不然我也搬出来住吧,不用多,一旬出来住上七八天就成。”   一旬一共才十天,胤禛瞪了一眼胤祯:“要不然你就去跟皇阿玛说,看看他同不同意你出来?”   胤祯撇嘴:“让他同意?怎么可能嘛。”   胤禛缓和了语气:“一旬过来住上一两天还成,我和你六哥府里头的空房都给你留着,你也不能常往外头跑,也想想咱们额娘,姨妈出来了,额娘心里头肯定想念的,我和你六哥已经出宫建府,不能见天儿地往宫里头跑,你常住在宫里,多替咱们孝顺额娘。”   胤祯立马答应下来了。   他就这么个脾气,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看,什么都想参与,尤其是哥哥们的事情,他不进来掺和一脚浑身难受,又自个儿年纪小,很多事情都加入不了,难免急得跳脚。   胤禛他们都已经掌握了拿捏他的办法了,那就是让他忙起来,给他找事情做,尤其是那种孝顺额娘之类的看起来能体现男子汉气质的事情,只要交代给胤祯,他一定会接下来,并且去努力做到最好。   他在自由地疯长,小孩身体里装着一颗属于大人的心,却又难免带了一点幼稚,所以看着有点好笑,但细品一下,其实都是觉得自己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能被哥哥们看不起,所以他也要参与进去,这里不行,他就换另一个能行的事情。   这个傻小孩还不知道哥哥们把他看得透透的,心里头还在想着要帮哥哥们好好照顾额娘。   天真又可爱。   处理完了隆科多的事情以后,他们就直接走到云秀那边去蹭饭吃。   自个儿府里头的厨子怎么都做不出来永和宫的口味,哪怕都是内务府御膳房出身的那些厨子做饭也是这样的,倒是姨妈那里的调教出来的口味还相合一点。   云秀把他们都叫了进去,今天胤祚不在,他还在宫里头陪云佩。   胤禛玩笑一样说起两边府里厨子的差距。   云秀就说:“哪里不一样呢?我这儿也是内务府出身的御厨。”她出嫁之前帮高太监求了情,把他接出了宫。   高太监在御膳房呆了也很久了,年纪大了,舌头和手上的刀功都没以前灵活,呆在御膳房里头也没什么意思,知道云秀要出来,就主动找了她,请她帮忙让内务府把自己放出宫。   他也没想着云秀出了宫仍旧把他当干爹看,虽说当年在宫里头有几分情谊,但谁知道将来怎么样呢?等出了宫,他就自由了,也不必低着头伺候人了,拿着自己多年的积蓄开个酒楼都行,那日子不乐乎?   结果云秀把他接出去,安排了一处小院子给他住着,请了小厮帮忙照顾他,说就算是出了宫那也是干爹,才进宫的时候既然正儿八经拜了干爹,那就一辈子都是干爹,养老是应该的。   高太监心里头高兴啊,在宫里头呆久了,那一点活人味儿都快熬没了,难得碰上个伶俐的丫头,自个儿又争气,都成了郡主了——嘿,那些个宫里头的老家伙,还没他舒坦呢。   心情好了,他也乐意指点指点云秀府上的那些厨子,反正也不用自己动手,动动嘴皮子罢了,那厨子也上道儿,把他当亲爹捧着,一口一个师傅叫的甜,稀里糊涂的,两个人就成了正儿八经的师徒了。   如今云秀府上的吃食都是高太监领着徒弟一手调教出来的,所以还真是永和宫的口味。   庆复一般这个时候就安静坐着,看着云秀和侄儿们一块儿说话,眼里头都装着云秀。   吃过了饭,云秀说要打理内务,胤禛就领着胤祯出来,庆复送他们,两边搭上了话。   庆复如今在翰林院任侍讲,毕竟是已经熟悉的人了,他面圣的机会比起旁人要多一些,等到了冬天收官的时候,想必就要继续往上头调任了。   胤禛和他聊天也是聊一些朝堂上的事情。   说完了以后,胤禛忍不住提起佟家:“今日碰见了隆科多,李四儿叫我们派去的九城兵马司抓起来了,隆科多去托了人求情,她今儿晚上就能被放出来,按照她那个性子,多半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姨夫要当心一些。”   庆复说自个儿知道:“我已经和阿玛说清楚了,往后他也不会再找云秀的麻烦。”   胤禛点点头。从成了亲以后,他才明白,其实家里头的事儿就该男人扛下来,说到底这也是佟家和姨母之间的事情,他们本来是没什么联系的,可姨妈嫁给了庆复,庆复就成了他们两个中间的联系,与其让姨妈自己去面对佟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还不如庆复自己去处理,在家庭和福晋之中做出选择。   就像额娘有事儿也是和他说,然后让他和福晋去商量拿主意一样。   #   第二天,许是庆复和佟国维说的那番话起了作用,佟国维的福晋赫舍里氏倒是没来了,那些大嫂二嫂的也没来。   李四儿被隆科多领回了家,可能是被吓到了,也没再作什么妖,云秀的日子恢复了平静。   康熙的身体早就大好,之前还要太子给自己念奏折,如今又用不上了,叫他仍旧回去读书,听说为了这事儿,太子摔坏了好些毓庆宫的摆设,他都忘了,毓庆宫里头的东西都是康熙亲自交代内务府准备的,没了那么好些,内务府要重新替换,自然而然的,康熙也就知道了太子发了脾气。   双方彼此的信任愈发淡泊了。   云秀成婚后的第二个月,礼部上书说曲阜孔庙落成,需要告祭。这个还是庆复回来跟她说起的,他如今在礼部,对于曲阜孔庙的事情一清二楚。   康熙这些年想要对外展现自己很重视汉文化,所以登泰山、告祭天下、修曲阜孔庙,就是为了博得汉人们的好感,明年又要亲征噶尔丹,自然想先稳定大清内部。   云秀问庆复:“皇上应该不会亲自去吧?”他这两年频繁生病,身体本就被掏空了,再要去一趟曲阜,肯定撑不住。   庆复说:“皇上派了三阿哥主祭。”除了三阿哥,还有四阿哥和八阿哥。   云秀愣了一下。之前康熙叫了大阿哥祭天,她还以为这会儿多半要换成太子的,哪怕太子惹了他生气,为了前朝的平衡也会捏着鼻子让太子去,结果竟然派了不相干的三阿哥主祭?   别的不知道,胤禛和胤禩肯定是顺带的。   她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之所以不叫太子去,或许是因为现在本来汉人就支持太子的多吧?当初立太子的时候就是为了稳定大清,以及和朝内的勋贵大臣相抗衡,现在大清内部稳定,外头的汉人们不知道太子是什么性子,只知道传言中他博学五车,自然会偏向他。   康熙不想让汉人们再继续支持太子,怕他威视太重。   而三阿哥本身就是崇文的,满肚子的儒家经典,还写的一手好字,真要推一个合适的人出来,那他就是最好的人选。胤祉也在礼部任职,本就和曲阜孔庙的事情有关,这事情肯定是要他来做的。而他在朝堂上势弱,荣妃并不高调,在后宫里头温和静默,她也没什么母家,单单一个胤祉是不够撑起来的,所以康熙把胤禛和胤禩也给拉上了。   想通了以后,她就放松下来了,好歹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理由。   只是,她还是忍不住感慨一句,现在老大和太子已经争起来了,老三老四老八目前都是里头的炮灰,等到了老大和太子倒台了,现在参与进来的老四和老八就要开始争了。   胤禛知道自己要去祭孔庙的时候心里头还是高兴的,他在户部任职,在他任职之前户部的尚书是科尔坤,也就是大阿哥的岳父,纳兰明珠倒台以后,科尔坤就被索额图一党以莫须有的罪名给参了,剥夺了尚书的位置,如今的户部尚书是马齐,索额图的亲信。   他一个既不站大阿哥又不站太子的人夹在中间简直寸步难行,每回到了户部就被人领着去喝茶看邸报,一点儿事也不让他干,时间长了,他自己都觉得厌烦。   之前盛京欠收,皇阿玛叫户部赈灾,整个户部都忙得团团转,只有他一个人清闲得很,简直格格不入。   如今皇阿玛肯叫他跟着三个去祭祀孔庙,他不就有了事儿做了吗?   可能唯一比较例外的就是胤禩了吧。   云秀进宫陪姐姐说话的时候,布贵人还说起胤禩:“皇上怎么会跳过那么多个阿哥,派八阿哥去?”   云佩听了就说:“怎么不派八阿哥去?”五阿哥在太后名下长大,汉话都是勉强说得通顺一点,他差点都要放弃学汉话了,还是后来跟着云秀才坚持下来的,就这样,皇太后还心疼他心疼得不得了。   胤祚这些日子更别说了,一心扑在数学上头,总不能他去祭孔庙,人家问起你最近看什么书,他说我在看《九章算术》分析立体几何吧?   七阿哥胤祐……这可怜孩子不提也罢。   所以数来数去,还真就只有老八胤禩合适,他是康熙二十年出生的,今年也十三岁了,该开始担起事情来了,更何况也只是陪同前去,主要的还是三阿哥,出不了什么差错。   布贵人听完还真是,也就不说话了。   云秀听姐姐数起几个阿哥,忽然想到:“胤祚和胤祐今年是不是也得开始看福晋的人选了?”   云佩说是。今年挑好了人选,等明年后年就得成亲了。   她们两个又得面临着之前给四阿哥挑福晋的困难了——虽然多半都是让康熙自己去纠结,她们顶多听一听人选是谁,要是实在不合适,看看是不是能改一改。   这回还没来得及挑人,胤祚就从那一堆的《九章算术》里爬出来了,斩钉截铁地告诉云秀和额娘:“我不想要格格。”   云秀和云佩对视了一眼:“嗯?”   胤祚皱着眉头:“就是不想要,甚至连福晋也不想要,我怕太麻烦了。”瞧瞧四哥,自从成了亲娶了福晋,陪他们这些弟弟的时间都变少了,虽然也有当差了的缘故,可他有时候也会和他们说起后院的事情,福晋要管着,格格也要管着,听着就好麻烦。   布贵人在旁边笑:“你啊,这是还没娶媳妇儿,所以不知道娶媳妇儿的好处。”这年头的爷们屋里头怎么都得娶个福晋,将来朝堂上女眷应酬的时候不要福晋么?有时候爷们的消息还得从福晋们那边儿打探呢。   除非胤祚打定了主意以后就一直闷在书堆里头,就这样,出宫建府的时候中馈还得要福晋掌着,不然没法一直看书是不是?   胤祚就不吭声了,最后还是说:“那娶福晋,但是也不要格格。”他和福晋两个人一块儿过日子就成了。   他也知道这事儿额娘做不了主,干脆自己去见了康熙,要求只要一个福晋,屋里头不要其他乱七八糟的人。   康熙本来是不同意的,皇子阿哥哪有不娶侧福晋和格格的?那都得开枝散叶,皇子皇孙越多越好才行。   结果胤祚咬死了不想娶,麻烦,不想要,皇阿玛你再逼我,我连福晋都不娶了,直接三连堵住了康熙的嘴。   云秀和云佩也帮着他说好话,不过没刺激康熙,找的借口都是万一以后就开窍了他肯定会自己也想纳的,孩子年纪还小,没想明白之类的话。   ——反正只是说一说罢了,将来怎么样还不是胤祚自己说了算。   康熙知道她们的小动作和小心思,只是没大在乎,他心里头也认可那个说法,孩子年纪还小呢,将来就知道了。   最后给胤祚挑中的福晋是舒穆禄氏,胤祐的则是哈达纳喇氏,副都统法喀的女儿。两边要是比较起来,胤祚的福晋出身更好一些,但是胤祐的福晋身份更实用。   因为舒穆禄氏虽然是开国大臣的嫡支出身,到了顺治、康熙两朝的时候已经被刻意打压过了,如今无人在朝堂上任职,也就只剩了八大姓的尊贵,而哈达纳喇氏的父亲法喀虽然因为犯事被剥夺了一等公的爵位,但是他还是有实职的。   所以还真说不上来谁更好。惠妃就是出身纳喇氏,给胤祐选一个同样纳喇氏的福晋实在太正常了,当年胤祐生下来的时候天生残疾,宫里头的人大多都不喜欢他,康熙虽然没有明说什么,心里头还是在意的,他对所有的儿子都寄予厚望,哪怕是这个天生残疾的胤祐,也并没有说彻底忽视下去。   照样让他去上书房,也挑了个比较适合他的福晋。   法喀和宫里头的钮钴禄贵妃是亲姐弟,他的女儿成了胤祐的福晋,哪怕惠妃不关注胤祐,不在乎、不看重他,至少也有钮祜禄贵妃在后头看着,日子要好过许多。   戴佳氏自己是庶妃,当然没法儿挑福晋的错,七福晋进宫就是给惠妃请安,两人出身同一大姓,比起别人自然亲近几分。   再说回舒穆禄氏,云秀和云佩没见过他们家的人,当然也就不怎么了解她,还是等她进了宫才能知道是什么样的模样脾气。   面上看着也是个温和的人。   嗯……之所以说是面儿上,是因为云秀总有一点点隐隐的违和感。   她住在宫外,打听消息比起姐姐要方便的多,所以她托了人去打听过舒穆禄氏的脾性,这姑娘别的都好说,也是个伶俐人,就是脾气并不像是进宫的时候那样贤惠温和,颇有一点小辣椒的气势,像是年轻时候的宜妃。   舒穆禄氏家族没落,在别人眼里头那就是可以任意嘲笑的,往常要办什么事儿的时候都麻烦,总有人奚落,连着舒穆禄氏出门交际,也有人说三道四,舒穆禄氏前几回都咽下去了,后来干脆不忍了,敢在她跟前阴阳怪气的,统统被她给骂了回去。   不过人倒是不错的,至少品行没差错,云秀也就不在意了,按她说,胤祚那个脾气,配舒穆禄氏这样的性子才好。   胤禛脾气犟一些,福晋要是犟,他就能给你别扭着一直犟到底,末了谁也不肯认输,那才麻烦呢,所以乌拉那拉氏的脾气软和挺好,胤禛吃软不吃硬。胤祚脾气软和一点,甚至有一点点小固执,他的固执不是和胤禛那样跟人硬怼着死犟的固执,而是有自己的想法,比如他今儿定好了计划要看书,除非云秀云佩还有康熙亲自出马,不然他都不带动一下的。   他是吃硬不吃软。   就该让舒穆禄氏管着他。   定下了人也不是立马就成亲,她们算了算,大约要过上两年才会成亲,毕竟明年康熙可能还要亲征噶尔丹,打仗的事情耽误不得。   十二月底,白晋被派回法国,他年中的时候着急回去,因为拿到了青霉素的配方和制作办法,着急回去给路易十四汇报,可他一直被留着,主要原因还是康熙病着,没空让他回去,所以到了年底,他就迫不及待地准备走人了。   临走前,他带走了云秀写给牛顿的信——从计划写信到现在,愣是跨越了两三年的时间,云秀信上想写的东西越来越多,到最后攒了满满一箱子,也没怎么刻意规整自己写些什么东西,所以很有一点杂乱无章的意思,偶尔想起什么,写着写着就一封信了,更何况上头还有一些公式之类的东西。   庆复开始的时候还不知道这箱子里头装的是什么,光看着云秀往里头丢信了,为了这个,还闹了乌龙,吃了一顿飞醋。   后来在书房里头,庆复一边抱着云秀,一边叫她把箱子里头的信拿出来看了,两个人读了好久的信。   ……   佟家消停了好一段时间,主要是佟国维回去以后勒令她们不许再去找云秀的麻烦,女眷们没办法,也不敢违背命令,只好遵守了。   胤禛也从曲阜孔庙回来了。   回来的那天云秀正好儿在永和宫里头,四福晋、宋格格也在,宋格格之前生下来了一个女儿,许是孕中养得好,白白胖胖的,见了人就笑,云佩还是头一回抱上孙辈的孩子,难免多关注一些。   四福晋一点都不嫉妒,她也喜欢这个孩子,因为孩子不认生,谁抱都高兴,四福晋抱了好几回,她都朝着四福晋笑,后来见了四福晋就伸手要抱抱,迎着笑脸,再怎么心都软了。   这孩子小名叫芽芽,名字是胤禛取的,说希望她能和外头的葡萄藤一样茁壮成长,从绿芽长成一颗健康的藤蔓。   这会儿芽芽就在云秀怀里,半岁大的孩子不会站,被撑着腰搂着的时候喜欢在腿上蹦蹦跳跳的,看得宋格格心惊胆战:“要不我来吧,别伤着了姨妈。”   云秀说没事儿。   她以前抱过那么多的小孩儿呢,一点问题都没有,相反,芽芽蹬脚蹬得越有力,就说明她越健康。   两个人慢慢玩着蹬脚游戏的时候,胤禛就从外头回来了。他去山东要不了多久,可一路上显然也是风尘仆仆的,胡子也没刮,下巴上青黑的一圈。   四福晋连忙起来给他安排洗漱的东西。   等收拾完了,御膳房临时叫的膳也进上来了,都是快炒的东西,不费事。胤禛坐下,先就着炒燕笋痛快地吃了一碗饭。一碗下肚,他也就松了口气,能细嚼慢咽了,边吃边说话。   “回来的时候三哥着急回来复命,路上碰见驿站都没停,快马加鞭回来的。”也是因为这样,他才饿成这样,路上愣是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   四福晋皱紧了眉头:“三哥怎么这样儿着急?”瞧刚刚四爷回来时候的样子,差点都要认不出来了。   胤禛夹菜的手一顿,笑了一声:“三哥头一回办成差事,当然急着回来复命邀功了。”要是换成他在三哥那个处境,他也会高兴成那个样子。   儿子头一回做成了事情,可不得让皇阿玛看一看,让大臣们看一看么?   云秀和云佩开始的时候都没吱声,这会儿就问起他一路上还顺利不顺利。   胤禛说还好:“大多数人都反应都还不错,偶尔也有几个瞧着群情激奋的,都被拦在外头了。”也不是所有的汉人都甘愿臣服于大清的,有人愿意相信大清会叫他们过上好日子,也有恨大清恨之入骨的。尤其是山东那一块儿的儒家思想发展得最好,文人们也都喜欢往那边儿挤。   文臣墨客挤在一块儿,就都爱针砭时弊,大谈国事,言语之中很容易激起共鸣,也更加容易群情激奋。   胤禛说:“我们才刚到的时候,正好碰见路边儿一个大谈特谈的书生,通篇把皇阿玛痛批了一顿,骂得一文不值。”   云秀已经预想到他的结局了。   胤禛怕吓着女眷们,没说到底怎么样,只说:“我们几个出门的时候,皇阿玛其实就交代过我们了,叫不许跟人起冲突,尤其是文人,所以真论起来也没把他怎么样。”   也就是三哥听不下去那些污言秽语,跑上去要和那个文人比试比试。他们几个阿哥里,太子的学问最好,其实就是三哥,他读书读得多,说起话来引经据典,倒是真把那个文人给辩倒了。   胤禛笑说:“完事了以后,三哥指着自个儿说,他是皇阿玛一手带大的,学识也是皇阿玛教授的,他所领悟的那一部分还不及皇阿玛的十分之一。”变着法儿地吹皇阿玛的彩虹屁,把那个书生给噎得不行,气呼呼地就走人了。   这事儿还传到了外头,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文人们心里头是自豪的——瞧瞧,那些满人鞑子入了关又怎么样,不还得靠着我们汉人治国么,大清的皇帝都潜心研究汉文化呢。   这样的话传出去多了,祭孔庙的流程就顺利了许多。   胤禛也曾心潮澎湃过,到最后却隐隐想明白,满汉之间并不就是全然的对立的,只要能够满足他们所求的利益,那么,他们也是能够和谐共处的。   这话他没在额娘们跟前儿说,自己心里头悄悄记着。   吃完饭坐着喝茶,他们几个小聊了一会儿,胤禛就悄悄和云秀说:“姨姨,我不想再在户部坐冷板凳了。”   马齐他们想拉拢自己,拉拢不到就不让他参与政事,回头皇阿玛问起,他该怎么说?说自己斗不过马齐?说自己被一个大臣给拿捏住了?那以后皇阿玛还敢派差事给他么?   是他,他也不会给一个没有用的儿子派差事。   三哥已经开始有自己的作为了,胤禛他自己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展示自己,想让皇阿玛看见自己的能耐,想让大臣们也看见自己的能耐和厉害。   他眼里闪着野心的光。   这个放到现在才刚成年的、十八岁的阿哥,头一次展现出了自己对权力的渴望。   云秀静静听着,最后说了一声好:“只是,等你往前走的时候,偶尔也回头看一看,别丢下了东西。”亲情、友情还有爱情,丢一样,心都痛一次。   她不知道如今的四阿哥会不会走到历史上众叛亲离的程度,她不想,也不愿意看到。   现在胤禛和胤禩关系仍旧亲近,胤祯也是,小六也成功活了下来,一切都不一样了,未来的命运也一定会改变的。   #   户部,马齐一大早就来点卯,他之前任职左都御史,为了做一个清臣的榜样,回回点卯都不迟到,也不会无故缺席,更何况最近户部正忙,他也就早早来了。来了以后,看见了个熟悉的人——四阿哥胤禛。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咂摸了一下嘴。说实话,四阿哥胤禛那是真努力,每天来得比他还早,或者说来得比谁都早,看着就是个勤勉的人,哪怕他们刻意没给他安排差事,他也从不缺席,闲着就闲着,闲着就在户部看看邸报,偶尔翻一翻旧的资料。   那些资料也没什么重要的,马齐也就任由他翻来翻去地看了,他心里头惦记着索额图的话,想着要拉拢四阿哥,如今吃了许多次的冷眼,也没生气,仍旧搭话:“四阿哥这么早?”   叫他意外的是,平常对他爱答不理的四阿哥今天破天荒地站起来给他鞠了个躬:“大人早。”   马齐眼睛一亮,目光落到桌面的资料上:“四阿哥在看什么资料?”   胤禛微微一笑:“在看二十八年的时候河工们的资料。”   马齐脸上一僵。   康熙二十年,是郭琇弹劾河道总督靳辅的那一年,那一年先是几个纳兰明珠一党的几个御史因为生病、年老等辞官,被他参了一本,通通都罢了职位,后来郭琇趁势弹劾靳辅,皇上叫大理寺卿边声廷调查河工一事,他们这一派慌了神,马齐自己又弹劾了边声廷装聋作哑,把他从大理寺卿的位置上给扳了下来。   那个时候起,纳兰明珠一党就开始衰败了。   其中,马齐出力可不算少,一般人也没联想到他的头上,因为他是御史,御史不就是要监察百官么?他弹劾没什么不对。后来大理寺卿倒台,被派去调查的人里头就有马齐自己,靳辅的那一套治河理论他看不懂,但是他能看懂他影响到了自己的利益。   扳倒了靳辅,紧跟着就能扳倒纳兰明珠,他可是核心人物。所以马齐往上头报的时候,说靳辅所修的堤坝被冲坏了几处,还找了几个对靳辅不满的河工联名上书,最后彻底扳倒了靳辅。   他自己都没想到会有那么的顺利,一切都像是天助他也一样,靳辅倒台,他暂时代理了河道总督,后来又凭着功绩升了议政大臣,不到一年就升任了兵部尚书和理藩院尚书,等到纳兰明珠倒台,原先的户部尚书科尔坤被他们的人弹劾下台,他取代了科尔坤,成为了新的户部尚书,也只不过用了五年的时间罢了。   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到他快忘了自己最初起家的时候,就是靠着投向了索额图一党。   他是康熙二十六年才活跃在众人的视线里,从一开始就投向了索额图,但是因为是于成龙举荐上来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清清白白的御史。   四阿哥胤禛如今手轻轻按在资料上直直地看着他,好像要揪住他的心口一样。   马齐干笑了两声:“四阿哥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他觉得四阿哥或许是想要威胁自己,让他可以参与政事,而不是坐冷板凳。   可四阿哥并没有,他只是把资料合上,然后递给了自己,说:“我还有很多不了解、想不通的地方,还希望马齐大人帮我好好看一看、参详参详,您是前辈,我是后辈,难免有不周到的,您不要介意。”   马齐正摸不着头脑,胤禛就又开口了:“之前我听人说起,太子殿下最近忙着读书,一直在文华殿里没有出过宫门,我这个当弟弟的都见不着,索额图大人是太子的亲叔祖父,想必还是能见着太子的,如果马齐大人愿意,能帮我引见索额图大人就好了。”   马齐先是一怔,随即狂喜——索额图一直想拉拢四阿哥不成功,如今四阿哥却自己靠过来了。   他先想了想原因,继而想到,这回去曲阜孔庙,皇上派了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三阿哥是主祭,而四阿哥和三阿哥只相差一岁,却只能沦为陪衬,所以着急了吧!   总之,这是好事,太子如今地位不稳,要是有四阿哥暗地里支持,恐怕以后的路能走得更加顺利一些。   他脑袋里头心思急转,面上高高兴兴、亲亲热热的:“您说得对,您放心,我一定帮您和索额图大人引见,一定、一定。”他说完就转身出门找索额图去了。   胤禛留在原地,低着头。外头的阳光正好,从他的身后照进来,白亮的光照在手上,在桌上印下了光影。   他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当局者迷,马齐看不出来当初靳辅和纳兰明珠的倒台是皇阿玛刻意为之,也看不出来皇阿玛有意替太子培养自己的班底才会让他频繁升职。索额图能看出来,却不会告诉他,他只会告诉马齐,是他努力经营的结果。   想必索额图也能看得出来自己是想要权力,所以也不会不接纳自己,因为他需要自己给太子带来利益,在他眼里,太子唯一的竞争对手是大阿哥,其余的阿哥都必须得选择其中一个去依附。   皇阿玛多半也是这样想的。   既然大家都这么想,那他就顺从大家的意思咯。   而成为太子党,可比大阿哥党要保险得多。   毕竟这是皇阿玛亲封的太子啊! 第102章   康熙三十三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晚一些,宫里头迟迟没有换下冬装,这一年司药她们几个都得被放出宫去,恰好碰上小选,选进来几个宫女当以后的接班。   如意亲自操持的,因为换的人太多,一时之间怕记不住名字,就都用了原先的名字。   云佩在看宫务的时候,正好儿碰见布贵人进来,一年的惶惑:“这是怎么了?急成这样?”   布贵人挨着椅子坐下,低着头,没一会儿,眼泪就掉下来了:“我听见外头的消息,说今年皇上要把冬韵给嫁出去。”不止冬韵,郭贵人生的四公主也一样。   云佩手一顿:“打听好是哪边的了么?”   布贵人摇头:“只知道其中一个是喀尔喀土谢图汗部的。”喀尔喀今年在大清很是活跃,原因无他,当初大清和噶尔丹起冲突的原因就是喀尔喀部。   土谢图汗打不过噶尔丹,为了生计投靠了大清,过后噶尔丹就借着这事儿频繁骚扰大清,康熙二十九年亲征噶尔丹,裕亲王他们把噶尔丹打跑以后,喀尔喀部就彻底投靠大清了。   如今双方关系还算不错,按照以往的习惯,必定会下嫁公主或者娶蒙妃进宫。但是康熙如今很久没有迎蒙古妃子进宫了,他已经成功削弱了蒙古在大清后panpan宫的势力,肯定不会再自己想不开重新让她们重新回来。   所以百分百是要抚蒙的。   冬韵已经在宫里头多呆了两年了,前年康熙给她赐了端静封号的时候,云佩就隐隐猜到了她要去抚蒙,只是后来事情太多了,康熙又生病,冬韵求情,想留下照顾康熙,所以才拖了两年,到如今也差不多了。   云佩其实觉着要是冬韵能嫁到喀尔喀部也算不错:“喀尔喀部如今全都仰仗着皇上,他们必定会善待大清和亲的公主。”   布贵人苦笑:“要真是喀尔喀部还好些,就怕不是喀尔喀。”   康熙来永和宫的时候也说起冬韵:“朕本来想着送她去喀尔喀,可有另一部落求亲,年纪比喀尔喀那一个郡王的岁数要大一些。”年纪上冬韵比郭贵人那个女儿大一些,按照常理,就该是冬韵去的。   冬韵打小养在永和宫,云佩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把她嫁出去:“皇上也真是的,女孩儿们一辈子的事,您就这样草草决定了?那个蒙古部落的郡王是个什么脾性的人?他部落里是个什么情况,您都不问一下?”   康熙还真没问,他前头挑女婿的时候大多时候都是挑部落和家族的势力,就像是蓝琪儿,她也算是几个公主里头得宠的,挑中的人也是博尔济吉特氏这样天然亲近大清的人,因为他知道这些部落为了利益,不敢对公主怎么样,就算驸马脾气差,小心思多,也会被其他人压制着,公主也受不了多少委屈。   但不是所有人都会被利益拉拢的,当年的孝庄太后给自己的女儿挑中的也是博尔济吉特氏,可后来不还是被额附给欺负了么?   康熙看着她:“你倒是挺为冬韵操心。”   云佩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哪能不操心呢?更何况这些天布贵人为了这事儿急得嘴上起了好大一串泡,天天喝着药。”决定权是在阿玛手里,可着急的永远都是额娘。   冬韵这些天也不住在公主所里头了,天天都在布贵人跟前伺候着,生怕额娘想不开。   康熙被说得没办法,就说去查一查。他心里头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的,只是想着到底查一查也能安一安这些后妃们的心。   结果不查不知道,他给冬韵原先定好的那个额附原来是个色中饿鬼,这时候的男人好色也没多少人指责,可他过分的是不仅好色,且做的事情叫人不齿——他好,尤其是那些个丈夫还没去世的女人,先以金银诱之,要是肯就胡乱苟合,若是对方不肯,他就胁迫对方,恶意霸占。   所有的人他都是玩腻了就丢,据说最荒唐的时候,他同时和三个苟合。那些被他恶意霸占的女人,回了家中,大多数都下场凄惨。   康熙看得鬼火直冒,心里头一突一突的。难怪他们部落会主动向着大清求亲,就这样的混账,在他们自个儿部落里头都娶不着媳妇儿!   调查完了,气是一方面,心里头也一阵羞愧和后怕,倘若要是他没听云佩说的那些话去调查的话,冬韵可能就这样嫁过去,还不知道要怎么被磋磨死。   调查结束,没多久,喀喇沁蒙古杜棱郡王的次子噶尔臧就被判了刑。之前给冬韵挑好的人也作废了,康熙又看了看资料,选中了喀喇沁蒙古另外一位郡王。最后定下来的还有郭贵人的四公主,封了和硕恪靖公主,下嫁喀尔喀部敦多布多尔济。   一连两位公主要出嫁,还有六阿哥、七阿哥两个阿哥要娶亲,康熙三十三年就显得格外的忙碌,康熙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按照原计划征讨噶尔丹。   按照成亲的顺序,先是冬韵,而后是胤祚、恪靖公主,最后是胤祐。   冬韵那天出嫁的时候,云秀去送了她一场,当年她才进宫的时候,冬韵和伊克思是她最喜欢的两个小姑娘,可惜伊克思福薄,早早地就去了,如今冬韵长大了,也要离开他们了。   提起来都觉得伤感。   冬韵自己脸上还带着笑,怕哭得伤心,又惹布贵人和她们难过:“我如今已经算是好运气了,额娘和姨妈也别难过。”要是真的嫁给了噶尔臧,最后能不能好好活下来都不一定。   话这么说,她们也就不难受了,反倒交代她:“要是有什么委屈,一定要往这边来信,叫你皇阿玛给你做主,时时刻刻得记着,你是大清的公主,皇阿玛的亲女儿,他们谁也不能让你受委屈,知不知道?”   冬韵说知道。   她三四岁的时候还记着自己不能和别人说额娘和她受了委屈,因为额娘和她都不受宠,后来住进了永和宫,德额娘和气又好说话,跟她们的关系又亲近,时间长了,她就知道自己是被照顾和爱着的。   后来从永和宫里搬出去,那么多个公主住在一块儿,难免有摩擦,大姐姐脾气一向好,是她们几个公主之中领头的那一个,平常很讲道理,虽然是领养的,可皇阿玛也敬重她。二姐姐是荣额娘的女儿,早年的时候荣额娘是很得宠的,所以蓝琪儿也很受皇阿玛的喜欢,有皇阿玛的喜欢,也就有了底气。   对比剩下的公主们,那都算好的。   四妹妹是郭贵人的女儿,在宜妃娘娘膝下长大,从小养成的就是泼辣的性子,五妹妹是德额娘的女儿,养在太后的膝下,往后也不必去抚蒙。后头的妹妹里头,两个是章佳额娘的,章佳额娘前两年得宠些,日子也还算好过,如此得宠的换成了王氏,那两个妹妹也没怎么受委屈。   真要论起来,还是通贵人生下来的六公主还有袁氏所生下来的八公主日子难一些,一来额娘不得宠,上头也没有阿哥罩着,一年也不一定见的着皇阿玛一次,通贵人自己是贵人还好,袁氏是前几年进宫的汉人,既没宠又没位分,还没家世,八公主在她们跟前一点话都说不上。   冬韵觉得自己很幸运了。   如果当年布贵人没有靠向永和宫,如今的她只怕命运好不到哪里去。   #   胤祚的府邸已经修建好了,是在宫外成的亲。他嘴上说着福晋没有什么好的,实际上从成亲前就已经从那堆数学题里钻出来了,忙前忙后地叫内务府折腾自己的府邸,怕六福晋觉得自己太殷勤,每回都叫管家去传话,还要管家“尽力精简”自己说的那些话。   管家:“……”谁能告诉他,怎么把三五百字的话,精简成一句话?   他反正做不到,所以他和六福晋那边儿交流的时候,都是把话原封不动转告的,怕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最后责任在自己的头上。   所以胤祚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在舒穆禄氏那里其实已经是个透明的人了,还一副我不是很在意你的样子。   舒穆禄氏乐得看他装腔作势,也不戳破,偶尔还配合一下。这还是她和四福晋一块儿来云秀这里的时候云秀才发现的。   四阿哥六阿哥都在宫外住着了,宫里头也不用每天都去请安,没事儿的时候妯娌两个就爱过来和云秀说话,不然一直拘在屋里头她们自个儿也要闷死了,还不如来找姨妈玩,至少好玩。   这一天三个人就在院子里头踢毽子,自己扎的羽毛毽子,毛茸茸的,你一脚我一脚,三个人对踢快乐得很。   结果四阿哥和六阿哥回来以后,两个福晋就停住了,反应还各不一样。   四福晋以前难得有这样活泼的时候,她端庄持重,总让人忽视了她年纪还小,其实也是个爱玩的性子。六福晋和她们相处的时间不多,却也展现出自己泼辣的一面了,不过她泼辣,却不是不讲理,所以日子过得也还算舒坦。   四阿哥进了门,四福晋就不踢了,先去问了胤禛要不要回去换衣裳之类的话,然后很不好意思地补了一句:“我就是过来松松筋骨。”   四阿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想玩的话以后能多玩一玩,之前额娘和姨姨说了,多动一动对身体好。”   四福晋眼前一亮。   胤禛就笑说:“怎么,害怕我拘着你不成?你在家里头操劳已经很辛苦了,给自己找一点事情做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是真的不在乎。   另一边,六福晋是等这一轮踢完了才去找的胤祚,也问了要不要换衣裳,没等胤祚说话,她就理直气壮地说:“我踢了毽子。”   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说的胤祚立马就哽住了,那些话堵在肚子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后憋出来一个“哦”字。   六福晋看看他,问:“你没话跟我说?”   胤祚摇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也不能真的一句也不说吧:“随便你高兴,不用什么事儿都来问我。”   云秀笑着看他们两个说话。   胤祚说的话听起来就硬邦邦的,要是换另一个心思敏感一点的,可能就要多想了,可舒穆禄氏不会多想:“真的随便我高兴?我看上你书房那个镇纸了,回头拿了不告诉你,也随我?”   胤祚:“……那是皇阿玛才给我的。”   舒穆禄氏说:“可你都说了随我高兴了。”,她虽然平常时候泼辣了点,也深知撒娇卖乖的好处:“爷昨儿折腾了我一晚上,我拿个镇纸又怎么了,你……”   她话还没说完,胤祚已经捂住了她的嘴,脸色爆红:“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头说?!疯了吗?”   舒穆禄氏眨眨眼:“所以那个镇纸——”   “给你不就是了?别在外头乱说话。”一边捂着福晋的嘴,他一边偷偷去看四哥和云秀的反应。   云秀其实听见了,但是顾及着胤祚的脾气,没好意思看他,怕他羞得说不出话,胤禛和四福晋也听见了,但是他们两个是背过身的,胤祚看不见他们的表情。   胤祚松了口气,再低头看舒穆禄氏,她眨着眼睛看着他,还偷偷亲了一下胤祚捂她嘴的手。   兵荒马乱的场景终结于云秀的打圆场:“别在外头站着了,外头天还冷着,里头坐着吧。”   胤祚瞪了六福晋一眼,进门的时候还是老老实实地牵着她的手进去了。   云秀叫人上了茶点,问起胤禛:“怎么前些天索额图的福晋过生辰,还给我这边儿递了帖子?”   往常云秀很少出去交际,因为怕给姐姐惹麻烦,有些人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深交,万一以后出了事情,也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他们,基本都是别人给她这边递帖子,她觉得合适就去看看,不合适就算了。   大多数的人家交际的时候也都心里有数,不认识的谁上赶着给人送请帖?所以云秀从来就没有收到过索额图福晋的帖子,这回却收着了,想也是朝堂上有什么变动了。   结果胤禛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吓了她一跳:“我前些日子去找了索额图,说要加入太子一党。”   云秀:“啊?”   胤禛看她惊讶,就把之前的事情解释了一遍,包括马齐的官职:“皇阿玛知道马齐是索额图的人,还把我放到户部,除了让我在里头锻炼以外,想必也是给我们分好了党派。”   现在这个情况,朝堂上各自为政,互相攻击,如果不找一个党派站住脚,能被他们撕得渣都不剩。   胤禛知道胤祚心思从来没放在这上头,也想着教一教他,就说得很细:“皇阿玛以前用纳兰明珠和索额图互相制衡,哪怕现在纳兰明珠已经比不过索额图了,可制衡的关系还是在的,只不过领头的人换成了大哥。”   那些大臣们早就已经习惯了营私结党,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解决的,皇阿玛把八旗摄政的制度废除了,那些人不可能会心甘情愿地退出政治舞台,当然会想尽办法重新回来,所以看准了大阿哥。   胤禛悄悄说:“其实我觉得现在这个局面已经有一点失控了。”大阿哥和太子的摩擦日益加重,也被裹挟着往前走,皇阿玛难道就是全然掌控着全局的吗?   长此以往地走下去,恐怕最后也把握不住结局吧。   这话他没法在外头说,却能和额娘还有姨妈说一说,都是自己人,也能说得清楚一点。   “我投靠太子,不是真的想替索额图做事,而是想保存己身。”皇阿玛对太子还是有情分在的,不论以后如何,他现在哪怕知道太子不是完美的,知道他私下里暴虐,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反倒是大哥,在皇阿玛确立了太子的位置以后,他仍旧对太子心有不满,妄想推翻太子,这不就是质疑当初皇阿玛的决定吗?也只有他自己看不明白,心里头觉得自己委屈罢了,几乎所有的其余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只是徒劳做功。   他只是太子的磨刀石。   云秀猛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康熙把大阿哥推出来,让他成为满洲勋贵们手中的棋子,一来是让满洲勋贵有一个虚妄的、不可能实现的共同的目标,将来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让这些人的努力付诸东流,消耗他们的力量,二来就是给太子做磨刀石,太子暴虐不仁,他想要皇位就得控制住自己的这种想法,因为一旦他出了差错,大阿哥就会瞬间压倒他,而太子会失去太子之位,所以他得控制住自己。   云秀说不出话了。   这两年的康熙其实看着“仁慈”、“和善”了许多,不像是前些年那样大刀阔斧地去变动,用去给别人身上剐上伤口的方式行动。   他换了更加温和的方式,那就是问心,问你的心里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有没有无法满足的欲望,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心理弱点。   你知道他在利用自己,但是不得不被推着、眼睁睁地看着前方的陷阱往下坠落。   看着润物细无声,其实都是杀人诛心。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从前展现出来的只是他其中的一面罢了。   云秀忽然想回去了,回到永和宫去,她迫切地想要见到姐姐,想拉着她一起离开那个吃人的皇宫。   可是还没等她来得及踏出房门,她就意识到,姐姐其实从头到尾都知道康熙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看得比谁都通透,也比谁都了解这个男人,她也没有办法离开那个皇宫,除非康熙死了。   康熙或许对姐姐有过温情吧,他确实喜欢过姐姐,可也就止步于喜欢了,他看明白了姐姐对他的了解,双方对彼此的性格脾气心知肚明,谁也瞒不了谁。   孝庄太后死了,他说再也没有人爱他了,因为他已经释然了,自己不爱,也不希望别人爱自己,他自知只会喜欢上能够了解自己的人,只会喜欢上自己的知己,可他的知己并不会爱上他,因为他是个自私自利、从头到尾都只顾自己私欲的人。   他爱的人不会爱他,爱他的人不了解他。   后妃如此,儿女亦是如此,他注定了是孤家寡人。   云秀怔怔地坐着。   四阿哥他们都已经各自离开了,庆复摸了摸她的手,一片冰凉。他没问她怎么发着呆,而是叫人去灌了个汤婆子,把自己的手捂热了以后再去捂云秀的手,这是他已经做惯了的事情。   指尖温热,云秀回神,而后抱怨:“随手把汤婆子塞我手里不就是了?这么麻烦做什么。”   庆复仰着头朝她笑:“你手这么冷,要是就这么把汤婆子塞你手里,等明儿起来又得长冻疮了,到时候别哭着喊疼。”   云秀摸了摸自己的手,光滑一片。不过庆复说的也没错,她小时候手上就爱长冻疮,而且冬天的时候不长,是开春的时候长,因为乍暖还寒,更容易长,小时候一到初春,她额娘就会去摘树叶子挤出汁儿给她擦手,说这样能防止冻疮。   其实也没多少用处,心理作用罢了,她额娘后来看着没什么用,就拘着她不让她出门,说只要不冷着就没事了。   云秀不喜欢,比起在乎冻疮的痛痒,她还是更喜欢去外头玩。   后来有一回庆复看见了她的手,就说其实是因为她在外面玩久了,手冻僵了,回去立马捂手烤手才会生的冻疮,从那时候起,庆复就养成了帮她捂手的习惯,到现在也没改。   夫妻两个坐着,手指尖都是暖和的,云秀就说起了自己的心事:“其实我有点不放心姐姐,她一个人在宫里头,虽然现在十四还在宫里,可没两年他也要出宫来了,到时候怎么办?”   庆复握着她的手,知道她在担心:“那你想怎么办?”   云秀哑然,她现在已经隔三差五地就往永和宫去了,只是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宫里,所以总觉得姐姐会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受欺负,后宫的嫔妃们还好,姐姐不会被她们怎么样,她怕的是康熙让姐姐吃哑巴亏。   庆复略看她一眼,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其实也不用担心姐姐,我虽然只见过她几次,却也知道她是个聪慧的人,不论什么事她都能处理得很好,咱们担心也是徒劳的。”   云秀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可就因为是实话,她才更加心疼姐姐,因为姐姐聪明,所以很多事情她都自己扛下来了,哪怕心里头不舒服,她也会说没关系。   古话常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她知道自己就是这种孩子,所以阿玛额娘心疼她,姐姐也心疼她,可那些早早懂事的孩子也是叫人心疼的。   越想,她心里越心疼姐姐,她看向庆复:“等十四出宫以后,我想进宫陪陪姐姐,好不好?”   庆复说好:“你现在也可以去陪她,没关系的。”   云秀轻轻嗯了一声。   #   她到宫里头小住了半个月,每天陪着姐姐看书练字插花,不然就是陪着她逗宋格格的女儿,日子过得也快活。   胤禛“投靠”索额图以后,也终于不在户部坐冷板凳了,马齐开始把自己手里的事情教给他,尤其是盛京的事情。这两年盛京的田地都欠收,为了这个事情户部忙了很久,本来想着今年秋收上来以后就会缓解一点,但实际上盛京今年也不行,所以还要调粮食,调多少、怎么调、从哪里调,都得户部去看着。   胤禛忙成了陀螺,后来云秀看不下去了,把闷头学习的胤祚给领了出来:“小六,来帮你四哥的忙。”   她说的帮忙是帮胤禛理账册,户部往年的拨款都有记录,可是都是陈年旧事了,所有的东西都屯在一块儿,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账册也都是乱的,得按照年份理出来,也得按照用途算出来,再去推算今年合适的拨款。   整个永和宫里数学最好的也就云秀和胤祚了,只有他们两个能帮上胤禛的忙。   云秀还是学会计出身的,整理账册可比别人快多了——嗯,绝对不是拉踩户部那些人。   唯一比较麻烦的可能也就是现在的记账方法是单式记账法,一张纸上头,用中线相隔,上面是收入,下面是支出。比如去年户部给盛京拨了三万两银子赈灾,这笔银子是从国库里拨出来的,户部收入三万两,记在最上面,户部收到银子以后将银子拨到了盛京各个不同的地方,就记在支出里。   这样有一个点很麻烦的就是,一来这笔银子给了盛京,那盛京到底用它做了什么?那得去翻盛京提供上来的账簿,有没有用完,户部也不知道,全凭底下的人做的账簿敷衍了事,到头来,户部只知道。   云秀领着胤祚重新把账簿改成了复式记账法,也就是这笔银子给了谁,拿出去做了什么,全都记录下来了。   最后分清了一部分的钱是用来买粮食的,一部分用来安置那些田地不丰的佃农了,还有的用来买来年要种的种子了。   一目了然,清清楚楚。   本来胤禛的头都大了,他抱着旧账册去问那些记录的人,结果这个说去年的账册是谁谁谁记的,他们不清楚,他又去找那个人,有的已经离任了,有的还在,但是记的东西太多,上面也没写明白是用来干什么的,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   户部乱糟糟一片,到处都在问户部要银子,今天要一次,他们给了,没隔多久,又有人来要,说上回要的不够——至于够不够,那得问他们自个儿。   总结下来十个字:户部不清楚,户部不知道。   胤禛看了就烦。   现在好了,新的账册统计出来了,他的脑袋也没那么大了,其中的问题也就能看出来了。哪一年支出的钱骤然变多了,多在哪儿了,再对照那一年的邸报,看看用在那一部分的钱为什么会多,是不是属实。   河工的督造费用也是如此,之前郭琇一直参靳辅贪墨河工银子,前几年靳辅死了,这事儿越传越真,谁都说他贪官一个,可云秀带着胤祚清理账册的时候顺手列了治河费用,结果出来以后发现那些河工费用全都是正常的。   百八十万两有人贪吗?有,但不是靳辅。所有送到他手里的河工银子,他全都用到了河堤上,自己一分钱没拿。   账册捏到手里以后,胤禛红了眼睛。   云秀没说话,她知道是因为什么,当年郭琇诬告靳辅,天下人都在骂靳辅是个贪官,说他每年贪几十万两的银子,任由黄河河水冲烂了堤坝,致使民不聊生。前几年靳辅没了,江南有人纪念靳辅,在黄河边上立了雕像,后来那些被冲昏了头脑的人冲过去把他的雕像丢进了水里。   所有人都在骂他。   可现在账册理出来了,胤禛在心疼他,心疼他被骂了那么久。他揣着账册,想去找皇阿玛。   胤祚问他:“可四哥前不久不才刚加入了太子一党么?现在拿着账册去找皇阿玛……”   胤禛站住了脚。   是啊,靳辅是纳兰明珠一党,他现在明面上是太子一党,现在他拿着账册去找了皇阿玛,回头皇阿玛要怪罪下去,必定会暴露出他,到时候索额图还会留下他吗?   他不想依靠大哥,只有太子一党能够选择,他的事业才刚刚起步,如果这个时候刚刚加入又脱离太子党,那接下来迎接他的,会是大阿哥党和太子党的双面打击。   云秀看着他,知道他在摇摆,在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选。   云佩从开始的时候就没出声,现在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心里猜测着他的决定,想着他做出决定以后,康熙可能的反应。   胤禛沉默了好久,他捏着账册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还是捏住了它。   他笔直站着,眼睛里露着光:“我还是想去找皇阿玛。”不去找,他于心不安,任由这样一个能臣清官蒙受冤屈,他不肯、不愿意,也不忍心。   他说:“要是我今儿胆怯害怕了,将来无数个夜里都会反复思忖今日做下的决定是否正确,叩问责备自己,立身正不正,为官清不清,是否有过后悔。”   “我一定会后悔。”   所以他要去做让自己不后悔的事情。   云佩站起来,眼里有欣慰的笑:“我们胤禛长大了,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就去做吧。”   云秀也认可他。   胤祚本来是坐着的,这会儿也忍不住站起来了。   打盹的小十四也早就醒过来了,眼睛亮闪闪地盯着哥哥看,他觉得这时候的四哥好厉害哇。   胤禛在他崇敬的目光下,抱着账册去了乾清宫。   到的时候没有立刻进去,梁九功说里头索额图和诸位内阁学士正在议政,不方便通报,让他等一等,又请他在茶房坐下喝茶。   胤禛怀里揣着账册,在心里组织语言,想着等会该怎么说,皇阿玛又会怎么问,他该怎么应对,想了一炷香的功夫。梁九功进来了,请他去回话。   大臣们已经散了,康熙正闭着眼睛坐在案边休息,听见动静就睁开眼:“老四来了,有什么事儿?”   胤禛把今天的事情说了:“……查账册的时候,靳辅并没有贪墨银两,他是清白的……所以想着把账册拿来给皇阿玛瞧一瞧,还他一个清白。”   他说的很认真,把刚刚想好该说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手里的账册也递了上去。   康熙打开账册翻看了一会儿,等胤禛说完了,他才开口:“当初郭琇弹劾的是靳辅大人数年来在治河一事上耗费颇巨且无寸功,似有贪污之事。”   胤禛说:“可如今查实了并无此事啊!当时郭琇的奏折之上含糊其辞,都是污蔑。”   账册被合上,康熙靠在座椅上:“是无此事,但毫无寸功是事实。”   胤禛站在地上,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有点冷:“可皇阿玛去年派了人去河道上巡视,今年河水泛滥并不算严重,往年常常有十几、几十处堤坝坍塌,去年只有五处,您派过去的新的河道总督,那也是按照原先靳辅大人原先的计划继续做的,并没有任何改变,那靳辅大人又哪里做错了?”   没等他说完,康熙打断了他:“胤禛!”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个儿子,不过还是个孩子,还有着一腔的少年热血,和他小时候那么像。他最终还是软了心肠:“你是不是觉得皇阿玛做错了?”   胤禛闭紧了嘴,他觉得皇阿玛是做错了,可皇阿玛好像并不这么想。   他说:“天底下的能臣那样多,并不缺他一个,倒下一个靳辅,还有千万个靳辅站出来,只要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会有人前仆后继地朝着你奔来。”   “可你不能每一个人都留下,要学会取舍,当年靳辅罪过并不严重,或许在你看来毫无过错,皇阿玛也觉得他没错。”但是当时的时局注定了他要牺牲靳辅。他看向底下可怜巴巴站着的儿子:“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分出是非黑白、对错与否的,也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能分得清的,当一件事最后造成的结果是利大于弊的时候,那皇阿玛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去做这件事,你明白吗?”   胤禛说不明白,他想任人惟用,想护住清官,想保护他们,哪怕会得罪人,只要是为了他们好,他愿意的。   康熙摇着头:“你还是太年轻了,很久之前皇阿玛就告诉过你,过刚易折,戒骄戒躁,你的脾气还是如此。”那会儿是胤禛为了胤禩打了太子,事情过后他把胤禛留下来了,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本想着他能记住,改一改脾气,没想到还是没记住,还是这个狗脾气。   可他也不能说胤禛就是错了,相反,他很欣赏他,在朝堂上能够保持初心的人太少太少,靳辅已经死了,胤禛大可以装作不知道,可他已经来了,想要为一个死人讨回公道。   他并没有什么错。   康熙叫他过来:“你看这些奏折。”   胤禛跟着他的手去看。他这是头一次看见别人的奏折,上头都是大臣们说的话,还有皇阿玛的朱批。   “每日里的奏折都有御史弹劾大臣,有的是党派互斗,有的是奏报属实,但是这些折子,有的皇阿玛当天就批阅下去了,有的留中不发,你知道为什么吗?”   胤禛说知道。他猜也能猜得到,无非是有的人现在还不能动,动了以后牵一发而动全身。   康熙说是这个道理:“靳辅的事情也是一样的,皇阿玛暂时不能给他洗清冤屈,不代表皇阿玛不知道他是清白的。”   他低头看胤禛:“你知不知道?”   胤禛说知道了。   康熙叫他把账册放到桌子上:“朕再瞧瞧,这是你新想出来的记账法子?”   胤禛:“是姨妈想出来的。”   康熙:“就她鬼点子多。”不过看着还是很不错的,条理清晰。   他让胤禛给自己解释每一列是用来做什么的,末了说:“还不错,回头皇阿玛想办法继续把它推广出去。”   他又问胤禛最近在户部呆得怎么样:“户部事务繁忙,但也能学到很多东西,学会和其余的人打交道,好正一正你的性子。”都是为了孩子们好,他觉得自己为了这群孩子操碎了心。   胤禛嗯一声,他没说自己之前在户部坐了多久的冷板凳,没当着皇阿玛的面给马齐上眼药。   等看完了账册,说完了话,康熙想着叫胤禛回去,这孩子能明白自己的想法就行。   结果胤禛走到一半,忽然又回来了,他站在底下,不顾康熙诧异的表情,硬邦邦丢下一句话:“所以,皇阿玛就是错了。”   没等康熙做出反应,他挺直了脊背:“皇阿玛是为了利益所以让靳辅大人蒙受冤屈,在您心里,您觉得您是对的,就该这么做,可是在儿子心里,您就是错的,靳辅大人劳苦功高,他没错,那就是您错了。”   他想扳倒纳兰明珠,大可以换一种方式,而不是牺牲一个能臣、一个清官。   胤禛红着眼睛问:“您知道靳辅大人去世之前和去世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吗?他的雕像被摧毁了,他的福晋和儿女终日惶惶度日,他们本可以不这样的。”   外头的那些人可不知道什么利益不利益,也不知道皇阿玛是想平衡朝廷局势所以委屈靳辅,他们只知道皇上说了,靳辅是大贪官。   “您皇上,是天子,天子说的话就是准则,所以他们都认定了靳辅大人是贪官,或许两年三年后您会替他翻案,可那些咒骂和怨恨已经加诸在靳辅大人身上了。”   靳辅被参、被罢官以后数年内都郁郁寡欢,不到五年就过世了,死后还要受人诟病,牵累家人、伤及挚友。   胤禛站着,倔强得让康熙头疼:“错就是错了,不是找任何理由就可以说自己没错的。”   说完,没等康熙反应过来,他一溜烟就跑了。   梁九功从头到尾都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康熙哽住了,他想骂人,可胤禛已经跑路了,不骂人自个儿心里头憋得慌。   最后,吸着气,忍不住骂了一句:“臭小子!倔得和头驴似的!”   梁九功拿余光悄悄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分明没什么生气的意思啊。   怎么看着还有一点儿欣赏呢?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欣不欣赏的,胤禛不知道,他一路跑回永和宫的时候还碰见了索额图。按理来说,议政时间已经过了,索额图不会在这个时候回头的。   胤禛左思右想,觉得他是回来想跟自己说话。   果然,索额图过来:“四阿哥吉祥。”   胤禛朝他笑笑:“您有事儿?”   索额图说:“才刚看到四阿哥进了乾清宫,本来想打声招呼的。”其实他是想知道四阿哥进乾清宫说了什么事。   现如今四阿哥是太子一党,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太子党,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可不好。   胤禛却并没有打算和他解释自己都说了什么,找了个借口:“是说了户部的一点事情,盛京今年收成并不好,我去问了皇阿玛是否要酌情蠲免钱粮。”   索额图松了口气:“四阿哥有仁善之心,这是好事,年后皇上兴许就要亲征噶尔丹,大阿哥等人必定是要随军的,太子监国,四阿哥是想留下还是随军?”   胤禛垂眼认真想了想,这两个选择各有好处,如果是随军,那就有立功的机会,如果留京,可以提前接触朝政——别的阿哥们都还没参与,只有之前三阿哥随太子参与了,不过那一回皇阿玛生病了,三哥因为太子被迁怒,过后也被送回去读书去了。   有利有弊,全看胤禛自己怎么选择。   胤禛想了想,觉得还是得靠着皇阿玛才行:“太子殿下监国,我当然得去前线,前头的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太慢,更何况您也不在皇上身边,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是不是?”   索额图立马想到了上次胤礽挨骂的时候。那会儿她和太子都在紫禁城里头,太子回来以后说的又不清不楚的,他还是靠着半蒙半猜知道了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太不靠谱了,当然需要有人在前头打听消息,不过他也不是全然信任四阿哥的。   细想之下,索额图就同意了。   等胤禛走了,他左思右想,还是去了一趟乾清宫,不过这回找的是梁九功。   #   康熙说的推广记账法并没有特别成功,因为这会儿大家都已经熟悉了原来的记账方法,从前的账本也都是之前那样的,一旦更改的话,再之前的那些账本也要更改,工作量太大了。   没办法推行下去,就只在户部小范围的使用,还是胤禛自己慢慢推行。   云秀倒也无所谓,她倒是有心想建银行,可就大清这样的情况,谁能大着胆子把钱放到别人手里?不说别的,只怕那些人一把银子放到她这里,没多久康熙那里贪污名单就都有了。   真要是想建银行,只有到了胤禛即位的时候才有机会吧?   至少云秀和庆复提起这事儿的时候,庆复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没多久,宫里头传出消息,太子妃的人选定下来了,选中的是瓜尔佳氏,石文炳的女儿。石文炳的父亲石华善是故去豫亲王的女婿,后来嫡妻亡故以后,又娶了肃亲王豪格的女儿,真正的身份煊赫。   云秀和姐姐说话的时候觉得很稀奇:“之前几个阿哥们定下亲事都得用一年多的时间准备,太子可倒好,这么一点儿时候就决定下来了?”   云佩在给扎喇芬做荷包,听了这话就说:“你忘啦,上回南巡的时候皇上不就已经在给太子挑太子妃了么?”   云秀想了想,还真是,只不过那一次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太子妃没挑好,倒是挑好了汉人出身的侧福晋了,而如今太子的侧福晋李佳氏已经生了一儿两女,太子妃还没进门……   云佩拿牙咬针线,边去看云秀:“石华善病了,快不行了。”早前就定下了太子妃的人选,本就因为康熙的犹豫石氏才没进门,到如今石华善又病了,守孝又要拖几年,石氏能拖得起么?只怕过两年石氏进门,太子侧福晋的孩子都满地乱跑了。   云秀叹口气,说石氏可怜:“从来夫妻恩爱不移,都是相识于微末,偏偏太子立得早,生来就是娇宠着长大,也就没有微末的时候了,还早石氏那么多年娶了侧福晋。”李佳氏在毓庆宫里是很得宠的,她是太子的头一个女人,又替他生下了长子,在大阿哥之前扳回了面子,太子心中得意,自然对李佳氏很不错。   从李佳氏进了毓庆宫,太子和大阿哥在政事上比不了,就在后院里头努力,大福晋生了四个女儿,李佳氏就不落后地生了一儿两女,如今肚子里头还揣着一个,也不知道石氏进来是怎么样的场面。   “就你爱操心。”云佩点点她,“日子都是自个儿过出来的,要是太子妃厉害,后进宫照样能拿捏住太子和李佳氏。”   这话说的也是。   太子的婚事是早几年定亲的时候就开始准备的了,比起其余的几个兄弟们,他今年二十岁娶亲已经算晚的了,可再晚,娶进来的也是太子妃,所以内务府把它当做重中之重来对待。   云秀也就想明白为什么今年康熙没去征讨噶尔丹了。父子两个生了再多的嫌隙,那也是他的亲生儿子,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要成亲了,怎么可能不亲自看着呢?   云秀一脸冷漠地在心里说了一句他好爱他。   她有时候都觉得别的几个阿哥们都像冤大头一样,太子和康熙一起表演父子情深,你爱我我爱你的,一旦有了摩擦和嫌隙,其他的儿子们就是被拉出来当靶子威胁太子的,用完就丢,要是这些儿子们手太长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康熙不仅会丢,还会连他们的手也给砍了。   云佩做的那个荷包最终也没送到扎喇芬手上,她看见云秀腰间那一个有点儿旧了,就把那个荷包给她了,又想起什么,笑说:“之前我总看庆复腰间系着一个旧荷包,多少年了也没换,瞧着针线活和咱们宫里头的也差不多,原来是你给的?”   云秀脸一红,她的针线活也就那样儿,后来给庆复也做过荷包,可他一直没舍得把那个旧的换下来,说是做纪念。   她平时也和庆复同僚的夫人们交往过,那会儿有个福晋还玩笑般地问起那个荷包,她都没好意思说那是自己做的。   云佩看她脸红,心里隐约羡慕。当年她也有动过少女之心,幻想过嫁一个敬她爱她的人,可惜时光如流水,终究成了梦幻泡影。   这宫里头的日子虽然不比从前那样难过,可到底是不如意的。   #   过年的时候宫里头有大宴,只是正好是换季的季节,她前两天吹了风,身上不大好,所以告了病没进宫。   庆复本来想留下照顾她的,云秀说不是什么大病,叫他不必呆在家里,她自己闷头睡一觉就好,实在闷了还能叫隔壁的宋格格过来陪她说话解解闷。   胤禛和四福晋都要进宫,如今府里头就只剩了宋格格和她生下的女儿。   云秀和宋格格说不上太亲近,偶尔能聊上几句罢了,宋格格也不爱说话,不过年根底下,到底是好日子,她也脸上带着笑。也不知道是不是云秀这一场病把他们都吓着了,姐姐不让她进宫了,四阿哥四福晋也没法不进宫,临走之前,胤禛特意交代了宋格格过来陪云秀说话。   宋格格就常常抱着芽芽过来。她们两个能聊的话题也就是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宋格格怕她累着,经常坐在旁边绣墩上绣花,芽芽给嬷嬷们抱着在偏殿玩,怕过了病气。   云秀躺在榻上,冥思苦想该和宋格格说点什么。她实在不是个健谈的人,等聊完了绣的什么花、午膳要吃什么,也就没话说了。   宋格格虽然沉默了点儿,却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人,自个儿找了话和云秀聊:“芽芽这些天已经能慢慢站起来了,虽说还没法自个儿走路,可到底还小,已经不错了。”   云秀说是:“再过上几个月就能自个儿走路了。”   语毕,她又迟疑地添上两句:“胤禛小的时候走路也慢,那会儿说话还结巴,纠正了好久才好。”   宋格格难得听别人聊起四阿哥:“是吗?爷现在也不怎么爱说话,进了屋往椅子上一坐,就叫苏培盛,说‘茶”,苏培盛就端着茶进来了。”   云秀想了想那场面,忍不住想笑。胤禛在她们跟前儿还挺温和的脾气,他不敢在额娘姨母跟前儿摆架子,也就在屋里头过一过当爷的瘾。   正说着话,外头芽芽忽然哭了起来。   宋格格连忙去看。   云秀没法儿去,这个年纪的小孩都精贵,要是过了病气,太难治,所以她就安心躺在榻上等消息。   结果还没躺下两分钟,宋格格哭着跑进来了:“郡主,芽芽烧起来了!”   芽芽本来是和嬷嬷们在玩的,她人小精力差,玩了一会儿就困了,嬷嬷就哄着她睡了,睡着睡着,奶娘去摸她有没有尿床,才发现她浑身滚烫,已经烧起来了。   云秀躺不住了,她唰一下坐起来:“去,拿我的帖子进宫去请太医。”   宋格格靠着门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泪流满面:“这会儿是过年的时候,宫里头都在赴宴,请太医恐怕不吉利。”更何况她只是个格格,要是请了太医,回头宫里头的主子们知道了,估摸着会觉得晦气,四阿哥也会怪罪。   云秀知道她是替四阿哥和小格格着想,缓和了语气:“那就先去外头请个大夫过来,宫里头还照样去,不说小格格病了,就说我明儿有事,把请脉的时间换了。”   她本来就是病着的,年前就病了,一直拖拖拉拉没好,这事儿宫里头都知道,康熙特意叫了太医院给她单独安排了一个太医,随时召用。   她要给小格格请的就是这个太医。再细想了一下,又说:“今儿好像陈太医不当值,春雨,你拿我的帖子,去红水巷里请陈太医过来一趟。”   请太医要时间,都这个时候了,也不在乎什么过不过病气了,云秀叫人把小格格挪到了自己屋里:“前些天我酿的青梅酒取一坛来。”   宋格格没经过事儿,这会儿已经慌乱得不行了,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云秀也没嫌弃她,毕竟是当额娘的,孩子病了,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是正常的,可也不能让她就这么在门口站着:“宋格格,你帮我去瞧瞧春雨,叫她再兑一盆水来。”   宋格格木桩子似的,戳了一下她就动一下,连忙出去了。   伺候的丫头们把屏风又重新架了起来,这是之前云秀看病的时候就有的,没一会儿,青梅酒和水也端过来了。宋格格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她要酒做什么。   云秀先摸了摸小格格的额头。她发烧得突然,温度也很高,要是个成年人还好些,能扛得住太医过来,可她只是两岁的小孩子。   从她府里进宫,虽然有腰牌,那也是要经过盘查的,过年的时候宫里头最严格,还要悄悄请不惊动上头,等太医请过来只怕最少要半个时辰,陈太医和街上请的大夫兴许会快一些,可这会儿正过年,药铺里头有没有人都不清楚。   总不能让小格格一直烧着,这样下去,就算救回来了,只怕也要傻了。   她想拿酒给小格格擦身体。   烈性的酒不行,小孩子皮肤太脆弱了,挑来挑去也就只有青梅酒合适,就这样,她还不敢全用,兑了一点水进去,给小格格解开了衣裳,一遍遍地擦身体。   擦到一半,宋氏终于冷静下来了,也不哭了,过来接了她的手:“郡主,我来。”   云秀松开手,脑袋一阵阵地眩晕。她的病没好,有点儿撑不住。   等擦完了,小格格的体温终于退下去一点儿,陈太医和街上请的大夫也终于来了。他们进去里头诊治,云秀坐在榻上休息。   没一会儿,宫里头的太医也悄悄来了。   去请人的是姜潮,他一向机灵:“去太医院的时候正好儿碰见了毓庆宫的人,差点就叫他们看见了,幸好奴才碰上了魏珠,装作和他说话避开了。”   他算是宫里头的熟面孔,来往的人都知道他是云秀的太监,云秀多嘴问了一句:“毓庆宫的人请太医做什么?”   姜潮说:“奴才躲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后来也问了太医,那边说是毓庆宫里头李佳侧福晋生的女儿病了,太子在前头赴宴,李佳侧福晋没办法,叫过来请太医。”   云秀松了口气。毓庆宫也请了太医,她们这边儿就不怎么起眼了,就算回头皇上问起,也有毓庆宫在前头顶着:“是哪个女孩儿?”   姜潮:“上个月才生的那个。”李佳氏二月里头才生下了次女。   云秀点点头。   里头太医们诊断结果出来了:“小格格是邪风入体,一直闷在体内没有发出来,如今发出来了倒还好些,吃上两顿药就能好了。”   宋格格怯怯的:“这孩子还不会吃东西。”宫里头的孩子吃饭都晚,前期的时候都是喝奶,胤禛自己小时候是糊糊和奶混着吃的,当然也叫孩子这么吃,不过大部分时候宋格格还是听府里头嬷嬷的,那些嬷嬷都是内务府出身,照顾孩子用的是老法子。   云秀没当回事:“叫奶娘喝了药再给格格喂就行。”虽然药效差了点,总比不喝强。   送走太医,宋格格就想着带小格格回去了:“总不能在这边儿养病,扰了您的清静。”   云秀摇头:“熬一次药是熬,两次也是熬,左右我也在吃药呢,连着小格格的一块儿吧。”   主要是她对那些内务府出身的嬷嬷不放心,芽芽年纪还小,要是放回到胤禛的后院里,哪怕胤禛特意交代过,那些嬷嬷也不一定会按照他的命令照顾孩子,这会儿病了都是净净地饿上两顿,小孩子本来就脆弱,再饿两顿,天王老子来了也顶不住。   果然。   头一回吃药之前,云秀要给小格格喂一点儿米糊垫肚子,就被嬷嬷拦了。   她拦也不是直接拦,而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叩着头请云秀不要难为她:“奴才本来不该多嘴,可宫里头的规矩一向是这样的,阿哥、格格们病了都不许吃东西,把肠胃净一净才能好得快。”   宋格格是个软和脾气,嬷嬷一说,她就睁着一双眼去看云秀,水一样的目光。   云秀再大的气也叫她看没了,只冷着脸:“如今是在我的府里头,别说讲宫里头的规矩,我的规矩就是你们的规矩,别跟我废话。”   她说话不怎么客气,嬷嬷低着头,不大高兴,只是碍于她的身份,不好说什么。   等出了门,她就和另一个嬷嬷说:“郡主脾气忒大。”   那个嬷嬷看了她一眼,嗤笑了一声:“人家有底气,脾气大又怎么了,你自个儿要往人家手里头撞,磕了碰了还怪人?小格格本来就病了,还是四阿哥头一个孩子,哪怕是个格格,那也宝贝着。”就这样还想着饿着小格格,怎么可能。   屋里头,云秀和宋格格说话:“你脾气太软了,容易叫人拿捏你,就像这回这事儿,小格格病了,难不成你为着不叫宫里头怪罪,就不请太医了?哪怕不请太医,也能拿着四阿哥的帖子去外头请大夫,小孩子的病不能耽搁,哪怕回头宫里头怪罪下来又怎么样呢?能有你女儿的命重要?”   才刚太医说要是请的不及时、又不给她提前处理,这孩子凶多吉少。   宋格格已经怕了,她进了四阿哥后院以后拢共就这么一个孩子,四福晋和四阿哥恩爱,四阿哥就鲜少到她屋里头去,能有这么个孩子不容易,恐怕以后就这么一个孩子了,要是她没了,自己后半辈子可怎么办?   她刚要哭,想起云秀说的她脾气太软,就又把眼泪憋回去了,默默听着云秀交代自己。   等到了晚上,四阿哥赴宴回来,才知道芽芽病了一场。他如今后院简单,也不会去想是不是有什么阴私事情,只发落了几个伺候的嬷嬷。   本来还要说宋氏两句的,可转头看她红着眼睛,要数落的话就停在嘴边了,只道:“往后多多注意一点。孩子还小。”   宋格格低头应是。   四福晋全程在旁边看着,等他们说完了话,才问起要不要自个儿也留下来看着孩子,如今府里头没个做主的人。宫里头的大宴也是能告假的,一般临近生产的命妇,或者有什么重要事儿的都能告假,病假不好听,就会推脱说后院里头有人怀孕。   云秀说不用:“小格格暂且放我这里。”   四福晋松了口气。她不好照顾小格格,一来,她从生下来的时候就是养在宋格格手底下的,要是她今儿说要把小格格抱回去自己看着,恐怕宋氏会多想。二来,这孩子是病着的,万一有个什么不好可怎么办?她不是担不住责任,就怕为了这事儿,反倒闹得后院不安宁,宋格格心里头可能会想着为什么小格格交给她就没了,四阿哥也会想。   与其这样,还不如一点儿都不沾手。   胤禛赖皮撒娇:“那姨妈也要多多休息,照顾好自己。”   云秀应下。   本来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结果没两天,胤禛和四福晋从宫里头赴宴回来的时候说起毓庆宫:“年节里头的时候太子的二女儿病了,李佳侧福晋想去请太医,后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没请,二格格一病没了。”   什么原因能让李侧福晋本来想请太医结果没请着?云秀猜是她和宋格格一样觉得年根底下请太医不吉利,可那天姜潮都在太医院里瞧见了毓庆宫的人了,难不成人去了又折回去了不成?   她猜不到原因。   这事儿还得宫里头的姐姐才知道。   她也没怎么着急,带着小格格养好了病,确认她没事儿了,才叫宋格格领着小格格回了四阿哥府里。   她自己的病已经好了,正好赶着过年的最后一天进了宫。   过年的时候还跟往前一样,外头的命妇们请了安,再分到四妃宫里头各自招待。   云秀到了永和宫的时候,云佩还在后头换衣裳,前头的命妇们也都才从前殿进来,被宫人们领着去出恭和休息。   “姐姐。”云秀跨过门槛,正看见如意在给云佩松脖颈,连忙过去接手,“这顶戴愈发的重了。”   如意在旁边笑:“顶戴愈发重,说明咱们主子越来越得宠了。”   云佩张着手说她贫嘴:“压得我脖子都快断了,还得宠。”顶戴上头的东珠加起来得有上百颗,她从早上起来就穿着这一身,还要去前头跪礼参拜,这已经十多天了,每天晚上脖子都酸疼。   云秀也穿了吉服,不过她的没姐姐的这么重,姐姐的是蓝色的,她穿的石青色。   云佩看她伸手费力就拦着她:“你自个儿也收拾收拾换身衣裳去。”   她出宫嫁人,永和宫的偏殿却一直给她留着,她常常进来小住陪姐姐,衣裳也多的是,没一会儿就换了一身回来。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等会告诉你。”换完衣服,全身都轻松了,云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外头的命妇们也都坐好了。   云佩在上头坐下,免了请安,照着往年的吉祥话说了一遍也就开席了。都不必云秀问,今年宫宴上的热门话题就是毓庆宫的二格格没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太子,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很清楚。   云秀垂着眼睛看自己的手,听着底下聊八卦。   命妇们也不敢聊得特别深,只说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就这么一点儿,也够她捋出来事情的前因后果了。   “听说二格格得的是风寒,本来没这么严重的,谁知道一病没了。”   “明年太子妃可就要进宫里了……”言下之意是不吉利。   “侧福晋没了孩子,直接告病了,这两天都没在席上看见她。”   ……   云秀看了一眼姐姐。   云佩朝她摇头,轻轻咳嗽了一声。她一出声,底下人就静了。   四福晋立马接上来热场子:“今儿御膳房的锅子做的不错,各位尝一尝。”   六福晋也笑着捧场:“从年前额娘就在定菜单了,左思右想了好久才彻底定下来,外头风大,还特意备了酒,度数低不醉人,大家都试试。”   命妇们心里头一清二楚这是不想叫她们在永和宫提起太子的事情了,要避嫌。她们也不会没眼色,当即伸筷子夹菜。   真要说起来,永和宫招待的饭菜是比别的地方舒坦一些,她们也不是年年固定在哪个宫里头呆着的,除了有姻亲的那几位福晋,其余都是看脸分配,今儿在永和宫,明儿就在翊坤宫,后来又去延禧宫了。这么几年下来,哪个宫里头的饭菜好,个个都是门清儿。   惠妃和荣妃那里的宴席都是尽量保证不出差错,为了保证热气儿,都是大碗的炖菜,寡淡的很,上头还有一层凝固了的猪油,叫人忍不住的倒胃口。   延禧宫和永和宫吃这上头倒是一脉相承,两边的菜式同步到所有的命妇们怀疑德妃和宜妃是不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不过也是有细微差别的,两个宫上的是同样的菜式,一个是今年上,一个是明年上,她们私底下交流过,估摸着宜妃是到永和宫来取过经。   心里头乱七八糟的想法多,也不耽误她们吃东西,没有凝固的荤油,锅子里头还噗噗冒着热气,总是叫人舒服的。她们从早上进宫就没敢吃东西,更不敢多喝水,怕在宫宴上头出丑,这会儿都饿着,又在大殿里头坐了那么久,手脚都僵住了,烧炭也不顶用。   吃了东西好歹暖一暖手脚。   一边吃一边说着闲话,熬到下午才终于散了。   云秀不急着出宫,留在宫里头陪姐姐说话,四福晋和六福晋帮忙收拾残局,没一会儿也坐下了。   云佩这才说起毓庆宫里头的事儿,她从来不刻意瞒着两个福晋,有事儿都直接说,怕她们胡乱猜疑。四阿哥和六阿哥那边儿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要是福晋们传错了话,恐怕会惹出麻烦。   “毓庆宫李侧福晋肚子里怀着孩子,担心太子妃进来以后影响自己的地位,又被嬷嬷们苦言相劝,昏了头了,做了错事。”说到最后的时候,云佩脸上带着讥讽。   她是真觉得李侧福晋昏头了,自个儿早进宫那么几年,膝下还有孩子,肚子里头又揣着一个,地位不是稳稳当当么?更何况太子妃是正室,大清未来的国母,就算是为了自己的身份,她也不会想不开整治李佳氏,结果李佳氏不过是听了两句谗言,就想拿孩子卖惨博太子同情。   四福晋捂住了嘴,六福晋眼皮子直跳。   云秀也诧异:“是李侧福晋故意没叫太医?”   云佩说是:“那孩子本来是病了,可病得不严重,要是及时请太医看了,这一关怎么也能熬过去。”偏偏李侧福晋派人去了太医院,临要进门了,她又反悔了,把宫女叫回去了。   “她自己想着只是小感冒,捂着睡一觉就能好,毓庆宫里头也是有药材的,照着往常的方子熬了一点药给二格格喂下去了。”这一喂就出事儿了。   一个才刚出生的孩子,哪里就有那个抗力能熬得住感冒?就算是吃了药也不顶用,更何况是药三分毒,来不及治感冒,小格格就没了。   就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搭上了孩子的一条命。   关键李佳侧福晋并没觉得怎么难过,她想着自己孩子多,将来还能再生,肚子里也有孩子,牺牲了一个也没什么,只要能拉拢住太子,不愁没有孩子,她更担心的是太子妃进宫以后,她就没有以前的舒坦日子过了,也害怕自己的孩子会被抱到太子妃的膝下去。   云秀没有见过李侧福晋,这会儿听了这些话,心一阵阵地往下坠。   宫里头的女人都有李佳侧福晋那样的担心,怕自己地位不稳,怕自己一朝坠落云端,怕将来保不住自己的孩子。   可再怎么怕,她们心里头都珍惜自己的孩子,那是她们深宫里头唯一的慰藉。   宫里头的女人有好有坏的,坏的也都是朝着外头使劲,不会朝着里头啊。   她说不出话,四福晋六福晋也沉默。   她们头一个想法是,李佳侧福晋只怕是被太子宠坏了,第二个想法是——太子妃还没入宫,太子就会因为李侧福晋的孩子对她生了嫌隙,以后她的日子怎么过? 第104章   能怎么过?凑活过吧。皇家的婚姻,还能离了不成?   云秀见过太子妃,是个漂亮又得体的女人,只是脸上带一点儿哀愁之色,因为六月里她才嫁进来的时候,头一个是丈夫对自己颇有成见,毓庆宫的人讳言莫深,外头的人又不会闲着没事儿干告诉太子妃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能靠她自个儿猜,猜来猜去也是猜到是太子喜欢侧福晋不喜欢她,绝不会把那个没了的孩子扣在自己这个还没进宫的人头上。   哀愁的第二个原因是她才进了宫,她的祖父石华善就病故了。虽然进宫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真等到这一天的时候还是心情郁郁。   云秀和云佩开始担心起祖父额参了。额参的年纪比起石华善还要大一点,但是他从小就开始学颠锅当厨子,常常锻炼,所以身体一向康健,可再康健也顶不住如今比他年轻的几个人一个接一个的过世。   云佩在宫里头出不去,只好叫云秀多多看顾。   云秀又从宫里头搬回了府里。庆复在家里收拾东西,云秀问了一声,才知道他今儿要去看望自己的老师。   之前庆复下定决心要考试的时候,是在国子监里读过书的,那会儿国子监的祭酒对他还算照顾,毕竟一堆调皮捣蛋的满人勋贵子弟里头,庆复还算是比较老实和好学且学得有效果的那个。   祭酒大人对他的学业还算关心,庆复考中以后还鼓励了他一段时间。   知道他要收拾东西去看先生,云秀自然帮忙:“我还没去拜见过,今儿正好和你一道儿。”   庆复说好。   带好礼物,他们出门到了鄂拜家里。   鄂拜如今已经从国子监祭酒上头退任了,每天闲在家里,无事做的时候就督促着自己的儿子鄂尔泰读书。   云秀和庆复到的时候鄂尔泰正坐在位置上苦不堪言地捧着一本书朗读,嘴上背着书,眼睛却已经飘向了窗外,满脸写着想出去玩。   鄂拜请庆复坐下,没一会儿,鄂拜的福晋也来了,领着云秀去了和书房一墙之隔的花厅里,隔着门板儿,还能听见鄂尔泰念书的声音。   见云秀好奇,福晋喜塔腊氏就说:“这孩子常常叫他阿玛拘束着读书,来了客也读,等明年他就要下场了。”   云秀问:“考的是?”   “秀才,今年才中了童生试。”   云秀道了一声喜:“瞧着年纪不大,是个争气的孩子。”   女人家聊天,聊时兴的花样,聊胭脂水粉,再聊丈夫和孩子,这么滴溜一圈下来也就到了该谢客的时候了,可喜塔腊氏是个严肃沉默的女人,张口聊完了鄂尔泰以后,她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云秀只好自己找话题,恰好听见了书房里头鄂拜的咳嗽声:“先生好像病了?”   喜塔腊氏说是:“从开了春的时候就开始缠绵病榻,难得今天精神好些。”实际上他们家里头并不算富裕,从前公公还在户部任职,后来公公没了,一家人就靠着鄂拜一个人支撑,他又是个严肃板正的人,不爱交际,在国子监里头也不拉帮结派,所以日子过得很清贫。   这样的家庭,一病就会掏空所有,鄂拜又不是那种病了就会改变自己行为习惯的人,他病了以后就从国子监祭酒的位置上退任了,这对他们家里更是雪上加霜。   喜塔腊氏也没对云秀抱怨什么,轻轻提了一句,云秀心里头就明白敞亮了,等到从他们家里出来的时候,才和庆复说起这事儿。   庆复也无奈:“这事我也知道,年节里头不是和你说备一份厚礼么,先生平常时候根本不收礼,也就年根底下才收。”结果云秀过年的时候病了,也就没折腾,这会儿再送礼又太刻意了,反倒叫他们觉得自己是在同情他们。   云秀说这还不简单:“等回头中秋节的时候补一份就是了。”   这事儿就这么搁下了,回一趟家,云秀说要去看祖父额参,庆复要陪着一起去,云秀说算了:“你明儿不是还有事,我自己去吧,就住在那边院子里。”   “一共就那么几步路,来去不费时间,我把你送过去就回来。”两边的院子挨得不算远,隔了两条街,乌雅氏一家抬了旗,住在皇上赏赐的那个院子里也不算出格。   云秀就抬头看他。   “怎么了?”庆复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着自己刚回来也吃什么东西,脸上不至于沾到什么吧。   云秀笑了一声,挨进他怀里:“就这么两步路你还舍不得我?”   不管她去哪里都要跟着,她进宫的时候他也要送到宫门口,不然就是想办法找理由,总之就怕她哪里磕了碰了,或者在路上磕了碰了。   庆复脸又红了:“舍不得。”对,他可以坦言自己舍不得。夫妻之间本来就该有话就说,刻意瞒着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从来不会叫云秀无端猜测自己的想法。   万一猜错了还要出事。   云秀心里也知道,默许了他送自己回家,只不过到了门口,她说:“来都来了,干脆一块在这边住下,这边也不算太远。”   庆复又跟着进去了。   威武和纳喇氏见他们两个关系亲近就高兴,忙不迭地去倒茶。   云秀去看了祖父额参。他这几年年纪更大了,之前偶尔还起来走一走,现在只能坐在轮椅上活动,不过看见孙女,他还是高兴的:“云秀回来啦!”   云秀嗳一声,在他旁边坐下,两个人絮絮地说些家常。   额参:“我身体还好着呢,这会儿你要我去做饭我是做不动,可偶尔指点指点别人也是可以的,不信你问高耀。”他说的是高太监。   高太监从宫里头出来以后,除了教徒弟,也经常到乌雅家来,两个人经常探讨厨艺,也不动手,让徒弟动。   额参一直在家里头,云秀又是个嘴馋的,脑袋里头装着现代那么多的美食,闲着没事爷孙两个就开始折腾吃的,这会额参脑袋里头装的东西可比当年多多了。   高太监受益匪浅。   额参也知道他折腾东西出来必定要给云秀弄一份的,他自己做不动,也就默认了。   只是到底心里头还惦记着云佩:“也不知道你姐姐什么时候才能再吃上一顿我给她做的饭。”   云秀笑着安慰他:“等过两天就行了。”   额参叹口气。   年纪越大,越想孙女,从前两个都想,如今云秀从宫里头出来了,他想的就是云佩了,可他也知道宫妃不能轻易出宫的。   云秀只好承诺会去想办法。   额参又问起她和庆复:“你们两个还打不打算要孩子?”这事儿本来该纳喇氏开口的,可额参自己也想问,干脆就问了。   云秀摇头。   她年纪大了,已经三十三了,真要生孩子也不是生不出,可太危险了,高龄产妇不是随口说说的。   本来从宫里头出来的那些宫女们就都鲜少有生孩子的,三十岁才能出宫,等出来以后大多都自梳了,也有嫁人的,很多都是填房,前头的留了孩子,还有妾室生的,她们也不会生。   云秀没后悔,没有孩子就没有,能多陪姐姐几年,已经很高兴了。   额参皱着眉头:“庆复那边没事儿?他不会想着纳妾吧?!”   他有点激动,提到纳妾的事情的时候嗓门忍不住就放大了。   等反应过来以后默默闭嘴了。   云秀说怎么会:“当初成亲的时候就已经商量过了不是?他不纳妾室,我也不生孩子,将来过继一个或者领养一个都行。”   额参说那得趁早:“别回头佟佳氏那群人又拿这个当借口来折腾你。”   当祖父的总忍不住替孙女多想一些,都是爱子之心。   云秀心领了:“等缘分到的时间吧。”   她就是听说石华善没了,所以担心祖父年纪大也不行才过来看看,说了一会话额参乏了,她也就出来了。   弟弟博启在外头晃悠着。   他今年不到二十,还没娶妻,人却沉稳了不少,已经考中了童生,就等着明年下场考秀才。   见云秀出来,他低着头叫了一声“阿姊”。   云秀如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的脑袋。   博启腼腆地笑了笑,小时候还挺调皮一人,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姐姐们的辛苦了,这才彻底定下心好好读书,比起从前长进不少。   姐弟两个聊着天,博启恰巧说起自己的课业,竟然也提到了鄂尔泰,说他很厉害:“我比他年纪大,书却读得没他好。”他是后来才好好读书的,鄂尔泰却是从小就被阿玛逼着读书,“他也挺可怜,在国子监里头一刻也不肯放松。”   鄂尔泰是整个国子监里头公认的最惨的那一个,先生们都是他阿玛手把手带出来的,脾气秉性可想而知,每天就爱盯着鄂尔泰,连课间鄂尔泰多说了两句话也会被叫过去指点两句。   云秀说:“咱们家里头不兴那个,你好好读书就成,不求你有多大的能耐。”她们家现在还真不讲究这个,将来四阿哥登基,整个乌雅氏的身份都会跟着往上抬,博启的前途不用担心,子孙后代更不用担心了,如今叫博启读书,也是想让他多明事理。   说完话,纳喇氏来找她,看见博启,心思一动,扭头就和云秀说起博启的亲事来:“他年纪也到了,该娶福晋了,只是这个人选,该怎么挑?”   博启的亲事难,往低了挑怕丢宫里头娘娘的脸面,往高了挑,怕人家说他们高攀,也怕儿媳妇身份太高压制不住,更何况高门大户里头牵连甚多,万一娶个不合适的,反倒连累了云佩和几个阿哥。   云秀说不着急:“也不用挑太高身份的,日子还得博启自己过呢,他喜欢才最重要。”   本来打算在家里头过夜的,结果才刚吃完饭还没喝上茶,外头有人进来回,说十四阿哥在府里头等着。   云秀连忙回去了。   一进门就瞧见胤祯嘟着嘴坐着,门外头春雨站着着急。   云秀进去:“哟,谁给我们小十四气受了?嘴撅成这样,都能挂外头架子上的葡萄了。”知道十四脸皮薄,她特意叫人都散了,连庆复都没让进。   胤祯对着她没法发脾气,撒着娇说:“姨姨,四哥欺负我。”   稀奇了,在四哥那里受了气竟然没找额娘。云秀想了想,多半这个所谓的委屈是到了姐姐那里站不住脚的,姐姐对待几个孩子都公正,要真是什么不得了的委屈,铁定会给小十四做主。   如今胤祯跑来找她,是觉得她会心软。想明白以后,她多少觉得好笑,这孩子,打小就对大人们的情绪敏感,很能趋利避害:“说说,你四哥怎么欺负你了。”   半晌,胤祯才扭捏地说:“今儿皇阿玛下了令,说明年要再次亲征噶尔丹,我求了四哥,想让四哥带着我一块儿去,四哥不让,把我骂了一顿。”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亲征的消息是早就透露下来的,只是一直没定好日子,今天消息下来,几个阿哥们蠢蠢欲动。   胤祯今年才八岁,战场上刀枪无眼,到时候肯定顾不上他,所以胤禛才不想带着胤祯去。   只是这话不能就这么和胤祯说,他脾气大,听了这话会当是他们看不起他。   云秀想了想,问:“这回跟去的阿哥里头都有谁?”   胤祯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大哥、三哥、四哥、五哥还有六哥七哥八哥都要去。”   “你九哥、十哥他们都不去?”   胤禛低着头:“都不去。”其实他知道自己不会被带去,但是就是想求一求四哥帮帮他,万一就把他带过去了呢?到时候他也要让别人看看他的厉害。   云秀问他:“你九哥求你五哥带他去没有?”   胤祯说没有:“我来的时候,九哥和十哥在一块儿玩狗。”   云秀脑袋里头一瞬间闪过什么念头,只是没抓住:“哥哥们都不去,你怎么去?还是说你想要你四哥求皇阿玛,越过别人把你带去?”   胤祯彻底不吱声了。   他也不是傻子,额娘他们和四哥聊起政事的时候也从来没有避开过他,所以他也听了不少,自然知道四哥如今在朝堂上如履薄冰,太亲近太子党怕皇阿玛想太多,不亲近太子又怕索额图为难自己。   念及此处,他终于低了头:“我不该为难四哥的。”   云秀知道他是个急脾气,一时之间转不过弯罢了,等到自己想清楚了,说不定心里头还在后悔,只是死要面子,没人劝就不肯认错,像是梗着脖子不肯认输的鹅,被数落了还会昂着脖子去追着啄人才能痛快。   姑侄两个说了一会儿话,胤禛也匆匆赶来了。   他身上还穿着朝服,满头的大汗,进来以后看见十四在椅子上坐着,本能想要训斥他给姨妈找麻烦,顾忌着云秀在旁边,到底把这口气给咽了回去。   他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话:“什么时候惯的毛病,一有个不顺心的丢下人就跑。”   他们两个起了冲突,胤祯气坏了,扭头就跑了,他叫了人满宫地找,怕皇阿玛知道责怪胤祯,压着人不许他们张扬,就这样还差点惊动了皇阿玛,谁知道这臭小子一溜烟跑出宫来了。   胤祯才刚被顺下去的脾气又起来了:“我就是毛病多,怎么了?!看不起我我也是你的亲弟弟!有本事你就叫额娘丢了我不要我了!”   胤禛头顶青筋直跳:“你!”   兄弟两个气得互相别过了头。   云秀夹在中间,只能挨个去安慰:“十四,才刚不是还认了错么?怎么这会儿又和哥哥顶起来了?”   胤祯昂着头,眼泪蓄在眼眶里:“分明是他,什么话也不跟我说,上来就骂我。”   胤禛气极了:“我那是为了你好!”要是皇阿玛知道十四因为要跟着去讨伐噶尔丹和自己兄弟吵架,会怎么想?想他小小年纪有野心?还是觉着他和前头的大哥和太子一样一点兄弟情谊都没有?   最近本来皇阿玛就因为大阿哥和太子不高兴了,这会儿再知道十四的事情,天知道会不会借着这事儿把气撒到十四身上,他年纪小,从小得个不友爱兄弟的名声,将来这就是扎在皇阿玛心里头的一根刺。   就这样,臭小子还不知道他是为了他好。   云秀知道:“老四你也是,为了弟弟好怎么不能好好和他说,他才八岁,哪里能懂那么多的事情?从前不是和你说了,万事儿要先静心。”   胤禛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发不出来了。   因为他觉得姨妈说得对,十四才八岁,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还能教。   把心里头的话都憋了回去,他也能好好去看小十四了,不看还好,一看,小十四脸上都是泪。偏偏他脾气倔,连哭也不肯哭出声,就硬顶着不说话,头还要昂得高高的,光留个屁股给他看。   到底是亲弟弟,再伤人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绕过去拉胤祯的手,低头认错:“四哥错了,不该凶你。”   胤祯最怕别人服软,更何况他又只是一时上了头,早在云秀的疏导下知道自己错了,本来还想着和四哥道歉的,后头被他一激,又把自己想要道歉的心思给放下了。   这会儿四哥主动和自己道了歉,他也低头了:“是我的错,我不该和四哥提过分的要求。”九哥十哥都没去,九哥也没和五哥求着说自己要去,是他过分想出头,要是四哥同意了去求皇阿玛,说不定还会害了四哥。   兄弟两个互相道歉。   云秀在旁边看着,十四脸上眼泪都还没擦干,胤禛还拉着他的手,泪珠子滚到手上打湿了袖子也没介意。   忍不住的,就叫她想起王熙凤说贾宝玉和林黛玉那一出——俩人前一会儿还跟个乌眼鸡一样,后头就成了“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   不过他俩的脾气可和贾宝玉、林黛玉不一样,他们俩就得让人去说和,有个中间人,什么事儿都能好好说,要是没有,那最后就得是吵架的命。   人和人的感情就在这一回回的争吵里头被消磨了,时间长了,彼此之间精疲力尽,也没心思互相包容了。   两个人都坐下了,还给云秀道歉:“都怪我们,吵架也不该来打扰姨妈。”   云秀摆摆手不在意。   坐了好一会儿,胤祯才惊叫起来:“完了!”   云秀问怎么了。   胤祯瞪着眼睛看四哥:“九哥和十哥还在四哥府上呢!”他出宫的时候正好碰见了九哥和十哥,他们两个贪玩,也闹着要一块儿出来,结果四哥不在府里,他越想越气,就跑来找姨妈了。   云秀隐隐有个不好的预感:“你刚刚说,小九小十在干嘛?”   胤祯想了想,说:“呃……我刚出来的时候,他们两个在陪百福玩。”说的好听是陪百福玩,两个光头阿哥,人厌狗嫌的年纪,能怎么陪狗玩?还不是紧着自己的脾气玩狗么。   胤禛脸色一变,连忙往府里头跑。   云秀和胤祯连忙也跟着去看情况。   小九小十是兄弟,可四福晋也不能在四阿哥不在府上的时候自个儿去招待他们俩,本来小十四还跟着的,她还松了口气,结果小十四扭头就跑了。   她没办法,只能叫人去请隔壁府里的六阿哥胤祚,结果胤祚也不在府里,他这会儿正在理藩院和传教士们研究数学,要过两个时辰才能回来,最后没办法,她请进来了六福晋,妯娌两个大眼瞪小眼。   爷们不在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胤禟和胤俄进门的时候就被领到书房里了,等了半天很无聊,一个人也没有,差点呆不下去了,结果要出门的时候听见了狗叫声,俩孩子立马来精神了,相伴朝着狗窝冲过去了。   百福和造化是胤禛和胤祚一块儿养的,当初出宫建府的时候,胤禛把百福抱走了,胤祚抱了造化,两只都是哈巴狗,长不了太大,远远看上去白乎乎的一团,瞧着就可爱。   胤禟眼馋它们俩很久了。   永和宫里才把这两只狗抱过来的时候,他就闹着要和它们俩玩,可那会儿胤禟年纪还小,胤禛怕他手上不知道轻重伤了百福,不肯把狗给他抱,还是胤祺抱了狗给他摸,他才不闹了。   这会儿知道四哥不在家,百福又乖乖呆在笼子里,他能不激动么?   花鸟房的养狗太监都拦不住他。   胤禟隔着笼子摸狗不尽兴,叫养狗太监把狗抱出来,自己上手,搂着百福跟它说话。   百福从来没给外人这么亲近过,能抱他的从前有永和宫一家子,还有养狗太监,后来出宫以后,常常陪它玩的就只有胤禛和太监了,偶尔胤祚会带着造化过来。现在胤禟把他抱得紧紧的,一点都不松手,百福觉得他好烦。   但是它从小被豢养,也不会咬人,被抱得不舒服就挣扎了两下,太轻微了,胤禟根本没看见。   养狗太监急得差点给胤禟跪下了:“主子,您抱得它不舒服了。”他怕百福彻底烦了咬胤禟一口,那狗和他的人都别想活了。   胤禟看看怀里的百福,见它确实不舒服,就松开了手。   百福窜下来抖了抖身上的毛,也没生气,乖乖伏在地上。   但是胤禟能轻易放过惦记了好久的狗么?他不能,他看见百福抖毛,眼睛亮起来了:“哎,百福的毛怎么这么长了?不行,不好看,爷要给它修修毛,你,去拿剪子来。”   养狗太监:“……”他哭丧着脸:“爷,百福是哈巴狗,毛就这么长。”   胤禟虎着脸:“爷说多长就多长,赶紧的去给爷拿剪刀来,爷给它修一修毛,长得漂亮点,要是不给爷拿,爷砍了你的脑袋。”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晚死都得死,拿了剪刀至少还能多苟活一阵子,养狗太监没法子,只能去给他拿剪刀了。   胤禟叫胤俄按着百福,伸手就要去剪它的毛。   胤禛冲进来就看到了这一幕,目眦欲裂:“胤禟!!”   胤禟茫然地回过头,手里还举着那把剪刀,剪刀上还有两缕白色的狗毛。   听到胤禛的声音,委屈的百福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从两个魔鬼手里挣脱出来,甩着尾巴奔向了胤禛。   云秀和胤祯也进来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百福翘起的屁股上光秃秃的一块儿——光溜溜的,肉粉色的皮肤都露出来了。   人狗相拥,百福委屈地“汪”了一声。   胤禟忽然感觉自己屁股一凉,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胤禛抱着百福撸了好一会儿安慰它,才把百福放下来,扭头瞪着胤禟:“胤禟!你越来越过分了!”   小九啊了一声,还挠头:“我就是看百福毛太长了,给它修一下,没打算怎么样……”越说话,心越虚,他看着百福的屁股,没忍住,也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四爷回来了,四福晋和六福晋也就能出来了,急匆匆赶过来,和云秀站到了一块儿:“姨妈。”   云秀朝她俩点点头,问:“他们俩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个时辰了。”这一个时辰什么也没做,光在这里祸害百福了。   这事他们都没法插手,胤禛把百福看得比什么都重,每天都得有一个时辰陪百福玩才行,这会儿百福屁股上头的毛被胤禟给剪坏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教训这个胆大的弟弟。   胤俄还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胤禟已经火速把剪刀塞到了他手里,并且给他使了个眼色:好兄弟,有事儿一起扛。   胤禛已经冲上来了。   他比其余阿哥年纪都大,哪怕骑射功夫不到家,摁住一个小弟那也是轻轻松松,气头上的人当场摁住胤禟,喊:“拿板子来!”   “四爷!”   “四哥!”   云秀也哭笑不得:“胤禛!”   那么多人都劝他,胤禛的火还是一阵阵地往上头窜,好在四福晋拦着没真叫人去拿板子,不然今儿胤禟挨上一下,不到睡觉的时候,宫里头的娘娘和皇上就都知道了。   胤祯也跑过去拉了拉四哥。   胤禛看他一眼,好歹放了手。十四和小九小十的关系一向不错,这回十四又是偷偷跑出来的,还拐带了小九小十,要是他打了小九,皇阿玛就会连之前的事情一并知道了。   他咽下了这口气,反手拍了拍胤祯,又去看胤禟:“谁叫你动百福的?”   胤禟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胤禛,他人小鬼大,滑头着呢,怎么可能认错?   又是个死结。   云秀只能继续出来打圆场,她叫胤禟:“百福今年才几岁?要是换人剪了你的辫子,你是不是也要生气?”   胤禟两眼一翻:“爷又不是狗。”   真要叫这群阿哥体谅狗的心情是行不通的,云秀低着头,悄声问胤禟:“你看你四哥生不生气?”   胤禟说生气。四哥辫子都快炸起来了,能不生气么。   云秀就点头:“等会四哥气急了把你辫子给剪了你信不信?”   胤禟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辫子,再去看胤禛,果然看见他目光在自己的辫子上打转。他立马换了态度:“四哥四哥,你别冲动,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剪百福的辫子……”   他一边哭一边偷看胤禛的表情实在太搞笑了,连本来生气的胤禛都被逗笑了,不过他也打算给他长长记性,抄起剪刀就往胤禟辫子旁边放,吓得他尖叫了一声,才慢慢地说:“哼,这回可得长点记性,下回再欺负百福,你的辫子就别想要了。”   一场闹剧散场,胤禟从地上爬起来,和胤俄嘀咕:“还是不是兄弟了,你都不帮我。”   胤俄神神在在的:“哦?我刚刚不是帮你摁住百福了吗?”   胤禟:“那怎么能一样,四哥刚刚差点就把我辫子剪了。”   胤俄:“这不是没剪么,你放心,四哥不会剪的。”   俩兄弟对视了一眼,一个鬼灵精,一个假呆子,也不知道谁在骗谁。   才刚滚了一身的泥,这会儿就被催着换了衣裳,胤禟他们的身量小,府里头又没备着他们的衣服,胤禛最后颇为嫌弃地叫人把自己从前的衣裳找出来给他们穿了。   胤俄穿了半天,发现自己没能穿得下。   他太胖了,挤进去了一点儿袖子另一个袖管又出来了。。   胤俄:“……”   几个阿哥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兄弟之间那一点刚生起来的隔阂立马就消散了,这会儿都七手八脚地帮着胤俄套衣服,本来还套不下去的,胤禛叫人去拿了前两年的衣裳给他穿,袍子角长了点,腰线倒是合适,四福晋和六福晋一人一根针线帮他收紧了。   结果几个阿哥换好衣裳都笑了。   胤祯穿的是自己的衣服,胤禛和胤祚府上都备着他的衣服。胤禟和胤俄穿得都是胤禛的,但怎么说呢,胤禟平日里头性子跳脱,衣服红色的偏多,花团锦簇的,胤俄性子随钮祜禄贵妃,穿蓝色比较多,偶尔穿黑色……显瘦。   胤禛比较喜欢抠细节,加上他已经开始办差了,不会穿得太差丢分,他的衣服大多都是冷色的,但衣领、袖口都有金线银线之类的绣出来的暗纹。   两者的画风就有点不一样,至少胤禟和胤俄看着年纪太小,有点压不住这衣服。   不过也没什么大碍。   吃完了饭,胤禛提溜着三个弟弟把他们送回了皇宫。   巧的是正好在乾清宫外头碰见了康熙,他从轿辇里探出头:“谁在那边儿?”   四个阿哥排排站好:“皇阿玛万安。”   康熙年纪上来了,又常常伏案批阅奏折,眼睛开始模糊了,在夜里看不分明,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胤禛长胖了:“老四啊,一会儿不见你怎么胖了?”   胤禛心里头一咯噔,立马拉着弟弟们凑过去,扶辇的小太监们都提着灯笼,照亮了四个人的脸。   康熙这才恍然:“你们四个怎么穿的一样的衣裳?”他再细看一看,另外两个分明不合身,“这是去宫外头逛了?”   胤禛琢磨着话说是:“弟弟们到儿臣府上玩去了。”   “也不能只顾着贪玩,好歹多看看书,老四你的骑射功夫还不到位,小九,前几天你徐师傅还说起,你平日里的功课敷衍,天天往理藩院跑,小十,你……唉。”   他长长叹了口气,自个儿的这些阿哥也不算不出色,至少他觉得比之前大明的那些皇子们出色多了,可每个人总有那么一点缺点,叫他看着心痛,迫不及待想叫他们能更加优秀一些。   这些阿哥里,最没出息的就数小十,人家都说心宽体胖(pan),他看小十是心宽体胖,人一胖,做什么事情都是懒懒散散的,功课不出色,骑射也拿不出手,这倒也没什么,要是他能够和胤祚一样有点自己的爱好也成,可他也没有,每天笑眯眯地跟在兄弟们屁股后头,什么事也不做,也懒得做。   可他心里头也有一点庆幸,幸好胤俄是这么个脾气,不然他还得费尽心思想他是不是会影响太子的地位。   胤祯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仰着头,期待着皇阿玛对自己的评论,可皇阿玛显而易见在发呆,根本没注意到他。   胤祯失落地低下了头。   可紧跟着,康熙又说了一句话:“十二月底要去南苑,你们可得好好练练功夫,别在大臣们跟前丢脸,知不知道?”   几个阿哥眼睛都亮了。他们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去巡阅南苑,明年要对噶尔丹动兵,南苑骑射就是为了选人,只要他们努力,必定能被选上的。   #   康熙交代完了几个阿哥,扭头在夹道上犹豫住了。   梁九功看他脸色,想了想,问:“皇上要去哪边儿?”他觉着皇上多半要去王常在那里。   王常在这些年得宠,接连生了两个皇子,十五阿哥今年三岁,十六阿哥才刚出生,王常在才刚出了月子,皇上还没去看过。   可康熙犹豫了一下,还是转道了永和宫。   云佩正在剪花枝。往常这事儿是司香和云秀做的,云秀搬出去以后就成了她自个儿来做,养的上好的海棠花,剪了枝桠发得更好。   康熙在门口站了一会,等云佩把剪刀放下以后才进去:“夜里别摸剪刀。”别割着手了。   这话没说出口,不吉利。   云佩站起来:“您怎么来了?”   “朕不能来?”康熙反问。   云佩不说话了。   康熙自顾自说话:“贵妃身子不大好,朕今儿瞧见老四带着小十,小十身上还穿着老四的衣裳,兄弟俩感情不错。”   云佩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应和两句:“许是到宫外头去玩了吧?”   康熙点头,忽然说起从前:“朕记得,你从前和贵妃交好,关系还算不错,得了空的时候,去看看她吧。”   他这话没头没脑,云佩不免抬头看他。   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或许康熙是想起孝昭皇后了。   云佩才刚进宫那会儿,和孝昭皇后没那么亲近,点头之交,后来孝昭皇后病了,去侍疾过两次,也不知道康熙心里头的她和孝昭皇后什么时候关系颇为密切。   她和钮钴禄贵妃关系好过一阵倒是真的,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利益,要和她一块儿站在佟佳氏的对立面,后来相处久了,觉得对方是个通透人,倒也相处得愉快。   再后头……不提也罢。   去年钮祜禄贵妃也病了一场,那会儿所有人都觉得她熬不过来了,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居然熬了过来,只是从那以后,钮祜禄贵妃就开始深居简出了,听说一直缠绵病榻。   赫舍里氏的孩子没了的时候,钮祜禄贵妃也没出来。   如今康熙叫她去看看贵妃,她心里忽然突突的,有些不安:“贵妃姐姐的病……”   康熙摇头,再多的话说不出来了。   云佩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强笑着说:“等明儿云秀进宫吧,我和她一道儿去看看贵妃。”   “也好。”   #   第二天,云秀和云佩一块儿到了储秀宫。   接待她们俩的是钮钴禄氏的大宫女,连小赫舍里氏也不在,人出来,脸上都是憔悴:“主子和赫舍里主子都病了,起不来身,知道娘娘来了还高兴。”   云佩默默进了内室。   钮钴禄氏是真高兴,哪怕心里头猜到了,也还是高兴:“咱们好久没一块儿碰面了。”分明是两个老死不相往来的人了,这会儿还能见一回,也很不错了。   她卧在床上,没梳头,脸色苍白着,没了生气,云秀看了都眼酸,撇过头不敢继续看。   云佩脸上带着和婉的笑:“这些日子一直不得空,没来看你,可我心里头还念着你。”   她们彼此心知肚明,都知道各自对对方没有什么意见,甚至是知己,可她们被隔开了,平日里谈笑也不能够,这会儿能坐着一块儿聊聊天,说明已经抛开了影响了,康熙也同意了她们两个再接触。能抛开这一点儿影响,本就是不详的征兆。   钮钴禄氏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了,多半也活不过这个冬天。   储秀宫的人都散了,云秀看着窗外,天那样高,那样明净,却叫人喘不过气。   钮钴禄氏却很平静,平静地说起自己的过往:“姐姐没了的时候,我是不想进宫的。”   她知道姐姐是怎么没的,心里咽不下那口气,夹在皇上和家族中间,找不到平衡的办法,又性子要强不肯认输,活生生把自己拖没了。她是代替姐姐进来的,从进宫的时候起,她就告诉自己不要爱上皇帝,家族也和她没什么关系,进了宫,她就是自己,明哲保身最重要。   她也是这么教胤俄的。   康熙就喜欢她这样,不掺和进皇权的争斗里,每天闲着没事儿喝喝茶种种花,她安分,康熙就给她尊重。   所以,她觉得自己也没什么遗憾:“顶多惋惜自己命短了点。”   她停了一下:“也放心不下胤俄。”她儿子说好听点是大智若愚,说难听点,是懒,不思进取。   云佩看着她,做不出什么承诺,在深宫里头,她没有自信能保住这个孩子,交情是交情,怜惜也是真的怜惜,可她没法承诺。   钮钴禄氏也没想着求她帮自己看顾着胤俄,她自嘲笑笑:“就希望皇上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好歹让胤俄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事实上她也笃定了小十会好好地活着,他背后站着钮钴禄一族,再怎么都不会倒霉透顶,除非他自己想不开作死。   她也不想再提这孩子了,扭头说起赫舍里氏:“比起胤俄,我更担心她,她才没了孩子,心情一直不好,这段日子我病了,她也病了,一直没去看她,都是叫宫女去的,回来说的消息也不算好。”   小赫舍里氏和她是同病相怜,都是因为姐姐和家族进的宫,进了宫以后都是孤家寡人,她好歹还有一个胤俄可以依靠,小赫舍里氏生下来的孩子却没了。   之前她一度想劝她,大不了把太子当依靠,好歹还是亲姨妈不是?瞧瞧德妃的妹妹,和四阿哥他们的关系也不错啊。   可小赫舍里氏铁了心,她看不上太子。   云佩说:“宫里头太医都看着,你也放宽心。”   怎么放宽心?   钮钴禄氏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她都要死了,这会儿说话也没那么忌讳了,左右都无人,跟前的也是信任的人,她就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我看太子未必能好。”   她和赫舍里氏都不看好太子,虽然有才华,却也太过暴戾,如今大清求稳,想坐稳江山,那必定不可能让太子上位,除非他能稳稳地藏住自己的脾气。   如今这样再不收敛,皇上迟早要对他失望,父子之间也会生出嫌隙,要知道,太子今年已经二十二了,不是当年那个会黏着皇阿玛撒娇的小太子了,有利益就有冲突,将来太子得不着好。   皇上能把他藏一辈子叫他出去见人不成?   她不看好太子,更加不看好大阿哥,出头的椽子挨刀劈,将来怎么样,谁都说不准。看来看去,四阿哥的机会最大,可后头的小阿哥们还没长成,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这话她没当着云佩的面说。   只淡淡聊了几句。   云佩从头到尾都听着,没有插嘴,她知道钮钴禄氏是不吐不快。   说了没一会儿话,钮钴禄氏累了,姐妹两个又从储秀宫里出来了,没去看赫舍里氏,看了也是平添伤感。   紫禁城起了风,刚刚还晴朗的天气这会儿就阴下来了,宫道长长地蔓延出去,好像一辈子也走不到头。   云秀想了很久,和姐姐说:“这个冬天好像有点冷了。”   云佩说是有点冷:“宫里头来来去去的人那么多,好像谁也留不住,谁也呆不长久。”前头唐宋元明都在这个宫里呆了那么久,最后还是没了,谁知道大清能在这个皇宫里呆多久呢?她们最多也不过在这里呆上几十年就要去冰冷的皇陵里头了,这宫里头的日子过得也就比墓地好上一丁点儿罢了。   后宫的嫔妃们年纪一年比一年大,走的人也会越来越多的。   云秀觉得这世上没有比活着的人送别人离开更叫人难受的了。   出宫以后,庆复照旧在宫门口等着她,她上了马车,听着轱辘轱辘的马蹄声和车轮的声音,握住了庆复的手。   冰凉的手终于有了热意,马车转进闹市,外头灯火喧腾,她扭头掀起帘子看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客,终于有了一种被拉回红尘的感觉。   庆复握着她的手,替她暖热:“风大,把帘子放下来吧,你这病才刚好没多久。”   云秀看着窗外,忽然说:“庆复啊。”   庆复:“嗯?”   云秀背对着他眨眨眼:“等将来我们老了,我一定要走在你前头。”走在所有人的前头,就可以不必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自己了。   庆复:“说什么傻话。”   云秀没接着说了,这个时候说这些话,多少有点叫人丧气:“钮祜禄贵妃不好了。”   说不好,是真的不好了,十二月里,贵妃一病没了,当时随口一句可能过不去这个冬天了,真的就没过去,和她姐姐一样,病死在了冬天里。   胤俄开始给贵妃戴孝。   康熙给了温僖这个谥号,没把位分往上抬,是如今过世的嫔妃里头唯一有谥号的一个妃子,算是对钮祜禄一族的交代。   云佩看他脸上其实没什么伤心,这些年他有意削弱满洲贵族的势力,小佟佳氏、钮钴禄氏和小赫舍里氏是如今宫里头残存的旧党,包衣出身的嫔妃已经彻底压倒制衡住了她们,到了这会儿,他已经在忧虑包衣家族势力过大了,所以近些年宠幸的多是汉人出身的嫔妃,袁氏、王氏,都是如此。   贵妃的丧礼没有前头两位皇后的隆重,宫里头的人操办了这么多场,也早就习惯了,有条不紊地处理着。   小赫舍里氏拖着病体陪足了灵,到了最后一天已经快起不来身了,别人都不敢碰她,云佩叫人把她强行架回了储秀宫。   临走之前,小赫舍里氏的哭声叫人听了都不忍。   云佩硬着心肠,怎么也不同意她继续呆下去,再待下去,就不只是温僖贵妃的葬礼了。   她在里头帮忙,胤禛他们就在外头帮忙。   那些大臣们是要给温僖贵妃上香送灵的,每上一炷香,胤俄就要鞠躬,他年纪小,没一会儿就头晕目眩的,被兄弟们架着继续行礼,没两天,人就已经呆掉了,最开始的悲伤都被冲淡了,只剩下了麻木的鞠躬。   胤禛之前给孝懿皇后守过孝,知道所有的流程,难免多提点了他两句,心里也觉得他可怜,小孩一个就没了额娘,将来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原先胤俄是养在温僖贵妃宫里的,如今贵妃去了,他就孤零零一个人了,没人照应,皇阿玛再尽心,如今也有十六个兄弟在,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兄弟,到底照顾不到哪里去。   他拍了拍胤俄的肩膀。   其余兄弟也都眼带怜悯。   胤俄呆呆的,说不出话,他还沉浸在额娘没了的情绪里。   胤禟默默地挨着他,过了好一会儿,说:“十弟啊,你以后晚上要是睡觉的时候害怕,就到我那边儿去吧,九弟的门给你开着。”   胤俄哦了一声。   胤禟摇了摇头,这弟弟,傻了,本来就不聪明,现在可好了,更傻了。   丧事持续到了十二月底,之前康熙定下了要去南苑狩猎,为的就是挑选亲征噶尔丹的人选,温僖贵妃没了,日子推迟了,但还是要办,月底温僖贵妃的棺木送进入了陵寝,康熙就领着大臣和儿子们去了南苑。   他是想叫这事儿冲淡一点丧事的悲伤。   几个阿哥们都要去,内务府给他们都准备了披挂弓箭,临了要走的时候,阿哥所里闹起来了。   原因是内务府给胤俄拿的弓箭是新的,但别的阿哥都是今年的新牛皮,胤俄的是旧年的,面上看不出来,一上手就能摸出来了,里头的弹性已经没有新牛皮的好了。 第106章   要是不通骑射的人可能还看不出来里头的区别,至少叫云秀这个没怎么摸过弓箭的人是不知道的。   但是胤禛说就是有差别:“我们打小儿就跟着师父玩弓箭,把弓箭当宝贝,一下就摸出来了,内务府那群人就是故意的。”   人走茶凉,更何况在这个皇宫里。   云秀问如今内务府是谁管着的。   胤禛脸色黑了一会儿,才说:“是太子的奶父凌普。”之前本来是噶禄他们管着的,后来大约皇阿玛已经不满意再叫大阿哥的“养父”管着内务府了,又加上了太子的李侧福晋的孩子没了的原因,内务府全套的班底都被换成了太子一方的人。   云秀沉默:“太子知道这事儿么?”   胤禛摇头:“未必知道,内务府里头多的是看碟下菜的人,太子就算再不喜欢兄弟们,也不会把事情闹到明面上,让大家都难堪。”   太子是暴戾,可他也是皇阿玛倾尽心力培养出来的人,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没法做,就像现在,温僖贵妃才刚去世,皇阿玛正在怀念她的时候,这个时候欺负胤俄,就是故意在打皇阿玛的脸,也叫太子难做人。   太子没那么傻。   云佩抬起头,提了一句:“万一是祸水东引呢?”   在座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然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到了大阿哥。   从前噶禄未必没有在内务府留下自己的人手,他不过是个内务府总管,如今又是闲置在家,身上还打着大阿哥的印记,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也不是没有帮大阿哥做事然后给太子扣屎盆子的可能。   可不管到底是谁干的,受委屈的都是胤俄。   事发的时候都是半下午了,明儿就要出发了,这会儿能找谁给他做主呢?   胤禛他们领着胤俄去内务府里头找场子,结果内务府的人低声下气道了歉,又推了个小太监出来,说是小太监不懂事儿、没搞明白新旧牛皮有什么区别,给十阿哥搞错了。   那个小太监被拉去打了板子。   几个阿哥气得火冒三丈。   可内务府摆明了敷衍糊弄他们,那个被拉出来替罪的小太监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用的理由又那么“正常”,叫他们有苦也没处说,再告到皇阿玛跟前?丢分儿,连内务府都钳制不住,以后能有什么用?   阿哥们心里头都憋屈,那股火没地儿发,气得和什么似的。他们想着要等明儿校场上闹出来,那才叫丢人呢。   兄弟几个胡乱安慰了一通胤俄,主要也没法说得太明白,事情到底怎么样,胤俄自己清楚,他们再说得细了,反倒扎他的心,叫他更加不痛快。   夜里人都散了,胤禟拉着胤俄回了自己那儿,开玩笑说:“今儿九哥的肩膀给你靠一靠,等从南苑回来,爷给你买上一车的牛皮小弓。”   胤俄低着头:“算了,九哥你零花钱也不多,我凑活用一样的。”   胤禟瞪圆了眼睛:“你放屁,爷的小金库里头钱多的是,买一把弓那还不简单,走,去爷的库里头挑一把合适的去。”   他拉着胤俄要出去,结果正好碰见了门口的胤禩,他穿戴整齐,好像要出门:“八哥,你去哪儿?”   胤禩见了他们意外:“怎么还没睡?”   胤禟说带着十弟去挑一把小弓。   胤禩就说:“小十身量比你大一些,你的弓劲儿太小,他用不了,回头我给送一把过去,是我从前用的,说不上特别好,但也好使,先把明天对付过去再说。”   胤禟想了想还真是,他的骑射没有胤俄好,胤俄本来生下来的时候就是个小胖墩,才五岁的时候就比他六七岁拉的弓还要大力了。   有了胤禩的应承,胤禟也就不折腾了。   胤禩看着他们回去,自己匆匆忙忙地出了宫,他要去大哥府上,这事儿他们没法儿解决,得找大哥。   第二天,胤禟和胤俄起了床,一起床就瞧见屋里头摆着一副牛角小弓,弓身擦得锃亮,弓弦也保养得很不错,胤禟拿起来试了试,对于他来说,弓弦有点紧了,但是对于胤俄来说应该是正正好的。   胤俄试了试,果然正好。   胤禟笑道:“肯定是八哥给的。”   说完以后,他想到胤禩的额娘,迟疑了一下,想着八哥这回肯定是下了血本了,这样好的弓,连他那里都难见。   想想都好感动。   兄弟两个也没问,默认了是胤禩送的。主要是这会儿急着要去南苑,不然回头皇阿玛瞧见他们迟到了要不高兴。   ……   后妃们也都跟着去了南苑。   康熙有意要展示自己的威风,在南苑空旷的地头上叫八旗官兵拿着大清的火器按旗排列阅兵,还特意叫了噶尔丹之战中投降了的那些部落的人观看,引起了他们的惊呼。   他亲自指挥驻军,颇有意气风发之感。   阿哥们都站在他的身后,头一次生出心潮澎湃之感。   等回到行宫里,胤禛、胤祚和胤祯回来换衣裳,止不住地和云秀云佩描述当时的场景:“儿臣当时激动坏了,恨不得以身代之。”   “十四!”   胤祯缩了缩脖子:“我就是随口一说。”   云佩肃着眉眼:“宫外头人多嘴杂,谁许你随口乱说的?万一传到外头,你的小命还要不要?”还以身代之,上一个说以身代之的是谁?项羽!最后是什么下场?   胤祯耷拉着眉眼。   胤禛和胤祚都没吭声,胤祯性子太跳脱,该管一管,不管他要上天。   云秀问他们胤俄的事情怎么办。   胤禛说:“本来想的是今儿把事情闹出来,让背后的人彻底没脸,可刚刚瞧着皇阿玛那样子,忽然觉得要是今儿闹出来了,小十往后就完蛋了。”   皇阿玛今天是来耍威风的,明年要去征讨噶尔丹,他今天就是来提升士气的,要是今天他们把事情闹出来,到时候丢的是皇阿玛的脸,恼羞成怒的还是皇阿玛,受罪的却是胤俄。   没了亲额娘的孩子,要是再被皇阿玛讨厌了,会是什么结果显而易见。   他们不能承担这样的风险。   算计胤俄的人想必也想明白了有这一天,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   说完话,几个阿哥换完了衣服又匆匆赶到前头去了。   四福晋从外头进来:“才刚九阿哥和十阿哥来了一趟,问四爷在不在。”   云秀问怎么了。   四福晋:“我也不大清楚,他们两个匆忙过来的,没一会儿又走了,往前头去了。”   “那没事儿,等会在前头肯定能碰着,有话当场就能说了。”   她们也跟着往外头去。   这会儿康熙正领着几个阿哥擐甲骑射,是叫侍卫们远远地抛起一个毡球,紧接着康熙挽弓射球,有骑马射中的移动靶,也有站着射中的移动靶。   底下都是轰然叫好。   云秀和云佩看着,悄悄咬耳朵:“那个侍卫投得也不算高。”   要顾及着皇上的面子,怕他射不中,所以抛球都是正常角度,抛得也不高——不过康熙今年都四十多了,能有这骑射功夫也很不错了,没人昧着良心说他不行。   紧跟着就是阿哥们的发挥,大阿哥一如既往是几个兄弟里头骑射最好的那一个,他甚至也叫侍卫们把毡球高高地抛了起来,自己骑着马挽着弓一箭贯穿了毡球。   八旗官兵们很捧场地叫起好来。   云秀却眼尖地看见康熙皱了皱眉头,动作很轻,一下子就消失了,接下来就是笑,还夸了一脸骄傲的大阿哥,说自己后继有人。   大阿哥得意地朝着太子挑了挑眉毛。   太子根本没搭理他,自顾自地擦着手上的弓箭,等轮到他了,随意地挽了挽弓,看到没看那个飞起来的毡球一眼,射中了远处的箭靶,完事以后和康熙说:“皇阿玛,儿臣好久没有拉弓射箭了,手都生了。”   康熙不在意地摆摆手:“往后勤加练习就成,明年可别丢了人。”   胤禔脸色立刻就变了。   紧跟着是三阿哥和四阿哥。   云秀提着心,看见胤禛老老实实地射了一箭以后松了一口气,底下的弟弟们也不是看不懂眼色,都不出差错地挨个试了一遍。   轮到胤俄的时候,他掏出来了一把和别人不大一样的弓。这回阿哥们的弓箭是内务府统一配,为的就是让他们体验一下八旗官兵们平日里头训练用的弓箭是什么样的,所以胤俄他这把不一样的弓就很显眼。   当着众人的面,康熙没说什么,看胤俄拉弓射完箭站到自己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胤俄也不知怎么的,那股委屈劲儿泛了上来,眼圈瞬间红了,当着所有人的面,他不好说什么,只叫了一声皇阿玛,然后就站到了胤禟身边。   接下来的胤禌和胤裪都不善骑射,底下的侍卫们也都一清二楚,悄悄地挪一下箭靶的位置也没人看得出来。   让人意外的是十三和十四。   十四因为两个哥哥都被评价骑射功夫不好的原因一直憋着一股劲儿,加上想在这儿出头,下狠手练了好几个月,这会儿一把弓握在手里头,和比他年纪大的哥哥们也差不了多少了。   十三也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就成了十四的“眼中钉”,十四努力的时候总情不自禁地拉着他比较,连带着他也跟着努力起来了,大约他有天赋,最后练出来的结果特别好。   至少康熙是很满意这两个小娃娃的,剩下的阿哥们年纪都太小了,十五十六阿哥是他连病两场以后才生下来的,年纪太小,所以十三十四已经是两个年纪小的了,这会儿表现这样出色,他忍不住喜形于色,大夸了两句。   胤祯抱着自己的小弓,从站到康熙身边到回到行宫,脸上都是得意的笑。   云秀瞅瞅他:“脸上的笑快收不住了,臭小子。”   胤祯咧着牙:“收不住就收不住吧,我今儿高兴。”   “德行。”   康熙在前头动员士兵,几个阿哥们在后头惴惴地等着消息。   胤俄抱着那一把小弓去找了胤禩:“八哥,谢谢你的弓。”   胤禩很明显地愣了一下:“这弓不是我给你的,我给你的不是叫人给你身边的太监了么?”   胤俄:“啊?我一早上起来看见这弓,还以为是八哥给我的。”   不是八哥,那是谁?   胤禩听了他说话,把弓接手过来,仔细看了几眼,在放置弓弦的孔洞附近找到了熟悉的印记,顿时笑了:“是四哥给你的,你瞧,上头还有禛字呢。”   胤俄连忙低头仔细看了几眼,发现还真是,顿时愣住了——因为平日里头四哥对他的态度并不算十分亲近,或许是因为彼此额娘不来往的缘故,也有他们年龄差距太大的缘故,两个人差着五岁,胤禛读书的时候胤俄还没出生,等胤俄读书了,胤禛已经朝着前头的大哥太子和三哥追逐去了,对底下的弟弟们并不关注。   所以他们两个真要论起来,是没什么交情的。   四哥却给他送了这把弓。   胤禩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几眼,继续说:“这把弓我记得,还是德额娘给四哥的。”   他记得那一年,是孝懿皇后病了,四哥和他没处可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德额娘叫人去接的他们,在永和宫一住就是好久。那会儿大家都叫他们两个叫承乾宫阿哥,四哥是大阿哥,他是小阿哥,佟额娘病了,宫里的那些人都在关心佟额娘,对他们难免看不过来,头一回上骑射课的时候,人人都带了自己的小弓,他们两个被遗忘了。   回去以后他觉得委屈,却不知道跟谁说,是云秀姨妈看见了,问过了原因,第二天,德额娘就叫人给了他们俩一人一把小弓。   那是他们俩的第一把小弓,特意打上了印记,过后也好好珍藏着。   没想到这回四哥把它给了胤俄。   他拍了拍胤俄:“四哥是念着我们兄弟几个。”他一直觉得这几个兄弟里头,四哥是最爱恨分明的,喜欢谁就对谁好,不喜欢的就尽量远着。   他记着当年四哥对他的情谊。   可不由自主地,他又想起昨天去找大哥的时候,大哥说起的话,他说四哥投靠了太子,往后就是太子一党了。   胤禩不喜欢太子,也不喜欢大哥,可他懂得怎么藏好自己的情绪,知道这事儿以后还能笑着问什么时候的事。   然后,心里头多少有点失落,因为四哥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并没有告诉过他,是因为他和大哥站在一条道上的吗?可四哥分明知道自己只是被迫站在大哥这里的……   多思无益,胤禩叹了口气。   到了下午,外头传来了谕旨——康熙彻底下定决心,决定亲征噶尔丹,彻底剿灭他。   命令已下,事情都处理完了,康熙领着几个阿哥还有后妃们住进了畅春园,也有空问起胤俄的事情了。   他最先问的是胤俄:“为什么擅自换了弓箭?”   胤俄往外头一站,心里头想着胤禟说的,对付皇阿玛就得越表现自己的委屈越好,于是嘴一瘪,眼泪唰唰地往下掉了,委屈可怜地叫了一声皇阿玛。   康熙:“……”他缓了缓,尽量温声问,“你哭什么?”   胤俄哭得说不出话,这回换成了胤禟回话了:“皇阿玛,内务府的那些人欺人太甚!”他叭叭叭地就把事情说了,况且他聪明,一点儿没发散,只陈述了事实,一点没说太子和内务府的关系。   康熙坐在上头,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扳指。他当政这么多年,脑袋转一下就能琢磨到是出了什么事。   无非就是欺凌刚刚没了额娘的胤俄,真正叫他在意的是,这事儿是谁的手笔?索额图?   索额图一向跋扈,可他不笨,不会主动把太子立到阿哥们的对立面去,更何况胤俄一个没了亲娘的光头阿哥,身后的钮钴禄氏还是和他亲额娘不对付的阿灵阿当家,对谁都没有威胁才是。   不是索额图,他下意识地略过了太子,想到了纳兰明珠,他这些年一直韬光养晦,想叫自己把他重新给提回朝堂,不会在这个时候犯忌讳,给自己找事情。   猜来猜去,几个大臣们的可能性都不大,忍不住的,他就想到了太子和大阿哥。   说实话,他对太子感情是复杂的,太子是他一手教大的孩子,他不愿意用最恶的人心去揣度他,不止太子,剩下的这些阿哥们同样如此,这些阿哥都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在他眼皮子底下长成的孩子,后宫又一向平静,他们没有理由、也没有环境生出坏心思。   他是有意让大阿哥做太子的磨刀石,这事儿对于大阿哥来说也没什么坏处,太子是他亲自培养的储君,不论是文治还是武功都很出色,大阿哥想要和太子一较高下,就得拼了命地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   康熙并不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有什么错,是大阿哥自己被纳兰明珠牵制住了。他年轻的时候不也是在这个环境下磨练出来的么?四大臣辅政,他在夹缝之中生存才长成了现在的模样,压力就是支撑着他成长的动力。   他也希望太子和大阿哥是这样的。   可现在,胤俄站在下面哭哭啼啼的,他忽然意识到,人和人大概是不一样的。   太子会对他这个养大他的亲生阿玛无动于衷,自然也会对兄弟们冷眼相待。大阿哥一心想着争权夺利,人又蠢钝,走歪了路也不是不可能。   谁都有可能在这件事里头插了手,真要追究起来,又谁都不会承认,顶多像内务府一样,推出来一个小太监顶锅罢了,阿哥们去问,推出来的是小太监,他去问,推出来的就是内务府总管。   在败坏的腐肉之下,是催生这一切的无声的温床。   他沉着脸不说话,底下站着的阿哥们难免心中忐忑,尤其是还没经过事儿的小阿哥们,胤俄已经哭累了,这会儿正打着嗝,又不敢打得太大声惊吓住了皇阿玛,抽抽噎噎的,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   胤禛和胤祚挨着,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里头都没抱什么希望——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指望着这一回皇阿玛能替小十做主。   前些年的时候皇阿玛还有一身的锐利之气,从大病了两场以后,他开始变得“仁慈”了,许是想将养身体吧,总之没什么锐利进取的意思了,所以在小十这件事情上,皇阿玛多半要和稀泥的。   果然,没一会儿,康熙开了口:“内务府如今的差事办得愈发差了,都是些尸位素餐之人,小十,你不要委屈,皇阿玛一定会替你做主,好好惩治惩治他们。”   对幕后主使只字不提,就当不知道,就当是底下的人奴大欺主。   说完这些,他又叫梁九功去取自己今儿用的弓箭来,那是一把足够华丽、也足够锋锐的弓,上头雕刻着金龙的图案,是天子的象征。   然而此刻,康熙把那把弓赏给了胤俄:“一把弓而已,朕这一把给你,如今你还拉不动它,往后要勤加练习,争取做到能拉开它的那一天,知不知道?”   胤俄已经不哭了,眼睛润亮着,大声道:“谢皇阿玛!”   胤禛和胤祚吐出一口气。   皇阿玛和稀泥其实无所谓,他们想要争取的是皇阿玛的愧疚,为了掩盖事实而对小十产生的愧疚。   这件事情,最开始的时候胤禛也是想替胤俄寻求真相的,可云秀和云佩都拦住了他,仔仔细细地和他分析了原因,说了皇阿玛可能的选择,多半是各打二十大板,找一个替身羊出来惩罚,等事情冷却过后、不至于影响到当前产生的利益的时候,他才会处理这件事情,也不会告诉别人是因为这一件事情处罚的,而是另外找借口。   就像当年太子胤礽出天花的时候一样,他明明知道那件事里或许有索额图的插手,可他忍了,等到了两年后,纳兰明珠站稳了脚跟,太子也不再有威胁的时候选择了处理索额图,用的是叫人听了都觉得“无理取闹”的借口。   他从来都不是个冲动的人。   当年擒鳌拜,所有人都说他冲动,叫了几个会布库的小哈哈珠子就想着打败满清第一巴图鲁,哪怕最后成功了,也有人说他不过是侥幸。没人知道他推演了无数遍可能产生的结果,也做出了许多的努力,确定了万无一失才动的手。   他们只看到了他的幸运,没看见他的费心图谋。   云秀和胤禛说:“可别小瞧你皇阿玛,他是个聪明人,也能忍。”在他眼里头,利益是最重要的。   所以胤俄注定了不会被出头,注定了被和稀泥,注定了康熙会为此产生愧疚。   剩下的招数是云佩教给他的:“你要学会拿捏他的愧疚和不忍。”她拿捏住了康熙的愧疚,所以才能稳稳地站在现在这个位置上。   如今比她先进宫的早就失了宠,比她后进宫的也早就在后宫里头沉默下去了,宫里头的新人一茬一茬地进,可康熙每个月还是会抽出固定的时候去永和宫里坐一坐。   她不需要康熙真正的宠爱,她只想要他来坐一坐,告诉别人她还是得宠的,这样才能替宫外的云秀和乌雅氏、宫里头的胤禛、胤祚和以及胤祯保驾护航。   坐在皇位上的就算不是康熙,换另一个人来,也是一样的。   云佩想,他以为自己爱过他,却被他一点一点地推远了,其实他不知道,自己从来没有爱过他,从头到尾都是利用。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开了年,康熙下令亲征噶尔丹,其中,三阿哥胤祉掌镶红旗,五阿哥胤祺领正黄旗大营,而胤禛是正红旗。   庆复也要随军,云秀就搬进宫里头住了。   听到叫胤禛掌着正红旗以后,云秀和云佩都捏了一把汗,原因很简单,八旗的旗主不好当,自古的八旗旗主虽然都是无品级的,但是有着超然的地位,之前入关之前,蒙古只有一旗,后来努尔哈赤为了获得蒙古的支持,又设立了蒙古八旗,等入关以后,收编汉人,又多了汉军旗。   旗主领一旗,对于在旗的旗人来说,权力是特别大的,不管是旗人们的经济纠纷还是别的家庭理论,全都会统一汇报到旗主那里。   云佩之前看康熙批过奏折,他自己所领的三旗旗下的佐领等人经常会汇报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给康熙,比如谁家抢了邻居的鸡鸭,谁家嫁女儿,女儿特别漂亮等等。康熙没有不耐烦,挨个都批阅过去了,空闲的时候还会和佐领们聊聊八卦,如果特别忙,也会批一句已阅、知道了。   八旗的旗民和隋唐时候的府兵差不多,战时都是要出去打仗的,平常时候就是百姓,所以八旗子弟不许经商、不事生产,就怕到时候要打仗了没有兵可用,包衣也是在旗的旗民,但包衣出身的人就相当于从前的奴隶一样,所有的事情都是旗主决定的,没有自己的主动权。   旗主权力太大,从设立开始基本就都是宗室担任的,比如皇太极时期的豪格和多尔衮,手里就握着八旗的兵力,尤其是豪格死后,八旗大半的势力都在多尔衮手里,顺治才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康熙掌管着上三旗,云秀和云佩就是上三旗,从前是包衣,所以要进宫选秀,是皇上的奴才,胤禛管着的正红旗是下五旗,下五旗的包衣就是给王公贵族当奴才了。   这回几个阿哥们短暂地分到了几个旗主的权力,基本上就意味着以后他们成年分封之后,手里握着的就是这一支了,也就是说,他们光明正大地拥有了自己的势力,可以任用其中的旗民,可以挑选旗民成为自己的参谋——比起顺治皇帝之前那些铁帽子王们,如今的旗主虽然权力被刻意削弱了,却能给如今的光头阿哥们带来很好的好处。   胤禛的正红旗最开始的时候是属于礼烈亲王代善的,唯一值得一提的,是礼烈亲王代善的嫡亲额娘是佟佳哈哈纳扎青,之前正红旗的旗主是他的孙子爱新觉罗杰书,他今年五十二岁了,年纪算得上比较大的。   云秀梳理了一遍以后,迟疑地问:“皇上是不是准备趁着亲征噶尔丹以后给阿哥们封爵位了?”   自古以来的八旗由诸王、贝勒、贝子分治,如今皇上突然把各旗旗主的权力下放,总不能是平白无故吧?   云佩也觉得是这样:“阿哥们都在朝堂上开始参与政事了,等回来以后,底下小的八阿哥他们也都该成亲了,况且已经出宫建府,一大家子的人都靠着阿哥们的那点俸禄过活,不够的。”所以估摸着康熙是真的想封爵位了。   这是好事。   她们特意把胤禛他们叫进了宫,和他们说了可能的猜测:“战场上刀枪无眼,你们先要好好保重自己,然后再考虑建功立业的事情。”先活着,才有时间去想别的。   云秀又特意交代胤禛:“你和小六的骑射功夫并不出色,这并不是贬低你们,只是想叫你们认清自己的实力,不能莽撞,就算没法儿建功也没有关系,你是你皇阿玛的亲儿子,还能落选不成?”   要是别人说这话,胤禛早把人撅回去了,可说话的是姨妈,他也就捏着鼻子听了下去,心里头想着姨妈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留啊!   可他也没办法,还想着保护小六呢。   只好应下了。   云秀和云佩倒是隐隐有些担忧,胤禛骑射一般,在和噶尔丹一战中未必能够立功,也不知道皇上要怎么个封法,先封王还是先封贝勒,哪几个先封?之前南巡的时候,皇上就特意叫了大阿哥、太子和三阿哥出去,反倒忽略了胤禛,后来胤禛很是难过了一阵,她们劝过是因为年纪的缘故,他的心结才解开。   要是这一回再落到哥哥们后头,想必胤禛又要不开心一阵子了。   这事儿也不是她们能够决定的,不过是想一想罢了。   上回胤俄的事情结束以后,康熙并没有对太子或者大阿哥做出什么不一样的改变,甚至刚过年那会儿,他身上不大干净,问过百官以后,还叫太子去帮他祭天——上一回祭天是大阿哥去的。   说明康熙自己私底下已经有了决断了,多半就是大阿哥背后折腾的这件事。   听说为了这件事,胤禛和胤禩吵了一架,因为当时他们都想着要替小十找回公道,这事儿是大哥做的不对,总该制裁他才是,可胤禩却去找了大阿哥求饶,想叫大阿哥不要苛待胤俄。   四阿哥觉得他这样做,姿态太低,丢了皇阿哥的脸,大家都是兄弟,凭什么要自己比兄弟低人一等?   两个人吵了一架,却也没不欢而散,因为吵到后头,胤禛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对于胤禩来说有点伤害性过强了——他身后站着额娘和姨妈,不管是额娘得宠还是姨妈那些功劳,足够让他挺直胸背堂堂正正地做人,可以不在任何一个兄弟面前胆怯。   但是胤禩不行,他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   为了胤俄去求大哥,已经是他在那个处境里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想明白以后,他就和胤禩道了歉,没有说自己想明白是因为意识到了胤禩的身份问题,而是说自己口不择言了。   胤禩后来接受了道歉。   只是云秀看着他们两个如今的相处方式,到底因为那一天,两人生了一点儿隔阂,不是那种把人膈应到死的嫌隙,而是忽然意识到了,他们彼此是不一样的,身份地位不一样,会做出的选择不一样,如今只是一个想借着皇阿玛的权势对大阿哥施压,另一个却想的是委曲求全。   他们的选择是会冲突的,彼此之前的利益有冲突的时候,往往并不能顾及到对方,他们都是骄傲的人,绝不会为了利益让对方屈服,亦或是屈服对方。   未来怎么样,谁也不清楚。   这些事情都是云秀自己操心不到的,他们的友谊该有他们自己去维系,而并非是她们插手。   皇上带着大臣、阿哥们外出了,这回福全和常宁都没有上任,所有的嫔妃以及太子留在了宫里,太子仍旧监国。   云秀云佩拘着胤祯不让他乱跑:“如今宫里头不比从前了,你别到处跑,万一冲撞了什么人。”从前宫里头当政的是他皇阿玛,就算犯了什么小错,略微求个情就能把这事儿放过去,太子可不一样,他是哥哥,且对底下的弟弟们没什么友爱之情,哪怕现在看着胤禛是投靠了他,他也有戒备之心,不会全然放心,当然也就不会对胤祯客气了。   胤祯虽然滑头了一点,却也不是不知道轻重,每天从上书房下来以后就老老实实回永和宫了。   这回出去不知道到底要多少时候,宫里头所有人都谨言慎行,后宫还是小佟妃管着事情,紧急时刻,又恢复了每三天请一次安的规矩。   云秀住在后宫,也得跟着一块儿去。   才刚出了冬月,天气还冷,雪也没化,云秀和云佩出门之前特意换了厚一点的衣裳,虽然离承乾宫比较近,也疏忽不得。   到的时候基本人都来齐了,她们也没什么事儿要交代的,说的都是后宫的家常事情。   年前八月的时候,胤祺的格格刘氏怀孕了,胤祺随康熙在外出征,刘氏由五福晋看着,之前胤祺是和胤禛一样出宫建府了,如今爷们不在家,五福晋难免有些手忙脚乱的,时不时地进宫请教宜妃。   宜妃头一回要当祖母了,心里头高兴又得意,面上难免带出来两分,其他人都体谅她,也没说什么。   四妃坐得近,小佟妃在主位上,底下就是宣妃,宣妃对面是赫舍里氏。   她们有一阵儿没看见赫舍里氏了,这会儿瞧她脸色,心里头都担忧:“你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小赫舍里氏坐着都大喘气儿,说话也有气无力的:“清早起来不大舒服,没事儿,我坐着缓一会儿就成。”   小佟妃难免说:“既然身子不舒服,那就不用过来了,左右也没什么事儿,从你的储秀宫出来到这里那么远的地儿,天气还冷着,别吹了风。”她是真心实意这么说,在这个宫里头,人不心疼自己还有谁心疼?小赫舍里氏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这会儿多叮嘱两句是应该的。   她的好意赫舍里氏也知道,心里头微微叹气,从前在宫里头,她有姐姐留下的恩泽,后来后宫里头接连出了三位皇后,她这个先皇后的妹妹的名头也就没那么响亮了,平日里都是温僖贵妃照顾她,可温僖贵妃也没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清楚,如今费尽心思再来这一趟,不过是感到大限将至,所以来看一看这些平日里对自己颇为包容照顾的姐姐们罢了。   她坐着,身上手上都发着冷,四妃都和她说了两句话,她说不出来,只是点头和摇头,反倒认认真真地把她们看过了一遍。   惠妃对着她也都是温和的,没有利益冲突,她也乐得和人打交道,这会儿就说起没了的仁孝皇后:“当年我进攻的时候,你姐姐就已经在宫里头了,比我年纪还小些,却什么都能处理的好,是宫里头的头一个体面人。”   小赫舍里氏默默听着。   云秀没见过仁孝皇后,整个宫里头她唯一没见过的高位嫔妃也就只有仁孝皇后和早早过世的慧妃,当然不知道死去的赫舍里皇后是什么样的,这会儿竖着耳朵听着。   宫里和仁孝皇后相处过的如今也就只有惠妃、荣妃和几个嫔位了,端嫔敬嫔都上了年纪,这种场合很不爱说话,所以大多数时候还是听惠妃一个人讲,荣妃偶尔也搭上两句话。   就这么唠唠磕,时间也就迅速过去了。   小赫舍里氏的脸色越来越差,云佩看不过去,把怀里抱着的手炉递给了她,得了她一个感激的笑。   赫舍里氏看着云佩,她一直觉得宫里头最聪明的人从来都不是惠妃,而是德妃,惠妃的聪明露在面儿上,她爱掐尖要强,尤其是自恃生了大阿哥,是皇子阿哥们里头的长子,觉得儿子能和太子相比,所以有点看不上底下的嫔妃们。   宫里头的流言蜚语传过许多次,很多都是有关于德妃的,小赫舍里氏进宫以后也听过不少,可她从来没看见德妃管过,颇有一种让他们说,我不在乎的底气。   当然,小赫舍里氏觉得,自己觉得德妃聪明,可能也有温僖贵妃把她知己,在她面前夸过很多次的原因吧?   她有一点想姐姐了,不是如今惠妃说的仁孝皇后,而是温僖贵妃。   ……   另一边,大军已经抵达了沙河,因为出征的时候带了许多的火炮,重量很大,不少路段都给压坏了,康熙皱着眉头:“之前的水泥没有安排到这里吗?”   回话的是佟国维:“水泥大多都用到房屋修建上了,还没来得及铺路。”其实是只来得及铺了京郊那一段,这边都不怎么走,铺了也不过是浪费。   康熙不好多说什么:“后勤如今是于成龙管着的,叫他多看着点,等咱们的车辆一过,就叫他用水泥重新修路。”   这些年他出门都是走水泥路,已经习惯了笔直平稳的大道,这会儿又重回从前,多少有点不太适应。   佟国维应下了。他也不爱走这样的路,尤其如今是冬天,越往北,雪越深,这些雪融化了以后烂在地上,黏脚也黏车辆。不过如今是从军,也不怎么讲究这些了。   临出门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啧,这水泥还是他儿媳儿弄出来的呢。   哪怕是没承认的儿媳妇儿,也让佟国维忍不住翘起了小辫子。   被他念叨着的云秀一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在宫里头替胤禛、胤祚祈福。虽然从前不信鬼神,真到了这么重要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多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如意等她念完了以后才进来说:“阿哥们都来了,说想在这边儿用膳。”   云秀叫她去御膳房安排:“天冷,吃点热乎的吧,又不是正餐,叫他们煮一点粉。”   她去换了衣服,出去正好坐在了姐姐身边,八阿哥往前的哥哥们都随军了,九阿哥往后的小阿哥们呆在宫里头无所事事,皇阿玛不在家,不管事的哥哥坐镇,上书房里的先生们也大多都跟着随军去了,如今也就只剩下给他们布置功课的侍讲了。   做功课是不可能的,只有拖到最后几天,说不定是皇阿玛要回来的时候,他们才会开始补作业。   胤祯本来也是想这样的,可云秀和云佩都拦着他不许,他要玩可以,先把功课给做了才行,省得回头康熙回来,看到他的功课不好还要骂他。   最后几天临时补的功课,质量铁定是比不上每天认真做的,都不用细看,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云秀为了让胤祯好好做功课,还把康熙给搬出来了吓唬他:“回头你皇阿玛知道你不好好做功课,肯定会罚你的。”她又补充了一句,“你四哥也是。”   胤祯:“……”嗯……其实皇阿玛也不是那么重要,再罚,皇阿玛也就是罚他念书和写大字嘛,可四哥就不一样了,四哥可是会上手的!   胤祯至今对四哥揍过自己屁股的事情耿耿于怀。   这会儿几个阿哥都在,云秀没当着他们的面下胤祯的脸,只是看他一眼,一直到胤祯点头表示自己功课已经做完了以后,她才放过了他。   御膳房送上来的粉是之前云秀叫人弄的粉,有细粉,也有粗的通心粉,几个阿哥口味不一样,所以上的粉也不一样。   热乎乎的一碗粉吃进肚子里,差点出了一身的汗,在初春的天气里就是叫人舒坦。   胤禟回味了一下,然后就开始控诉:“姨妈,你过分,之前不是说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告诉我们一声的吗?”他说的“我们”是指翊坤宫。   宜妃和永和宫吃饭的口味太过相同,所以经常派人过来请教有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吃。   胤禟也习惯了永和宫的口味,他是所有阿哥里头,最能吃永和宫饭的。   云秀无辜:“是吗?我有说过吗?我不记得了。”   胤禟噎住,碗里的粉看起来也没那么香了。倒是云秀问起:“你额娘最近忙什么呢?能叫你带着弟弟到处跑?”   胤禟撇了撇嘴:“五哥的格格要生了,额娘正紧张着呢,哪里有空管我和小十一。”   胤祯捂着鼻子:“呀,好大一股醋味,我说怎么这粉吃着带点儿酸味呢。”   云秀也笑了。比起和自己脾气差不多而且十分顽劣的胤禟来说,性格温吞、老实谨慎且一向没养在自己身边的胤祺更加讨宜妃的喜欢,这是事实。   所以胤禟常常人来疯一样折腾东西,就是为了引起宜妃的注意,因为他一直相信,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额娘替他操心的时间越多,越证明额娘爱他。   云秀只能说,胤禟深有现代某些人的作死风格。   胤禌乖乖地坐在边上不吭声,他是最小的那一个,从生下来就养在宜妃身边,额娘心疼大哥,又宠溺二哥,对他这个老三小儿子倒没有前头两个关注了,他也没什么怨言。   这是个乖巧的孩子。   同样,也是个身体不大好的孩子,和胤祚一样,他和前头的胤禟出生时间也只差了两年,又是第三胎,宜妃的身体没养好,所以生下来的胤禌身体也不好,也就是精贵养着罢了。   几个人说了一会儿话,没多久,外头就有人进来说消息,大阿哥府上查出来,大福晋怀孕了。   大福晋前些年伤了身子,几个弟妹们也都劝过她不要急着生孩子,但大福晋心里头着急,所以身体调养了一段时间以后,又开始和大阿哥同房了,如今又怀上了,叫人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而且大阿哥还不在京里,他府里头的事情还要大福晋操劳着。   不过这也是人家自己的选择,大阿哥自己都没拦着,她们又能做什么呢?   就跟较劲似的,没多久,毓庆宫里头也传来消息——太子宫里头的格格林氏也怀了。   两边本来就在争着生孩子,前头大阿哥那边输在了没生出儿子,这会儿怀上了,刚高兴,毓庆宫也有了,心里难免犯嘀咕。   可如今太子当家,大阿哥出门在外,谁敢说什么?大福晋索性连门也不出了,闭门谢客,安心养胎。   云秀想了想,还是出宫了一趟,四阿哥和六阿哥都不在家里,四福晋和六福晋轻易也不能递牌子进宫,估摸着要无聊的。   结果她出宫以后,到了胤禛那边儿一瞧,得,都不用她说什么,四福晋领着五福晋、六福晋、七福晋正坐一块儿搓麻将呢,见了她还说:“姨妈先随便坐,我们这把等会就结束了。”   云秀笑着坐下了,在旁边看着她们出牌。   四福晋和六福晋常常来往,俩人对一眼就能知道对方要什么牌,五福晋、七福晋是两个温吞的性子,她俩也就不好意思欺负这两个了,老老实实地摸牌出牌,到底是跟着云秀学过的人,技术比起另外两个要好一些。   让人意外的大概是五福晋了,她的牌总是出的恰到好处。   云秀看了一会儿,五福晋也就和她对视上了,等这一把打完,她才抿着嘴不好意思地说:“我运气好,摸的牌也好,所以赢面大一些。”   打完这一把,五福晋就不打了,一是赢得不好意思了,四福晋和六福晋的牌技好,五福晋的运气好,倒霉蛋就只剩下了七福晋,偏偏七阿哥府上并不富裕,所以她们三个都不太好意思赢牌。二是她自己说的:“我也就这会儿出来松快松快,府里头那个快生了,等下个月我估摸着我也没什么时间出门了。”   刘氏的预产期估摸着在三月底、四月的样子。   爷们不在家,没人拿章程,五福晋管着府里头的事情,七零八碎堆在一起,也够烦人的,更别说还有个孕妇,这还是胤祺头一个孩子,宜妃看重,胤祺又不在家,她就得跟着操心,也就这会儿刘氏睡午觉了,她才能出来和妯娌们一块儿搓上两把麻将。   五福晋抱怨:“这是给我生孩子还是给五爷生孩子呢。”   她对胤祺屋里头的莺莺燕燕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怀就怀,爱生生,就是觉得太麻烦,提心吊胆的。   妯娌几个就安慰她两句:“别放在心上了,等孩子生下来也就解脱了。”   五福晋看了看天色,说:“我不打了,得回去了,等明儿我再来。”   以往这时候,牌局也就散了,可巧不巧的,云秀这不是来了么,就被拉着坐下一块儿打。   云秀一边摸牌,一边说起宫里头的事情:“娘娘们都没事儿,和从前一样呢,你们也别担心。”   宫里头的消息不怎么往外头递,出什么事宫外头也不知道,那些阿哥爷们出门之前又仔细交代了叫她们多看顾娘娘们,也就一句话的事情,可把几个福晋给难倒了。   娘娘有了难处,又怎么会跑过来和福晋们说?就算有什么委屈、吃了什么苦头那都是往自己肚子里咽,她们在外头也没人可以打探消息,往宫里头递牌子求见,一次还好说,次数多了,娘娘们也不乐意,待客要换衣裳,见天儿地请人进宫又麻烦的很,宫里头那么多眼睛盯着,回头指不定传什么话出来。   次数一多,娘娘们就说了,不用急着进宫,没什么事儿,自己在家玩吧。   福晋们愁啊,回来怎么和爷们交代?   现在好了,云秀能随意出入皇宫,也就知道宫里头的消息,她又不是那种喜欢弯弯绕绕的人,能说一说宫里头娘娘们怎么样就够了。   福晋们松了口气,搓起麻将来也就更加高兴了。   四福晋连着六福晋给七福晋喂了好几次的牌,这是变相地接济七福晋。   七福晋牌技不好,也看不出来,乐呵呵地搓麻将,还说:“姨妈一来,我这手气就变好了,值得高兴。”   她们打了半个多时辰的麻将也就散了。   云秀本来就是怕她们提心吊胆多想才出宫一趟的,任务完成也就回去了。   她才回家不到半刻钟,门房就来递消息了——佟国维的夫人赫舍里氏上门了。   云秀停了一下。   之前赫舍里氏来,她从来没见过,那会儿都是庆复回绝的,不让她掺和这些事情,怕她受委屈,主要也是因为云秀拒绝了赫舍里氏的话说出去不好听。   赫舍里氏这会来,意思显而易见了。家里的爷们都不在家,她再来,云秀就不好拒绝了。   说实话,挺腻味人的,不过云秀也想知道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频繁地想要见她,没带犹豫,她就叫人请她进来。   赫舍里氏进来的时候还意味,以为云秀不会见自己了,她进门,看见云秀坐在上首,见了她也没动弹。   她先皱起了眉头,还没等说话,旁边春雨就开口说:“见了我们郡主,竟然不行礼么?”   赫舍里氏脸绿了。   她是命妇没错,可命妇见了皇上亲封的郡主,那也确实是要行礼的,更何况佟国维还和她交代过,说云秀有一件黄马褂在身上,别说是她,就是佟国维见了云秀,那都得给她让道请她先走。   这也是赫舍里氏为什么来的原因。   之前她很不喜欢云秀,因为她讨厌庆复,所以连带着云秀也不喜欢,加上之前两个人成亲也没请她这个嫡母,就更加叫人生气了——来不来是她的事,不请她,那就是看不起她。   可再不喜欢,佟国维都交代了不许招惹她,又跟她仔仔细细地把云秀身上的利益关系都给她分析了。赫舍里氏刁蛮些,却也不是不听劝,大不了井水不犯河水嘛,她也乐得自在。   结果前两天,李四儿找到她,知道她改变了主意,当即就说她傻,那么多人都想着拉拢云秀,偏偏她当着婆婆不知道。   她一点儿也没觉得李四儿说的有什么不对的,也没看出来她前后态度矛盾,一心想着,对啊,自己有便宜不占,岂不是傻子?只要把云秀拿捏在手里头,还怕她不听话?   于是,赫舍里氏就来了。   这会儿春雨叫她给云秀请安,她脸色变了变,到底没拉下面子,直挺挺站着。   云秀看了一眼,不冷不淡的:“算了,您有什么事儿,直说吧。”   赫舍里氏:“……”她怎么直说?说自己是来套近乎的?   见她犹犹豫豫的,云秀心里头觉得稀奇,特意挑这个时候过来,竟然不是来骂她的?   她等了好一会儿,赫舍里氏才说:“我就是过来看看,再怎么说,我也是家里头的嫡母,嗯……过两个月不是庆复他阿玛的生辰么,府里头要大办,我今儿在那边拟定宾客名单的时候,心里头惦记着你们,想着庆复是不是该去看一看?”   过两个月确实是佟国维的生辰,可那会儿他能不能回来都不一定,皇上亲征噶尔丹,那是带着愤怒和一雪前耻的决心去了,不抓到噶尔丹绝对不会回来,她听庆复说起过,那个噶尔丹骁勇善战,不是很好对付。   所以康熙在外头呆几个月都不一定。赫舍里氏眼巴巴地过来请她过去赴宴,是想着示好?   可云秀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知道她的来意,她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您的意思我知道了,回头瞧瞧我有没有空,要是有空就去看看。”   她紧跟着就端起了茶杯。   春雨拎着茶壶去给赫舍里氏倒茶了,只倒了半满——意思你该走了。   赫舍里氏气性儿又上来了,刚想开口骂,对上云秀那双眼睛,冷不丁的,她就打了个哆嗦,也不敢说什么,灰溜溜地走了。   云秀也没生气,叫人收拾了东西回宫去了。   进了永和宫的门就和云佩说:“佟家那群人真烦人。”   云佩一听就知道了:“不用搭理他们,他们那边儿尖酸着呢,一瞧见有好处就往跟前凑。”   云秀说小佟妃就不像是佟家出来的人:“还是她脾气好,处起来也叫人舒坦。”   云佩摸摸她的手:“皇上虽然叫咱们和佟佳氏亲近,却也不愿意咱们太亲近,远着些好,等过段时间,等庆复回来了,你也就不用烦他们了。”   这倒是。   云秀鼓了鼓腮帮子,以往庆复在家里,佟家的人上门都不会叫她听见一点儿音,她只知道佟家来人,人又被赶出去了,全是庆复把事情处理好的。   唉,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想了一会儿,再低头,她就瞧见姐姐在做衣裳,瞧着不是她们能穿的:“这是给谁的?”   云佩说是给扎喇芬的:“她前头的几个姐姐都嫁出去了,皇上一直没挑好她驸马的人选,正害怕呢,我做件衣裳给她。”她给扎喇芬衣裳,扎喇芬就得过来一趟,到时候母女俩也能一块说说话。   太后年纪大了,听不得吵闹,还是在永和宫见面松快一些。   这是她和扎喇芬心照不宣的小心机。   #   这一回和噶尔丹的战役颇为顺利。   本来就是几年前噶尔丹就败了,中间这几年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积蓄力量妄图反扑罢了,比起之前更加弱小,所以这一回亲征也就没什么难度。   更何况他们还有连珠火铳。   不过他这回严阵以待,是因为听说了噶尔丹偷偷向着沙俄借了十万火木仓的消息,结果真和噶尔丹打起来以后才发现,这大概是噶尔丹虚报的军情,用来虚张声势的。   噶尔丹手里的火木仓是变多了,但是绝对没有十万把。   康熙在营帐里头坐着,面带沉思。   胤禛他们站在下面,有点不明所以:“皇阿玛,咱们不是大优势么?怎么您看着不大高兴?”   康熙回神,和他们解释说:“噶尔丹的火木仓数目不对。”虽然没有传言中的十万,却也超过了他们预计的数目一半还多,短短五年的时间,噶尔丹不可能弄来这么多的火木仓,除非他背后还有别人。   可之前沙俄已经和他们签订了《尼布楚条约》,按理来说,不会给噶尔丹提供支援才对,除非他们真的铁了心要和大清杠上。   但据那边的探子和理藩院上报的消息,沙俄这几年自己朝廷也在动荡,之前《尼布楚条约》签订后没两个月,当时当政的索菲亚公主就被放逐了,她的弟弟彼得登基,彼得年轻,掌控不住朝政,所以乱成了一团,不可能给噶尔丹支援。   那可能就是大清内部的人了……   他若有所思。   如今大清也并不完全就是和平的,平定了三藩之乱以后,还有西藏那边,西藏又和准噶尔接壤,也不是没有勾连的可能。   心里头转过了很多想法,面上没表现出来,反倒问胤禔:“外头的动向怎么样了?”   胤禔:“咱们的连珠火铳比他们厉害得多,早就把噶尔丹打得屁滚尿流了,他们如今正在整合大军,企图逃出去。”   之前康熙就已经想好了,他亲自领着中路军攻打噶尔丹,萨布素则从侧面围攻,费扬古从归化绕路沙漠守株待兔,如今噶尔丹被败,肯定要拼死一搏,到时候正好撞到费扬古手里。   他微微笑起来:“去,穿上你们的盔甲,咱们去给噶尔丹收尸。”   克鲁伦河对岸。   噶尔丹目眦欲裂,想要冲杀出去,被他的妻子阿奴一把拦住:“大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性命重要,您别冲动。”   噶尔丹怒吼一声:“山都要烧没了!哪还有柴!”   大清的火铳比他们的先进太多太多了,之前他派人去沙俄借火铳,可沙俄换了沙皇,对他的请求置之不理,说要遵守《尼布楚条约》,对大清的事情再也不会插手,然后就忙着内斗去了,原来商议好的火铳也泡了汤。   本来他们的火铳就不够先进,根本打不过清军,他们只要把火铳火炮往前面一架,噶尔丹自己的军队就根本没法前进。   那个连珠火铳的射程还比他们的远,噶尔丹自己的火铳根本就打不到清军,那些火木仓手就被击毙了。   他从来没有打过这么委屈、这么憋屈、这么恶心人的仗。   哪怕是从前,他才刚刚往外头开疆扩土的时候,手里头没有火木仓,也没这么憋屈过,那会儿他手里提着刀,那些人手里拿着木仓,他也能趁着换弹的间隙冲上去把人给砍死。   但是现在,他娘的那群清军的火铳都不带停的!一直在那突突突,好不容易熬到换弹了,他们还没冲到一半,下一排火铳已经抬上来了。   打了这么几天,他粗略估计了一下,清军大约三万人,几乎他娘的人手一把火铳!   这还打个屁!   谁家火铳这么多?谁家火铳换弹这么快还三十连发?   噶尔丹一口血差点呕出来,他现在都想冲到清军大营大骂康熙不讲武德,干脆一火铳把他打死算了。   可阿奴拦着他啊,她眼里还有泪:“大汗,你想想咱们的儿子,想想咱们的部落,要是你死了,他们怎么办?我怎么办?”   噶尔丹沉默了。   是啊,他放心不下故土。   看着妻子眼中的泪,噶尔丹抹了一把脸,朝地上唾了一口:“不打了,咱们轻装上阵,趁着夜色黑,往昭莫多去,那边靠近沙漠,只要进了沙漠,清军想要找到我们也不容易,走!”   他扛起阿奴就走,又叫亲信把火烧得旺盛,带军队悄悄溜了。   清军营帐,康熙问胤祚:“你看着没啊?”   胤祚说看着了:“朝着昭莫多跑了。”   他把手里的望远镜递给康熙:“您自个儿瞧。”   康熙没接:“你看清楚就行,不用给我。”之前大清也是有望远镜的,可并不十分清楚,后来云秀和胤祚埋头琢磨着把它给改进了一下,现在能看得更远,夜里都能看得见。   康熙拍了拍胤祚的胳膊:“望远镜不错,走,咱们该出发了。”   噶尔丹在前面慌乱逃窜,目标就是从昭莫多进入沙漠,康熙派了一支官兵在后头佯追,把噶尔丹吓得四处逃窜。   你追我赶,花了半个月的功夫,噶尔丹身心俱疲,但是也得到了好消息——昭莫多就在前方不远了。   他们逃窜的时候根本没带什么东西,路上又惊慌惧怕,这会儿又累又饿又渴,却还要强撑着身体奔袭,知道昭莫多在跟前了,都新生出了希望。   然而,命运好像在和他开玩笑。   他刚带着残兵到了昭莫多,还没来得及进去,前面就有一片黑压压的大军压了上来,个个手里拎着他眼熟的火铳。   费扬古骑在马上笑:“噶尔丹,你在劫难逃了。”   噶尔丹仓皇回头,身后,康熙也领着大军追来了。   数万的兵丁,手中还都提着火铳,让噶尔丹绝望。   胤禔脾气躁,当即大喊:“噶尔丹,我皇阿玛在此,还不赶快投降?!”   噶尔丹满脸沧桑,说不出话,觉得自己好疲惫。   阿奴担忧地看他一眼,扭头瞪着胤禔:“宁战死,毋投降!有本事你就冲着我们来!”   她横刀立马,身上的锁子甲反着光。   胤禔不说话了。   这几天交战的时候,他也听闻过这位阿奴的名声,她原来是噶尔丹哥哥僧格的妻子,后来僧格被杀,噶尔丹娶了她,她一直追随其后,战场上也很勇猛。   身上有着蒙古人的血统,骁勇善战。   大阿哥觉得自己未必有百分百的胜算。   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只有阿奴头顶的狐帽被风吹动。   胤祉嘀咕了一句什么,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耳边一声枪响。   他回头,四哥胤禛手里正拿着一把火铳,无辜地看着他:“我试试木仓,你怕什么?”   他这木仓是朝天上放的,打破了这一片寂静。   阿奴脸色一变。   她刻意在这个时候出声,就是想震慑清军,叫他们不敢轻易动弹的,可如今,算盘落空了。   胤禛咧着牙,晃了晃手里的火铳。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清军大捷的消息长驱直入,一直送到了宫里。   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原先她们什么都不敢做,拘束着自己宫里头的人叫她们不要出去,如今大捷的消息传回来,也就放松了,在宫里头憋了半年,终于能出门了。   小佟妃特意办了一场宴会。请了后宫的嫔妃们在承乾宫小坐。   这几年宫里头又进了新人,大选进来的不多,有几个是小选出身的宫女,后头得了临幸才成的庶妃,都没什么名分就是了。   王氏如今生育了两个皇子,已经成了贵人,袁氏生了皇十四女,也就是八公主,只是答应,去年小选进宫了一位陈氏,是汉军旗的包衣,父亲是在职的二等侍卫,比起旁人来说算是身份略微高一点,封的常在,如今算是得宠,替代了一点儿王氏的地位。   几个小嫔妃自成一体,坐在底下笑盈盈的。进宫前心里头都藏着雄心大志,个个都想当上妃位,如今进了宫,什么都不想了,想也想不着。   只是这么乌泱泱一堆漂亮女人挤在一块儿,衬托得良贵人分外尴尬——她生下了八阿哥,八阿哥瞧着也算是得宠,这回亲征噶尔丹皇上还带上了年纪最小的他,虽然他没有掌任何一支旗,可年纪还小,以后机会大着呢。   就这样了,良贵人还只是贵人。八阿哥才出生的时候,宫里头隐隐传过流言,说皇上有意给她封嫔位。   可到如今快十年了,良贵人还在贵人的位置上不尴不尬地坐着。她还是满军旗的包衣,比后头进来的这些人里包衣们身份高一些。   所有人都能看得出她的尴尬,良贵人如坐针毡。   惠妃权当做不知道,仍旧在歪着头和她宫里头的袁答应说话。   后头还是宜妃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五阿哥胤祺屋里头的刘氏生下了长子弘昇,这是胤祺头一个孩子,她高兴得不得了,赏了不少好东西给刘氏。   云秀敛着眉眼坐在下面不吭声。   她替五福晋不值。   刘氏生这孩子的时候颇为娇气,她也理解,阿哥的头一个孩子,将来要是好好运作一下,说不定还能是世子,可娇气归娇气,折腾五阿哥也就是了,偏偏她不,她就爱折腾五福晋,也是巧,胤祺不在府里,出去了,五福晋就算身心俱疲也找不到人给她做主。   宜妃偏着儿子,自然也就偏着孙子孙女,连带着也叫五福晋受了委屈,还打不得骂不得,不然也不会只能趁着刘氏午睡的时候跑到四阿哥府上搓麻将调节心情了——就这样,搓了两把又急慌慌地回去了。   胤祺和五福晋都太老实了,被宜妃和刘氏拿捏得死死的,叫云秀看来,太老实也不好,他是祖母和额娘宠着长大的,所以天然就听长辈的话,说难听点,有点“妈宝”,再碰上五福晋这样的软和脾气,怎么都折腾不出事情来。   五福晋要想不受委屈,首先就得立起来,把五阿哥拿捏住——可这也太难了,除非她和刘氏换个性子。   宜妃才不管五阿哥府里头妻妾争成了什么样儿,她只管抱孙子孙女。   想到这儿,云秀都有点可怜五福晋了。   结果宜妃提起刘氏以后,其余几个嫔妃都开了口,都是说要给自个儿孩子屋里头添人。   先是惠妃提起大阿哥和大福晋,脸上神色不大好看:“大福晋怀孕了,不过这一胎看着不大稳。”本就是连生四个女儿伤了身体,怀这一胎的时候就很艰难,隔了四年才怀上的,大福晋如今天天卧病在床,肚子老高,人却瘦得不像样子。   说起大福晋的时候,惠妃眼里头都是不耐。如今宫里头的人个个都在暗地里头嘲笑她,不为别的,就因为前头大福晋生的女儿们,她们对大福晋和女儿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借着这个由头嘲笑惠妃,说她孙女是四朵金花,如今又怀上了,怕不是生下来以后是五朵金花。   虽然是对大福晋没什么恶意,只是针对惠妃,可这些话落在大福晋耳朵里,又怎么会好听?   人惯会用口舌腹剑杀人,还能不见一滴血。   惠妃也不在乎大福晋,她眼里只有大阿哥,大阿哥是她的荣耀,大福晋只是附带的罢了,甚至因着大福晋生女儿的事情叫大阿哥也被“连累”嘲笑了,她还很不喜欢大福晋,所以最近在琢磨着给大阿哥屋里再添两个人。   前头的关氏进了大阿哥府里头就一直没得宠,她觉着或许大阿哥不喜欢那一款的,所以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了,等这回大阿哥回来,要给他再添一个。   云秀压着声音和云佩说话:“大阿哥未必会高兴。”   云佩点头说是会不高兴。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大阿哥多看重大福晋,如今成了亲的几个阿哥里,除了胤禛,其他府里头哪个没有侧福晋?就算是胤禛,前头还有个宋格格生下来了女儿,可大阿哥府里头就是没有,关氏比大福晋早进宫,也没和太子的侧福晋李佳氏一样先生下孩子,后来大福晋进了门,大阿哥再也没去关氏屋里,卯足了劲和大福晋过日子。   惠妃这是往他心口上捅刀子,也叫大福晋不痛快。   往后有的吵呢。   云秀从前觉得大阿哥蠢钝,见天儿地想着和太子争,也不想想自己争不争得过,后来再看大阿哥,觉得他也不是没有优点的,人是轴了点,轴也轴得恰到好处,肯为了大福晋和自个儿亲娘打擂台,顶在最前头护着自己媳妇儿。   嗯……虽然作为婆婆的那一面可能并不会高兴就是了。   三阿哥胤祉和大哥二哥都不一样,大哥是偏爱大福晋,太子是偏爱侧福晋,他是端水,对谁都好,既喜欢三福晋,也喜欢侧福晋田氏。   他膝下如今也只有一个儿子,是三福晋生的,也是长子,所以三福晋地位稳,田氏又有宠爱,不清楚两人有没有私底下较劲儿,反正明面上看着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荣妃好像也打算再给三阿哥添一个人,胤祉的孩子太小,三福晋要照顾着,如今府里头只有一个田氏独大,她怕田氏太得宠,再生一个孩子,将来压制住了三福晋。   七阿哥胤祐也是一样的,不过他对七福晋一般,倒是偏爱自己的侧福晋那拉氏,如今膝下没有孩子,倒是前些日子那拉氏查出来有了身孕,算了算日子,正好是胤祐随军出门之前怀上的,从查出来以后,七福晋也不到四阿哥府里头搓麻将了,提心吊胆照顾着那拉氏。   数来数去,还是云佩这里松快一点儿,十四年纪还小,福晋都没定下来呢,屋里头空空荡荡的,满脑子惦记着去哪儿玩。胤祚又是铁了心不要妾室,只守着六福晋一个人过的,当初也和皇上吵过一架,后来康熙到永和宫来,话里话外提点云佩,想叫她给胤祚安排一个妾室。   然后就碰了软钉子。   云佩笑着跟他说,胤祚自己不想要,就算给了,也不过是在府里头呆着独守空房,何必委屈人家姑娘。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拿眼睛去看康熙,扭头又说起惠妃、荣妃她们,大有您再说下去,我就和几个独守空房的姐姐们一块儿给您找麻烦的意思,康熙就不说话了,后来再也没提起过胤祚房里添人的话。   胤禛一直是个不怎么需要操心的孩子,他屋里头有四福晋,也有宋格格,他从来也不会偏颇谁,对待福晋就是彻头彻尾的尊重,知道福晋和他是一体的,是他在外头女眷里头的脸面。他对福晋说不上爱,顶多有点喜欢,觉得她还算不错,是个合格的福晋。   而宋格格,他也说不上喜欢,但毕竟进府进的早,相处下来也有几分感情在,只是这一点儿的感情抵不过和福晋的情分,所以他府里一向泾渭分明,大事上都是福晋拿主意,宋格格得听福晋的话,福晋听他的,不然就是听额娘的。   云秀一直觉得,他好像是和康熙学到的治理后宫的办法,什么身份就呆在什么位置上,是谁该管什么事情,那就是谁的事儿,从来不逾越,也不会乱。   但他比康熙多一点儿人情味——他不会把自己的妻妾当成棋子一样去对待,也可能是如今院里头的人还不多吧?至少云秀没从他身上看出来多少利用后院妻妾的心思。   她也不想让胤禛变成那样的人,姐姐吃过的苦,没必要叫别人再尝试一遍。   六月里,康熙班师回京。   这回是大胜利,解决了噶尔丹这个心腹大患,他当然高兴,回来以后就大肆封赏,又因为几个儿子们院里头的孩子越来越多了,再是光头阿哥可就不合适了,左思右想之下,他决定要给阿哥们封爵位了。   事情还没定下来,但是消息透露出来了。   这回就算再持重的四阿哥,也忍不住地往永和宫里头跑了。   云佩只能叫他稳住心神:“该是咱们的就得是咱们的,着急也没用。”   胤禛知道话是这么说的,可心里头还是期待和忐忑:“儿子这回出去也没建功立业,恐怕皇阿玛不会给儿子什么好爵位,能有个贝子已经万幸了。”   他决定把自己的要求放低一点,这是姨妈教他的,只要把期待和要求放低一点,那么最后结果出来的时候,只要比他的期待高,那就是值得高兴的。   云佩摸了摸他的头,儿子大了,连摸头都不好再摸了:“你年纪本就比前头的哥哥们小,你皇阿玛也还算年轻,将来机会多着,不要怕,也不用担心。”   她心里头也觉得胤禛的爵位不会高,不论是从功绩还是从家世上来说,因为她和宜妃是一道儿进宫的,宜妃也得宠,五阿哥和胤禛的年纪也就只差了一岁,要是给胤禛位置高了,那胤祺怎么说?   要是连着给了胤禛和胤祺高位,前头比她和宜妃早早进宫的惠妃和荣妃脸上也不好看。   她也是这么和胤禛说的,所以胤禛心里倒也没有什么不平,他知道皇阿玛是什么样的人,心里头想清楚以后,也就没那么计较了。   等他又出宫回户部以后没多久,康熙就来了。   他问:“老四刚走?”   云佩说是:“那孩子头一回上战场,心里头激动,过来跟臣妾说了好多的话。”其实是第二回 了,可第一回皇上病了,他也跟着一块儿回来了。   康熙权当没听懂,他来是有两件事:“朕去过惠妃、荣妃那里,她们都提起要给儿子们屋里头再添人,怎么你就没和朕提起过?”   云佩看他一眼。   就这一下,康熙想起当初的“威胁”了,他咳嗽一声:“老六就算了,他自个儿不乐意,老四你总得想一想吧,前头的哥哥们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老四屋里头也就一个女儿。”   他是真想再给胤禛屋里头添人:“都是要封郡王的人了,屋里头再没人,不好看。”   云佩嚯一下抬起来头:“郡王?”   康熙嗯一声。他也是仔细考虑过的,其实本来应该封贝勒,胤禛的身份和年纪都不上不下,贝勒和郡王都能封,他也想着惠妃和荣妃还有宜妃的问题,总不好厚此薄彼,四妃从始至终都被他分为了两部分,惠荣一体,德宜一体,他怕给胤禛封了郡王,其余三个有意见。   如果没有别的影响原因,差不多也就是和胤祺他们封为贝勒了。   可他想到了云秀。   这些年,云秀大大小小折腾出来了不少东西,他都没给封赏,因为郡主已经到头了,她也被抬了满军旗,再往别的地方封,那就得冲着她的孩子去了,可她也没生孩子,也没打算生孩子,总不好把她的功劳挪到庆复头上去吧?所以都一直压着,没进封。   如今这份功劳被挪到了老四的头上,替他换了个郡王的位置。   说出去也没什么大错,谁叫人家有个争气的小姨子。   康熙说:“云秀那边,还得你和她说,她如今是郡主了,膝下也没个孩子,不好赏,不论她将来是准备生孩子还是抱孩子,生的还好些,如果是抱养来的,就算再封赏也不会过了头,到时候还要看老四。”   庆复是有能力的,可他也不可能给庆复封王,将来云秀的孩子捞不着太好的爵位,还得看老四,老四将来封亲王,也能对云秀的孩子有照拂。   云佩应下了。   康熙又说:“朕打算明年或者后年再封,还没决定好什么时候,也不必提前告诉老四,到时候反倒没了高兴的意思。”   看云佩点头,他又说:“这回能安心再给胤禛再挑几个屋里人了不?”   云佩摇头:“人挑多了麻烦,四福晋也是个好的,没必要折腾那么多人。”她竖起手指头,“一个就好了。”   康熙也没法子了,只好答应下来。   云佩扭头就和云秀说了这件事。   云秀倒没什么在乎的,胤禛能封郡王是意外之喜,她对功名利禄感触一般,有最好,没有也无所谓,反正她现在每年钱够花,不用和上辈子一样担心自己吃了上顿没下顿,更何况康熙说的也对。   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只是结果他们都没和孩子们说,康熙大约和每个嫔妃都交代过,不让和阿哥们透露,等着到时候给惊喜。   七月里,赫舍里氏终究没熬过去,一病没了。   宫里头几个嫔妃都料到了有这么一天,听到消息的时候,心里甚至隐隐觉得解脱,赫舍里的病折磨了她太久了,身上的病、心里头的病,都叫她喘不过气,如今没了性命,疼痛也就没了。   这样也好。   她也能去陪自己心心念念的姐姐了。   有一天云秀站在永和宫外头,听见宫里头的小宫女感慨了一句,说不管是孝昭皇后还是温僖贵妃,都有一个好姐妹陪着她们。前头孝昭皇后有安嫔,这回的温僖贵妃又有赫舍里氏。   这话在宫里头不好听,如意罚了小宫女两个月的俸禄。   可她们觉得这话虽然不好听,也没什么大错——钮钴禄氏的姑娘都有好运气,哪怕是进了宫,也有珍贵的友谊。   说着说着,话题总会转到宫里头另外两对亲姐妹身上,一个是云秀和云佩,大家都知道她们姐妹两个感情好,云秀从云佩微末时期就扶持着一路走过来,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彼此相携,又互相支撑,一个有宠,一个有功,日子也渐渐舒坦起来了,如今妹妹已经出宫嫁人了,还不忘记宫里头的姐姐,常常进宫来陪着。   姐姐呢,有什么好东西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妹妹,皇上太后赏的东西最好的都给了妹妹,为了这个,宫里头的十四阿哥还吃过醋。   另一对就是郭贵人和宜嫔了。   郭贵人先前有过一个儿子,可惜后来一年都没活过来就没了,后头又生了和硕恪靖公主,如今也已经下嫁给敦多布多尔济了。   说起这位和硕恪靖公主,她如今是郡王妃,但外头流传,说她如今有另一个封号——海蚌公主。这个海蚌公主不是海鲜的意思,是说她是参谋、议事的公主。   她嫁到蒙古以后很得丈夫的尊重和喜爱,康熙之前在蒙古给她建了公主府,她就住在公主府里头,敦多布多尔济每年都要去公主府里头给她请安,如今的归化一代的将军、总督都不敢对她多说什么,进公主府都得老老实实递帖子,跪着给她请安。   她才嫁过去没两年,就已经掌握了漠南、漠北的权势。   比阿哥们的权势都大多了。   今年康熙能够这样放心大胆地攻打噶尔丹,里头也有海蚌公主的功劳,她嫁去喀尔喀以后,一心安抚着喀尔喀各部之间的关系。本来喀尔喀各部是有内讧和争吵的,它有三部:土谢图汗、札萨克图汗、车臣汗,这三部本来是分开的,互相之间各有纷争,不然也不会在康熙二十七年的时候被噶尔丹和沙俄趁虚而入,沙俄要他们投降自己,喀尔喀蒙古各部反倒投向了大清。   只是投降给大清以后,他们内部也还是有矛盾的,所以康熙才把四公主下嫁,靠着她平稳喀尔喀各部的关系。   只是连康熙自己都没料到四公主做的这么好——他本来想的是向喀尔喀各部展示自己友好的一面,再帮着解决噶尔丹,他们内讧也就没关系了,只要不出大事就行。   结果四公主嫁过去以后雷厉风行,把漠北蒙古整治得服服帖帖的。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宫里头的嫔妃们也都意外,因为四公主还在宫里头的时候是很不起眼的,她额娘头顶上还有宜妃压着,从小养在宜妃身边,开始的时候宜妃倒是也挺喜欢她,可后来宜妃有了自己的儿子们,也就对这个公主一般般了,搬去公主所以后,她也没展示出来自己有什么能耐。   唯一比较值得说道的也就是她小时候得了天花,不是种牛痘得的天花,而是自然感染的,后来病愈以后,康熙给她按照阿哥的规格办了一场庆祝宴。   嗯……康熙是赞扬她勇敢坚强,然后四公主如今已经比阿哥们还要出色了。   康熙没多说什么,毕竟四公主替他出了大力,而且她还是远嫁漠北的,康熙本来就对她有愧疚,就算朝堂上大臣们对四公主颇有微词,他也都睁只眼闭只眼的和稀泥,不让他们置喙。   所以郭贵人如今在宫里头虽然不起眼,可也没人敢欺负到她头上。   她和宜妃的关系并不怎么亲近,一个嫡出一个庶出,虽然同住一宫,她的位分却一直不高,别的人都知道她是被压制住了,宫里头不能出两个郭络罗氏的高位嫔妃,就算她自己再争气,宜妃都已经是妃位了,她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一宫主位。   她如今就在宫里头插画喝茶,倒也自由自在。   因为从前有过交情,偶尔也会到云秀和云佩这里来坐一坐。   这天云佩才把她送走,身边的宫女就跑来和她说,十一阿哥胤禌病了。   云秀手里的茶杯一颤:“怎么病的?”   宫女把事情都说了一遍。   月初的时候赫舍里氏亡故了,皇上追封了平妃,按规矩宫里头的阿哥们都是要去给平妃守灵送行的,平妃膝下没有孩子,但是她有亲侄儿太子,虽说叫储君给她守灵有点不合规矩,可皇上对平妃心里有亏欠,就还是叫了太子去给平妃守灵。   而太子和平妃并不亲近,平妃是有意避开,太子是觉得赫舍里家想要找人留后路,所以守灵也守得不情不愿的。   太子脾气不好,守灵也心烦气躁。   但是底下的阿哥们年纪小,不清楚他的脾气,十一阿哥胤禌就是这样的,他生在康熙二十四年,又是宜妃的小儿子,虽然宜妃的心思都放在五阿哥胤祺身上,却也没对小儿子不好,把他养得太真灿烂,胤禌乖巧,去后殿休息的时候碰上了不高兴的太子。   当时两人起了几句口角。   后头也没怎么样,胤禌又回到了灵堂里。   到了晚上,他们这些年纪小的阿哥就得被送回阿哥所,免得看见什么不好的东西。结果到了夜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送胤禌回去的几个人没看清路,走歪了,连人带辇,一窝人都掉进了河里。   胤禌身体本就不好,虽然落水没多久就被捞起来了,可到底也着了风寒,如今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有人说是平妃想拉个小孩儿下去陪她和自己的孩子。   云秀对此嗤之以鼻,小赫舍里氏那样一个脾气的人,怎么可能会想着拉人下去陪她?更别说她根本不信鬼神了。   她直觉和太子有关系。 第109章   毓庆宫里,太子也觉得自己很冤——他只是和胤禌拌了两句嘴,还真没想对他怎么样,他又和宜妃没什么冲突,五阿哥胤祺养在太后名下,胤禟眼看着又是个不着调的人,胤禌身体不好,他还能觉得他们三个要抢自己的位置不成?   他心里头唯一的对手是大阿哥。   可现在胤禌晚上落了水,哪怕和他没关系,也很容易引一身的骚。   关键是,他现在不能再惹皇阿玛生气了,底下的弟弟们眼看着也要开始封王了,他的地位越来越不稳,这会儿要是真的被扣个帽子在身上,洗都洗不清。   胤禌的情况还不算好。   云秀在永和宫里的时候,听说胤禌昏迷了两天一直没醒,还发着高烧,怎么都退不下来,早在头一天发烧的时候,胤祺就跑过来问她有没有什么办法了,她跟他说拿稀释的酒精擦身体,胤祺回去也试过了,但是效果真的不好。   后来拖得实在严重,她也去问传教士们要了退烧药,也没有用。   好像老天注定了要带走这个孩子一样。   七月底,胤禌彻底没了命。   宜妃也跟着大病了一场。她有三个儿子,虽然有所偏颇,总忍不住偏心其中一个,可那也是亲生的孩子,失去一个亲生的孩子,怎么可能不痛彻心扉。   连胤禟这么个不着调的人都沉寂了一段时间,胤禌还活着的时候都是他这个哥哥带着他一块儿玩,胤禌体弱,平常又乖巧,胤禟不管带他干什么,胤禌都高高兴兴地陪着一块儿玩,是个很叫人心疼的孩子。   宫里头这些孩子,鲜少有长到这么大才过世的,胤禌算是头一个。后来那天夜里伺候胤禌的人都被处死了,这场无声的硝烟逐渐恢复了平静。   这回连胤祯都看不下去了,回来以后和姨妈和额娘说:“十一哥死得太冤了!皇阿玛竟然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那些人给处死了。”甚至都没追究过到底为什么那些人会看错路把胤禌带到了河里头去。   实在太荒唐,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不对。   可康熙硬是把这事儿给压下去了,一点风声都没往外透露,十四和哥哥们讨论过,觉得是皇阿玛想替太子掩藏真相。   为了这事儿,十四还愤愤不平:“怎么只有太子是他的儿子,我们都不是吗?是外头捡来的吗?”   云秀捂住了他的嘴:“什么话你都敢说?”   胤祯挣脱开来:“为什么不敢说,不让说,皇阿玛他就别做!十一那样好,现在平白无故死了,皇阿玛一句话都不说,就只偏袒太子!”   云秀看他,特别冷静地问了一句:“只是为胤禌抱不平吗?”   胤祯脸色瞬间白下来了。   云佩看见了,把他搂进了怀里:“吓他做什么,都是孩子,觉得皇上偏心是正常的。”   云秀也伸手去抱胤祯:“姨妈不是怪你,只是想问问你。”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现胤祯开始有自己的小秘密的,他对太子很不满,或许是因为康熙确实对太子太过偏心的缘故。   而他的儿子也实在太多了,到现在都生到十六阿哥了,不止有儿子,前头太子的儿子也养在宫里,皇阿玛看谁都喜欢,对谁都好,偏偏太子是最突出的那个,难免就会有儿子对这种态度不满。   十四只是其中一个罢了,很难说其他的孩子有没有这种想法。   胤祯的想法也很好理解,她也不是吓唬胤祯,只是单纯想知道十四在想什么。   胤祯低着头,半晌,憋出来一句话:“我就是觉得不平,大家都是皇阿玛的儿子,小十一还没了命,没命之前也就和太子起过冲突,当天晚上就没了,这不是太子做的是什么?偏偏皇阿玛要瞒着……”   是个人都会忧虑的,他们也是儿子,是不是哪天他们得罪了太子被杀了,皇阿玛也会毫不犹豫地替太子遮掩?   云秀问:“万一不是太子做的呢?万一只是意外呢?”   胤祯说不知道。   他们也没有任何的权力去查到底是不是太子害死了十一,从来都是皇阿玛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他低着头,头一次意识到了拥有权力有多少好处,以前只是觉得哥哥们有,所以他也想要,可现在,他是想着,皇阿玛那么威风,想藏住事情就能藏得住,他也想这样。   宫里头的人和他一样想法的人很多。   胤禌死得太突然了,康熙又把那些人处死得太快,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想替太子遮遮掩掩。   这是头一次,底下这些皇子们生出了异心——他们愤怒和不甘心,凭什么太子是太子,凭什么皇阿玛那么偏心。   自由以来,不患寡而患不均,本就是人之常情。   大阿哥胤禔在府里头乐滋滋地守着大福晋,大福晋快到临产期了,这个孩子哪怕是个女儿,他也是期盼着她的出生的。   如今他很得意,心里头的想法都是,叫你们平日里头天天嘲笑我,现在好了吧,你们和我当年也一样了。   他之前不就是这样么,觉得皇阿玛偏心,所以卯足了劲儿想把太子给扯下来,现在弟弟们也开始心思浮动了,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了。   他拍了拍大福晋的手:“以后有好戏看咯。”   最后到底是不是太子做的,所有人都猜不出来,能说出答案的都被处死了,这事儿就和阳光底下的泡沫一样消弭了。   九月十月里,大福晋和太子的侍妾林氏接连生下了儿子,大阿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弘昱,太子的是三子弘晋。   康熙之前猜疑过到底是谁给了噶尔丹火器的支持,最开始的时候猜测是沙俄,后来又把沙俄排除了,东猜西猜的,到了第二年,西藏传来消息,说第五世罗桑嘉措圆寂了,康熙派了人去祭告,结果祭告的人带回了五世罗桑嘉措的弟子桑结嘉措的密信,说五世其实已经死亡了十六年了,只是一直没有发丧。   而噶尔丹曾经在五世门下学习过佛学,是后来还俗的。   早前噶尔丹向大清申请过,想让康熙确认自己的大汗地位,康熙没有承认,而五世却承认了,这是后来大清和噶尔丹大战的起因。   如今噶尔丹投降,康熙自然而然地就怀疑到了五世的头上——五世死的时间太巧了,怎么噶尔丹才死,五世就死了?所以他派人去祭奠,也是想打探消息,结果就知道,五世竟然已经死了十多年了,而西藏那边儿一直瞒着大清,甚至还找了一个和五世长得十分相像的人伪装成了五世!   西藏王桑结嘉措在这十五年间没有将五世早就已经死亡的事情上报,反而是秘密寻找着转世灵童,直到今年,十四岁的仓央嘉措才被找了出来,立为了六世。   所以从头到尾,支持噶尔丹的都不是他所猜测的那些人,也不是沙俄,而是西藏第巴桑结嘉措。   当初乌兰布通之战中,福全打败了噶尔丹,却被噶尔丹跑了,是因为当时的桑结嘉措派人故意拖延了时间。   康熙震怒,预备领兵往宁夏巡游,面上说是祭拜昭莫多之战中牺牲的那些士兵们,其实是为了震慑西藏和青海。   西藏本身内部也十分分裂,所以康熙也没有特意采取行动,反而“宽容”了桑结嘉措,同时册封了仓央嘉措为六世。   云秀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懵了一下——现代人谁没听过仓央嘉措的长诗啊?别的不说,她小学初中就会背“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但是……她听了好多仓央嘉措的诗句,那个风格,真的很像近代人,以至于她一直有一个很没有文化的错觉。   那就是,她一直以为仓央嘉措是近代人,也从来没有去求证过到底是不是,因为她对仓央嘉措本身不感兴趣,只背过几首诗。   那年头的文艺青年谁没背过两句仓央嘉措呢!   结果康熙下完了命令以后,她才忽然意识到,原来仓央嘉措和康熙也是一个朝代的?!   就是一整个震惊的状态。   而且她背诗的时候,背的分明是情诗,但是仓央嘉措是个和尚啊!这种职位,基本算得上是西藏的领头人物了,僧人居然能容许自己的领头人写那种情诗?   还是说因为他用的是藏文,只是后代翻译的问题?   云秀不知道。   但是她有机会知道,因为庆复要跟着往宁夏去,说不定会和西藏那边的人接触,云秀就拜托他帮自己问一问这个十五岁的仓央嘉措的事情。   庆复答应下来了。   没多久,康熙就带着人出发了。   云秀她们都还留在紫禁城,她忐忑地等待着消息。   庆复的信是和康熙的信一块儿来的,他大约介绍了一下仓央嘉措的父母和出身,说他是唯一以为非藏族或者蒙古族的喇嘛,他信奉的是红教,但是桑结嘉措信仰的却是黄教。过后桑结嘉措就将仓央嘉措控制在了手里,只是一直没有带回拉萨,任由他和母亲一起成长。   这时候西藏的红教是不禁止僧侣成亲的生子的,黄教却严禁此事,而仓央嘉措实际上只是桑结嘉措手中的傀儡,不得自由,也对外面的世界充满着向往。   云秀想起来自己背过的他的诗了——“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当时她只觉得这句诗很美,从来没有细想过这句诗里的含义。   这会儿猛不丁知道了,心里头也感慨——仓央嘉措也是个不得自由的人啊。   过后就放下了。西藏的局势她弄不懂,连康熙都不会轻易插手的地方,别说仓央嘉措了,她连姐姐都没法让她重获自由。   四月里,康熙还没回京,四阿哥也跟着去了宁夏,也还没回来,四福晋怀着孕,留在了京中,月初的时候生下了他头一个孩子弘晖,这是胤禛的长子,也是云佩的长孙。   让四福晋晚一点生孩子的决定是正确的,弘晖生下来的时候身体很康健,和当年的十阿哥胤俄很像,都是胖墩墩的,又生得白,一看就很讨喜。   出了月子,四福晋就高高兴兴地带着弘晖进宫了。   头一个孙辈,难免稀奇一点,六福晋也闻讯进了宫——这回胤祚没跟着皇阿玛出门了,所以也在,夫妻两个抱着小弘晖,胤祚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六福晋抱着抱着,猛不丁和胤祚说了一句话:“爷,要不咱俩也生一个吧?”   胤祚啊一声抬起头。   一抬头,云秀、云佩还有四福晋都在憋笑。   胤祚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第110章   他涨红着脸:“你,你说什么胡话。”   六福晋眼皮子掀掀:“什么胡话不胡话的,前头的大哥二哥到五哥屋里头全都有孩子了,我也想有个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不对的?”   胤祚还真没想到会有一天不是阿玛和额娘催自己生孩子,而是福晋催着生,他哽了一段时间,最后嘟囔:“这哪是爷想生就生的,可拉倒吧。”   六福晋:“皇阿玛都能生的出来,怎么你不行啊?”   她说的是前些日子出生的十七阿哥胤礼。胤礼出生以后,康熙写了许多封信挨个往宫里头寄,四妃都有,云佩也不例外,所写的都是沿途风光和人情,言语之中颇有一点思念的意思。   云佩没当回事。   倒是云秀问了姐姐:“我觉得皇上如今怪怪的。”   云佩说:“是吗?”   “和从前不一样了。”云秀仔细想了想,“他以前没有像现在这么……和蔼可亲?”以前康熙确实会和后宫嫔妃们聊天,大多说的都是自己的朝政,只让宫妃们听着,也不会听他们的意见。   说实话,从前的后宫是有些压抑的,她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摆脱那样的困境,拼了命地往上爬,等到爬到顶上了,才发现,其实也就那样,而且她们是被推着往上走的,不得不往上走,像走一条陡峭的山路,身后没有人支撑着,只能自己往上走,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早就有人的出发点就在半山腰。   半山腰的地也是平的,很大,大得会让人产生错觉,好像自己已经走到了这座山的最高的地方,其实并不是,最顶上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比之前更加陡峭。   从前后宫的争斗在明处,如今是在暗处。   她们现在要争的是儿子们的权势。   来自康熙身上的压力已经从后妃们身上转移到阿哥们的身上了。   所以他如今在后妃跟前显得格外的和蔼。   云佩还说:“如今大清四海皆平,唯有西藏等地还有骚动,皇上登基前头的几十年都是铁腕手段,很容易叫人产生不满,所以如今要怀柔。”从三藩之乱开始,或许要从多尔衮屠杀汉民开始,大清的政策就是铁血手段。   所有不满的人都用战争去解决,一直到噶尔丹投降,内乱才算是勉强结束,这些年杀的人太多,康熙手中沾血,难免不安。   云秀想起来:“前些天皇上又请了太医吧?”   云佩说是。请了太医,什么病宫里头都不知道,只知道皇上说自己头痛难忍,唯有针灸才能好。紧跟着就去了宁夏,从前如果出现宁夏那样的情况,或许康熙采取的政策不会是如今任由黄教红教自由发展的情形,甚至还通过了六世的设立。   他开始想做一个“仁君”了。   这样的仁君对她们其实影响不大,毕竟身处后宫之中,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问问自己的孩子们了。   胤禛后来府里头进了格格李氏,听说很得他的喜爱。云秀后来在四阿哥府里头见过一次,是个颇为娇俏的姑娘,一双眼睛尤其好看,像是会说话。   她才进了四阿哥府里两个月就怀了孕,在四福晋后头生下了弘盼。   六福晋有一回到云秀那边儿找她说话,提起李氏,说她有些骄纵:“对着福晋倒不敢说什么,毕竟四哥对四嫂尊重,四嫂又生了嫡长子,宋格格就难了点。”   宋氏过门以后人就挺闷的,这些年也只生了个女儿,四阿哥喜欢情感丰沛一点的女人,所以对宋氏不过了了,从前只有福晋的时候还好些,没得对比,也不用对比,再进来一个格格以后,难免产生了不一样的心思。   李格格娇俏,四爷也宠爱,衬托得宋氏愈发沉默了。   云秀说不用管胤禛的家事:“他是一家之主,自己府里头的事情还得他自己拿捏,我们这些长辈不能插手。”不然就是逾矩了,自古以来,婆媳、母子最忌讳的就是胡乱插手,“更何况你四哥是个明白人。”   真要到了管不住的时候,他自然就会来求她们帮忙。   再说了,要是现在的胤禛连自己府里头的事情都处理不好,将来还怎么当雍正皇帝?   她懒得插手。   没多久,四福晋就来了云秀这边,来的时候脸上还有点不好意思:“本来不该来打扰姨妈的,可我实在没法子。”   云秀问怎么了。   四福晋说还是宋氏女儿的问题:“芽芽当年生病的时候年纪太小了些,后头身体一直没养好,这不是过两年又要开始种痘了么,怕她身体不好,想着姨妈这里风水养人,想把芽芽送过来让姨妈调养调养身体。”   云秀看她:“是四阿哥的主意?”   四福晋囧着脸点头。   四阿哥不是很喜欢宋氏,但也没想着亏待她,敲打李氏是不够的,李氏的性子就那样,再怎么敲打都会给宋氏气受,所以胤禛才想着给宋氏提位分,侧福晋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从她女儿身上下手。   又不能把女儿抱给姐姐养,姐姐在宫里头,一年也不一定能让宋氏见几次孩子,所以最好的法子是让云秀养两年,等到种完痘再送回去,宋氏也能经常看看孩子,云秀也能排遣寂寞。   就像是现代人都喜欢送孩子出去镀金一样。   四福晋看云秀的脸色,觉得自己还是要把话说的稍微清楚一点:“四阿哥说只是先问问您,您同意就把小格格送过来,您要是不同意就算了。”   云秀问:“你怎么想的?小格格送到我这里,将来你自己生了女儿怎么办?不会害怕小格格的地位比你的女儿还高么?”   她养的女孩儿和养在四福晋那里的女孩儿是不一样的,她如今是郡主,四阿哥将来会是皇帝,可那都已经是将来了,现在的四阿哥是光头阿哥,到了明年才可能是郡王,四福晋才能成为命妇。   所以云秀问她会不会害怕。   结果四福晋摇了摇头:“都是女孩儿,谁身份高点有什么不一样呢?只要四爷心里头装着人就行了。”说难听些,自古以来大清的公主、格格们,多少都是要送去抚蒙的,这是他们没办法解决的事情,计较谁身份高谁身份低就很没有必要了。   云秀看她没什么不满意的,也就点头答应下来了。   她本来就想养个孩子,男孩女孩儿无所谓,上辈子的生活让她对自己很没有信心,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结婚成亲,也不可能有孩子——她没有做好当父母的准备,也不觉得从小没有体验过父母爱意的人能够成为一个完美的父母。   可是来了大清以后,威武和纳喇氏告诉了她,什么叫做真正的父母,他们两个无疑是一对很合格,甚至可以说得上很优秀的父母,他们花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把云秀心底的创伤一一抚平。   至少现在,如果有人告诉云秀,你可以学会做好一个母亲了,她一点都不会反驳这句话。   不过她自己是不想生孩子的,年纪大了,生孩子风险太大,养一养宋氏的小格格还是可以的。   没多久,宋氏的小格格就送来了云秀这里,跟着一块来的还有奶娘和嬷嬷,宋格格也跟着过来了一趟,云秀特意和她说了一会儿话,把胤禛为什么会把小格格放到她这边解释清楚了。   宋氏低头说:“我知道的,之前四爷已经和我说清楚了。”   云秀看她好像有些不自在,就问:“你是怎么想的?不如一次性跟我说清楚,省得以后彼此有误会。”   宋氏立马站起来说不敢。   云秀哭笑不得:“这有什么敢不敢的?我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   宋氏想了想,也是,于是又坐下了,扯着手帕,半晌才说:“我是觉得,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剩下半句话她没说,但是云秀听出来了,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所以胤禛不喜欢她,李氏明明是后头进来的,偏偏为了她,先进来的宋氏还得把孩子寄养出来才能够保证体面。   这话云秀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人和人的感情还真不是先来后到就能确定的,一个人喜欢谁、不喜欢谁,那是自己都没法控制的。   宋氏有错吗?她一点错都没有,脾气好、长得也是很漂亮的,可胤禛就是没和她看对眼,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后宫里头也有许多宋氏这样的女人,个顶个的漂亮,就是不得宠,这也不是她们自己的错。   要怪就怪为什么这个年代的男人能娶那么多的小老婆,又没法个个都爱,总有偏颇。   可是这话她没法和宋氏讲,也不能这么直白地和她说清楚,只能委婉一点:“各人有各人的缘分,胤禛不喜欢你,那就咱们自己爱自己,难道离了他,咱们这日子还不过了不成?”   宋氏怔怔的。   云秀说:“宫里头的老太妃们如今也过得自由自在的,你说是不是?”   宋氏细想了想还挺有道理。   云秀看了看周围没人,悄悄说:“你就把爷们当做是一块儿住的人,不把他当心爱的人看,他给你位分赏赐,你把他当顶头上司,这不是刚刚好吗?”   把后宫里头的日子当做职场这是最合理的,不投入感情,按部就班地生活下去,才能过得舒坦。   尤其胤禛本身也不是一个会苛待后院的人。   宋氏被她说服了,像是重新找到了方向似的。   云秀交代她:“等过两天你得了空,尽管来看小格格,她就在我这里住两年,到时候还得你自个儿养着的,可别等以后回去了,小格格连自己额娘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宋氏点头。   芽芽今年已经四岁了,会说话也会走路,其实不用费什么心思,云秀想着好歹自己养她一场,多多照看一点是应该的。   她和芽芽一块儿呆了很久,慢慢看出一点儿苗头来了——宋格格把小格格养的有点儿怯弱了。   宋格格本身脾气就挺好的,后头进了四阿哥府里,福晋温和,也没起过什么冲突,就一直是个软和性子,不然也不会被才进来的李氏打压成那个样子。   小格格呢?她脾气也温和,一站一坐都很拘谨,不是自己的东西从来都不会伸手去要。   有一回云秀给她买了一个拨浪鼓,结果临时有事出去了一趟,临走前叫人把拨浪鼓放在了桌上,等她处理完了事情以后才发现那个波浪鼓还在原地放着,根本没有被动过。   她问了伺候小格格的人,她们说小格格早就看见这个波浪鼓了,只是就一直看着,不敢伸手去拿,等着云秀自己回来以后,点头同意了,告诉她这是自己特意给她买的拨浪鼓以后,小格格才捏着那个拨浪鼓玩得开心。   不伸手乱拿东西本来是没有什么错的,可这本来就是给她的,她还不敢伸手,难免有些呆了。   或许也有她和云秀还不够亲近的缘故。   云秀心疼孩子,领着她去买了好多的东西,还特意把院子里头空余的地方建了一个小型游乐园,有滑滑梯、秋千,还有一个小沙池,带着小格格痛快玩了一下午。   后来估摸着小格格累了,叫奶娘抱她回去睡觉,她自己也准备去换一身衣裳,结果还没走出去两步路,衣服就被小格格拉住了。   小格格睁着湿漉漉的眼睛,一双黝黑的小鹿眼望着她,乖巧地问:“姨奶奶,我可以和姨奶奶一起睡吗?”   小孩子天真纯洁,喜欢一个人就想和她亲近,代表着她彻底接纳了自己。   云秀弯腰:“当然可以啦。”   她带着奶娘给小格格洗了澡,抱着小格格躺到了床上。   庆复自己在一个人睡。   她躺在床上,觉得自己有一点失眠,小孩子软乎乎的身体挨着自己,胖胖的小胳膊也贴着她,实在让她有一点难睡觉。   结果小格格好像意识到了她的紧张,把脑袋凑过来,小手还煞有其事地拍了拍她:“姨奶奶是不是睡不着啦?不要害怕哦,芽芽哄你。”   稚嫩的嗓音哼着听不懂的歌,她也不懂什么音调,就跟着印象里的那首歌哼,哼完了还说:“这是我额娘教我哒。”   难怪。   云秀摸了摸小格格,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   云秀更喜欢小格格了,走到哪里带到哪里,有时候进宫也会带着她。   结果把胤祯酸得不行。   他特意跑到云秀这里来认认真真看了小格格,问云秀:“姨姨,我已经不是你最喜欢的小阿哥了吗?”   云秀问:“这话怎么说?”   胤祯撅嘴嘴:“额娘他们说姨姨有小格格。”   他掰着手指头数给云秀听:“自从姨姨有了小格格,也不跟小十四一起玩了,以前姨姨还会陪十四念书,也会跟十四一起玩。”他指着外头的院子,“现在姨姨只陪四哥的小格格一起玩了,连有了滑滑梯都不告诉十四了。”   他下了结论:“姨姨偏心,都不爱小十四了。”   他觉得自己好可怜,本来喜欢额娘,以为额娘会宠着自己,结果等到年纪大了以后他才发现,额娘最宠的是姨姨,然后是四哥。   然后他想着四哥心里头总是把他放第一位的吧?结果后来他又发现,四哥心里第一装的是额娘,第二是姨姨,然后是六哥和姐姐扎喇芬,最后才是他,等到四哥娶了福晋以后,好家伙,他的位置更往后了。   六哥?他都懒得提六哥,他最爱的永远都是数学化学。   小十四觉得这个世界好冷漠,他要投入姨姨的怀抱——姨姨真好,还会再跟他玩儿,也不会为逼着他去念书。   结果现在姨姨有了小格格了,也不喜欢跟他一块玩儿了。   胤祯委屈,胤祯就要大声说。   胤祯瞅瞅姨姨,假哭得更大声了。   云秀哭笑不得,谁也不会想到他居然会和一个五岁的孩子争宠,只能低头哄他:“怎么会呢?胤祯这么可爱,姨姨不会舍得不理你的。”   哄了小半个时辰,胤祯才缓和,闹着要玩滑滑梯。   云秀问:“那我们小胤祯原谅姨姨没有呀?”   胤祯心里拼命点头,嘴上瘸道:“难说。”   云秀:“……”这臭小子。   等玩完了滑梯,胤祯才说起正事:“姨姨呀,白晋给你的信到了,五哥特意要我亲手转交给你的。”   云秀呀了一声:“这么快?信呢?”   胤祯懵了一下。紧跟着立马想起来了:“完了,忘记带出来了。”   云秀:“……”   胤祯:“哼!谁让姨姨不跟我玩。”   “唉,姨姨陪我们小十四玩了那么久,小十四扭头就不认了,姨姨好伤心。”卖惨嘛,谁不会呀,说两句可怜话,胤祯保准就会低头认错了。   他和他四哥一样,吃软不吃硬。   果然,胤祯立马去拉云秀的手:“我知道错了。”   小少年挺拔着脊背认错,看着乖乖巧巧的。   云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然后就进宫看白晋写来的信了。   之前云秀给牛顿写了好多信,是一次性让白晋帮忙寄过去的,白晋妥帖地帮她送到了英国,转交给了牛顿,过后牛顿也给她回了信,白晋本来想要亲自带过来的,但是路易十四把他留下了,让他编撰一本关于大清风土人情的书,白晋没办法,只好托信任的人把牛顿和自己信带给了云秀。   他信里写:“路易十四陛下对我的书籍之中所写的大清很感兴趣,也对您很有兴趣,这本书叫做《康熙皇帝》,在巴黎出版,还没有正式发行,我请出版社准备了样书,寄给你看一下……”   云秀先看了那本寄过来的样书。   能寄过来还能到云秀手里的书当然是没有任何犯禁的东西,就是嗯……白晋太能吹彩虹屁了,他书里写康熙天赋极高、博闻强记、公正无私等等,云秀看着都觉得脸红,也不知道康熙自己是什么想法。   不过让云秀意外的是,这本书里竟然单独提到了她,一本书五十页,里面有完整的两页提到了她,提到了牛痘和水泥还有青霉素。画风依旧是白晋这本书里特有的夸张的彩虹屁一样的叙述方式,云秀匆匆翻了翻就合上了。   有点过于羞耻。   除了样书以外,还有白晋随自己书信寄过来的牛顿的信。   当时云秀写信的时候,是用纯英文写的,有些特别专业的词汇她找了传教士帮她翻译,但是也有一些传教士完全不懂的词汇,所以她用了拉丁语和俄语做了备注,当时她很忐忑,不知道牛顿能不能看懂,结果现在看到牛顿寄来的信以后就放松了。   甚至他还提到了翻译问题,让她不必要拘束,他经常和别的学者交流问题,用什么语言的都有,他那里有专门负责翻译的人,甚至他们会靠这些工作吃饭。然后就是惊讶——原话是说,他久仰大清的威名,但是印象之中大清对数学和物理这方面的研究并不十分透彻,也几乎没有学者会对外讨论这些话题,他们是第一次收到来自大清的来信,探讨数学和物理。   看到这一部分的时候,云秀不知怎么的,心头一酸。   当初中国历史上的数学发展是最早的,《九章算术》流传已久,可颠簸动荡的社会以及频繁更迭的王朝让它被埋没在了历史的长河里,在这个阶段,欧洲已经开始了近代科学和自然的探讨,而在海的这一头,这个王朝还在继续沉默着。   她沉默着继续读信。   开头的一封信是简单交流了一下,后面就是关于云秀寄过去的信中的一些问题和提出的理论的解释说明和探讨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研究清楚的,云秀匆匆扫了一眼,扭头就找到了胤祚,把信郑重地交给了他。   胤祚看着一封封纯英文信两眼发黑:“姨妈?这是啥?”   云秀说:“英国牛顿先生寄来的信,上面有很多的知识。”   胤祚眨眼:“我看不懂……”   “没事儿,我帮你翻译,你努努力,大清未来的数学物理都靠你了!”云秀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对数学和物理的了解全都仅限于九年义务教育以及大一大二的微积分和线代以及一部分的高数,大学物理她都没学过,最多给胤祚提供一点儿灵感,在他走歪路的时候帮他拨正一下,但是让她创新,那可能就是天方夜谭。   但是胤祚不会,他对这方面有着天然的敏锐度,很多时候提出来的猜想比云秀的看起来要正常的多……   一个人不能干完所有的事情,云秀很坦然——这么多的阿哥,与其在这里内卷消耗,还不如通通都派上用场对不对?   小六研究数学物理,听说小九很会赚钱,等以后胤禛当了皇帝,就让小九去赚海外的钱,丝绸茶叶通通不是问题,小八交际小能手也能用上嘛!还有小十、十三、十四,单拎出来可都是人才。   前提是夺嫡没把人给祸祸完了。   这么一想,任重而道远啊。   胤祚捧着那堆自己看不懂的信欲哭无泪,但是云秀略微给他翻译了一点儿东西以后,他眼睛又亮了,变成了痛并快乐着。   因为云秀还说:“你加油研究一下,然后有什么不懂的、不会的、有疑问的,统统记录下来,姨妈帮你翻译,然后再寄到英国去,这可是免费的老师。”不仅免费,还是百科全书式的“全才”啊!数学物理,微积分、光学,他都有所建树。   而且牛顿自己寄过来的信里也说过,他有很多的同好——他毕业于剑桥大学,剑桥大学里的那些学者,多少都是有真材实料的。   这相当于什么?薅英国的羊毛,给中国的历史保暖啊,嗯……提前还债也不是不可以。   傻子才不干。 第111章   天底下的傻子还是多的,云秀也不是头一回知道了,不说别的,她觉着太子也挺傻的。   宫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流传起了关于太子的流言蜚语,不堪入耳,胤禛回来的时候略微提了两句,说是太子和他宫里头伺候的人行径悖乱。   云秀本来没明白这个行径悖乱是什么意思,他们几个皇子阿哥九月份的时候跟着康熙出去巡行塞北了,听说话还去了冬韵府上暂住,云秀那会儿忙着照顾小格格,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后来胤禛略微解释了一下:“涉世的有额楚等人,还有太子的哈哈珠子。”   这个云秀有印象,之前给胤禛挑哈哈珠子的时候听过额楚的名字,他祖父是齐世武,去年刚刚调任的四川巡抚。年纪挺小,这会儿估摸着也就二十来岁。太子的哈哈珠子每隔几年就要换一次,康熙闲着没事干的时候总爱折腾太子的人,今天这个不顺心就撤了,那个看着不老实也换了。   这种事情屡见不鲜,所以起初康熙换太子宫里头的人的时候她也没当回事,实在太正常了,也没想到哪里去,结果胤禛说这回不一样,皇阿玛以为太子玩娈童。   云秀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什么?太子玩娈童?”   胤禛连忙替她顺气:“也不算是娈童,就是伺候他的那些人罢了。”茶房、膳房的人,还有年轻的哈哈珠子,据说太子都染指了。   云秀没想明白:“太子对李侧福晋不是还挺上心么。”李侧福晋还有林氏这两年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头蹦,太子怎么突然就歪到玩男人身上去了。   还有:“皇上怎么知道的?”   胤禛慢慢说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康熙巡幸塞外,途中叫人对塞外各个穷苦部落进行封赏,结果预计的运达的米粮数目不够,后头来不及再运粮过去了,康熙就下旨说随行的人餐饭茶饮减半,都赏赐给了他们。   他一向对自己是节俭的,但却对太子予取予夺,毓庆宫里头的陈设是整个皇宫里头最铺张的,这回赏赐底下的人也特意交代不必叫太子同行,他有意显示自己对太子的亲近,亲自去告诉太子,结果正好撞见太子亵玩娈童,气了个半倒。   不过胤禛补充说:“那天皇阿玛是自个儿去的,到底有没有这事儿,我们都不清楚。”后头康熙就把那几个涉事的人给处死了,不许走露风声。   云秀问他怎么看。   胤禛想了很久,才低声说:“太子不像是那样的人。”他虽然暴戾,却也并非不知轻重,皇阿玛巡行塞外,召见大臣的时候,随时都会见太子,他怎么会想不开在青天白日的时候玩弄娈童?更何况后头皇阿玛处死的那些人里头好些都是伺候膳食和茶水的,说难听些,以太子的身份,真要玩男人,何不找年轻漂亮的?他毓庆宫里头的小太监也不是没有。   他说这话的时候,云秀忽然想起什么:“好多年前,你皇阿玛叫人查各个府里头私藏的太监,说起过一件事。”那会儿明面上是说宫外头那些宗室蓄养太监不合规矩,又不是在宫里头,其实私底下他和姐姐聊起这事儿的时候,说的是那些王公大臣不好公然亵妓玩南风,就专门在府里头养年轻的小厮和小太监供自个儿泻火。   康熙很讨厌这种行径。尤其是在顺治皇帝临死前还叫侍卫殉葬的情况下。   也不至于把这事儿平白安在太子身上吧?   胤禛后头提出来一个可能,就这个可能,大冷的天气里头,云秀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说皇上估计是查出来小十一的死是什么缘故了,多半还是和太子有关,只是不好叫太子背负谋杀兄弟的罪名,所以找了这么个桃色消息掩盖真相警告太子。   云秀皱着眉头反驳了他:“不可能。”康熙这人虽然虽然溺爱太子,却也不可能在明知道太子杀了兄弟的情况下还会忍耐下去。   他对亲情的重视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因为从小没有得到过,所以格外渴望,也对破坏亲情的人容耐度变得特别低,之前太子在他病床前无担忧之心都被他冷藏了很长一段时间,如果十一的死真的和太子有关系,那他怎么可能只是处死那几个伺候的人?   多半是听到了什么捕风捉影的消息与太子有关,但又不是太子做的。   胤禛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觉得可能还真的是:“姨妈说得对,我觉着会不会是太子宫里头的人自作主张?”   因为白天的时候太子和十一起了冲突,那些人想着逢迎太子,所以悄悄地安排了十一,结果没想到把人害死了?   不得不说,他猜到了一部分的真相。   康熙没有把这件事情和任何人提起过,只是叫了太子,两个人单独说话。他坐在上头,太子跪在下头,已经半个时辰了,一言不发,只盯着底下的太子瞧。   太子冷汗连连,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皇阿玛!”   康熙靠着榻,微微闭着眼:“这些年朕教你的东西,都白教了。”他有一点失望,他教过太子许多的东西,其中就有御下之术,最重要的也是御下之术,太子却一点都没有学明白。   索额图是他的下,他却一直让索额图骑在他的头上,指挥着他前进,一举一动都被赫舍里一族牵动着,他给了太子母族的势力,是想让他掌控他们为自己所用,太子却一点都没用上不说,反倒被索额图钳制着。   处死的那几个人也是。太子和弟弟起了冲突,本就是几句口角,事情过了也就过了,那几个人却觉得太子的威严被挑衅了,以为太子不喜欢这个弟弟,所以自作主张想要“教训”小十一。   康熙看着太子,目露失望:“你连自己的毓庆宫都打理不好,又怎么打理这个国家呢?”   太子心头巨震——皇阿玛难道已经开始后悔立自己为太子了吗?   他听不出,或者说现在没有心思听出康熙对他的教诲,没有察觉出来康熙想让他立起来,只听到了康熙对他的失望和警告。   他本就是个没什么安全感的太子。索额图等人常常提醒他,说大阿哥年纪越发大了,自古以来,太子多为嫡长子,他占嫡,大阿哥占长,皇阿玛又对大阿哥颇为宠信,许他可以带兵,夸赞他“有乃父之风”,也会叫他代替自己祭天。   而祭天本就是太子的职责。   他从前对皇阿玛是有过信任和依赖的,可年纪越大,这种信任也就越脆弱,皇阿玛对他也没了小时候的宠爱和包容,夹在他们中间的人越来越多,利益也越来越复杂了。   他觉得皇阿玛还是喜欢他的,可他更喜欢自己,喜欢江山。   他也不过是困顿在他手中的棋子罢了。   父子心情各异,从前两个无比亲近的人,关系早在一日日的相处之中产生了裂缝,这些裂缝从未愈合,反而在一日日地扩大着,只是他们自己没有发现,或者发现了,也无能为力。   康熙还在试图弥补:“朕拨个人给你,往后你学一学如何真正的御下。”   他叫梁九功把外头等着的人带进来。   门外,胤祥心中忐忑,皇阿玛只叫他过来,却并没有告诉他要做什么,只让他在门口等着,他等了很久,腿都酸了,那扇门才打开。   梁九功走出来,弯腰:“十三阿哥,请吧。”   胤祥忐忑地跨过了门,进屋以后,厚重的宫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徒留了一点儿昏黄的日光,胤祥仓皇之间回头看了一眼,一只飞鸟慢慢坠落了下去。   他被梁九功领着走进内殿。   胤祥不是头一次面圣,却头一次这样正儿八经地面圣,坐在他跟前的不是他熟悉的皇阿玛,而是帝王。   没多久,他就听见上头坐着的康熙说:“朕把十三给你,往后他就是你的臣属,该如何做,你自己心里头拿捏清楚。   胤祥惴惴不安地跟着太子一块儿拜了下去。   #   云秀在和姐姐一块儿说话:“等过完年,胤禛都二十了。”   云佩说是啊:“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当年云秀进宫的时候也才十三呢,如今一晃眼,大半辈子都过去了。   孩子们都长大了,也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了,云佩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从来不张口说,也就偶尔和云秀说起他们:“胤禛今年都开始拼命了。”   云秀含笑:“等明年他就是雍郡王了,这时候不拼命什么时候拼命?”更何况四福晋还生下来了弘晖,儿子都出生了,再不努力就要被比下去了,将来弘晖的世子之位可怎么来?   胤禛原来就尽职尽责,户部那些人虽然总说他脾气硬爱得罪人,可年年的户部考核上头,他们对胤禛的评价却也还算不错。   人这一辈子,争的是问心无愧,但也没有一个人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   姐姐说过,前头皇上已经争够了问心无愧,如今就开始在乎别人的看法了,他想留名青史,想做一个仁慈的皇帝,也或许是年纪大了,手段不如前头激进了,愈发温和起来了。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事儿算好事还是坏事。   从前康熙出门南巡、巡视塞外的时候可没给后妃们寄那些酸掉了牙的信,也没巴巴地寄土特产给这些嫔妃们,以前都是太皇太后才有这样的殊荣,如今倒好,康熙出去了一趟,土特产连云秀都收到了。   之前还挨个给后宫的嫔妃写信,到了后头去塞外的时候,已经发展到了给大臣们写信,给公主、郡主们写信,云秀收到信的时候都觉得牙酸,康熙还特意在信里提了一句小格格,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康熙三十七年,康熙四十五岁,正月里头他带着人巡幸五台山,把太子留下了,带着大阿哥去祭了金等陵寝,回来以后没多久,就给自己的儿子们封了爵位。   大阿哥封直郡王,三阿哥胤祉为诚郡王,四阿哥胤禛为雍郡王,剩下的五六七八四个阿哥是贝勒。   虽然之前永和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等圣旨真下来的时候,尘埃落定,她们也还是高兴的。   封了爵位,阿哥们原先住的府邸就得扩建了,从大阿哥起,内务府挨个扩建,等府邸彻底落成,一年就过去了。   胤禛他们设了宴请客,底下的小阿哥们一个月里头连轴转,吃了好几个哥哥的宴会。   胤祯开始的时候还高兴,后来就闷闷不乐了。   云秀全程都盯着,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这孩子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脾气,心比天高,整天都想着要比前头的哥哥们出息,这回封了那么多的爵位,偏偏从胤禟开始就一点儿爵位就没了,别说贝勒,连个贝子都没捞着。   心里头当然觉得不好受。   云秀安慰了几回,倒也有用,至少面上看着没那么不高兴了,只是私底下,他也更加和胤禩他们走得亲近了些。   因为胤禛平日里头都在衙门里,轻易见不着,胤祚更不用说,封了贝勒以后也是两点一线,连封贝勒的庆贺宴会都是和他四哥一道儿办的,问就是没空,被数学和物理折磨着,别人也都知道他是什么脾气,一个和自己不会起利益冲突的阿哥,谁闲着没事干去针对他?   胤祯黏不着亲哥哥们,又常年在宫里头,实在没法子,只能去黏还在宫里头住着的老八他们。   说起胤禩,云秀还问过胤禛为什么最近他没和胤禩来往了,胤禛当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小的时候没有利益冲突,哪怕知道彼此的选择是无可奈何,他也能和胤禩学会互相包容,儿时的境遇颇为相似,他又是和胤禩一块儿长大的,当然会体谅他。   可等到长大了,他才明白什么叫做强求不来。   他现在明面儿上是在为太子做事,而胤禩是为大阿哥做事,朝堂上本就是明珠一党和索额图一党竞争厉害的时候,哪怕现在纳兰明珠倒台了,他的余党还在,投靠了大哥。   大阿哥也想替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他也知道那些八旗贵族们想要靠着他争取利益,所以他也在利用他们。皇阿玛不喜欢看他依附党争,他就把胤禩抛出去,胤禩如今还没当差,也没娶亲,他和宗室大臣们来往并不打眼。   胤禩也在争取自己的利益,他出身差一些,惠妃和大阿哥摆明了只想把他当做自己的棋子控制着他,可他可能甘心吗?他不甘心。   皇阿玛封了他当贝勒,说明对他是有宠爱的,胤禩总在想着,前头七个哥哥都有爵位,也有自己的差事,可他的亲事迟迟没有定下来,差事也没有定下来,说明皇阿玛是在犹豫,不知道把他塞到哪里去。   他想换个更好的地方去,家世不行,他就找人当自己的后盾。   所以如今胤禩和几个宗室大臣来往得颇为密切,而且这种密切并不是替大阿哥经营的关系,他是为自己经营的,让他比较惊喜和意外的是,那些宗室们并没有因为他的出身而看轻他,反倒对他十分亲近。   他不知道缘由,胤禛却看得清楚明白。   他和云秀说:“老八以为自己真的讨人喜欢,以为是他的交际起了作用,其实根本没大用,那些个人不见兔子不撒鹰,是看重了老八身上有利可图才会允许他接近的。”   这话他也和胤禩说过,可胤禩并不当回事。   云秀问他:“你是怎么和他说的?”   胤禛说:“还能怎么说?明摆着跟他说呗。”他告诉胤禩那些人不过是利用他罢了,可胤禩却已经决定了不回头了。   云秀就叹了口气。   没多久,她就听说八福晋的人选定下来了。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郭络罗氏。   云秀和云佩对安亲王岳乐并不陌生,当年安嫔没了的时候,如意就和她们说起过这个人,安嫔的祖母是安亲王岳乐的亲姐姐,两边儿沾亲带故的,安亲王岳乐对当时的安嫔颇为照顾。   郭络罗氏的地位很高,却也有点儿虚,他的阿玛娶了岳乐的第七个女儿,这位庶出的郡主十多年前,估摸着得有十五年了就已经过世了,而后头八福晋的阿玛在胤禩出生的那一年因为诈骗贪污被判了斩监候,康熙亲自判的。   八福晋自幼父母双亡,甚至康熙算得上她半个杀父仇人了。八福晋从阿玛额娘过世以后就被接进了安亲王府教养。当时安亲王府的情况是,岳乐已经死了两个福晋了,娶了第三个福晋,也就是故去的赫舍里皇后的亲妹妹,八福晋的额娘本就是庶出,这样一个外孙女到了继福晋的手下,日子有多难熬她自个儿心里头才清楚。   后来康熙二十八年的时候安亲王岳乐过世了,府里头就成了赫舍里氏当家做主。   郭络罗氏的身份就很尴尬。说是显贵,也确实显贵,亲王的外孙女,真要是论起来,比四福晋的身份还要高些,可她这身份太虚了,亲人都死光了,连给她撑腰的安亲王都过世了,这能叫人怎么办?   安亲王一脉的人也不怎么出色,空有一个亲王名头罢了。   别人高不高兴,云秀不知道,但她知道良贵人和胤禩可能是高兴的,毕竟自身的出身低,有个听起来身份高贵的福晋算是很不错了,这也是康熙对他身份上不足的弥补。   胤禛对这事儿没发表什么意见,皇阿玛已经定下来的亲事,他有意见也没法明着说,只是心里头到底嘀咕两句,皇阿玛这是铁了心要把胤禩推到那些满洲贵族手里头。娶了安亲王的外孙女,安亲王当年还掌着宗人府,那他们那些曾经受管的老旧找人叙叙旧问题也不大吧?   那当然是没什么问题的,皇上都没说什么呢。   八阿哥娶福晋的日子安排在冬天里,八阿哥还没出宫建府,府邸倒是建好了,可一直没搬进去住,等着娶了福晋才搬进去,趁着娶亲的时候,也就顺道儿一块儿了,成亲的时候云秀去吃了酒,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之前五阿哥成亲她都去了,胤禩的怎么可能不去?   她去了,胤禛他们也去了,胤禩显见很高兴,出来敬酒的时候已经喝得有点高了,脸上红通通的,眼睛泛着柔软的光,拉着胤禛的手说你来了就好,后头就一直不肯松手,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太辣了,后头胤禩连喝了好几杯,眼里头光没了,反倒泛着泪意了,他拉着胤禛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后来胤禛没眼看,亲自动手把他架进了喜房里,脸上的表情很嫌弃,动作很轻。   吃完酒就散了,两边府里头离得近,也不用坐马车,她就和几个孩子一块儿走着回去,正好叫夜风吹一吹,散散酒气。   她和胤禛先把小六和十四送了回去,两个人又重新走进夜色里。   北京城里下了雪,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云秀把手笼在毛袖里,在夜色里哈出一口热气。   胤禛显然喝多了,走路歪歪扭扭的,苏培盛紧紧跟在后头,想上来扶,又不敢,胤禛叫他不许靠近。   这孩子打小就不能喝酒,十多年前舔上一口酒就晕头转向的,十多年后,已经长成挺拔的青年了,一喝酒还是会懵圈。不过以前喝多了酒会辣哭,后头年纪大了,酒量没长进,脾气倒是长进了,不爱哭了,情绪都跟着酒一块儿藏肚子里头了。   可今儿晚上雪下得有点深,雪停以后就出了月亮,薄薄一层月光映在雪上,折射出一点儿白光。云秀偏头去看胤禛,发现那光照亮了他的眉眼,是红的。   他在哭,那种无声的哭,眼泪没掉下来,蓄在眼眶里,被那光一照特别显眼,没掉下来的泪,当然也不用擦的,他背着手,手指头都冻得通红,就是没肯收起来。   未来的雍正皇帝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头,这会儿脑袋里头也不知道是在想点什么。   云秀没说话,她大致能猜得出来。   往常带着的小弟弟如今也娶亲了,本来是大好的喜事,可小弟弟娶的是郭络罗氏,这喜事看着就没那么叫人喜欢了。   他在为了八阿哥哭,这个弟弟的路越走越窄,眼见着就要走上独木桥了,前方是死路,可谁也不能回头。   也在为了自己哭。   多少年的情谊,恐怕就要消弭在这场无声的硝烟里头了,刚刚八弟向他敬酒的时候不肯松手,分明也哭了,可最后兄弟两个到底还是放了手。   白茫茫的雪延伸成了好大一片,走了一炷香,云秀的鞋子都快湿透了,脚麻木又冰冷,手有毛袖笼着还好些,不过也好不到哪儿去。   越走近四阿哥府,也就越能看见府邸门口的那一点儿昏黄的光,四福晋领着人站在门口,身边伺候的人手里提着灯,照亮了跟前的路,瞧见他们回来了,立马松了口气,连忙迎人进去:“我前头还叫人去接你们,结果回来的人说你们早走了,这样冷的天气,怎么就走着回来了?姨妈要不要进府里头换身衣裳?”   云秀摇头:“离得近,算了,我等会回去就行,你姨夫还在家里头等着我。”   四福晋也就不留了,扭头去看胤禛,正瞧见他鼻尖通红,睫毛上头还起了冰,疑惑了一下,想着这样的天气,又没下雨,雪也化不了啊。   怎么四爷脸上都结冰了呢? 第112章   八福晋是个脾气很不好的女人,才一见面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一般刚进门的新媳妇头一次见面的时候,怎么也要做做表面上的功夫,甭管在府里头多嚣张,进了宫头一次见公婆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性子都是温婉和顺的,可八福晋不,她进了宫就一直昂着头,好像谁也不放在眼里。   按照请安的顺序,她最先去的是延禧宫。   惠妃一早儿就在宫里头等着了,她想着拉拢八阿哥,所以对八福晋很是客气,后来想着怎么也要叫她见见胤禩的亲额娘,所以又把良贵人给叫出来了。   结果八福晋进了门以后一心只和惠妃说话,半点没把眼神放在良贵人身上。   良贵人嘴角噙着笑,其实脸已经僵透了。   她今儿为了给八福晋一个好印象,特地挑了压箱底的衣裳出来,这料子还是当初她还得宠的时候康熙赏给她的,她一直没舍得穿,到今儿才拿出来。   谁知道八福晋一眼都没看她。她全程都在和惠妃说话,谈笑风生,说的很高兴。   良贵人不知道说什么好,手捏着衣服的料子,又怕把衣服捏皱了叫人看出来,只好掐着自己的手掌心。   等八福晋走了以后,她落荒而逃,扑在床上哭了一场。   良贵人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就不得阿玛和额娘的喜欢,可再不被喜欢,也没怎么受过委屈,顶多被说上两句,再多干点活,后来进了宫,当了宫女,主子对她还算不错,结果就成了嫔妃,猛地一下子,她忽然就意识到了那种压力。   她学会了哭,那种悄无声息的哭,闷在被子里,说不出话,也不想说话,呆呆地躺在床上,躺着躺着,眼泪就下来了。   身边伺候的宫女说她可能病了,良贵人知道,是心病,可没人能治她的病,她只有在看到八阿哥的时候才会感觉好一些。如今八阿哥娶了媳妇儿了,她高兴,从心底里头高兴,八福晋的身份高,对于八阿哥来说是好事。   可今儿八福晋那一点忽视,让她心里头凉呼呼的。   ……   云秀和云佩坐在永和宫里,听着宫女们报消息,说八福晋先去了哪,又去了哪。   小宫女说着说着,就闭嘴了。   云秀坐在上面也不说话了,八福晋是最后来的永和宫。   不说身份,八阿哥胤禩和永和宫还是十分亲近的,八福晋进宫之前也不知道八阿哥说没和她说过这件事,按理来说,她去过了延禧宫以后,第二个应该到永和宫来的。   过了好一会儿,八福晋姗姗来迟,请安坐下,云佩陪着说了两句话。   云秀一直以为寄人篱下的人多少都是敏感的性子,古往今来不都是这样的么,结果八福晋并没有,她面儿上看起来还是带着笑的,待人处事也不算差,长袖善舞,就是有点看不起身份不高的人。   她不明着说我看不起你,就是说话的时候从来不看你的人,有时候好像是在看着,眼睛也抬起来的,可看着很空洞,一看就没走心。   聊了两句,脾气再好的云佩也不乐意跟她说话了,她叫人上了茶,倒了半满,摆在了八福晋跟前。   八福晋脸色一僵。这是要送客。   她去哪个宫里头坐着都是坐满了一炷香出来的,结果到了永和宫连半盏茶的功夫都没呆满,就被送走了,德妃给她留了面子,可这面子不够用。   云佩已经铁了心要送客了,端着一杯茶慢慢地抿,一边抿一边想着,之前云秀说宫里头的这个茶没有自己做的奶茶好喝,她喝了一口觉得挺对的,云秀就把那些个好茶饼都祸害了拿来煮了奶茶和茶叶蛋,只留了一点儿待客的茶。现在她们喝的就是待客的茶,长时间不喝了,总觉得嘴里头有一股涩味。   等八福晋出了门,她就和云秀说:“这味道我都已经喝不惯了。”   “喝不惯就喝不惯,不必强求,我昨天问了御茶膳房,他们那边儿还有上好的滇南红茶,拿来煮奶茶正好,咱们喝那个。”   云佩说好:“小格格还在府里头么,怎么样了?”   云秀说还不错:“昨天我进宫之前就和宋格格说好了,让她去照顾几天小格格,等过两天我把她抱进来给姐姐看看。”   云佩:“都抱进来看看吧,也不能厚此薄彼。”胤禛现在两子一女,胤祚那边倒是没什么动静。   她不算特别喜欢孩子,可也乐意抱一抱孙子孙女。   云秀应下来了。   没多久,康熙来了永和宫,说起两件事情,一个是扎喇芬:“她年纪也到了,之前说过不叫她去抚蒙,所以朕想着在几个八旗大姓里头给她挑人家。”   云佩看他脸色,他这会儿能过来主动提起,说明他已经想好人选了:“您选中了哪家?”   康熙说:“佟国维的孙子舜安颜。”   一听说是佟国维,云秀的眉头就皱起来了,云佩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康熙看出来了,略微一想其实也明白为什么,云秀嫁给了庆复,对佟家却不假辞色,这本是康熙想看到的,不然当初也不会赐婚,他是想着让四阿哥和佟佳氏多多亲近,却不想让云秀和佟佳氏过分亲近,选庆复正好。   如今扎喇芬嫁过去,胤禛又是当哥哥的,总会对佟佳氏照拂一二。那是他的母族,总是不愿意让它太过落魄的,老四是干实事的人,将来他年纪大了,怎么也是个亲王。   他心里头打算得一清二楚,所以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把扎喇芬嫁过去。   云佩忍着气,和他说:“皇上是一拍脑袋就想出来的这事儿么?”   康熙一怔。   云佩这么多年慢慢积蓄的那点儿怨气都忍不住露出来了:“皇上想扶持佟佳氏,臣妾也能理解,你大可以让佟家的小辈们到朝堂上任职,这谁也不能说什么,您偏偏要把扎喇芬嫁过去做什么?”   扎喇芬从小就抱到太后那里,她不怎么亲近,可那也是她的女儿,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   当初皇上答应下来不让扎喇芬抚蒙,她还为此高兴过、感动过一瞬间,可今儿他这样张口就说要把扎喇芬嫁到佟家去,她心里头的那股气猛不丁就窜上来了:“皇上您自己做的决定,臣妾从来都不会置喙,您是皇帝,臣妾说什么都不好,可有时候您能不能替我们也想想?”   康熙头一个反应是生气,她这番话说出来,不就是说他自私么?他并不觉得自己自私,他想让扎喇芬成为四阿哥和佟佳氏之间联系的纽带,这件事情对于四阿哥来说也是有好处的啊!   可他抬头,一抬头就看到了云佩脸上欲掉不掉的眼泪。   她很少在自个儿跟前哭,他以前不理解,后宫的嫔妃们哭是一个利器,见了他就撒撒娇哭一哭,他也乐得给她们解决问题,可云佩很少哭,上一回哭还是她才得宠,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想到这儿,他到底还是没拂袖而去,只是语气不大好,硬邦邦地问:“那你想怎么着?”   云佩问他:“您知道佟家什么样的么?知道舜安颜又是什么样的么?扎喇芬过去能好好过日子么?”   康熙心说我怎么不知道,他对各家的八卦信手拈来,当年和纳兰明珠那也是一块儿聊过八卦的人。   云佩说:“前些日子,云秀来跟我说了一件事,说有一回她去别的地方赴宴,那边也请了佟家的人,去的人除了隆科多那一房以外,都是嫡妻,只有隆科多那一房去了妾室,还是隆科多抢来的妾室。”   她懒得替佟家遮掩,这事儿康熙也未必不知道,只是他惯会和稀泥,都装作不知道罢了。   康熙哦一声:“这事儿我知道。”   云秀坐在边上,忍不住说:“您知道?那您知道隆科多的正室去哪了吗?”   康熙问:“去哪儿了?”左不过也就是病了吧。   云秀冷笑一声:“您不知道吧,赫舍里氏腿断了,对外说的是下台阶的时候没注意路,不小心摔断了腿了。”   康熙:“……”   这会儿的府邸建造都是有定制的,普通王公人家的台阶最多能修几阶,内务府都一清二楚,那么一点儿台阶上下来,竟然能摔断腿么?   细想一下就是找借口罢了。   云秀说:“今儿是断腿,明儿就是断手,再到大后天命都没了,皇上,真不是我说,佟佳氏……”家风不正。   云佩截断了她的话,不让她把剩下的话说出来,太得罪人了:“扎喇芬是您的亲女儿,您就忍心看着她嫁过去么?婆婆和儿媳妇儿之间尚且有隔阂,更别说孙媳妇儿了。”   云秀也添了一句:“佟大人的福晋好像很不喜欢我。”   康熙听在耳朵里,脑袋里头不自觉地就把话给补完了——佟国维的福晋不喜欢云秀,当然也就不会对她的侄女好到哪里去,哪怕是公主也不成。   他沉默了。   云佩对云秀使了个眼色,叫她出去,自己留下和康熙说起话。   康熙对她的小动作一清二楚,睁着眼睛也不看她,等云秀出去以后才哼了一声:“你如今脾气越发大了。”   云佩本来是敛眉不语,听了这话,心里忽然抓住了点儿什么,再一看康熙脸上没有不高兴,忽然明白过来了,顿时竖起眉头:“我以前可从来没发过脾气。”   “是是是,你以前从来不发脾气,那怎么现在开始发脾气了?”他觑着云佩,觉得她这样反倒更加鲜活。   “年纪大了,从前没发出来的脾气现在都想发出来,您有意见不成?”   “没意见,不敢有意见。”   云佩松了口气——皇上现在总想着展现自己是个明君、是个仁君,不像前些年的时候,他想让人害怕他,恐惧他,所以这两年,他是很喜欢别人和他撒娇发脾气的,别人冲他发脾气,他再笑眯眯地原谅他,这不就显出他的仁慈来了吗?   是真是假都无所谓了。   她和康熙说:“您再好好想一想,那么多个女儿都去了蒙古,将来只有扎喇芬一个陪着您。”   她是真看不上佟家的家风,像小佟妃这样的,在自个儿家里头都生活得痛苦,更别说外人了。   她打定了主意不想让扎喇芬嫁进佟家。   康熙自然也看出来了她的决心:“行吧,好吧。”   庆复多少也算是佟佳氏的人,既然云秀已经嫁过去了,那就没必要再把扎喇芬也嫁过去了。   他想了想,人选还是得换,就举了几个人的例子出来,问云佩哪一个合适。   云佩也不知怎么的,想到了云秀之前提起过的一个人——鄂尔泰。她就问起这个鄂尔泰来:“皇上您知道这么个人么?”   康熙想了想,没记起来:“不记得了。”   “他祖父图彦突当年是户部郎中,父亲鄂拜,前些年是国子监祭酒。”这些都是云秀告诉她的,鄂尔泰家中并不富裕,所以还没有娶亲,“庆复和博启都曾经夸过鄂尔泰,说他从小有神童之名,十七岁中的秀才,今年十八岁,马上准备下场考科举了,能中的机会很大。”   康熙低着头,说等他回去再考察一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云佩也只是提一下,比起康熙提出来的那些人,鄂尔泰虽然家贫一些,可他本身有才干就够了。而且家贫,扎喇芬嫁过去以后她会陪嫁妆,到时候嫁进了门一家人都指着扎喇芬,日子不比去给别人当孙媳妇舒坦么?   康熙当然知道她的打算,扭头说起第二件事,这不是公事,是私事了:“朕前些日子叫人修了永定河。”   云佩手一停:“皇上怎么想到修那个了?”她假装听不明白。   康熙也没刻意解释,他知道云佩是个聪明人,能猜得出来:“等十月回来,咱们再去南海子看一看吧?朕叫人修了一条长灯廊。”他还以为云佩喜欢看灯。   云佩说好。   等把康熙送走了,她这话都没和云秀说,只说了十月里要去围猎。   云秀无所谓,应下来了。   到了十月里,康熙从永陵回来,扭头就带着人去了南海子。随行的嫔妃不多,只云佩和章佳氏,还有几个新进的嫔妃,儿子们也没怎么带,都让随行回京了。   到了南海子,修整过后,康熙说要带着云佩去河边看风景,云秀没跟去,她和庆复商量好了,要一块儿去骑马。   入秋的天气总是这么凉爽,头顶的天空又蓝,不像现代北京的天气总是雾蒙蒙的,骑着马走一会儿,整个人的心情都好了。   云秀出来的时候是早上,依旧有露水,庆复把自己的斗篷披在了云秀的身上,默默骑着马跟在她身后。   他总是这样跟着,很少说话,但只要云秀一回头就能看见他。   这是云秀最喜欢的一点,说到底,她一直都没什么安全感,所以很需要庆复这样默默地看着她。只有和姐姐、庆复呆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一点儿真实,感受到自己真真切切地活着,而不是一个孤魂野鬼,或许下一秒就会脱离身体回到现代去。   她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庆复啊。”   庆复脸上带着笑,应了一声,云秀总爱这么叫他,好像带一点儿成熟,细听还是孩子。   可云秀没接着说话了,她摸了摸身下那匹小马,忽然扯住缰绳,脚一踩,小马就噔噔噔地跑起来,很快把所有人都丢到了身后,草色荒芜,一切都像一条随手带出来的油彩,昏黄夹着深绿,迅速地往后退成模糊的一片。   她身后的披风扬起来,在风里猎猎作响。   庆复一直在后头跟着她,怕她不小心摔了。   跑了一圈马,心情也舒坦了,她回去帐篷里,正好看见了章佳氏坐在屋子里煮奶茶。   章佳氏这段日子总是咳嗽,所以没怎么出去,看见云秀捏着马鞭进来,晃了晃神,又笑了,给她倒了一杯奶茶:“怎么不多骑一会儿?”   云秀说骑一会儿就够了,她娇生惯养长到这么大,大腿上的皮肤骑马久了还是会火辣辣得疼。   “你的病怎么样了?”   章佳氏摇头:“一直都在吃药,就是总不见好。”她自己也知道是那两年频繁生孩子伤了身体,后来云佩把金嬷嬷借给了她也并没有缓解多少。   是她自己拼了命地要生。   在这个宫里头,她能倚仗的就只有孩子,她在永和宫呆久了,受云佩的影响,早就知道皇上的宠爱不靠谱,生下来十三以后,又挣扎着生下来两个公主才勉强得了嫔位,但她已经知足了,一宫的主位,像她现在,已经失了宠了,可她有了嫔位,还有孩子可以傍身,已经足够了。   前些日子她病了,宫里头不少的庶妃说起她,说她早些年也还算得宠,如今却叫新人踩下去了。   章佳氏那会儿笑而不语。   如今见了云秀,她心里也高兴:“从我进宫的时候,咱们就是姐妹,如今细想一想,二十年都过去了。”她在家里头一直没什么存在感,也没什么姊妹,唯有进了宫以后和云秀姐妹两个还有布贵人处得融洽。   云秀朝她笑:“当年也不知道谁,像个胆小鬼,见了人也不敢说话。”   章佳氏往她旁边一靠:“我本来就是胆小鬼,更何况那会儿有你护着我呢。”   云秀嫌弃地推推她:“多大的人了,儿子女儿都十来岁了,自己还和个孩子似的,总不能还要我哄着你吧。”话是这样说,她还是叫章佳氏靠着自己。   她在云佩那里是妹妹,在章佳氏跟前却像个姐姐。   章佳氏闭着眼睛靠在她身上,微微叹了口气,前些日子胤祥和她说了,皇上想叫他跟着太子,他不想,章佳氏也不想,太子就像是一颗随时会爆的火药,跟着他太危险了。   可他们都没有办法。也是从太子这事儿上,她才知道为什么当年的云佩那样谨慎小心,哪怕当上了德嫔也不见什么笑容。   她不快乐。章佳氏如今也不快乐。   早年皇上把她们这些嫔妃当棋子,年纪大了,终于念着多年相处的情分了,反倒把目光放到孩子们身上了。有时候她羡慕云秀,可以自由自在地出宫,去嫁人,也不用生孩子,多好啊。   可惜她一直都没法做到。做不到,也就不想了,不然反倒叫自己生气。   她靠在云秀身上往外头看,碧蓝色的天空,飞鸟盘桓,她的视线被框在了那个小小的窗户里头,看不见全景。 第113章   四阿哥府离云秀的府邸近,离八阿哥胤禩的府邸也近,不过从胤禩成亲以后,他们就很少来往了。   八阿哥胤禩搬进府里以后,门口总是人来人往的,也就越发衬托得四阿哥门前人马稀落了。在府里头呆了两天以后,四阿哥就跑去南海子找云秀他们了。   云秀和云佩还没回宫,这会儿正在享受难得的自由时光。   胤禛来了以后看她们那样高兴,也就没说什么话,结果到了晚上,云秀她们自己看出来了:“怎么了这是?”   胤禛哽了一下,低声说:“在府里头呆得烦,就出来了。”   云秀想了想,这多半也和府里头四福晋她们没关系吧:“李氏闹你了?”   胤禛摇头说没有:“是八福晋。”   他慢慢说了事情。原来是八阿哥娶福晋以前,宫里头给过他一个伺候的宫女,那宫女是良贵人给的,八阿哥宠幸过一段时间,后来八福晋进了门就把人赶得远远的了,前两天那妾室病了,到底是同床共枕过的人,八阿哥就叫人给她请了太医。   八福晋回来以后就和八阿哥吵起来了,一个是说这妾室逾矩,为什么自己明明在后院里,她还要去找八阿哥?是不是想给她上眼药?   二是八阿哥知道这件事情以后,也没有把妾室交给她,反倒真的自己去给她请了大夫,是不是心中对她不满?   总之,她心里很不高兴,她一不高兴,就要和八阿哥吵架。   胤禛合着眼:“他们吵架就算了,八福晋嗓门大,吵架的声音连我们府里头都听见了。”更别说外头那些预备着见八阿哥的人。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八阿哥管不住自己的福晋,任由她在府里头大吵大闹的,丢人。   云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八福晋做错了吗?前头的事情确实没做错,八阿哥是一家之主,福晋就管着后院,后院所有的事情当然该八福晋管,侍妾病了,就该去找八福晋,要是八福晋不管,她再想办法和八阿哥说就是了。   现在侍妾直接绕过了八福晋,叫外人看起来,就是她没把八福晋放在眼里,八福晋不能服众,连后院也管不住,而八阿哥呢?人家觉得他脑袋不清醒,压服不住自己的妻妾。   连四阿哥都说:“这事叫整个府里头都沾着腥。”   关键也不止这样,八阿哥府里头离李氏的院子还挺近,前些时候李氏才刚生的孩子,还不到一岁大,八福晋吵闹的声音把这孩子给惊着了,夜里头也哭闹不休,惊了一个就有第二个,后来连四阿哥自己也睡不着觉了。   所以他才躲了出来。   云秀偏头想了想,说:“要是这回胤禩再治不住八福晋,恐怕往后都得叫她压制住了。”   胤禛也说是。   如果八福晋是个好脾气的人那还好一些,可郭络罗氏就是个辣脾气,在宫里头都能明明白白表现出自己看不起宫妃的人,要是彻底压住了胤禩,往后会弄出闹什么乱子来,谁也不知道。   胤禛在南海子呆了一天就呆不住了,想去找胤禩聊一聊,他到底还是不想放弃这个兄弟的。   结果还没等他回京,胤禩就跑来了南苑了。   他闷头进了南海子,先去给康熙请了安,过后骑着马去围场里狠狠跑了一场,正好碰见了胤禛。   两个人就并肩骑着马聊了一会儿。   胤禛劝他好歹管住后院,别叫八福晋添乱:“要是叫皇阿玛知道你连后院都管不住,以后怎么给你派差事?”   胤禩苦笑。   他难道不知道这事儿对他自己没好处么,可八福晋铁了心要闹,他又不是那种会对女人说重话的人,这不是没办法,才躲了出来。   更何况他面对八福晋的时候总是气虚,想着她一个高门贵女,就这么嫁给了他一个身份低微的人,到底算委屈了。再有就是,他要借助八福晋身后的力量,她也确实给他带来了利益,成亲以后,他顺顺利利就到了吏部任职,一上任,那些人就从来没为难过他,不像胤禛,还坐了许久的冷板凳。   胤禛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有放在心上,该说的话都说了,他也懒得劝了,牵起马绳,扭头就走。   胤禩要说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等回了营帐,云秀瞧见他:“劝不住?”   胤禛摇头:“这事儿我们劝了没用,等他吃到苦头了,也就明白了。”   那些人已经发觉了大阿哥不如他们想象中的好控制,大哥虽然愚笨一些,可他有个好额娘,惠妃聪明极了,当然能看出来他们的不怀好意,所以一直叫大阿哥防备着。   傀儡有自己的思想,还能安心当好傀儡么?当然不能了。他们转头就把目光放到八阿哥身上了,胤禩身份低,额娘又是好控制的人,现如今还附庸在大阿哥之下,不起眼,皇上还没注意到他。   八福晋是他们的“诚意”,也是拿捏他的关键。   能不能把八福晋拉拢到自己的阵营里,是八阿哥能不能摆脱他们的关键。   如今看来,堪忧。   胤禛虽然心疼胤禩,却也不会没事儿就去插手他的事情,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从一开始就应该想好会有什么结果,他提醒过了,听不听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云秀叹了口气。   说起老八,难免要说起别的兄弟们:“之前索额图来找过我,说皇上叫十三跟着太子。”那会儿胤禛想着,皇阿玛是不是不想让十三和永和宫太过亲近?也因为八阿哥眼见着靠向了大阿哥,所以他得给太子也增加筹码。   云秀皱眉说:“这事儿我也知道。”但凡看过一点儿清穿的人,谁不知道老十三?她记不得老十三的结局了,模糊记得好像是被圈禁了很多年?到了后头才被放出来的。   她知道十三到了太子那里还是因为十四,十四过来向她抱怨,说皇阿玛用老十三也不用他。他把前头还没派上差事的哥哥们挨个数了一遍,胤禟不着调,胤俄呆子,十二养在苏麻喇姑名下,一心研究宫廷礼仪,接下来就是他和十三了。   几个兄弟里头,他自觉自己是最正常的,结果比十三还落后。   很难受。   云秀安慰过他好几次,可他就是跟钻进了死胡同里一样。   “你不忙的时候也看看十四,他太着急了。”说好听点是着急,说难听点是急功近利,小小一个人,还没长全就一心想着建功立业,哪来的机会给他呢?   胤禛点头应下来。   他和十四到底是亲兄弟,管教起亲兄弟,总比不亲的老八好管一些。   结果等他回去一看老十四,才知道他如今正和胤禟和胤俄混在一起,也不干别的,就天天往理藩院跑。偶尔胤禟会去找胤祚玩,玩上一会儿就没劲了,他从生下来以后就对钱感兴趣,和胤祚玩得开心也是因为胤祚数学好,能带着他学——学完了好算计怎么才能拿到更多的钱。   他只想要钱,对数学没兴趣。   所以学上一阵就觉得没意思了,经常和传教士们混在一起。   胤俄没了额娘,唯一亲近的就只剩了小九,十四是左右都挨不着边儿,闲着无聊也跟着跑。   兄弟三个把理藩院折腾得天翻地覆——得亏如今的理藩院是老五管着的,亲哥哥还不至于教训弟弟,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胤禟从理藩院那些小官那里摸来了不少好东西。   胤禛到的时候三个人正在“分赃”,你一个我一个的。胤禟还贼,他拿一个,给胤俄分一个,再拿一个,又给胤祯分一个。   胤祯又不蠢,没两下就发现了,闹着要重分。   胤禛进门就一个头锤:“闹什么呢。”   胤祯捂着脑袋,胤禟和胤俄默默站直了——他们怕胤禛。   “在和九哥十哥分东西。”   “哪来的东西?”   胤禟条件反射:“从理藩院敲……不是,拿来的。”   胤禛冷笑了一声:“敲诈来的吧?”   三个人都不吭声了。   胤禛看了一眼东西,挨个把他们数落了一遍:“谁教你们的臭毛病?年纪不大,先学会勒索朝廷官员了?”   胤禟嚷嚷:“那哪能叫勒索?分明是他们自愿给的!”   屁,胤禛还不知道他,他往人家面前一站,说自己想要那东西,人家还能不给?不给的人回头他就给人家使绊子,他又是阿哥,寻常人得罪不来,不得不给东西,这不叫敲诈勒索叫什么?   胤禛恨铁不成钢:“有这劲儿你不能往外头使?”姨妈可说了,外头那些个传教士来的地方也是有好东西,只是他们不肯拿出来,怕大清比他们强,却又觊觎着他们大清的财宝,东西一趟趟地往回运,就是不见给出来的。   胤禟要真是喜欢敲诈,去敲诈他们多好啊。   三兄弟站着被骂了一通,一句话也不敢说。   四哥早就开始当差了,在官场上呆久了,气势也起来了,往他们跟前一站,和皇阿玛似的,他们不敢得罪。   老十四被骂得最狠,毕竟是亲兄弟,往外头蹦话的时候也最不留情。   胤祯低着头,眼睛已经红了,觉得四哥一点都不心疼自己。   胤禛数落完弟弟们,把东西没收了,又叫人还到了理藩院去,交代胤禟他们:“下回不许这么做了,再这样,当心我去告诉皇阿玛。”   他人走了,胤禩进来了,见了他们就笑:“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们?跟八哥说说,八哥带你们出去玩。”   三兄弟眼睛瞬间亮起来了。   皇阿玛不在家,他们连出宫都麻烦,还好八哥愿意带他们出去玩!   悄悄对比一下,四哥好凶。   作者有话说: 第114章   胤祯到底还是心虚的,被四阿哥教训过后先和八九十出去逛了一圈,等到晚上的时候就偷偷摸摸溜到姨妈和额娘这边来了,先撒娇认了错,然后再似真似假地抱怨一下子四哥好凶。   云秀搂着他:“这么大个人还往我们怀里头钻,你四哥当然把你当成小孩子看着,更何况他也不算凶。”   近几年康熙越“仁慈”,也就越不管几个孩子们是不是长歪了,太子愈发暴戾,殴打官员,听说前段时间还把平郡王给打了,剩下的几个小的敲诈勒索他能不知道?懒得管就是了,在他眼里头,这些官员都是“奴才”,奴才家里的钱不也都是主子的?   这是大清这么多年蒙古风气遗留下来的弊病,朝堂上这样的风气也越来越严重了。   康熙不想管,朝堂上也就更加没人管了。   胤祯撅着嘴:“我知道四哥是什么意思。”他知道四哥的说法是对的,可并不代表他就想照着四哥的说法去做,“太子前些天还勒索了曹寅,我们都知道,皇阿玛也知道,皇阿玛一句话也没说,凭什么只太子可以勒索,我们就不行?”   说到底还是觉得自己不受重视,所以想要做别人都能做的事情来证明自己。   云秀肃着脸:“你也说了他是太子对不对?你皇阿玛对太子的容忍度,能和对你的一样吗?他是你皇阿玛从小带大的,就像是从小是额娘和姨妈带大的一样,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十四脱口而出:“那四哥呢?”四哥就不是额娘从小带大的。   云秀脸色没变:“你四哥也是亲儿子,和你当然是一样的,当年他养在孝懿皇后名下,可打小儿就是我们看顾着的,这没什么不一样的。”   胤祯低着头。   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云秀叹了口气,这孩子也不是不明事理,就是很多时候说话做事很不过脑子,脾气又倔,知道自己说话伤了人,别人要是不管他,他可能就低头道歉了,可要是别人和他顶起来,他就不会道歉,反而还是和人硬顶。   云秀之前想了很久,都不知道他这个脾气是继承了谁的。   教也教过很多回了,可他还是冲动得不行,或许要等将来经历过事情了才能改一改这个破脾气吧。   不过自从胤禛和云秀都和他说过以后,胤祯倒也没跟着胤禟一块儿去勒索敲诈官员了,后头胤禟还来找过十四,被云秀叫住了,跟他说起海外的事情:“外头的小洋钟你见过没有?”   她问的是永和宫正殿里头摆着的那个。   这是白晋带来的东西,之前被康熙赏给了云佩,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是个小座钟,长宽有三十厘米,还没后世的那个做得精致,但到底是个新鲜玩意儿。云佩把那个小座钟放在外头,方便宫女们看时间。   胤禟进门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小座钟,还回去找过宜妃,说想要个一样的,可宜妃说没有,宫里头拢共有四座,一个在皇上自己那里,一个在太后那边儿,还有一个在苏麻喇姑那里,再有就是德妃那里了。   这还是因为云秀对这些西洋玩意儿感兴趣。   胤禟后来常常跑永和宫来玩,就是看那个小座钟,这会儿听到云秀提起,立马点头说见过:“我喜欢那个。”   云秀就说:“宫外头这样的东西多着呢,尤其是英国法国,家家户户都能用这样的玩意儿,在咱们大清却是稀奇的东西,你不曾见过吧?”   胤禟说没有。   “咱们这儿也有他们那边没有的东西,茶叶、瓷器还有香料,在自个儿这边都是不值钱的东西,运到他们那边儿就完全不一样了,你想想,咱们派一艘船,船上装着咱们的东西,把它开到法国去,过后再运那边儿的新鲜玩意儿回来,岂不是更好?”   胤禟眼前一亮。他惯会做生意,年纪小的时候就知道借着去五哥府上的机会跑到外头的街巷上头买新鲜的小玩意儿带回宫里,然后高价卖给宫里头的小公主们。   这会儿知道这么个新鲜玩意儿,立马就想去尝试一下。   云秀拦住他:“出海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你没有船,也没有水手,怎么出?”   “那怎么办呀!”   云秀看他一眼,说:“你如今年纪还小,没法养水手,等你成了亲,娶了媳妇儿,你皇阿玛就会给你派人派差事,到时候不就能去了?”   胤禟苦着脸:“还要等好久啊。”八哥才成亲的,他比八哥还小上两岁,等他成亲都两年后了。   云秀本来就是想让他这几年安静一点,不至于跑去乱嚯嚯,这会儿当然安抚他:“可这两年你可以做计划书啊!”   “计划书是什么东西?”   云秀就拉着胤禟做了一下午的计划书,从人工到中途的损耗,再到利润都挨个列了一遍,当然,是粗略版的,但这也足够胤禟两眼放光了——这会儿的商人们赚钱那都是看运气和经验,能赚多还是赚少,全靠直觉,根本不会去想着控制成本、计算风险,要是碰上天灾,那就自认倒霉。   但是这个计划书连运送中途的损耗都给算了一遍。   胤禟两只眼睛亮地和照射灯一样。   云秀拍了拍他的肩膀:“任重而道远,懂不懂?”   胤禟狠狠点头了。   于是,过了两天,胤祯蔫哒哒地回来了:“九哥最近不知道在忙点什么,神龙不见尾的,都没人陪我一起玩了。”   云秀说你九哥在搞事业。   胤祯半信半疑:“那我怎么办?”   云秀:“你几年前不是特别喜欢练武么,怎么不继续练了?突然不喜欢了?”   那倒也不是……胤祯抠了抠自己的脑袋,他实在不好意思和姨妈说自己当年其实是想气四哥的……四哥的骑射不好,他就刻意在骑射上下功夫,就喜欢看四哥打不过他还气不过的样子。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要是说了这话保准要被训,也不吱声了。   现在老九老十都开始忙起来了,他和老十二老十三也没话说,只能继续跑去练武了。   新年的时候,扎喇芬的亲事也定下来了——对象不是舜安颜,而是鄂尔泰。   这事儿对于鄂尔泰一家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还是纯肉馅的,鄂拜年纪大了,也病了,哆嗦着腿脚进宫谢了恩,扭头回家就对鄂尔泰耳提面命要好好待公主。   鄂尔泰不是笨人,乖乖应下来了。   京里头的大臣们都惊掉了下巴,他们之前也猜测过皇上会给五公主找个什么样的亲事,想一想怎么样也逃不过那些宗亲贵族,也就他们需要尚公主了,皇上需要他们稳固江山,他们也需要公主带来的荣耀。   结果谁也没想到皇上冷不丁给公主找了这么个婆家。   老弱病残,也就缺个残字,鄂拜当年虽然是国子监祭酒,可早就因为身体原因退下来了,况且大清的国子监祭酒可没前朝那么吃香,这会儿的旗人都是不科举入仕的,也就是前几年皇上才开了允许宗亲科举的路子,那些穷得当不上官的旗人才跑去考了科举,试图出人头地。   皇上脑子坏掉了,把公主嫁到这样的人家?难不成是德妃在后宫塌了台了?可公主是太后教养的呀!   有好事儿的当然要来云佩这里打听消息。还没过新年,前头来拜年的人多了好些,拐弯抹角地问云佩到底是什么缘故。   连云秀也被问到了。不过她是在家里,乌雅氏在宫外头没什么来往的亲戚,那些发达了就往上头靠的早就已经断了,新年的时候她更乐意到宫里头陪陪姐姐,或者在家里和庆复单独相处。   结果这个新年里,递帖子进来的人特别多,门房看着都犯愁。   云烟也回了一趟家,问起这件事情:“不是钮钴禄氏要问的,是我自己想知道的。”   阿灵阿那一家的关系和佟家也没什么区别,妯娌多,摩擦也多,可云烟都拿捏地明明白白的,进了门以后就管着阿灵阿,如今夫妻两个的日子过得也还算和谐,阿灵阿只在权势上头使劲儿,对女人倒不怎么热衷,如今府里头也就只有云烟一个,通房都没有。   她的妯娌们倒是拐着弯地想打听德妃的消息,云烟一直闭着嘴不肯说,其实也是她自个儿不知道。   云秀对这个妹妹倒是没什么不好说的:“也没什么,鄂尔泰的家世虽然不起眼,可他人还算不错,博启也夸过,日子总归是要自己过的,身份不身份的也无所谓,咱们家不需要那个。”   云烟说也是,身份高有身份高的苦。   亲事定的不算太急,去年内务府就已经开始悄悄准备起来了,今年圣旨一下,也就差不多能开始办了,日子定在了七月里,因为三月里的时候鄂尔泰要下场,要是他考中了,那就是喜上加喜。   慢慢准备的事情,扎喇芬也不着急,她从知道这是额娘给自己挑的人以后那颗心也就定下来了,反倒是四六十四这三个人紧张着。胤禛和胤祚是哥哥,自觉要保护妹妹,胤祯呢,他觉得弟弟也有责任,三个人跑去看了鄂尔泰,和他说了好些话,最后确认他是个“好人”以后才松了口。   胤禛反倒和鄂尔泰聊得还算不错,两个人的理念颇为相合。   新年里的日子,福晋们都要进宫,胤禛犹豫了很久,把李氏也给带进宫了,她生了一个弘盼,又还算得宠,哪怕人闹腾了些,到底该带进来给额娘看看,正好弘盼和弘晖年纪也都大了。   所以云秀和云佩就在宫里头看见了李氏。   李氏是个漂亮的女人,之前从内务府选人的时候根本没过她们的手,当时康熙说要选个人进四阿哥府里,云佩她们吩咐了一声就没管了,四阿哥年纪大了,她们不能过分插手他房里的事情。   今儿见了李氏才知道,男人大约还是喜欢漂亮点的女人,李氏光站在那里就叫人赏心悦目,她和福晋、宋氏都不是一个风格的人,福晋温婉,宋氏沉默老实,李氏就是纯粹的漂亮,不论男女见了她都会觉得她漂亮。   不过再漂亮,进宫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福晋领着弘晖和弘盼,小格格一早也送回四阿哥府里了,这会儿也被带了过来,三个小孩儿挨个请了安,云秀和云佩都准备了红包,请完安以后,小格格直奔云秀。   弘晖和弘盼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云佩朝他们两个招了招手,让他们挨着自己坐下,问了几句最近在做什么。   弘晖脸皮薄,红着脸说开始念书了,只是学得并不太好。   云佩就叫他背了一首诗,字正腔圆,一点也没含糊,一听就知道是提前准备过的,她赏了他一套笔墨纸砚。   弘盼的性子倒是和胤祯差不多,古灵精怪的,云佩拉着两个孩子说了一会儿话就松开手了,叫宫人带着他们出去玩。   李氏坐在下头,一直陪着笑。也不是个难相处的人,至少在外头的时候,还是很拿得出手的,不像是在府里头那样骄纵,也是个知情知趣的。   不过想想,就算再骄纵,像八福晋那样敢在宫里头撒野的都是少数。   宫里的大宴持续十天,福晋她们也得每天进宫,胤禛本来只是想带着李氏见一见人罢了,第一天过了以后就不叫她进宫了,弘盼倒是一直跟着弘晖进宫。   就这样,还差点出了事儿——弘盼年纪小,身子弱,进宫的时候又是大冷天,嬷嬷带着人进宫的差点没看住孩子,叫弘盼吹了风,还是进殿的时候云秀眼尖看见弘盼的斗篷散开了,连忙带着人煮了姜汤热茶给他灌下去,又把他抱在炭盆附近呆满了时候。   出宫的时候她借口自己要出去,把弘晖和弘盼都带在了轿辇上——四福晋他们进宫的时候是不能坐轿辇的,云秀可以,从永和宫到宫门口是一段不短的路程,要是叫弘盼再吹了风,这样冷的天气,孩子多半会生病的。   她领着弘晖和弘盼坐在轿辇里,一边给他们一人递了一杯热牛乳,安安全全把人送出了宫。   胤禛早在外头等着福晋他们出来了,见了云秀还意外:“姨妈怎么出来了?”   话音未落,弘晖和弘盼探出头,扬着声叫阿玛。   雍郡王一手提一个,把人提了下来。   云秀说:“回去叫个大夫给弘盼好好瞧一瞧,他今儿吹了风,别回头病了。”   胤禛立马答应下来了,吩咐苏培盛先回去请了大夫在府里头等着。   第二天,弘盼果然没来请安。云秀问了一句才知道弘盼回去以后果然就烧起来了,不过请大夫很及时,她又在弘盼吹了风以后立马就处理过了,弘盼病得不算严重,李氏到底担心孩子,求了情让弘盼在家里歇着。   云秀松了口气。   胤禛也说:“大夫说了幸好事先驱过寒,不然可能真要病上一场,他这个年纪病了也不好吃药。”要是不当心,孩子可能就没了。   从这天过后,四福晋进宫的时候也给弘晖和小格格裹得紧紧的,生怕让他们两个生了病。   三月里,康熙带着嫔妃们要去南巡。   云秀想着扎喇芬马上要嫁人了,还不一定有什么时间出去玩,这回出去的时候特意把她给带上了,同去的还有通贵人生的六公主。   说起六公主,还要提起策棱,这孩子当初是喀尔喀送进宫里头抱养的,一直跟着底下的阿哥们一块儿学习,结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他就和六公主对上了,他比六公主大整整二十岁,于六公主来说就是个成年人了,平常的时候六公主就爱闹着他,想叫他带自己玩。   策棱年纪大,一直养在宫廷,前些年准噶尔部还没平定,他就和康熙说了不娶亲,一直在宫里头学习,和胤禛走得也还算亲近,如今噶尔丹已经没了,康熙就琢磨着是不是该给他娶亲了。   六公主跟着五公主一道儿出来的时候就很不高兴:“策棱说他过两年就要娶亲了。”   扎喇芬拉着她的手:“这不是好事么?他都三十多岁了,再不娶亲就老了。总不能一辈子不成家吧?”   六公主就不说话了,撅着嘴生闷气。   正好碰见策棱和胤禛一块儿过来,扎喇芬打了一声招呼。   策棱向她们两个行了礼,六公主就拿眼睛瞪着他,瞪得眼睛都酸了,策棱都没看她一眼,气得她扭头就走了。   扎喇芬赶忙去追。   胤禛看了一眼策棱,他低着头没说话。   扎喇芬到底还是哄住了六公主,把她带到了云佩这里:“额娘,想喝奶茶。”   云佩叫人给她煮了一壶奶茶,这回南巡太后也跟着,扎喇芬也就是白天的时候会在船上逛一逛,到了夜里就得回太后那边睡觉了。   六公主早就不生气了,闷不吭声地坐着喝奶茶。通贵人这回没跟过来,康熙把她半寄养在了云佩这里,她不高兴,云佩总要问上两句的。   六公主那点儿少女心思怎么好说出来?她也知道策棱比自己的年纪大,皇阿玛多半不会同意的,既然不同意,那也就没必要提起来了。   扎喇芬也悄悄摇头。   云佩就没继续问了,招呼她们吃东西。   六公主年纪小,困得快,早早儿地去睡觉了,云秀也从船上过来,和她们聊天说话。   扎喇芬这才提起六公主的事情:“通额娘一直不得宠,小六在宫里头常常被人欺负,有一回策棱看见了,帮着她还了嘴,后头一直护着小六。”   她这么一说,云秀就听明白了,左不过是英雄救美的事情,小姑娘家家的就喜欢这样的戏份,再加上十几年的相处,六公主又年纪小,心里头有点遐想很正常。   可策棱年纪太大了,六公主年纪又太小,两人之间都快差一个辈分了,这一点遐想多半成不了真,策棱也未必对六公主有意思,不然不就成了那什么,恋童癖了么?   这事儿多半没结果。   她们也没打算插手。   扎喇芬倒是忧心忡忡的。   不过很快她也就没心思惦记了,鄂尔泰四月里头中了举,成了举人了,等到了明年再下场考一场,要是顺利的话,也能当上进士了。   有了这件事垫底,鄂尔泰的阿玛鄂拜的身体也好多了,更何况之前皇上下了旨要鄂尔泰娶公主,庆复他们也就能光明正大用亲戚的名义接济鄂尔泰,请了最好的太医,如今鄂拜的病情已经缓和了许多了。   四月底,南巡的队伍停在了江南,康熙带着人入住到了曹寅的府上。   云秀觉得有点可惜——曹雪芹这会儿还没出生呢,也不知道他将来还会不会写《红楼梦》,要是有希望,她想看看后四十回到底是什么结局。   才住下来两天,前头就传来消息,说有人状告太子勒索官员,尤其是曹寅,这么多年下来,几乎有百万之巨。   所有人知道这消息的时候,心里头都咯噔了一下。   不说别的,太子在宫里头的摆设用度比起康熙来说都是奢靡的,康熙是真心宠爱这个太子,这么多年一直把最好的东西给太子用,整个宫里头,只有太子那里,要什么有什么,太皇太后和太后年纪大的时候都没他铺张,那太子为什么还要问曹寅勒索钱财?他吃住都在宫里头,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还是私底下要钱,根本没过明面。   若是只有几万十几万倒也罢了,可那是上百万。   云秀她们私底下讨论的时候都说,太子这是疯了,他一个太子,哪里用得着花上百万的钱?叫康熙知道了,还不是会觉得他是拿钱收买别人了?   之前三次下江南,都是曹寅接的驾,为了接驾,曹家都快把自家给掏空了,康熙才拐着弯儿地让他们填补自己,江南织造三处基本都是曹家的姻亲,如今可好了,曹家没给自己填补上,反倒全把银子送给太子了。 第115章   外头的事情都得胤禛他们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云秀她们只能听个大概,再靠着一点儿蛛丝马迹推断事情的经过。   云佩和云秀聊天聊着聊着,忽然说了一句“太子多半不行了”,把云秀吓了一跳。   船舱里没有别人,云佩说:“皇上再喜欢太子,也要看一看外头对他的评价如何。”   汉人是在乎太子这个名正言顺的储君,可他们也不会希望拥有一个自私暴戾的君王。   这么多年下来,康熙和索额图等人的宠溺早就把太子养成了何不食肉糜的性格,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心里头也在衡量他到底合不合适当一个皇帝,康熙自然也在衡量。   连云佩都能看出来太子不合适,难道康熙看不出来吗?就算他对太子有再大的亲情滤镜,这一点滤镜也支撑不了多少时间的。   云秀心想可不是吗,要是太子从头到尾都合适,那还有雍正什么事?   未来的雍正皇帝胤禛急匆匆进了船舱:“额娘。”   “怎么了这是?急成这样?”   胤禛喝了一口水:“皇阿玛突然说要回京。”   本来预计的是要在江南呆上三四个月,如今才两个月怎么就要急着回去了?   云秀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听说是有人状告太子,这状告的人是谁?”   胤禛摇头:“说是状告,其实人是皇阿玛见的,从头到尾都没过别人的手,梁九功亲自把人带进去的。”也就是说,有没有这个人都不一定。   最后结果怎么样,也是皇阿玛说了算。   云秀和云佩互相看了一眼:“算了,这事儿也不是咱们能掺和的,既然要回京,那就提前准备好东西就是了。”   还在收拾东西的功夫,就听说前头康熙借口收了几幅字帖,赐了之前被郭琇弹劾丢了职位的高士奇好几张字和对联,上头写了什么宫女们没打听清楚,只听说是很基础的东西,逃不开《三字经》、《千字文》之类的东西。   还赏了起居官纳兰揆叙一只狗。   云秀反应了半天:“这是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头去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几个孩子也在,差点笑晕过去。   “说不定就是这个意思呢?”话虽然糙了点,可意思没什么错,总归是表现出来对太子的不满就是了。康熙也不止给高士奇赐了字,从直郡王到七贝勒,人人都有字,除了太子。   这会儿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惹皇上不高兴了。   关键太子这会儿还在紫禁城里头监国,未必知道江南发生了什么事情。   胤禛后来偷偷地来找过云秀和云佩,问起她们要不要给太子递信,他老神神在在地说:“之前亲征噶尔丹的时候,我才和索额图夸下海口,说没人在皇阿玛身边当太子的耳线,如今这事儿也没过去多久就南巡了,要是我不给太子递个信,他是不是会怀疑我?”   云秀看他一眼,觉得他不是在犹豫要不要给太子递信,而是想看笑话。   果然,胤禛自说自话地接了下去:“还是给太子递个信吧。”给太子递信,却不用最快的马,这样等信到的时候,他们也就回京了。   这一个人在外头,一个人在里头的戏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等人凑到一块儿了,那场大戏才热热闹闹的。   胤禛低着头,忽然有点紧张地问云秀:“姨妈,我是不是变坏了?”   云秀说有吗:“没吧,你不给太子递信也会有别人递,他们递信和你递信的结果是一样的。”   胤禛想了半天:“除了我,谁还会给太子递信呢?”   太子如今明面上的人只有十三,然而十三今年才十二岁,还没培养出自己的人来,索额图和太子的人都在京里,也不会轻易把自己的内线交给十三才对。   剩下的几个阿哥里头,估摸着也没有太子的人了吧?   ……   还是有的。船走到一半的时候,胤禛就知道了,诚郡王胤祉也给太子递了消息。   说实话,他这个三哥一向很沉默,他们看见他的时候,他多半都是在念书习字,身上有文人的弱气,说话的时候也是满口的之乎者也,不像是满人出身,反倒像是汉人。   康熙曾经夸过他书念得还算不错,虽然有些迂了。   云秀也意外,原来诚郡王竟然是亲近太子的?那照这么说,这几个阿哥里头,最“惨”的就是大阿哥了,他手底下拢共就一个八阿哥,八阿哥还是那种有自己的小心思的人,并不是真心诚意地帮着大阿哥,反观太子,他虽然在外头的名声不够好,却也还是实实在在的有人支持着他的。   云佩和云秀解释原因,说因为太子是正统。   别的不说,一个正字就够卡着直郡王了,哪怕太子再不合格,他也是名义上的太子,康熙祭过祖宗,告了天地的正儿八经的太子,只要他在位一天,康熙自己没有亲口废太子,直郡王再折腾,他也只是个郡王,一辈子都成不了太子。   除非直郡王谋反,把康熙、太子都杀了,否则那个位置绝对不可能属于他。   可惜直郡王自己看不明白,不在康熙那一头使劲儿,反倒想着把太子给掰扯下来。   诚郡王的那封信送的还是很及时的,云秀她们回京的时候,还没进京,就听说太子在码头等着了,一直等在驻扎的行宫里头,就等着康熙的船一到,人落地,就开始请罪。   行宫里,太子收到了胤禛那封姗姗来迟的信,他随便扫了两眼,冷笑着揉掉了,心里头觉得索额图老糊涂了。老四摆明了对他不上心,敷衍一下罢了,偏偏他这个叔祖父觉着他缺帮手,想帮他找更多的人支持。   只有他自个儿知道,他这个太子唯一能靠的也就只有皇阿玛,从去年额楚他们被圈禁、被处死之后,他忽然就从那种荣华富贵里头醒悟了——他不过是个不得自由的傀儡,面上看着风光,毓庆宫里伺候的人比皇阿玛那里的还多,可大伙都能看出来,整个毓庆宫里头的人也就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其余都是皇阿玛的眼线。   皇阿玛和他说是他自己管不住下人,让他们生了别的心思,所以去害小十一。   太子最开始的时候也信了,可没过多久,额楚就给他送了信进来,信里头哭天喊地说自己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太子问过他那段时间到底做了什么,额楚才透露了风声,说其实没做什么,只是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大致意思是皇上只是拿太子当棋子。他人都已经被圈起来了,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茶房的人、膳房的人都在当时的议论之列,结果到了最后,除了额楚,都被处死了,额楚还是因为自己是齐世武的儿子才逃过一劫,不过也被圈在家里永远不许外出,单独被关起来了。   胤礽遍体生寒。   他觉得皇阿玛疯了,对自己不满意了,所以安排那么多的事情只是为了将他踩到泥里去,他怕自己威胁到皇位。   心里头这么想,面上还是得恭恭敬敬地去请罪。   #   云秀还在船上,临到码头的时候听说船停下了,太子上了船,父子两个私底下不知道说了什么,当时在场的宫人都被打发出去了。   只听说当时的动静不小,太子痛哭流涕,康熙盛怒。   后头的声音就慢慢低下去了。   一个时辰以后,船又重新启航,宫人们都慢慢下了船,在行宫住下,等明天再从行宫坐马车进宫。   晚上用完膳,还没歇下来,胤禛领着神色仓皇的胤祥进了门,一进门,胤祥噗通一声跪下了:“德额娘!求求您,救救我额娘!”   他满脸是泪,跪趴在地上,脊背发着抖。   云秀嚯一下站起来,抢在姐姐前头问:“你额娘怎么了?”   胤祥泣不成声,还是胤禛替他说了起因经过:“宫里头才送来消息,敏嫔娘娘病了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云秀头一个反应是不对,“为什么病了一个多月,宫里头也没人递消息出来?”   要是病了一两天,她们在船上不好收消息也就算了,病了一个多月,车马再慢也该收到了,怎么可能耽误那么久?更别说每天的奏折都要送到康熙手上,快马加鞭,七天也够了。   胤禛垂着头,悄声说:“皇阿玛南巡,留下了太子监国,来往的书信都是过了他的手的。”   所以是太子压着敏嫔病了的消息没送出去。   云秀觉得荒唐。   云佩知道她是着急,把她按住了,问胤禛:“宫里头给请了太医没有?”要是请了太医,为什么十三会跑来叫她们救敏嫔?   胤禛这回点头了:“请了太医,只是一直吃药也没什么效果,院正都被皇阿玛带着南巡了,留下的太医也就那样。”   不止康熙,太后都跟着南巡,太医院肯定紧着太后和皇上,太医院一大半的人都被带走了,留在宫内头的三三两两,可能还真治不上什么毛病。   所以十三才会想着过来求云佩。   他才回宫,自己额娘病了的消息也才刚刚收到,这会儿已经入夜了,要去求皇阿玛的话,皇阿玛未必会见他,毕竟白天的时候才见过了太子,这会儿可能还在生太子的气。十三明面上还是太子那个阵营的。   想清楚了一切以后,云秀立马就镇定下来了,她看向姐姐。   云佩安抚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敏嫔好歹在我宫里住了这么多年,我和她也有姐妹情分在。”   她起身叫人,准备去见康熙。   行宫另一头,康熙脑袋隐隐作痛,只是不是很分明,他也就没当过一回事儿,只当自己是累到了,正躺着休息。   云佩带着人在门口和梁九功说话。   梁九功犯难:“皇上不舒服,已经睡下了。”   云佩和和气气的:“谙达,是要紧的事情,敏嫔病了,宫里的太医束手无策,本宫想见见皇上,请个太医回去。”   梁九功还想说话,里头康熙就开口了:“谁在外头?”   “是德妃娘娘。”梁九功想说您之前吩咐了不见人,只是还没开口,康熙就叫人进去了,他顿时就把嘴闭上了。   康熙已经坐起来了:“什么事儿这么着急来见我?”他知道云佩的性格,如果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她是不会痴缠的,能让她在快要安寝的时候过来,多半是什么大事。   云佩行礼,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臣妾才知道敏嫔病了。”   康熙脑袋略微一转就知道到底是为什么,顿时脸就黑了,想把太子叫过来骂一顿,结果一抬头看见云佩着急的脸色,到底还是把话憋了回去:“梁九功!传朕的旨意,叫太医院的人提前回宫,去给敏嫔治病。”   “嗻!”   请到了太医,云佩的心也放松下来了。   康熙拉着她坐下,半天也没好意思把气撒到她头上,沉沉地叹了口气。   云佩低着头,在心里头琢磨着他在想什么。   敏嫔病了的消息一直没有传到他们耳朵里,这是一个信号,康熙自己留在宫里头的眼线多半已经被发现了,他之前叫人盯着太子,结果太子把敏嫔病了的消息瞒得严严实实的,而他留下来的眼线都没有告诉他这个消息,要么是太子做得太隐蔽了,要么就是那些人已经被太子给收买了。   自然而然的,他也就想到了,太子向曹寅勒索的那百万两的银子用到哪里去了。   他可以收买那些眼线,当然也就可以拿钱去收买大臣,甚至能够收买像梁九功这样的人……   康熙心里有一种恐惧——太子已经长大了,羽翼渐丰,心里头的小心思也变多了,他开始对他所有的安排都产生了不满。   这是康熙的想法,云佩却从胤禛透露出来的那一点消息里面想到了另一个可能——诚郡王胤祉给太子送了信,时间恰恰好是一个月左右,而名义上投向他的十三却丝毫没有采取行动,他不会去想胤祥是不是有那个机会和能力给他传递消息,而是论迹不论心,去看他的行为举止。   他并不觉得十三是彻彻底底向着他的,所以他在怀疑十三,把章佳氏病了的消息彻底瞒下来,也是在警告十三,想让十三主动去向他承认错误,求他帮助自己。   然而他错估了十三和永和宫的关系,胤祥怎么也是在永和宫长大的孩子,这才彻底搬出去几年,两边关系还是亲近的,胤禛也对这个孩子颇为照顾。   胤祥在太子那里是没有安全感的,所以一旦遇到了事情,第一个反应是来求胤禛,让胤禛带着他来她这里。   云佩叹气。   康熙还以为她是在担心章佳氏:“太医院的人已经连夜赶回去了,有什么消息都会及时递过来的,你且放宽心。”   “她的病都已经拖了一个月了,怎么都没好,臣妾心里头害怕。”云佩说,“云秀心里头估计也在害怕。”   康熙想了想,说:“朕记得她们好像是同一年进的宫?”   “是,都是十六年进的,后来关系也不错,前些日子云秀还跟我说,敏嫔在她跟前儿还有一股着孩子气,跟她妹妹似的。”   康熙没放在心上:“她要是担心就让她提前回宫去看看,左右行宫里头也没有什么事情,明儿就回去了,亲自回去看着心里头也能放松一点。”   云佩应下来。   云秀就提前回了宫。   跟着她一起回宫的还有胤祯,他如今还住在宫里头,要是有什么消息需要送出去,由他来也方便一些。   敏嫔自己一个人住在启祥宫里,地方又偏僻,大半夜的太医回来给她看病,竟然也没有惊动别人,云秀到的时候还是静悄悄的。   吉祥守在门口,见了云秀眼泪都快下来了:“姑娘终于回来了。”   云秀拉住她:“十三说的着急,事情也含糊不清的,我都没多问两句,她怎么样了?”   吉祥吸着鼻子:“娘娘不好,断断续续病了一个多月,太医都开了好几副的药了,就是吃着不见效,如今身体一天比一天重了。”前几天的时候已经下不来床了。   她还说:“起初病了的时候,主子还没当回事儿,只是后来喝了几副药都不见好,这才慌了,想着说要换一个太医,结果……”   这是在宫里头,她不好说太子的坏话,只是依旧愤愤不平的:“我才到了宫门口就被拦下来了,门口好几个侍卫守着,说什么主子病了,宫里的人伺候久了难免沾了病气,现如今皇上又不在宫里,没有龙气压着,别叫我们出去把病气传染给别人。”   就这么着,整个启祥宫的人都被软禁起来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每天就只有那一个太医照顾着。   这话是谁听了都来气,云秀眼睛都瞪起来了:“这也实在欺人太甚了!”   吉祥知道她的脾气,连忙转移话题:“现在可好了,皇上终于回来了,主子也有太医来看了,等病好了咱们再好好说。”   云秀应下来,进了屋里,章佳氏才刚喝了药,已经睡下了,她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坐到了床榻边上。   病了一个多月,再健康的人也被折磨得消瘦了,章佳氏本来就身量不高,这会儿看着更加轻飘飘的,还蹙着眉头,睡得很不安稳。   才刚她问过了吉祥,章佳氏从一个多月之前就开始咳嗽,开始的时候只是小咳,时间长了,咳嗽就变成惊天动地的了,用了不知道多少办法,药也喝了、云秀之前说过的枇杷露、冰糖雪梨也喝过,当时喝的时候能顶一下子,时间长了,还是那个老样,不顶用。   起初只是普通咳嗽,后来咳着咳着就吐了血痰,人也慢慢憔悴了,整日整夜的睡觉。   刚刚太医诊断,说是肺热气虚,说了一大串,吉祥记不住。   云秀这些年的书没白读,听懂了,太医说章佳氏可能得的是肺炎。   这个病到现在为止,治疗效果都一般,如果长此以往下去,很有可能会发展成肺癌或者肺痨,章佳氏可能活不了多久。   尤其是她现在已经咳出血痰了。   云秀发着呆,想了半天,该怎么办?她不想让章佳氏死。   灯烛哔哔啵啵地炸开,她枯坐了半夜,终于想起了一样东西——青霉素。   肺炎大多数都是因为细菌感染,而青霉素对于细菌感染的情况是非常有效的!   她想到了就行动:“快去,去问问太医院那里还有没有青霉素,有多少给我拿多少过来。”   她自己身边是已经没有青霉素了的,之前研究出来以后,她就把这个交给了太医院,让他们尝试推广,自己就没怎么过问了。   康熙对青霉素足够重视,叫太医院研制了不少,这会儿应该还有存货才对。   她东西要的急,吉祥连忙就往外头跑,结果没一会儿,吉祥又回来了,哭丧着脸:“姑娘,那些侍卫还是不让我们出门!”   太子自己去请罪了,留下的人却还牢牢把守着皇宫,之前他交代过不许让启祥宫的人出来,走的时候也没有撤下命令,所以那些侍卫仍旧死守着,一点儿都不放松。   许进不许出。   云秀看一眼章佳氏,悄悄出了门,跟着吉祥到了宫门口,果然也被侍卫给拦下来了:“太子有令,敏嫔娘娘病了,宫里头的人都不许外出。”   吉祥:“瞪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乐安郡主!”   侍卫不为所动。   如今是太子监国,他们只听太子的命令。   云秀拦住了吉祥:“我是奉了皇上的命令进来照看敏嫔娘娘,如今要去太医院取药,你们还拦着我不成?”   侍卫互相看看,竟然还是不放她们出去:“取药可以明天再取,明天中午的时候太医院的人就会过来,到时候您要什么药和他们说一声就成。”   云秀气笑了。   章佳氏这个病都拖了一个月了,要是再拖下去,成了肺痨,别说青霉素了,玉皇大帝来了都救不活她!   她解了衣裳的盘扣,露出里头穿着的黄马褂:“还不放我出去?”   见了黄马褂,就连宰相都得磕头,更别说几个小小的侍卫了。   云秀顺利地出了启祥宫,一边扣扣子头一回觉得康熙干了件人事,要是没有这个黄马褂,她还真就出不来!   也幸好她机智,快到夏天了也不嫌热,以防万一,一直贴身穿着这件黄马褂,不然她就只能翻墙出来了——十几米的宫墙,她可能还真的翻不过。   到了太医院,终于顺利地拿到了青霉素。   章佳氏有救了。 第116章   第二天康熙带人回宫,云佩直奔启祥宫。   章佳氏早上起来已经用了青霉素,看着状态略微好些了,只是她病了太久,脸色还是惨白的,也起不来身,半躺在床上和云秀说话。   云佩进门问了她几句话。   章佳氏面色憔悴:“姐姐,我还以为我就要死了。”   这话实在不吉利,在座的人话音一顿。云秀本来是在边上坐着的,这会儿忍不住说:“说什么胡话?药也用了,太医也来过了,将来好好养着就是了。”   章佳氏勉强露出一丝笑。她前些天是真的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每天起来以后浑身无力,又咳嗽得厉害,也就今儿用了药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她病才好,云佩也不和她计较:“昨儿胤祥哭着来求我救你,那模样实在可怜,他今年也才十四,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他往后一个人?更何况你还有两个女儿,今年年纪也不小了,往后还要嫁人,要是她们被欺负了,谁帮着她们?”   启祥宫里,章佳氏早就不如前几年得宠,宫里头年轻的嫔妃越来越多,她们早就没从前鲜嫩漂亮了,皇上自然更加偏爱年纪轻一些的,鲜少来这边,而底下的孩子们,胤祥才开始跟着太子,还没开始有建树,眼看着太子又对他并不十分满意的样子,未来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更别说底下两个公主了,如今章佳氏还在宫里头,她们日子还算好过,要是章佳氏没了,她们的日子……想也艰难。   提起孩子,章佳氏眼里有了光彩。   云秀看见了,就说:“如今药都给你用上了,按照正常的流程使着,往后肯定能好,别说什么死不死的,咱们都是要长命百岁的人。”   章佳氏应了一声。   她精神不太好,吃过药又要睡了,云秀就和姐姐一块儿出来。   出来以后难免要提到章佳氏的病情:“她病得实在太厉害了,即便有青霉素,恐怕也活不到正常能活的时候,更何况药用多了也有抗性,如今才刚用上,现在的病情还有得控制,往后还总是逃不过咳嗽的。”   章佳氏生孩子伤了身体,底子就差,到如今又得了肺炎,用了青霉素也没有办法根治,她是晚期了,要是提前发现的话,换做是一个多月之前用青霉素可能效果更好,说不定能够治愈,可如今她这样已经快发展到肺痨了,没有办法完全治愈的。   这是从老天手里头抢回来的一条命,将来能不能好就看老天肯不肯让她活下来。   云佩拍了拍她的胳膊:“这宫里头都有生离死别的一天,现在、将来都会有人离开,如今她能多活一段时间时间很不错了。”   从前的孝昭皇后、安嫔,后来的孝懿皇后、温僖贵妃,哪一个不是曾经鲜活生动的人?也一个接一个地去了。   云秀沉沉地叹了口气。   章佳氏能够救回来已经算是好事了。   她忍不住问姐姐:“这事儿也有太子的过错吧?皇上回来的时候有没有说要怎么处理?”   云佩摇了摇头:“他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   凡事都惦记着利益,什么样的事情在他心里头,都不如利益重要,为了皇位,他可以利用自己的儿子们的弱点让他们相互争夺。   如今章佳氏这件事情,未必就会让他惩罚太子。章佳氏要是死了,他可能还会从别的地方惩罚太子,可现在章佳氏还活着,又查出来是肺炎,这病是会传染的,太子完全可以找理由说自己是为了宫里头的安全着想。   云秀感受到了一阵阵的无力。   在整个皇宫里头,不论对错,也无法为自己、为别人计较对错,争取权利,只是因为他们都得听那个坐在皇位上的人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论是谁做错了都无所谓,他说谁对了就是谁对了,哪怕他本来是做错了。   没有人能够反抗他。   这就是皇权。   云佩拉着她的手慢慢在夹道上走着:“在这宫里头啊,不能活得太通透,太通透了的人活的就难受。”   她曾经也是痛苦的,心里头难受的时候,她常常弄把椅子放到树底下,自己往上头一躺,阳光透过树的间隙照下来落在身上,那种融融的阳光能够驱除她身上的那一点寒冷。   如今和云秀一起慢慢地走,头顶的阳光照下来,走着走着,身上就热乎起来了。   云秀拉紧了姐姐的手。   慢慢回了永和宫以后没多久,就听见康熙来了。   进了门,他先说起章佳氏:“她病了有些日子,如今还没好,你帮忙照看着些。”   他是皇帝,肺炎说起来也是传染的病,他绝对不会亲自到启祥宫去,他也不让云佩亲自去:“你就每天过问一下如今是什么情况就是了,别往里头去。”   他又看云秀:“启祥宫还是要封着,你等会儿叫太医看一看,往后少到那边去。”   云秀知道他心里头都在想什么,肺炎会传染,接触章佳氏的人越少越好,她也不例外。   她知道他是好心,可心里头总忍不住的觉得失望。   他能说这些话,很大程度上就代表着他并不会太过追究太子的责任,因为太子是“没错的”,他主动把章佳氏和别人隔离开来了,他唯一做错的就是延误了请太医,可从孝道上来说,这又并没有什么错,他给章佳氏请太医了吗,请了,虽然只有两三个,可宫里头的太医一共也就两三个,都派到启祥宫来了。   剩下的太医都是跟着康熙去南巡了,难道他要因为一个嫔妃病了送信给康熙,让他把所有的太医都送回来吗?   在他们这些人眼里,章佳氏的命没有那么的重要。   云秀低着头不吭声。   康熙没有多关注她,而是和云佩聊起了扎喇芬的封号,扎喇芬回来以后就要嫁人了,去了江南一趟也够把心思收起来了,之前犹豫了很久没定下封号,这会儿正好定下来。   云秀听了一会儿有点听不下去了,和康熙说了告退。   等她出去了以后,康熙才问:“她怎么了这是?”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异常,可能看得出来她整个人情绪很低落。   云佩说:“她才随船回来,又连夜回的京,身体不太舒服,精神头也不好,刚好让她回去休息休息。”   康熙也没察觉到任何不对:“她一直在忙事情,累也是应该的,就得好好休息。”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   云秀已经出宫了。   皇宫里头呆的她心里不舒服,等到出了宫进了自己的家门,她心里的那一点不舒服才彻底散了下来。   云秀和庆复他们两个都不喜欢伺候的人太多,春雨知道她心情不好,特意没在她跟前打扰。   云秀本来以为家里没人,谁知道进了门就看见庆复正蹲在院子里面刨土:“你怎么在家里,不是说要出去一趟吗?”   庆复回头,满手的泥:“你前些天不是说要在家里种月季花吗?正好今天我休息。”   他跟着一块去了江南,曹寅家为了接驾修了一个大园子,里头有一处花园,里头种了许多的花,都是名贵的品种,结果云秀意外看到了一株月季花——很像现代的品种,大清这会儿的月季花和现代的是完全不一样的,现在的月季花都是经过和蔷薇的杂交才培育出来的,大清的就是纯粹的月季。   古代的月季也好看,可云秀还是更加喜欢现代的品种,她和庆复居住的这个院子是当初他们两个一起研究和规划的,里头有纯粹的古代布局,也有一点儿现代的风味,为的就是感受熟悉的生存环境,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曾经的自己。   所以她见了那一株月季花很喜欢,不过当时她没表现出来什么,顶多多看了几眼,准备回京以后让人去找一找还有没有同样的品种。   结果庆复发现了她多看了那个花,还没回京的时候,他就在江南问过了,搞来了一袋种子还有没长成的植株。   他们两个本来约好了要一块种的,结果云秀回来以后忙着去看章佳氏了,庆复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开始种了。   云秀哪能让他一个人忙,赶紧去换了衣服,也跟着把月季花种下。   两个人忙忙碌碌一下午,才把这一块规整干净,彻底冲完再浇上水,都松了一口气。   云秀看了看自己,手上都是土,衣服上也粘上了,整个人都灰扑扑的,再看一眼庆复,他也没好到哪里去,脸上都是汗。   虽然真的很累,但云秀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庆复歪着头看她,笑了笑:“现在心情不会不好了吧?”   云秀一怔,有点不好意思:“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还不知道你?”庆复自己手上也脏的很,一点都不嫌弃云秀,拉着她的手去洗手。两个人的手都浸泡到了水里,手指贴着手指,细细地搓磨着,庆复的声音很温柔,“你呀,你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垂着小脸,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了一样。”   云秀低着头:“哪有。”   手已经洗干净了,庆复替她擦干:“再说了,就算天塌下来了,还有我这样的个子高的人帮你顶着,你怕什么?”   见云秀没什么反应,他又说:“你呀,天天操心那么多的事情,再这样下去,没用多长时间,你就成了小老太了,每天佝偻着腰,眯着眼睛,在那里说,‘哎呀,我还有事情没做完呢!’,是不是?”   一边说这话的时候,他一边低着腰假装小老太走路,一边从下往上去看云秀的脸。   云秀看见他眼里都是笑,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这都是陈年的老笑话了,怎么你还是讲不完?”   从前庆复就是用这一招哄她的,小时候的云秀没有像现在这样活得通透,每天烦恼的事情也大多都是额娘不给自己吃糖糕之类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偶尔也会自己跟自己生气,人和人之间的摩擦总是很多的,哪怕纳喇氏再宠她,偶尔母女两个也会吵一架。   云秀一生气就喜欢“面壁思过”,搬个小板凳坐在墙边的树底下生闷气,有时候坐一下午就好了。   她每一会生气的时候总能“恰好”碰到庆复。   庆复有时候会给她带一点小玩具,竹编的小蜻蜓、河边捡的光滑的鹅卵石等等,那些小东西现在都好好的放在她的屋子里,有时候小玩具哄不好,庆复就坐在墙头给她讲笑话。   小时候的庆复也是个调皮的孩子,讲笑话的时候还会刻意模仿,小老太的笑话就是其中一个。   云秀听了很多次,也看他模仿小老太很多次了,每一次看都会被逗笑,时间长了,她一不高兴,庆复就拿这一招哄她。   如今两个人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在讲的是三十岁的笑话。   云秀还真的被哄到了。   她心里头的乌云散开了一点——从古到今,每个人都是不自由的,这会儿头顶上有皇权压着,到了未来,不也有资本家996、007吗?   都是为了活着。   计较那么多,也太累了。   这会儿太子做的那些事情没有被惩罚,但是他所做的这些事情都在康熙心里留下了印象,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等到将来,康熙对太子彻底失望的时候,这些东西就是彻底推翻太子的证据,是压死他的那根稻草。   太子在乎皇位,对弟弟们心怀防备,所以想要打压他们,也想要彻底掌控他们,可等到不久的将来,他终究会失去这一切的。   想通了以后,云秀浑身都轻松了:“这几天我不用进宫,好好在家休息。”   庆复笑了。   她没有进宫,但是宫里头有姐姐,章佳氏的病如今就是用青霉素,云佩每天保证她的药能安心用下去就行。   因为这个事情,胤祥还来过她府里找过她,特意感谢了云秀:“要不是姨妈有青霉素,额娘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太医的药没有用,要是没有青霉素的话,章佳氏肯定熬不过去这一关。   云秀好像对历史上的敏妃有些记忆,她死得很早,要不然按照敏妃前期那样得宠,还能生下一子二女,肯定不会让胤祥的结局那样惨烈的。   如今的胤祥年纪还小,碰上了事情还会紧张地掉眼泪,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历史上的九龙夺嫡,前期也只是大阿哥和太子的争斗,其余的阿哥们大多都是陪衬罢了。   她安抚过了胤祥:“你额娘那边还需要人照顾,你多看着点。”康熙不让他们进宫去看章佳氏,能进去的也就只有胤祥自个儿,“叫你额娘别太担心,有什么事情尽管叫人递消息,现在这个时候,好好养病才是正经的。”   胤祥点头。   他是和胤禛一块儿过来的,胤禛看着他,忽然说了一句话:“等会儿出去以后,你带着礼悄悄地到索额图府上去一趟,别的不用多说,送完礼就出来,东西我都替你备好了。”   胤祥愣了一下:“这是为什么?”   云秀本来也觉得奇怪,后来想了想突然就明白了——这事儿归根结底,是太子想要拿捏胤祥,接着这个事情让胤祥跟他彻底服软,让他明白这个宫里头,他是排位第二的,只要皇阿玛不在家里,他就是老大,可以轻易的拿捏这些弟弟们。   而胤祥没有母家替他出头,章佳氏也没了宠爱,他也没有兄弟帮他的忙,从始至终,胤祥能够依靠的只有太子自己。   章佳氏的事情发生以后,如果胤祥一直无动于衷,将来太子可能会做更加过分的事情,而康熙很有可能会将胤祥抛弃——因为最开始的时候,他就是被安排着靠向太子的人。   也是太子第一次使用“帝王之术”的对象,如果失败了,胤祥将会彻底成为皇子之中的隐形人。   胤禛不知道太子会被废,他这会儿只是单纯地替这个兄弟思考未来的退路。   云秀在旁边静静看着,没有干涉这些事情,她只负责对这些孩子们的教养问题,而不会去摆正他们做的事情,她怕自己带来的蝴蝶效应太大,历史上的四阿哥没有她当上了皇帝,万一被她的蝴蝶翅膀扇了一下改变了命运,那可怎么办?   古代的皇权能够影响的东西太多了,成王败寇,她并不会觉得如果胤禛没有当上皇帝,她们的结局会很好。   所以不管胤禛做什么,她都不会去插手,就像前些日子他从江南带回来了一个戴铎成为了自己的幕僚,她也不会过问这是什么人一样。   胤祥本来是不想去的,他实在不喜欢太子,毕竟自己的额娘要是解救不及时,可能就要彻底没了。   但是如今四哥苦口婆心地劝他思虑往后的事情,他也没办法,跟着胤禛的思路想了一想。   胤禛还说:“你心里头不爽快,难道就打算一辈子都憋着不成?”   只能说他和姐姐不愧是母子,劝人的方法都差不多:“想想你的额娘,再想想你的妹妹们,难道你就忍心让她们一直在宫里头磋磨人生吗?你额娘如今病着,宫里头那些人的势利眼你也不是不清楚,只要你倒下了,内务府的人就敢欺负你额娘,还有你的妹妹们,将来她们嫁出去了,要是京里头没有人照应着,她们往后在蒙古不是任人欺负吗?”   胤祥低着的头瞬间就抬起来了。   没有一个人可以不为自己的家庭考虑,尤其胤祥在额娘那里得到了全然的母爱,他和章佳氏的关系并不像是胤禩和良贵人那样的复杂,他对自己的额娘是尊敬又喜爱的。   胤禛看他反应过来了,就拍了拍他的胳膊:“去吧。”   他这个礼不能明着送到太子那里去,只有借索额图的手,太子也很听索额图的话,有索额图帮着他说情,这件事情会方便许多。   胤祥点头答应下来,胤禛就领着他去拿礼物去了。   没过多久,云秀就听说太子和胤祥一道儿出入毓庆宫,颇为和谐,太子还赏了胤祥一块玉。   这些事情真真假假的,谁也搞不清楚,云秀感慨了一句胤祥真是忍辱负重也就完了。   她如今的心思都放到了扎喇芬的身上,之前已经定下了南巡回来要成亲的,前两天康熙和姐姐商量的封号下来了,取的温宪两个字,云秀觉得这两个字还挺好听的。   如今时间到了,扎喇芬就要嫁给鄂尔泰了。   听说之前鄂尔泰他们家里一直在准备,庆复也会过去帮忙,这孩子成亲是大事,尤其是尚公主,要讲究的地方太多了。   没多久,温宪出嫁了。 第117章   鄂尔泰是白身,康熙左思右想之后,还是觉得他家太过落魄了,所以在京里挨着云秀他们不远的地方建造了一座公主府给温宪居住。   如今的公主和额驸们是鲜少住在一块的,像是之前的海蚌四公主,她在漠北就有一所自己的公主府,她的额附每天都会去公主府里给她请安,然后过夜,到了第二天会回到草原上处理事情,周而复始。   如今虽然是在京城里,拢共就这么大点地方,康熙还是怕委屈了温宪,其实更加害怕的是太后娘娘。   当年她把胤祺和温宪一块抱养到了膝下,也是真心疼爱过这两个孩子的,太后娘娘心善,胤祺和温宪不喜欢的东西她从来不会强求他们去喜欢,胤祺不喜欢念书,太后就随他去,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温宪不喜欢学女红,太后也没强硬要求她跟着学,是温宪自己后来想学着打络子和给太后、云佩做抹额之类的小东西才开始学的。   如今胤祺已经出宫建府了,温宪也到了要出嫁的时候了,宫里的太后又成了孤家寡人了。   康熙听太后念叨了两句,脑袋一拍,就给温宪建了一座公主府,这样温宪住在府里头,又离皇宫很近,到时候太后想她了,她直接进宫也方便。   云秀他们也没有什么意见,那句话怎么说来的?能住在一块儿不产生任何摩擦的家庭是不存在的,有些人吵着吵着感情更好了,有些人吵着吵着人就散了,温宪有自己的公主府,她想住哪里就住哪里,要是和鄂尔泰吵了架,还能回自己的公主府住。   温宪嫁人以后,她和几个兄弟,以及云秀的关系就更加亲近了。   最开始的时候她一直住在太后那里,平常来往的并不密切,如今住到宫外了,闲着没事的时候,四福晋、六福晋就拉着她和云秀一块打麻将。   本来陪他们一块打麻将的是五福晋和七福晋,但是最近出了一点事情——头一个是五福晋那里,胤祺偏爱侧福晋刘佳氏,总去她的屋里头歇着,五福晋难免被冷落了,和胤祺吵了两句,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吵了些什么,胤祺一个难得温和的人都生了气,彻彻底底歇在了侧福晋那里。   五福晋气得说不出话,好多天都没出门了。   七福晋那里也差不多,胤祐的侧福晋那拉氏一连生了三女一子,七福晋今年好不容易怀上的,结果就和纳喇氏起了冲突,听说胎相不好,如今快要生了还一直躺在床上养胎,半点门都出不了。   之前云秀还觉得这些阿哥是不是有问题,怎么个个都喜欢侧福晋,连胤禛也是这样,他对府里头的李氏颇为宠爱。   所有的阿哥里头,只有胤褆对大福晋还算不错,有了她以后也没有进过别人的屋。   她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因为先来后到,男人对自己的第一个女人有什么奇怪的情结,结果没多久,她就被姐姐点醒了:“不是他们宠爱侧福晋,而是他们要刻意削弱福晋的存在感。”   说这话的时候,她们正坐在巡行塞外的马车上。   “塞北的那些蒙古部落就是以前的满清,那会儿的天可汗们有着各式各样身份高贵的福晋。”满清是靠着联姻和兼并战争起家的,身后多多少少都有那些福晋们的势力支持,不论是他们打输的,还是他们的家族自愿带着投降的,个个手里头都捏着权势。   那些福晋拿捏着当时的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关系错综复杂,他们那两个皇帝想要做点什么事情都要考虑一下福晋们背后的势力。   林丹汗有八大福晋,努尔哈赤有四个大妃,皇太极有五个福晋,个个都用权利互相倾轧,所以到了顺治那个时候,他吃了亏,记住了前头那些皇帝们的教训,开始逐渐减弱宫里头福晋们的影响,开始设立了后妃制度,皇后只有一个,她就是整个宫里头最大的,出于政治的考虑,皇后基本都是蒙古出身,但是顺治从来没有爱过她们,他把孝庄太后圈在了后宫,用蒙古皇后管理着这个后宫,却“爱”着汉军旗出身的董鄂氏。   他的努力当然是有效果的,如今提起他,当多数时候都说的是他和董鄂妃之间的爱情,从而忽视了那些后宫的蒙古嫔妃。   再到了康熙这个时候,就更加不用说了,一开始康熙还没有亲政的时候,孝庄太后还能在朝廷上扶持着他,等到康熙彻底亲政,孝庄太后就只能在后宫深居浅出,当一个逗弄孩子、没事就搓搓麻将的太皇太后了。   除了太皇太后以外,满族勋贵的势力也被减弱了,最开始宫里头做主的是孝昭皇后、孝懿皇后,后头慢慢多了包衣出生的四妃,四妃以后又添了汉人出身的庶妃。   底下的阿哥们当然也就有样学样。   他们都是已经参与了政事的人,当然能够看出来康熙对待这些身份高贵的福晋们的态度。   身份高贵?那就架空了她们,让底下的侧福晋们生儿育女,福晋们空有权利,却没有孩子能够立足,不得不把心思耗费在了后院,也就没有心情去插手前头爷们儿的事情了。   外头的尘土飞扬,云佩轻轻说:“所以前些日子,胤禛才会因为胤禩的事情生气。”   那天的事情云秀和姐姐说起过,当时姐姐没有说什么,只是安抚了她,如今才和她说起到底是什么原因。   “所有人都在顺着皇上的步子走,偏偏八阿哥在逆着他的方向往回走。”皇上要削弱满洲勋贵的势力,并且已经做出了十几二十多年的努力,才把局面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胤禩却准备把他所有的努力都耗费,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康熙不会同意。   所以胤禛说他的路走窄了,胤禩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他想让自己脱离当前的环境,所以抓住了一切想要抓住的东西,但是这种东西是会让他致命的。   不知道胤禩有没有看出来,可能看出来了,却不得不继续选择,把一条路走到黑吧。   胤褆和胤禩走的路子是一样的。   云秀叹了口气,每回她觉得自己苦的时候,总是会忽然发现,原来其他的人比她更苦,人人都有不得已,人人都是被命运裹挟的人。   那些福晋们做错了什么吗?一点儿都没有做错,她们只是拥有了一个良好的身家,结果嫁给了自己的丈夫以后,却注定得不到他们的爱。   或许有人会说,丈夫的爱可能没有那么重要,可实际上,在这个年代里,丈夫的爱意味着更多的权势,她们没有丈夫的爱也只是被拘禁在府里,不能插手外头所有的事情,只是一个被圈禁的金丝鸟,面上看着尊贵,金缕衣下是千疮百孔。   就好像她们失去了自由,也没有了属于自己的人格,只是麻木地成为了一个被打上“福晋”标记的女人一样。   真是让人觉得可怕。   云秀望着窗外,她此刻无比的庆幸——庆复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她拘禁在屋子里,他给了她足够多的自由,允许她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不会跟她说“你不能”、“你不可以”、“我不允许”。   远处的庆复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明德难得重新和他混在一起,旁边还有他的妹夫鄂尔泰,这会儿三个人聚在一块,明德看了看头顶的大太阳,疑惑地问了一句:“最近天气这么热,你还能着凉?”   庆复皱了皱眉——最近的天气是热了一点,他们骑着马在外头,哪怕一动不动的,也差不多要出一身的汗。   他回头看了一眼。云秀他们的马车在后头,这么热的天,估摸着马车里头有冰盆也不顶用,更别说已经出来很久了,冰盆估计都要化了。   想到这儿,他立马调转马头准备回去,明德还没反应过来,鄂尔泰已经跟在庆复后头了。   马车里,云秀和姐姐,还有扎喇芬坐在一块,本来她们三个的马车不是在一起的,可是天气太热了,如果分成三个马车,冰盆没用一会儿就化了,云秀她们还好一些,内务府的人怎么也不会亏待她和姐姐,扎喇芬就不一样了。   她已经是成了亲的人了名义上还是公主,但是出行的时候,她是和鄂尔泰一块儿出来的,在这些官员们那里,也就没原先那么讲究了。   本来她可以到太后那里去蹭冰盆,可是扎喇芬脸皮薄,不想去打扰太后,就一直硬挺着,热得脸都红透了,还是云秀看见了,强行把扎喇芬拉到了她们的马车里。   吹了一会儿冰盆里头的凉气,扎喇芬的脸色才好下来。   云秀她们这才知道扎喇芬来之前已经有点头晕了,脑袋胀呼呼的,一直发懵,身上也没什么力气,才会被云秀轻而易举地塞进了马车里。   云秀看了看外头的太阳,转头就叫春雨去拿出门之前备下的清凉油了。   这东西是用薄荷做的,最容易让人头脑清楚,她给扎喇芬太阳穴涂了一点儿,又撒了一点进洗漱的水里,用毛巾沾着水给扎喇芬擦脸。   她说:“可别小瞧了那么一点儿症状,这么热的天气,咱们又是在路上,别回头中暑了,这会儿不比京城,要是病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离行宫还远,太医都叫不成。”   当年她也听说过不少高温中暑的人,很多人就为了省那么一点消暑的钱,把自己晒得脱了皮也不肯罢休,后来不少人都活活热死了。   “光这样还不够,还得叫人去煮一点消暑汤,等会儿你喝一点再说,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告诉我们。”往年去塞外的时候都是好天气,哪怕是夏天也没有今年这么热的,她怕扎喇芬适应不了。   扎喇芬应下来。   云秀掀了帘子,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她正准备叫人,一抬头就看见了外面骑着马的庆复和鄂尔泰,连忙招手:“你们怎么过来了,热不热?”   鄂尔泰才和扎喇芬成亲一个月,如今正是害羞的时候,也不敢多说话。   庆复却没这个忌讳,他仔细看了看云秀,看她脸色正常就点了点头:“还行,这回的天气太热了,我有点担心你,就过来看看,没事就成。”   扎喇芬也跟着探了头,正好和红着脸的鄂尔泰对视了个正着:“呀,你的脸。”   鄂尔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烫呼呼的,还有一点刺痛,这是晒伤了。   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跟着圣驾出门的待遇,每到夏天都是待在屋子里读书,他额娘也不会苛待他,家里头再穷,也紧着他用冰盆。   这是他头一次跟人出门,天气还这么热,脸上都晒疼了。可就这样了,他还是先和扎喇芬说话:“我怕你热坏了,过来瞧一瞧。”   他嘴巴笨,连说话都下意识地和庆复一样,话虽然差不多,关心的心思也是藏在里头的,他匆忙的回头,从身后跟着的侍卫手里头接过来了一个食盒递给扎喇芬:“解暑用的。”   扎喇芬打开看了一眼,里头塞了一罐酸梅汤,里头放了好多的冰块,摇一摇能听到冰块碰壁的声音,打开盖子,一股酸甜的味道,让人醒神。   她忍不住露出笑。   云秀和云佩对视一眼,也忍不住笑了。   鄂尔泰知道心疼扎喇芬,这就很好了。   扎喇芬把提盒交给春雨,想了想,把自己的妆匣搬过来,拿了两个瓷罐给鄂尔泰,又指了指自己的脸:“防晒的,骑马之前涂一涂,涂厚一点儿。”   鄂尔泰对她好,她当然也对鄂尔泰好。   这东西是云秀给她的,涂了以后效果还算不错,她也就匀了两罐给鄂尔泰——嗯,她根本没有想过鄂尔泰一个男人会不会涂这些东西。   云秀倒是想到了,结果还没等她说什么,鄂尔泰就郑重地把东西接过去了。   得,不用她说什么了。   他们两个人只是过来看一看,这边儿是女眷的车架,不能久待,没一会儿就走了。   马车里,云佩、云秀、扎喇芬一人捧着一杯酸梅汤,还没喝就口舌生津了:“他待你还算有心。”   扎喇芬脸上带着笑,嘴上却说:“这酸梅汤喝着和姨姨家里的味道一模一样,肯定是姨夫要送过来的,鄂尔泰不过是借花献佛。”   这是事实,谁都能看得明白,可鄂尔泰关心的心思不是作假:“他有这个心就成。”   扎喇芬的脾气其实挺软和的,云秀她们总担心她成了亲以后会吃亏,也是因为这个,才会刻意给她挑选了一个家世不怎么样的丈夫,只要她身份够高,她就会被一直供着,然后彼此之间没有爱情,有身份也就够了。   如今看来,没有把她嫁到佟家是好事,要是换成了佟家的舜安颜,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另一边,佟家的马车里。   舜安颜今年年纪也到了,应该娶媳妇儿了,佟家之前还算过,估摸着皇上多半会把温宪公主嫁进来,所以那些向佟家提亲的人家,佟国维都没有理会,结果圣旨下来以后,舜安颜尚公主的梦就给破灭了,谁都没有料到康熙会把温宪公主嫁给名不经传、一点家世都没有的鄂尔泰。   到手的鸭子飞了,舜安颜的事情又没法拖了,匆匆定了个媳妇儿,这回也跟着出来了。   夫妻两个坐在马车里,忍不住的,舜安颜媳妇就抱怨起来了:“这么热的天,怎么连冰盆都没有?咱们家里头又不是用不起!”   舜安颜唯唯诺诺:“那不得先紧着别人用吗?阿玛还有叔伯婶婶们……”   他也热啊,可这事还真轮不到他。   女方横鼻子瞪眼的:“你是长孙!你要是想要个冰盆有那么难吗?”   舜安颜嘀咕了一声:“那我不是不敢么。”   他媳妇儿差点一口气撅过去:“那你等着咱们两个热死在马车里头算了!”   ……   剧烈的争吵爆发开来。   云秀不知道,她看了看天气,这个夏天,真是格外的热啊。 第118章   “主子,天这样热,您怎么出来了?”春雨跟在云秀身后,看着她进了一家当铺,“咱们又不缺钱,您去当铺做什么?”   云秀欣欣然走进去,回头站在那儿朝她笑:“怎么,我还不能进去看一眼?”   她进了门,当铺的掌柜迎上来,先打量她几眼,揣着手:“您要当什么东西?”他倒也不见怪,这年头面上穿得光鲜亮丽、内里头内囊倒尽了的旗人多的是,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站得起来。   云秀问:“您这一般都是些什么人来?”   掌柜的眨眨眼:“富贵人才来。”穷人当不起东西,偶有当东西的,那都是死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前些天有个祖辈上还算阔绰的何姓学子如今穷得吃不起饭,不得已当了家传的好东西,如今已经拿着钱结交了上司,入了八贝勒的府邸当上参谋了。   他略提了提,只是把八贝勒的名字隐去了。   云秀一听就知道他是在说何焯,这人结交了李光地,李光地又向着康熙举荐了他,本来是呆在南书房里头的,结果后来不知道康熙怎么想的,把人送到八阿哥府上去了。不过她今儿来不是为了这个,而是问起当铺对面的交易所:“那边儿怎么看着都没去过?”   当铺掌柜的终于明白她来问什么了,这会儿没什么人,他也就乐得和人聊聊天:“您说交易所啊?去年刚建的东西,听说是什么英格兰传过来的东西,人家有个什么伦敦银行,咱们万岁爷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建了个北京银行,叫人去存钱,嘿,万岁爷这不是傻了吗?谁家能放心把钱交给公家呢?那还能拿回来么?”   掌柜的哂笑。   这几年皇上年纪大了,爱折腾东西,前头说要改记账法,规划记账模式,这个倒没什么,新式的记账法用着还不错,顶多那些做假账的要提心吊胆一点,这回偏偏要搞银行——就现在这样儿的,钱放自己身边,他们还要担心钱是不是要被人抢走了,还搞银行?银行不都是当官的搞的么?钱放进了,谁还能放得下心?   云秀低着头若有所思。   国情不一样,这银行也不能轻而易举地搞啊,这看着一点儿都不靠谱。   去年胤祚主写,她翻译的书信成功地在大清和英国之间走了一个来回,牛顿老先生回信当中提起,康熙三十七年,也就是四年前,英国伦敦成立了证券交易所,当时云秀看的时候没当回事,但是胤祚特别好奇证券交易所是什么东西,云秀就略微说了一下这玩意儿依靠着银行才发展起来了。   十多年前伦敦银行就成立了,那会儿她和胤祚还在和胤禛算靳辅到底有没有贪污河工银子。   一晃好多年了,再提起银行,胤祚十分感兴趣,后来闲聊的时候和胤禟说起过这些,胤禟这么个小财迷能放过这么大好的机会?他求着康熙成立了北京银行,梦想着有一天他能够把大清所有人的钱都掌握在手里——哼哼,别说那些平民了,就是官员的也都得拿捏着,就是他皇阿玛的国库都得拿捏在他手里。   所以他最近没有任何的心情搞事,天天一心扑在银行上头,嗯,结果显而易见了,人家根本不信任他,别说平民了,那些官员哪个没经历过九阿哥的财迷抠门和敲诈?傻子才会把钱放他的银行里。   说到底,康熙没重视,让胤禟管着银行,和监守自盗有什么区别?这还得康熙自己琢磨到了,才能想办法改正,到时候银行才能发展起来。   云秀和春雨一道儿进了宫。   永和宫里,小佟佳氏和瓜尔佳氏正在和姐姐一道儿说话,她们两个都是爱说爱笑的,这会儿聊得正开心,远远的,云秀在外头都能听见她们的笑声了。   康熙三十九年的时候,皇上终于想起延禧宫里的良贵人了,下旨封了后宫,前头的四妃没动,小佟佳氏终于从妃位熬成了贵妃,生了孩子的良贵人封了良嫔,成了一宫主位,后头进宫的瓜尔佳氏封了和嫔,这姑娘是康熙二十二年才出生的,比起云秀都小了快二十岁,人娇俏,又活泼,很讨人喜欢,进了宫没多久就封了和嫔。   去年生下来一个皇十八女,可惜难产了,这孩子没能活下来,从那以后,和嫔也就跟看开了似的,每天就和姐姐妹妹们喝喝茶聊聊天,不生孩子了。   小佟佳氏照旧还是和云佩关系好,她从进宫以后就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也知道自己和云佩是怎么走近的,温僖贵妃过世以后,两个人更加有惺惺相惜的感觉了,如今三个人坐一块儿,是宫里头出了名的闲散人。   等云秀进来以后,这闲散人里头就要再添一个了。   和嫔问:“就等着你搓麻将呢?怎么这么晚才进宫?”   云秀笑了一声:“我出去走了一遭,这不就来晚了?”   小佟佳氏就说:“总不能是看三阿哥了吧?”   她说的三阿哥不是诚郡王胤祉,是说胤禛侧福晋李氏生的弘昀,去年生的,按照惯例,他们府里头生的孩子,头一年的时候总要抱到云秀那边养一段时间,为了这个,胤祯还吃了好几回的醋,说云秀只抱四哥的孩子。   当时云秀就给他顶回去了——这臭小子才十五岁,福晋都不知道在哪呢,还考虑起孩子的事情了。   四个人搓了一会儿麻将,到底年纪大了,不比从前,没一会儿就散了,云秀把人送回去,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姐姐坐在榻边喝牛乳:“宫里头的嫔妃越来越多了。”   云佩说是啊:“孩子也越来越多了。”如今都生到十九阿哥了,汉妃也多了不少。   阿哥一多,竞争也大了,前头的阿哥们常年争斗就不说了,底下的十四十五十六也快长成了,个个都想着争一争,太子这些年和康熙的矛盾也越来越多。康熙年近五十,前两年生的病终究给他留下了病根,如今的身体不比从前,太子却正当壮年,二十八岁的年纪,雄心勃勃。   云秀轻轻叹了口气。   胤禛如今越来越忙,前段日子却特意抽出时间来了一趟永和宫,叫她们“当心一些”。   其余的话没说,可云秀和云佩看了这么多年,总也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的,当即心惊肉跳。前两年太子敲诈勒索的事情她们都是知道的,据说最后那一笔钱得出来的结论是用来收买朝廷上的官员了,康熙敲打了太子一番,也不知道到底信没有信,反正从那之后,朝廷上多了好多官员的调动和任用。   但是胤禛私底下和她们说起过,光是经营那些官员之间的关系,可用不到这么多的钱,太子又不是只出不进,他位居东宫,底下那些人的孝敬也少不了,那一百万两的银子,少说也有将近一半不知道用去了哪里。   太子是交代了其中一部分的去向,可那不是还有一部分没有交代出来吗?胤禛悄悄猜测过,觉得那笔银子是被太子偷摸拿去养军队了。   这话他没敢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只是自己悄悄地把它藏在了心里。   胤禛已经提醒过她们要多加小心,她们也就闭着眼睛当瞎子,顶多看看书,逗弄逗弄孩子,生怕哪天几个阿哥们的争斗就烧到了他们的身上。   不过,真要临到头了,想躲也躲不过的,没多久,魏珠过来传旨,说明年开春以后皇上要去南巡。   他算梁九功一手提拔上去的,前两年皇上下旨,把梁九功给送到了太子的毓庆宫里,成了太子的贴身太监,从那以后,魏珠就取代了梁九功,成了乾清宫的首领太监。   刚成为首领太监的时候,魏珠还叫人来永和宫给云秀送过信,提起当年在御膳房的事情,言外之意是想和云秀叙叙旧情。   云秀当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梁九功当年那么得意的一个人,说倒台就倒台了,皇上前些年一点都没表现出来对他的不满,甚至自己的很多旨意都是叫梁九功往外通传的,这会儿猛不丁得就把人给送到太子那里去了,怎么能够不让剩下的人胆战心惊呢?   魏珠虽然已经当上了首领太监,可他心里头还是慌张害怕的,当初他作为徒弟跟在梁九功的屁股后头学了那么多的东西,可到底没有成为梁九功那样儿的人,连梁九功都能倒台,更别说他了。   他害怕,也心里头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下意识地想要找一个靠山,当年和他有一饭之谊的云秀就成了最好的选择,德妃有儿有女,还都是有实权的人,扎喇芬的额附如今在朝堂上也颇为得用,胤禛又在户部风生水起,德妃自己在后宫也是很得皇上喜欢的。   这一点别人看不出来,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太监是能看出来的,那么多的人在宫里头来来去去的,可皇上还是念着旧情不是?   所以他想让云秀她们成为他的助力,让他能够稳稳地坐牢这个首领太监的位置。   但是云秀并不想掺和进这件事情里头,一来,康熙绝不会允许后妃插手自己身边的事情,梁九功怎么倒的?他们一清二楚。梁九功颇爱葫芦器,这是后宫嫔妃们都知道的事情,可梁九功是在康熙跟前伺候的,哪怕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爱葫芦器,他们也不敢去贿赂梁九功。   别人不敢,太子敢,他就敢光明正大地赏梁九功,面上赏了不少,私底下也送了不少,当初太子还得宠,康熙还信任他的时候,他做这些事情是无所谓的,但是一旦太子失去了康熙的宠信,这些葫芦就成了他勾结梁九功的关键证据。   云秀才不会轻易地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她婉拒了魏珠。   魏珠后头就待永和宫不咸不淡的了,如今来传旨也都是在门口传完就走。   云秀也不在乎,她心里头更加在意的是南巡,一旦去南巡,那就意味着可能要和太子和大阿哥他们进行接触,如今这样的情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不小心掺和进那些人的事情里了。   云佩安抚她:“既来之则安之,早晚要经历这一遭的,怕什么?”   云秀也就不说话了,是啊,早晚都要经过这一遭,不仅是现在,将来还有的折腾呢,太子将来还有两废两立。   这回出去的时间和之前的都不一样,往常都是三月里去南巡的,这回康熙正月里头就带着人出去了,而且没有留下太子监国,特意把太子带着了。   云秀也见着了云烟。   这两年阿灵阿忽然就异军突起了,前些年只是这个承袭了遏必隆一等公的爵位,如今已经成了侍卫内大臣——这是从前索额图的职位,可以说简在帝心。   云秀和这个妹夫不熟,只是和云烟说话:“有些时候没看见你了,身体怎么样?”云烟这些年生了五个孩子,前不久三子阿滕阿没了,云烟大病了一场,到如今才勉强缓过来。   她和阿灵阿的感情还算不错。   云烟悄悄拉姐姐的手:“我很好,只是有些放心不下姐姐们,所以跟过来了。”按理来说,南巡的时候大臣们很少带福晋,大多都是带侍妾,但是像阿灵阿这样的人总是有特权的,云烟跟过来也不算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   云秀心里头一突:“怎么了?”   “具体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只知道阿灵阿最近很忙,问起来他也不说有什么事情,只说是机密,我心里慌得很,左思右想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云烟本来和阿灵阿说好互相之间不许隐瞒的,可这日子过得久了,外头总有些她没有办法插手的事情,阿灵阿也开始有起了自己的小心思,“我是从前头走年礼的时候看出来不对的。”   一般来说他们和哪一家交好,每回送的年节礼上都会给的重一些,夫妻本是一体,以前阿灵阿从来不会过问云烟怎么送礼物,顶多告诉他自己最近结交了什么人,又有几个人需要慎重对待的。   前两年开始,阿灵阿忽然开始插手她送出去的年节礼了,倒也不是说刻意瞒着她,而是在她准备好的年礼上,在几家人里头多添上几分:“你也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和几个阿哥们来往都是正常的。”   往年总是雍郡王、六贝勒和十四阿哥那边的礼重一些,毕竟有姻亲关系,结果这回阿灵阿多添了一点礼物送到了大阿哥府上,云烟当时就觉得不对了。   他们府上和大阿哥来往并不亲近,钮祜禄一族从遏必隆倒台以后就开始蛰伏起来了,尤其是温僖贵妃没了以后,后宫里头没人,前朝的人也沉默,轻易不会去插手皇储的事情,这几年直郡王和太子的竞争越来越激烈,谁会想不开去插手他们的事情?云烟自己也提醒过阿灵阿,直郡王那样的人并不长久,结果阿灵阿当时就笑了,笑得意味深长,说云烟不懂,太子要倒霉了。   具体的事情他没有说,但是云烟再傻也能看出来不对,所以这回跟了出来。   这会儿和云秀说完事情,再互相对视一眼,都隐隐有些不安。   云秀让她先稳住,未必就有他们的事情:“阿灵阿从前也没对直郡王殷勤过,这会忽然送礼,想必是知道太子要倒霉了,所以想要投机,你放宽心,往后叫他不要再掺和这些事情就好了。”   云烟没法,只能应了下来。   云秀忍着心中的不安回到了船上,没多久,船就行到了德州城,康熙带着人去了城外的教场,算是中途休息。   云秀她们心里头不太安定,左思右想之后没有下船,安静呆在了船上,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劲,没多久,康熙就回来了,云秀不敢叫人去打听消息,老老实实呆在船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这一天船上的气氛好像颇为紧张,周围的人都行色匆匆的。   云秀和云佩坐在船里,到了下午的时候,章佳氏过来了。她如今还是敏嫔,去年的大封后宫康熙对她没有任何的表示,章佳氏死里逃生,也不在乎位分了,如今她身体不好,却还是跟着南巡的船,偶尔到云秀云佩这里来坐一坐。   这次刚进门,她就说了一句话,把云秀她们都吓了一跳:“十三和太子都不在船上。”   章佳氏显然也是很害怕的:“白天的时候胤祥跟着皇上下了船留在了德州城里,我以为他会和之前一样只是呆上一天,到了晚上就会跟着上船的,我还给他煮了酸梅汤,可晚上他没回来。”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叫了吉祥出去打听,这才知道不仅胤祥,太子也留在了德州没有上船。   具体的原因她不知道,这会儿害怕,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来找了云秀和云佩。   云佩安抚了她:“万一皇上有什么事情要让太子和胤祥去办呢?咱们走的是水路,路程慢,到时候他们骑马就能追上来的。”   这话如果是对云秀说,那云秀是一个字也不会信,可章佳氏不一样,她一直养在后宫,对前朝的政事并不敏感,云佩说什么,她都会信,主要她也意识不到可能会出什么事情。   她相信以后,整个人眼见得放松下来了,只是心口仍旧狂跳,扯着嘴角笑了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身体不好,我总是想些有的没的,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这些年的时光都是偷来的。”她总觉得也许下一秒,自己就会离开人世。   云秀安慰了她一阵,才把她送走。   回到船舱里,忍不住地说起云烟和她说过的话,以及十三和太子的事情:“姐姐,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好。”   云佩停了停,说:“你都能看出来不对的事情,别人也能看得出来,再怎么样皇上也不会现在惩治太子,顶多杀鸡儆猴罢了。”   云秀想了想,可能还真的是,如今别的不说,大阿哥权势很盛,就算是为了朝堂上的平衡,康熙也不会对太子怎么样的,他会把太子当做靶子立在那里。   第二天,外头就传来消息,说太子病了,十三阿哥跟着太子留在了德州,为他护卫。   康熙的船仍旧顺着江河而下,没听说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不过他和太子的信件来往很是频繁。   云佩有一回在康熙那边撞见过外头的人送信过来,康熙叫她替他读信。   云佩就展开来读了读,是太子的信,里头通篇都是说自己虽然病了,身在德州,心却一直牵挂着皇阿玛,希望皇阿玛不要担心自己的身体,他一定会好好吃药,好好听太医的话。   康熙当时笑了一声。   云佩低着头假装没听出来那笑里带着一丝嘲讽,她抬起头和康熙说话:“太子的字愈发好了。”要是说太子心里头惦记着他,恐怕康熙还会觉得她替太子说好话,到时候迁怒到她头上,就只能夸太子的字写得还不错。   康熙脸色淡淡的:“他的字是朕当年手把手教的,那时候他没了额娘,又刚开始念书,嫌练字太累了,总是不肯握笔,是朕,是朕亲自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领着他学会的写字。”   只是当时已惘然。   康熙从前不明白李商隐这句诗,没了的人和感情,没了就没了,何必过于怀念,将来还有更多、更合适的人等着他,可如今面对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他忽然就想起这句诗了。   他叫云佩:“给朕拿纸笔来。”   云佩给他磨了墨,康熙沉思了一会儿,一低头,纸上就是全然的爱子之心了。 第119章   云佩就静静看着他在信上写得认真,字字泣血,看得人简直忍不住为他的爱子之心落泪。要是没有看到他写信的时候脸上的面无表情的话,所有人都会相信他是个疼爱太子的人。   云佩从二十年前就知道这人最爱的是他自己,或许对其余的嫔妃们、阿哥们有几分喜爱,但也只是一点儿喜爱罢了。   永远都敌不过他的江山社稷的。   可这会儿看着他面无表情抒发自己对太子的宠爱心疼的心情,到底心里头不大舒服。   康熙写信的时候没怎么避讳着她,写着写着就收了纸,搁在旁边晾干,扭头又给索额图写信,叫他代替自己去看望太子。   云佩低着头,心里突地一下。她之前猜的没错,皇上不会对太子动刀,但是他身边的人就不一定了,只是她很不明白,这两年太子已经察觉到了皇上对他的不满,努力缩紧了自己,争取不让皇上抓到他的小辫子,皇上究竟是怎么看太子的?只因为对太子不满,所以他就要削剪他的羽翼吗?   云佩不明白,也看不明白,她很少有看不明白的时候,但这回的事情,总是让她隐约觉得不对。   或许是她思考的时间太长了,康熙忽然看了她一眼:“怎么,累了?”   云佩下意识说不累。   康熙笑了一声:“还说不累,都走神了,回去休息吧,等到了江南,朕请个大夫给你好好调养调养身体。”   他说话的声音很温柔,云佩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因为她看见康熙下意识地捋着桌上的信纸,那张纸本就是新取出来的纸,平平整整,一丝褶皱也没有,但是康熙在反反复复地捋着它,好像它不够平整,碍了他的眼。   这是他在怀疑自己了。   云佩脑袋转了转,没发现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只能说,皇上犯了疑心病了,如果今天不做点什么,康熙绝对会继续怀疑她。   她不动声色,只是褪了手上的护甲,玩笑般地丢在了桌上,然后说:“那都多久之后了,臣妾刚刚给您磨墨,手酸。”   康熙看了她一会儿。   船舱里有一点儿暗,哪怕开了窗,也只有一点儿微光透进来,是微暗的、带着一点儿昏黄的光亮,云佩的手就暴露在空气里,哪怕这么多年一直精心保养着,也不可避免地有了手纹,零星几圈盘在手上,就这样直直地递到了他面前。   云佩看着他:“您瞧。”   这样的情景,倒让他想起他们头一次见的时候,不是他临幸她的时候,而是孝懿皇后的赏花宴上,海棠花娇,他却一眼看到了云佩,他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看了她一眼,头一个就是看到她的手,和宫妃们的手还是不一样的,她已经进宫三年了,想来是在宫里头不得信任,也要做活,手没有别人那么细腻,有一层薄薄的茧子。   他虽然只想叫她成为一个工具,但到底还是心软了的,后来又相处了那么久,再冷硬的心也融化了。   如今她伸着手叫他看,他反倒不忍,也有些懊恼——她不过就是个后宫的女人,哪里有那么多的小心思呢?是他太过疑心了。   他伸手去握住了云佩的手,替她慢慢揉着手腕:“下次不用你给我磨墨了,叫伺候的人来吧。”   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太亲近了不好,太冷漠又会重新又勾起他的疑心,云佩就没说话,只伸着手任由他揉。   没一会儿,康熙就把手放开了:“好了。”   云佩抿嘴笑了笑:“那臣妾走了。”   康熙说好。等云佩走了以后,他叫人把两封信都送了出去。   云佩回到了船舱里,忍不住摸了摸胸口剧烈跳动的心脏,她刚刚都害怕自己在那边呆久了让康熙看出来自己的不对劲,好在康熙打消了疑心。   她回来的时候表情很镇定,进了船舱才表现出来一点不对劲,云秀瞧见了:“姐姐?”   云佩摇了摇头:“我没事。”   等到身边的人都出去了,她才和云秀说起刚刚的事情:“往后咱们要更加小心了。”   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引起了康熙的怀疑,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云秀也知道这一点,立马点头答应了:“可惜胤禛他们不在跟前,不然还是要多交代他们一下。”   云佩摇了摇头:“这些日子咱们也少和老四他们接触。”皇上已经起了疑心,哪怕暂时忘记了,将来冷不丁就会想起这个事情。   如今直郡王和太子的现在就是将来其他阿哥们的未来,皇位只有那么一个,谁都会想要去争,就算他们不争,皇上也会觉得他们想争的。   后宫和前朝本来就息息相关,如果她们和胤禛的联系太密切,迟早康熙要怀疑她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可云秀问她:“姐姐真的相信欲加之罪吗?”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可云佩听懂了,她低头,从自己这个妹妹眼里看到了一种叫做野心的光芒。   云佩先是一愣,紧跟着捂住了她的眼睛:“不能想,至少现在不能想,这是要命的事情。”胤禛心里想什么,她不知道,但是不管他想什么,她现在都得把他的这个想法给按下去,皇位的竞争太过激烈了,也太过残酷,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谁敢插一手都是一个死字。   “如果将来,胤禛想要,咱们可以帮他争,但是现在不行。”   云秀眼里的光芒慢慢收敛:“对,如果胤禛想要。”   船行过山水之间,眨眼间就到了江南,太子仍旧留在德州,听说索额图奉旨去探望了太子。   胤禛也不知道是不是母子连心,从太子留在德州之后,他一次也没有进过额娘的船舱,老老实实地跟着康熙处理政事,只做事、不多说话。   云烟最开始的时候还会出来一趟和云秀说说话,如今也不来了,只叫人递了消息,说自己病了,等到病好了再来看望姐姐们。   一时之间风声鹤唳。   然而又很太平,全程船上都没有出现任何的事情,一直到江南巡视完所有的河道,再回京的时候,一切都顺利得让别人觉得奇怪,只除了太子仍旧病没好,十三也一直留在德州。   章佳氏一直担惊受怕,回京没多久就病了,因为她病了的事情,康熙还去探望过,当时章佳氏还略微提起了儿子胤祥,说有点想他了。   康熙没说什么话,只叫她好好歇着,扭头就叫了章佳氏的两个女儿从公主所里搬出来住进了启祥宫照顾她。   一点也没提让胤祥回来的话。   所有人都在煎熬着,从江南回京是在三月底,一直到了五月也没有什么动静。   直到五月底的时候,病了的太子终于回京了,让人惊诧的是,太子回京的时候并没有见任何人,而是被一支队伍护送回来的,那支队伍并不由任何人掌控,直入皇宫,一路进了毓庆宫,然后就守在了毓庆宫外。   皇太子病好了,却仍旧不许任何人进行探望,不仅如此,没多久,康熙就圈禁了索额图。   十三阿哥胤祥也被勒令呆在毓庆宫,不能出门。   朝堂上的人闻风而动,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永和宫里,云秀和云佩坐在一块儿久久说不出话。之前索额图做过那么多过分的事情,康熙也大多都是轻拿轻放,如今他这样雷厉风行地处置了索额图,虽然只是圈禁,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索额图已经完了。   他是太子最重要的臂膀,一旦索额图失势,太子就失去了支持他的人——他如今拥有的一切都会完蛋的。   如果说以前的太子还有着索额图的支持,他的人生不至于只剩下了皇帝的宠爱,还有索额图为他带来的利益,索尔图倒台,他背后的势力也会分崩离析,他就彻彻底底成为了被康熙掌控的人了。   德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都不知道,也许只有太子和十三阿哥胤祥还有索额图自己知道吧。   康熙铁了心要处理索额图,甚至说出了“索额图诚本朝第一罪人也”这样的话。   不少人都在猜测着或许索额图是想要指使太子篡位,结果被皇上发现了,所以提前下手。   毓庆宫里,外面的风风雨雨丝毫没有影响到太子,他正坐在案几后头,几上摆着几碟酒菜。   康熙虽然不许他出毓庆宫,却仍旧保持着他的吃穿用度,他下面坐着一脸沉默的胤祥。   院里的人都守在门外,屋里头只有他们兄弟两个。   太子自顾自倒了一杯酒,并没有理会底下坐着的胤祥,一口酒喝尽,他眯着眼捏着筷子去挟花生米吃。   一连吃了小半碟,他看见胤祥一动不动,就说:“怎么,酒菜不合你的胃口?”   胤祥觉得太子实在是心大:“我吃不下。”都这样了还有心思吃吃喝喝,该说不说的,他心里头也觉得太子足够镇定。   外头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胤祥其实也有一点模模糊糊的,他只知道皇阿玛叫他看着太子,只说看着,没说怎么看,太子病了,他总不能当犯人一样看太子吧?也演不出兄弟情深,所以他在德州的时候只是每天过问一遍太医太子的病情怎么样。   后来索额图来了以后,他连这件事情都不用做了,有索额图亲自看着。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子病好了,他们也被带进京里了,一进京城,就被圈起来了,从五月回来以后就被关到了现在。   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太子哂笑地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他看着外头的人和风景,依旧是自己眼熟的模样,他从五岁入毓庆宫,到如今三十岁,整整二十五年都生活在这里,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很熟悉,却又没那么熟悉。   他不喜欢院子里头的那株桂花,香气太过甜腻,可他一直没有和皇阿玛说过。   年纪还小的时候或许提过一回,可那株桂花依旧在他的毓庆宫里种得好好的,倒是当年那个常常给桂花树浇水施肥的小太监,可能如今已经成了花肥了。   他沉沉地看了一眼外面,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话想说,很疲惫。   可他仍旧笑着,一粒一粒,认认真真地把花生米给吃完了,这回不是用筷子了,他直接上了手,把炒得带一点焦黄的花生米用指尖细细地揉搓着,去掉了那一层外衣,里头的花生米依旧是纯白的,只是味道变了。   有一粒花生米炒过了头,没了香味,反倒有些焦涩发苦,要是往常时候,他一定把这一粒花生米给吐出来了,再叫人拉着厨子出去打板子,可如今,他闭着眼睛,细细品味着那一点苦涩。   边吃,心里头边叹气。   他和皇阿玛的父子情谊正如这一颗颗的花生米,手一搓,那一点儿脆弱的外衣就散了,里头的花生仁看着是好的,可味道早就不是最开始的味道了,火候到了,还能勉强说一句不错。   要是火候过了,也就徒留苦涩了。   九月里,索额图被赐死,赫舍里一族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满门的子嗣都砍了头。   太子和胤祥被放出了毓庆宫。   太子好像突然长大了,从前暴戾恣睢,如今反倒收起了所有的脾气,见了人也变得有礼貌了,有一回宫人们还看见他拉着弘皙的手在院子里种花,把那棵桂花树底下刨得到处都是坑。   ……   胤祥回了启祥宫,别人问起他什么,他都说不知道,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在装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他见了一回四哥,是私底下见的,兄弟两个喝着酒,说起在德州的事情,胤祥说自己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胤禛就问起索额图和太子那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异常。   胤祥仔细想了想,从记忆里挖出来一点不一样的东西:“索额图来德州的行宫,当时是开了正门的,我记得他带过来了好多的行李,好几辆车,全都给了太子,我当时问过一句是什么,索额图说不过是太子平日经常穿的衣裳。”   那几辆车里到底是不是衣裳,他们已经不得而知了:“后来太子回京,那几辆车跟着队伍回来了,却没进毓庆宫。”   不只是太子的衣裳,连他的衣裳也不见了。   胤祥问:“四哥,你说,那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索额图是以教唆太子、结党营私的罪名被赐死的。   胤禛把玩着酒杯,吐出一句话。   “兴许是皇袍吧。”   胤祥手里的酒杯落在了地上,叮啷一声响。   作者有话说: 第120章   兄弟两个无言了好一阵,胤祥才低头去捡地上的酒杯,原先酒杯里的酒液还没喝完,这会儿糊了一手,他叹了口气:“我感觉我这段日子恍恍惚惚的,好像白过了。”   胤禛说:“你年纪小,这些事儿还不明白,正常。”   不说别的,他今年年近三十了,从小在额娘和姨妈的熏陶下才能保持清醒,年纪小的时候确实期待过皇阿玛的疼爱,后来年纪大了,慢慢就清醒了,强求不来的东西,他也不强求了。   只是胤祥不明白:“皇阿玛就那么狠心?他之前还叫我看着太子,我那时候还真的以为只是看着……”   胤禛拍了拍他的胳膊:“看着,和看着,一声和四声的区别,里头能做的文章可不一样。”他想了想,还是问胤祥,“你往后打算怎么着?”   胤祥摇头说不知道。   其实他也很迷茫,太子倒台了,他心里头说不出高兴,也没法说不高兴,当初太子耽误了章佳氏的病情,他恨死他的心都有了,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满心的茫然,竟然毫无惊喜和高兴,只感觉到了一阵害怕,和兔死狐悲的惘然。   胤禛很能明白他的感受:“哥哥给你出个主意,你如今不必去想皇阿玛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跟着做,再看看这件事带来了什么样的结果,其他的全都不需要考虑,时间长了,你自个儿就能明白了。”   胤祥半信半疑:“那我现在呢?该怎么办?”   太子被放出来了,索额图却被赐死了,他是皇阿玛分给太子的人,该怎么办?该做什么?他完全都不知道。   胤禛说:“什么都不用做,光看着就好了。”   他自个儿也是这样的,什么都不必做,现在做什么都是错的。   胤祥想了想,扭头就跑去和康熙告了假:“皇阿玛,儿臣的侧福晋要生了,这是儿子头一个孩子,儿子想守着看一看。”   康熙看他一眼,没说什么,点头同意了。   这一次太子党的清算持续了很久,所有曾经党附索额图的人被挨个处理,除了那些实在不能动的人。康熙如今也没有废太子的打算,还想着扶持着他继续和直郡王打擂台,所以并没有完全一棒打死。   云秀这段日子很少进宫,云佩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叫云秀进宫,都想着安静呆着,别叫这一场风雨刮到了自己的头上。   不过也沉默不了多久,胤祯今年十五了,年前已经娶了侧福晋舒舒觉罗氏,马上就要成亲,之前定下的福晋是完颜氏,为了这个福晋的人选,胤祯还不满过。   因为完颜氏父亲这一支虽然隶属满洲勋贵,但是到了完颜氏父亲的时候,他已经属于庶出的那一脉了,并不是嫡系。   他的想法和其他的哥哥差不多,那就是向自己的皇阿玛看齐,架空福晋,宠爱侧福晋,但是他也不想自己娶个身份够不上别人的福晋,之前的几个哥哥们的嫡福晋别的不说,都是世家嫡系,怎么轮到他了就成了庶出了。   他和云秀抱怨过,当天就被云秀揍了一顿:“你要是嫌弃人家,这辈子都别娶福晋了,打一辈子光棍算了!谁惯出来的你的臭毛病,天天和别人攀比?”这话她早就想和胤祯说了,之前说过两次,但是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的。   如果他只是单纯的爱和别人比较如那还好一些,但是他如今这样子,满心里和人比,已经错过了许多东西了。就比如完颜氏,她虽然是庶出,但是她爹自个儿够争气的,能靠着自己当上高官,这样的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孩儿,还能差到哪里去?   胤祯被骂了一回以后彻底不说话了。   他知道云秀的脾气,要不是真心疼爱,她才不会说那么多,更不会管他,可人和人的性子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天生就是好脾气,生下来不争也不抢,可他不是,他从一生下来就有一种不公平的感觉——凭什么晚生的是他?凭什么他书读得那么好、骑射功夫也好,而封贝勒和郡王的时候就没有轮到他?   十三哥明明也只比他大两岁,他也已经开始给太子做事了,而他自己还是个光头阿哥,每日里无所事事。   他觉得不高兴。   云秀听完他说的话,特别冷静的问了一句:“那你想怎么着?”   胤祯哽住了,半晌才低着头,拿脚尖碾着地上的草:“我想跟着四哥办事。”   云秀说:“你能保证在外头不惹事么?能保证,我就帮你去求你四哥。”   胤祯狠狠点了头。   于是,云秀就把胤祯领到了胤禛跟前:“如今要是跟他说你不许出去也没有用,他铁了心的想要出去,还不如给他找点事情做。”外头乱得很,与其让胤祯没头没脑地乱窜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情,所以还不如让他忙起来。   显然胤禛也很同意这个做法:“只不过我提前跟你说好了,你可别嫌弃我给你找的差事累,你如今资历轻,真要给你找个特别轻省的活,人家会说闲话,你自己做着也没什么意思。”   胤祯这会儿还能说什么?当然是连连答应下来了。   没多久,胤禛就把他塞到了工部去——今年初初定下来要修建承德避暑山庄,工部如今很缺人做事,他也不会让胤祯自己去搬砖头木材,而是叫他去看着修建的工程进度怎么样。   这活儿说轻不轻,毕竟这会儿还没彻底入秋,头顶上太阳还挂着,每天出一趟门能热出一身的汗,光这么晒在太阳底下也能要人的命。   说重也算不上很重,毕竟胤祯一个皇子阿哥去监工,公布的那些人也不会闲着没事让他亲自去动手是不是?平常时候也只要坐在树荫底下罢了。   他的想法是好的,胤祯年纪小,还没有吃过苦,就这么个不轻不重的活,作为他头一个差事,多少也能历练一点儿,也让他长长记性,别什么事儿都想着掺和一脚。   于是没多久,胤祯就包袱款款去了承德避暑山庄的修建地。   他人还没到的时候心里头就已经想好了,自己总要让那些人看看自己的能耐,把他们管得服服帖帖的,结果人到了以后,每天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他从小金尊玉贵地长大,承德这地方方圆几百里都没个人烟,拢共能见着的就只有工匠们,这就没人跟他说话。   他每天憋得和个哑巴似的,后来开始和小包工头说话,但是人家哪里能懂他一个阿哥的烦恼?天天都想着拍他的马屁,从他这里捞油水和好处,胤祯打小被额娘和姨妈教育着,对这样的人最是不耐烦,说不上两句话的就要赶人走。   没人说话也就算了,还无聊,还得跟着这群人一块儿吃饭,吃的也是大锅饭,这样从小就一直吃美食的胤祯最受不了,大白菜都是水煮的,搁点盐就完事了,还有其余的炒菜,唯一沾的荤腥也就只有猪肉片,一碗里头都不一定能翻得到一片肉。   胤祯委屈。当初他刚来的时候,膳房问过他要要不要单独给他开小灶,他当时狠狠拒绝了,说自己是来吃苦的,不是来享福的,归根到底还是心里头好胜心太强,不肯在哥哥们面前露了怯,也不想让额娘他们对自己失望,所以咬着牙想要忍一忍。   如今吃着食不下咽的饭菜,头顶是能把人晒化的太阳,眼前又是一片废墟,胤祯深深自闭了。   云秀在府里头的时候还有点担心胤祯:“他可从来没有吃过苦,这会儿猛不丁儿地去了那边,不会哭着回来吧?”   庆复安慰她:“他一个阿哥,要是不想吃苦,谁还能逼着他不成?不说别的,往年这样的监工不少,也大多都是官宦子弟去镀金的,去了以后能呆在屋子里,屋里头还有水果冰盆,哪里就能热到他呢?”   要是胤祯知道有这待遇,他都能哭死。   到了年根底下,衙门里头要封印,承德避暑山庄那边也要暂且停工了,等到开了年的时候再动土,胤祯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他还没建牙开府,进宫又麻烦,所以是直奔胤禛府上的,那会儿云秀正和四福晋六福晋聊天说话,就听说十四回来了,胤禛还没在府里,只能云秀出去招呼他,结果一出门,她就惊呆了——以前的胤祯可是个白净的小子,他继承姐姐的容貌更多一些,略微有一点儿秀气,如今站在她跟前的人别说秀气了,脸再黑上两度,都快和包公一样了。   胤祯还咧开牙朝她笑,一笑,两排白晃晃的牙齿格外显眼:“姨妈。”   云秀先叫人带着他去洗澡换衣裳,等人出来躺在院子里晾头发的时候,她忍不住问:“你怎么晒成这个样子了?”   胤祯躺在躺椅上两眼放空——“姨妈,我好苦啊!”   他慢慢说了自己监工的那段日子,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猪晚,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他和那些工匠睡觉的地方离得近,工匠们晚上睡觉的时候呼噜打得震天响,有时候他一宿一宿都睡不着。   没多久就瘦了十几斤,可他倔脾气啊,觉得自己答应了四哥好好干活,总不能灰溜溜的回去吧?那多丢人啊,更何他要是把这事儿丢下了,回头四哥还得想办法找个人替补去。   四哥在户部,能把他弄到工部去已经是求了人欠了人情的,要是他就这么罢工了,四哥不好做。   自己接下来的活,咬死了牙也得接着干。   云秀边听边在心里头笑,她倒也心疼十四,可谁叫十四自个儿把自己祸害成了这样呢?更别说就这事儿,他还真学到了东西,知道了什么叫做坚持。   她故意没和十四说能一直在屋里头歇息,想着要真是避暑山庄建成了,好歹能让他好好地长长记性。   没多久,胤禛回来了,言简意赅地夸了一句做得好。   就这样,胤祯的尾巴尖也快翘起来了。   后头就到了过年的时候,宫里头本来没有露风声说要怎么办,后头临近往年进宫的日子了,康熙才下令说是照旧。   云秀早早儿地进了宫陪着姐姐,今年注定是个平静又压抑的年,面上看着平静,底下却是波涛汹涌,后宫众人都小心翼翼的,就怕触了霉头,去年太子的事情余威还在,僖嫔赫舍里氏去了以后都没祭奠,草草停灵了,今年阿哥们齐聚一堂,按照惯例,太子也是要出场的,从索额图死了以后太子就一直在读书,还没和康熙碰过面,如此过年就是不得不碰面的时候了,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形。   如今后宫的这些人多多少少都生儿育女了,孩子们都在前头,她们心里头担心着,大宴就显得有些敷衍,一句话说出去,半天才有人接。   前头阿哥们那边儿也是一样的。   就算是年纪小被奶娘抱着的小十九都能看出来现场气氛的凝重,都闭着嘴不说话。   直郡王笑眯眯地坐在位置上。如今索额图已死,太子一党最大的靠山已经没了,而他却已经在多年前纳兰明珠倒台以后顺利接手了他的势力,两方比较起来,还是他更加有优势一些,所以以后的位置怎么样,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   胤礽脸色淡淡的,坐着喝酒,他喝得也不急,慢慢悠悠地倒、又慢慢地往下咽,一杯酒喝了小半刻钟,看着和别的阿哥们一点儿都不一样。   直郡王人如其名,是个直脾气,当即嘲笑胤礽:“太子怎么喝个酒都这么珍惜,难不成是怕以后喝不成了?”   底下偷偷观察他们的阿哥们集体一静。   等了有小半晌,太子才放下手里的杯子,不咸不淡回了一句:“往后我能不能喝得到这个酒不一定,不过孤倒是知道,直郡王如今是吃不着大福晋亲手做的点心了。”   话一落,全场寂静。   诚郡王胤祉默默低着头不说话,胤禩挑了挑眉,胤禛啧了一声。   太子真是杀人诛心,他们这些兄弟们,谁不知道大哥和大福晋的关系最好最亲近,大福晋拼了命地给大哥生孩子,好不容易生下一个儿子,频繁生育伤了身体,前两年年纪轻轻就去了,那会儿大哥就和天塌了一样,见着谁都要念叨一句大福晋亲手做的点心最合他的胃口。   斯人已逝,大阿哥早就把这事儿深深藏在了心底,去年皇阿玛想着不能让他后院一直空着,又给他续娶了一位继福晋。   如今直郡王拿太子的位置戳胤礽的心,胤礽反手就拿大福晋扎直郡王的心。   两个人在上头互相伤害,底下的弟弟们成了缩头乌龟,谁也不敢插进去说两句话。   好在这种沉默没持续多久,很快就转移了,胤祉领头朝着太子敬了一杯酒,他是三哥,他敬了,底下的弟弟们也不能不上去敬,一时之间太子跟前熙熙攘攘,倒是直郡王跟前冷落了。   他闷不吭声坐着,却悄悄捻了一杯酒浇在了地上。   刚做完,胤禩已经走到他身边了,喊了一声大哥。   胤禔扯着嘴角朝他笑笑:“哥哥身边也就只剩你了,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不会亏待了你。”   胤禩低头拱了拱手,眼里闪着光。   胤禛远远坐着,把他们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他等了很久,胤禩都没有到他身边去,他连着喝了底下五六七好几杯的酒,整个人都晕乎了。   可是胤禩始终都没来,没有给他敬酒,也没有叫他一声四哥。 第121章   一边喝酒的时候,胤禛其实心里头也在想,在他心里胤禩这个弟弟真的很重要吗?   说重要,好像挺重要的,毕竟两个人从小一块儿长大,也看过彼此之间最狼狈的时候,胤禛一向对感情看得很重,皇阿玛说过他,额娘也说过他,说他太看重感情,这本来没什么不好的,可他们也跟自己说,情深不寿,太过在乎的感情总是不长久。   皇阿玛早年的时候那样看重太子,如今怎么样呢?这些年,胤禛一直跟自己说,老八和他越走越远,是因为彼此之间的选择不同,两个人注定了要背道而驰,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各人有各人的追求,他也不必强求。   所以说他如何看重这份兄弟情谊,倒也没有,他还有两个亲生的弟弟,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要人操心,胤祚这几年醉心学术,身上没有差事,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也好在他如今只有一个福晋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靠着贝勒的俸禄总能养得起,不至于饿死自个儿,可胤禛总担心以后。   再有就是胤祯了,比起胤祚,这弟弟更加让他头疼,他哄胤祚只要给他一本数学物理的书,胤祚能三个月都不带闹事的,胤祯不行,去年年底从避暑山庄回来以后一直磨磨蹭蹭地不肯再出去,拐弯抹角地和他打听工部有没有找好新的人。   胤禛铁着心说没有,打定了主意要和这个弟弟周旋周旋。   所以失去老八这个弟弟的兄弟情好像也……没有太难受。   胤禛默默地灌了自己一杯酒。   他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了,酒喝得太多,看人都是重影的,面前也不知道站了个谁,看着好像是老八,他忍不住喊了一句:“胤禩啊。”   胤祐笑着回头和兄弟们说话:“四哥喝醉了,把我看成八弟了。”   胤祚连忙赶过来扶胤禛:“四哥?四哥你怎么喝多了?”   胤禛摆了摆手,不说话。   这麻烦大了,皇阿玛都还没过来,四哥先把自己喝迷糊了,这可怎么办?能怎么办,藏着掖着呗。   所以等康熙来了以后,还没在座位上坐下,就看见胤祺、胤禛和胤祚三个人紧紧挨在一起:“这会儿这么冷?”   胤祐连忙站起来打马虎眼:“才刚四哥五哥六哥偏要拼酒,拼着拼着喝多了。”   “……”康熙无言,“他们三个拼酒?”这几个阿哥里头最不能喝的就这三个,他们三个闲着没事拼酒干什么?一听就知道只是个借口,只是这几个儿子也没有做错过什么事情,他也就懒得计较了。   他扫了一眼底下的儿子们:“开宴吧。”   底下的阿哥们就开始心不在焉地吃起东西来。往年这个时候皇阿玛总是会说上两句,不拘是什么,或者问问学业、问问差事,表达一下自己对孩子们的慈爱之心,再叫太子帮着他和兄弟们说上两句话,彰显一下太子独特的身份。   可今年皇阿玛对太子那是一个字也没提。   这天已经变了。   往后他们的命运还不知道如何呢。   胤祯默默坐在下面,咬着筷子看着前头的哥哥们,他本来想和四哥再求求情,看看能不能再换一个地方的,结果四哥喝醉了,六哥也去照顾他了,九哥和十哥两个也不知道是缺心眼还是故意的,正凑在一块儿商量着要划拳,他又被落下了。   他坐在位置上叹了口气。   一口气还没叹出来,旁边的胤禩就看见了:“十四,怎么了?”   胤祯露出不好意思的笑:“也没什么事儿。”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在工部的事情和胤禩说了,胤禩立马说:“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让你为难成这个样子,没事,这事交在八哥这儿,保准替你办的妥妥当当的。”   胤祯眼睛瞬间亮起来了:“真的?”   “八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不成?”胤禩笑了笑,说,“等明年开了春,你就不用去避暑山庄了,到时候我安排人过去看着,你每隔几天去看上一次就成,也好交差。”   胤祯火速道谢。   开了春,他果然没去避暑山庄,本来他还想着要是四哥知道了这事情会不会责怪他,结果老天都要帮他——皇阿玛派四哥去江浙一代验收黄河、淮河的工程去了,要到半年以后才回来!   胤祯从此放下了心,安安心心躺在府里头,偶尔才去现场看上两眼,他也不敢在外头现,怕被别人看见告到额娘跟前,一直闷在家里头,也就偶尔跑到胤禩那里,胤禩还会替他遮掩几分,久而久之,他们两个的关系就亲近了不少。   云秀什么都不知道,三月里的时候李氏生了弘时,没多久,康熙又给胤禛赐了个格格钮钴禄氏,今年才十三岁,花一样的年纪,胤禛还没回府,钮钴禄氏先进了府邸。   后来四福晋和云秀打麻将的时候提起钮钴禄氏,说李氏气得厉害。毕竟她才刚怀孕生下来了孩子,一连三个都是儿子,结果还没出月子,就又进来一个钮钴禄氏,还是皇上亲自送来的,都是格格,钮钴禄氏隐隐还要越过她去。   六福晋捂着嘴笑:“这是四哥不在府里头,她没安全感吧?”   要是胤禛在府里头,李氏有儿子有宠爱,还真不一定会把钮钴禄氏放在眼里。   四福晋打出一张万字:“瞎操心罢了,也不想想爷三个儿子都是她生的,就算是钮钴禄氏进了门,难道还能越过她不成?”   云秀想了想,倒是说:“说不定人家心思没放在这上头。”如今各个府里头都有侧福晋,只有胤禛府里没有,他只有格格,没想着立侧福晋,满清的侧福晋权势和福晋也差不了多少,胤禛又一向爱护四福晋,虽然没在外头表现出来,可她们几个都一清二楚,所以到现在也没立侧福晋。   如今李氏都生下来三个孩子了,还个个都是儿子,难免要想一想侧福晋的位置,如今更是最好的时候,弘时出生了,府里头又进新人,她这个老人的位置就不尴不尬的,要是胤禛往上头报,申请给她侧福晋当,那才舒坦。   她略提了一嘴,四福晋手里的牌就丢不下来了。   半晌,她才说:“都怪我,这么些年也就生下来一个弘晖。”   云秀立马说:“想什么呢?有一个弘晖就够了,那么几个孩子里,我最喜欢的就是弘晖了。”   这是实话,四福晋自己是个好脾气的人,所以连带着养得弘晖也温文知礼,他今年八岁,已经开始在上书房读书了,听说师傅夸了几次。   说起弘晖,四福晋脸上也带着笑:“这孩子自己争气,如今大字写得有模有样了,年初四爷走的时候给了他一本字帖叫他临摹,如今都写了两遍了。”   六福晋羡慕:“可别说了,我们家那两个就和什么似的,见天儿地到处跑,总定不下心。”   云秀安慰她:“等开始念书就好了,明事理了,人也懂事不少。”   四福晋却说:“就怕懂事过了头。”   孩子懂事过了头,在外头受了委屈也不肯回家说,那才麻烦呢。   四爷还没回来,胤祚又在宫里,十四躲在府里头不出门,他们几个兄弟都安安静静的,直到康熙这一年忽然去了胤祉的府里头,还办了家宴,叫了所有在京的阿哥公主们都在胤祉府上聚着。   所有人都弄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想起老三来了。   胤祉这些年对外的形象就是爱书,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是想讨好那些汉臣,直郡王占了勋贵,他就去分薄汉人的目光,倒也颇有成效,只是一直没出头,除了封郡王以外,也没见他怎么有出息。   康熙早年对他也没什么特别,也就前几年去祭曲阜孔庙的时候叫了他去罢了。   这会儿把人拉出来,难免要猜一下原因。   云秀也是头一次发现了胤祯这丫的根本就没去避暑山庄,而是躺在家里头混日子。差点没给她气笑了:“你四哥给你安排的差事,你说不去就不去了?不对,你连说都没说!”   胤祯低着头不说话。   云秀想了想,还是没把脾气彻底发出来,就问他:“你到底怎么想的?”   胤祯:“也没怎么想……就是觉得一直当监工没意思。”不仅没意思,也没技术难度,还苦,“我本来以为四哥给我安排的是个好差事。”   云秀问:“怎么不是好差事?监工怎么了?你四哥现在不也在当监工?黄河、淮河的工程要验收,他寄回来的信里头都说了,如今每天都叉着光脚踩在泥地里,跟着河工一道儿看河堤。”   他这些天一直躲在胤禩府里,哪里看过这些信?胤禛的信都是直接送到避暑山庄的,那边儿的人都在忙,也找不到胤祯的人,信都没法送出去。   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一个字也没看,云秀吸了口气:“你四哥还在信上提起你,说等你手头的事情忙完了就想办法把你调去工部,如今可倒好,你这懒也偷了,到时候还怎么给你安排?”   胤祯听着听着,眼睛就红了,他用力拍掉了云秀的手,大喊了一声:“四哥四哥,你们眼里就只有四哥!皇阿玛偏心,额娘偏心,你也偏心,你们都偏心!”   他打得用力,云秀手迅速红了一片,火辣辣得疼,她下意识缩回手摸了一下。   两个人都是一怔。   胤祯话说出口已经觉得不好了,可他一向要强,哪怕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情,死也不肯和云秀道歉,扭头就跑。   留下云秀站在原地,愣愣地想——她真的对胤禛偏心吗?   她一直觉得自己对四个孩子都是一样的,打小儿有什么东西都是一人一份,四个孩子各自喜欢什么她都牢牢记在心里,从来没有记错过,也没给错过。   胤禛打小就养在承乾宫,这孩子早熟,懂事过了头就让人心疼。扎喇芬也是一样,她在太后宫里长大,太后虽然宠她,却到底不是在亲额娘身边,所以她也乖,叫人看了就心软。胤祚是夹在中间的那一个,身体不好,需要照料的地方多,小时候她亲自带着胤祚,种痘也是她亲自种的。   胤祯是最小的那一个,姐姐生他的时候年纪挺大了,算是老来子,都说宠孩子就爱宠小的,云秀一直觉得她和姐姐是前头三个孩子亏欠太多了,所以把所有的宠溺和关爱都给了胤祯,他是在永和宫长大的,打小儿就是她们两个一块儿带到大。   云秀一度觉得自己和姐姐对这个孩子太偏爱了,所以养成了他骄纵、不懂事的性格,等他年纪大了以后碰上事儿再教就更费心力,胤祯小时候就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所以哪怕长大了,哥哥们也都宠着他,老四比十四大了整整十岁,老六也比他大八岁,两个哥哥就跟阿玛似的。   胤祚不善言辞,也不会拒绝他,有时候她们不给他的东西胤祚偷偷地给,她们就当是在培养兄弟感情,也都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不知道。   胤禛严肃一点儿,也更加偏向阿玛的那一点儿,经常记着他是弟弟,自己是哥哥,要教好他,皇阿玛分给十四的亲情太少,就由他来弥补,所以他对着十四很严肃,常常给他讲道理,十四不耐烦听,他就压着他听,怕他学坏了,怕他惹出事没法儿解决。   扎喇芬更不用说,她懂事的时候十四才刚出生没多久,十四贴身的小衣裳几乎都是她做了送过来的。   永和宫所有的人都爱着十四,从来没有哪一个人偏心过别人。   云秀不明白,胤祯为什么会觉得,他们是在偏心?   跑出去的胤祯也不明白,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错话。   明明他来之前不是这么想的,他来之前,心里想的是四哥要回来了,要是知道自己偷懒了肯定会生气,到时候肯定要说他,说不定还会气得睡不着,他来找姨妈,是想让姨妈替他说说情,说他自己知道错了,不该偷懒,希望四哥能原谅他,不生他的气。   可话还没说去,他就伤了姨妈的心。   他打姨妈的那一下子好疼,他自己也感觉到了,姨妈的手红了,他的手也红了。   他想不明白,自己是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就好像身体里装着的不是自己,脑袋里也不是自己一样。就像现在,他一边懊恼自己说错了话,另一边又有个声音告诉他,连不是自己亲兄弟的八哥都知道帮他,让他不被太阳晒,不用每天劳累地跑到那片还没建成的废墟上,可四哥就忍心把他丢到那里去。   八哥还说要把他安排到吏部去管着官员的升降,人都已经找好了,等他娶了福晋就能直接上任了。   转头他又想到了姨妈说的,四哥经常在信里提起他,问到他。   可那些信他一封也没看到。   脚底下踩了一颗石子儿,胤祯踢了踢它,有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要不然回去跟姨妈道个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其实……姨妈和额娘对他挺好的,他就这么跑了,姨妈肯定很伤心。   他这么想着,就准备回去找云秀,可一转头,就看见胤禩站在他身后,朝着他笑:“十四你怎么在这儿?这么热的天,都不知道找个绿荫歇一歇。”   胤祯张了张嘴,没说话。   胤禩也不在乎:“我在附近叫了人准备了冰碗茶果,咱们过去歇一歇吧?”   说着,他上来就拉胤祯:“走,你九哥十哥也在,别让他们等急了。”   胤祯挣脱不开,只好被拉着走了。   晚一点和姨妈道歉,她应该也不会生气吧? 第122章   胤禩确实是无意碰见十四的,看见他在原地踢着石子玩,还以为他怎么了,想着自己准备了酒宴,想要带他去休息一下,可拉着拉着,发现手上的力道不对,胤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走得很不情愿。   他回头看了一眼胤祯:“怎么了?”   问话的时候难免要停,一停下来,胤祯就彻底不想走了:“我……我还有事,八哥,对不起,等我去处理完事情,我再来跟你和九哥十哥道歉!”   他还是不想叫姨妈生气的,所以丢开胤禩的手撒腿就跑,想回去找云秀。   结果回到原地的时候,云秀已经离开了,他根本没有找到人,懊恼地拍了拍脑袋——这么热的天,姨妈怎么可能一个人待在这里,那不得热死了吗,肯定事先回去了。   云秀确实已经回来了,她本来很少进宫的,只是这会儿忍不住想要进宫和姐姐说会儿话,索性进了宫。   永和宫里,云佩本来正在和布贵人说话的,布贵人年纪大了,也很少出来走动了,前些年僖嫔没了以后,她总担心下一个会是自己,所以如今是有一回能说话就多说一回,生怕哪天就不告而别了。   云秀一到,她们两个就笑着招呼:“刚刚还说起你呢,今年夏天热,外头不少地方又干旱了,京城里也热得很。”   云秀脸上神色有异,在场两个立马就看出来了,云佩问了一句:“怎么了?”   布贵人想了想,说:“这会儿都大中午了,我也乏了,先去睡一会儿,云秀你可得留下来,到了晚上一块儿用膳,我可好久没有看见你了。”   她怕云秀有什么急事儿要和云佩说,刻意避开了。   云秀也想着,自家的家事,还是胤祯的事情,不好和布贵人说,只能抱歉地朝她笑笑,等人出去以后,才低着头把所有的事情和姐姐说了:“我是真没想到,胤祯竟然会觉得我偏心。”   她自诩自己从来不会偏心的。   云佩拉着她的手:“都多大的人了,难道还听不清好话和歹话?胤祯你也知道,他分明就只是个孩子脾气,一时气上头了,什么话都敢往外头蹦,为了这事儿,和胤禛都吵过不知道几回了,胤祚那样好脾气的人我也跟他吵过几回?”   云秀不说话。   心里头知道是一回事,可被胤祯那话一砸,她总是觉得伤心的。   云佩自然也知道,她安抚着云秀:“等十四回来,回来姐姐帮你教训他,好不好?”   云秀这回有点不好意思了:“算了,你也都说了,他是小孩子脾气,难道我还能和他计较不成?”   她拒绝了。   可没一会儿,门口就传来熟悉的声音:“额娘、姨妈。”   胤禛从外头进来,身上的衣服早就换了,头发上头还带着水汽,一看就知道才刚洗完澡没多久。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没叫人送封信?”云佩惊讶地坐起来,“头发也不擦干,回头着了凉有你的好果子吃,外头的差事怎么样?还顺利吗?”   胤禛摇了摇头:“也就那样吧。”   这话说出来就不对,什么叫也就那样?他不是去验收黄河、淮河一带的水利工程了么?   云秀问了两句:“怎么回事?”   胤禛这才说:“如今河道总督换的快,今儿是一个,明儿又换一个,上头的账务都乱七八糟的,我去了以后先查了账,发现不对劲儿,就问了好些人才知道,一个人一个账本,原先皇阿玛说的换记账法的事情倒也用到了河堤上,可那些都是积年的账了,谁还能算得清楚不成?”   账本子全都摊着根本没有人动,也没人敢动。   胤禛都快被烦死了:“起初我在那边儿呆了两个月,就在那里算账本,那些人也贼,给我提供的东西都乱七八糟的,还得我找人来梳理。”   老四的脾气她们都知道,是个硬茬子,他做事情一定要亲自过手,哪怕别人已经查过一遍的事情,他也要再看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所以本来预想的是五月份的时候就能回来了,硬是被账本拖了两个月:“且不说这些事情,先前的河道总督是靳辅,他是个清廉的人,怎么也不会贪污多少银子,如今换上去的人却不一样,个个都往自己怀里搂银子,简直是国之蠹虫!”   更何况还有不少人都想着往河工那边儿插手。   胤禛自己也受着窝囊气,皇阿玛摆明了不想管河工们的事情,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他们在那里捞钱,他要自己的好名声,要让外头的人都知道自己是个仁君,走之前刻意交代过胤禛不要有太大的动作。   所以胤禛好不容易查清楚亏空,却没有任何的办法惩治这些人,他的折子刚送到康熙那里没多久,给他的调令就下来了,皇阿玛要他回京。   胤禛喝了口茶,还是觉得心里窝着火:“皇阿玛就没想着这些人贪污了多少的银子?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又有哪个对朝廷做贡献了?”   他真是觉得皇阿玛老了,早年挥斥方遒,大刀阔斧地除鳌拜、平三藩,又,怎么从收复噶尔丹以后,皇阿玛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呢?   他不理解。   云佩刚安抚完妹妹,这会儿就得安抚儿子:“这些年读的书还有记得么?”   胤禛说记得。   皇阿玛在皇位上的时间长,他们几个阿哥们读书的时间当然也是长的,四书五经轮番地读,一本没有几百遍也有几十遍了,早就滚瓜烂熟了。   可云佩问他有没有记着史书:“史书上头的皇帝们你看过没有?”   她直直地看着胤禛。   胤禛一瞬间竟然觉得自己无所适从——皇阿玛曾经要他们以史为鉴,他当然是看过史书的,皇阿玛也会讲从前的那些皇帝们,说他们的功过,讲他们的政策,胤禛自己私底下的时候也会反复阅读那些史书,甚至会设身处地去想一想,如果是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他会怎么办。   前不久他检阅河工,临走的时候府中的幕僚戴铎曾私下问他,是否对当今不满。胤禛当时心惊肉跳,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惊诧于戴铎的胆大,也畏惧戴铎眼睛这样的毒,能看出他深藏的野心。   这会儿,额娘这样问他,是不是也在问他的野心?   他想了很久,低声说看过:“儿子常常自省。”   云佩笑了笑:“别紧张,额娘就是问一问,你瞧瞧历代的皇帝,有多少人年轻的时候都是雄心壮志,也做出了一番的功业,可等到年纪大了以后,总是会被转移注意力的。”说是转移注意力还好听了点,有些沉迷炼丹之术去了,有的呢,年纪一大就纵情声色,多半连自己年轻时候是什么模样都给忘记了。   胤禛默然。他明白额娘的意思,是说如果皇阿玛有享乐的心思,那也是正常的。   可知道和接受,是两回事情,他想,如果换自己坐到那个位置上,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放纵朝政,那些贪官污吏有一个算一个,他都要处理掉。   说完了自己的事情,他才看向云秀:“姨妈怎么不说话?”   云秀笑笑:“天气太热,有点困乏。”   胤禛眼睛闪了闪,他从来都是个聪明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姨妈兴致不高,嘴上说姨妈好好休息,扭头出了宫就去打听消息了,先问的是胤祚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胤祚一脸懵说不知道。   胤禛恨铁不成钢,扭头想去找十四的,结果正好儿在门口碰见了胤禩。   两个人就这么站住了脚。   他们两个府里头挨得近,是原先关系还算不错的时候胤禩从几个哥哥手里头抢下来的位置,可等他彻底搬进府里的时候,两边的关系反倒疏远了,这会儿猛不丁碰见,多少有点尴尬。   光站着不说话也不是个事,胤禩找好了话题:“前头碰见十四,看见他气鼓鼓的,还打算带着他去吃东西消消气,结果走到一半他忽然又跑了,这会儿都没见他人。”   胤禛脸色慢慢落下来了,这会儿能惹人生气的除了胤祯,也不会有别人了。   只是在别人跟前,他也不能落自己弟弟的面子,就笑着敷衍了两句:“我还有事,等过几天请你到府里喝茶。”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对方说的是假话,倒也不在意:“好,四哥回头见。”   “八弟回头见。”   两个人分别离开,胤禛扭头就去找十四了。   胤祯他马上要娶福晋了,府里头还有一堆的事情,从回到府里头以后就一直心里头不舒服,想去找云秀,结果没有找到,一猜就知道她是去了永和宫,他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额娘,躲在府里头不敢进宫。   结果还没怎么样,胤禛就从外头进来了。   “四哥?!你怎么回来了?”胤祯吓得差点从榻上摔下来。   胤禛是压着火气的,先问了胤祯为什么在府里:“之前不是给你安排了差事?”   “……”胤祯磨磨蹭蹭的,想的事情究竟还是瞒不过自己四哥的,低着头老实交代事情经过:“……你们都不在家,我一个人待在那边,又热又累,还吃不好东西,八哥说有办法把我调回来,我就回来了……”   胤禛心里头的那股的火气噌噌噌的往上窜:“去之前我是不是就交代过你?”   胤祯垂着头,这话之前姨妈就问过,如今四哥回来,他不用接着往下听,他就知道四哥要说什么。   果然,姑侄两个人说的话也都是差不多的,胤禛数落了胤祯一通,见他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又问:“你知不知道你姨妈出了什么事情?”   胤祯嚯一下抬头:“姨妈出事儿了?”   胤禛一看他的反应就说:“就知道你和姨妈生气的事情有关,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胤祯慢慢把事情说了。   “……”   他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头掉:“我知道我做错了。”   胤禛感觉自己天灵盖都要掀起来了:“胤祯!你是不是疯了?!”   经过了一下午的懊恼,胤祯早就没有才刚说出那些话的时候那么冲动了,如果换做从前胤禛这样和他说话,他早就脾气硬起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要和四哥吵一架,可这会儿,他就只是低着头,一声一声地抽噎着。   他打小就知道该怎么哭能够吸引额娘她们的注意力,怎么能够让他们心疼自己,可这会儿,他哭得伤心,连自己曾经掌握的技巧都忘记了。   胤禛一点儿也没被他的眼泪给洗脑:“你这会儿在这儿哭有什么用?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就该去道歉,缩在府里头算怎么回事?”   胤祯说:“我不敢进宫。”他知道姨妈脾气好,对他们也好,所以就算说了错话得罪了姨妈,叫她生气了,扭头姨妈还是会好声好气地原谅他,还会给他准备好吃的。   可是额娘和四哥是不一样的,他们两个脾气更加相像一些,额娘一向明辨是非,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该罚,绝对不会像姨妈那样好说话。   胤禛气笑了:“你也知道你不敢进宫?就仗着姨妈脾气好欺负她是吧?”   天底下的小辈,总会有人仗着自己辈分小,上头的长辈们又疼爱自己,所以根本不把长辈当一回事儿的——太子不就是这样吗?   早些年的时候皇阿玛是真心实意地宠爱他,所以养大了太子的心,到了如今,皇阿玛对太子的感情不如从前了,对他的容忍度自然会下降,前两年的太子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反倒还是把皇阿玛当做从前那个疼爱自己的长辈,这也就导致了双方的摩擦越来越严重。   到了皇阿玛忍无可忍的时候,太子的处境将会更加危险。   如今,他也是这样和胤祯说的:“天底下的感情最经不起消磨,你看着额娘和姨妈对你很好,那是因为他们对咱们有爱,这么多年来,姨妈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一直把咱们当亲儿子疼,你自己想一想,你说出去的那些话会不会伤了她的心?”   胤祯当然知道会。   “一次可以道歉,姨妈也会原谅你的无心之失,可两次三次以后呢?你自己想一想,这些年因为你的任性,额娘和姨妈给你收拾了多少次的烂摊子?”他拍了拍胤祯,“父母亲人的爱再多,那也是有限的,你想想太子和皇阿玛,就能明白了。”   胤祯问:“那我该怎么办?去找姨妈道歉吗?”   “光道歉没有用,你得把这事儿给记在心里,往后说话做事之前好歹都想一想自己那些行为的后果,我们是亲人,所以会包容你所有的过错,可若是换成了别人,换成了你的仇家,他们会选择在这个机会里放过你吗?”   “你今年也十五了,马上就要娶福晋,侧福晋的孩子都快生下来了,你也是要当阿玛的人了,多替自己想一想,替额娘他们想一想,也替自己的孩子们想一想。”胤禛觉得自己今天的脾气格外得好,也愿意和十四说一说话,“我之前给你安排的那些差事,只是为了叫你去吃苦的吗?避暑山庄是皇阿玛要修的,将来修好了以后,他有大半的时间都要待在里头,只要待在里头,呆着舒服,总能想起你,你如今身上一个差事也没有,娶了福晋以后怎么养活一大家子?”   胤祯忍不住提起胤禩说过的话:“八哥说要给我安排到吏部去,他关系都找好了。”   结果他话音刚落,就看见自己四哥的脸彻底沉下来了,立马打了个哆嗦:“四哥……”   胤禛黑着脸:“以后少跟你八哥接触。”   “为什么啊?”胤祯很不明白,“以前四哥和八哥的关系不是很好吗?怎么现在忽然说不要和八哥多接触?八哥做错什么了?”   如果换做从前,胤禛是懒得和他解释这么多的,可如今从姨妈的事情里,他彻底发现了,十四就是个傻子,别说什么政治觉悟了,他连自己身边的人际关系都处理不好,更别说看明白皇阿玛的意图了。   这会儿兄弟两个难得说说话,胤禛就跟他解释了一下:“你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你八哥现在是在为谁做事?”   胤祯先想了一下:“难道不是为皇阿玛做事吗?”   过了一会儿他又自己反驳自己:“是大哥吧?这些日子我经常看见八哥往大哥府里头去。”   他觉得自己猜得很正确,可胤禛还是摇头了:“大哥后头也是有人的。”   他拉着十四坐下:“太子是皇权,也是汉人们心中的代表,大哥身后站着的是八旗。”   这些年看着是大哥和太子的争斗,其实归根结底,还是皇阿玛和八旗的斗争,太子和大哥只是皇阿玛手中的两颗棋子罢了,他给了八旗希望,把大哥抬到一个和太子相等的位置上,再让索额图和明珠对立,任由他们两边各自去支持大哥和太子,偶尔打压太子,让大哥看起来能够把太子摁下去,等到太子弱势以后,八旗必定会加大投入,想要推倒太子。   “皇阿玛用皇位之争消磨着八旗的势力,表面上看着是平衡文武百官,其实都是他对八旗的打压。”   胤祯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情,忍不住地听得入了迷。   “额娘曾经跟我说起过,看一件事情,不能只看他的表面,最开始的时候,我也以为皇阿玛只是单纯靠着平衡朝廷势力来治理国家,可后来,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八旗的精力也是有限度的,他们想要操纵权力,想要操纵皇位上坐着的人,如果不让他们去折腾储君的位置,他们就会去折腾皇位上坐着的皇阿玛,皇阿玛这些年也只不过是把压力转移到了别人的身上,同时,借着大哥和太子消磨八旗的势力,只要太子不倒,他就永远是八旗眼里的眼中钉和靶子。   只要太子一直立在那里,八旗的那些人就会前仆后继地向太子冲锋,时间越长,皇阿玛能处理的人就越多,从前倒下的是纳兰明珠,以后倒下的还会有更多的人。   胤祯这会儿提出了一个疑问:“可是前些天,我听说过,太子和托合齐他们走得很近,他们也都是八旗出身啊。”   索额图死了以后,太子身后就真正的不剩一个人,为了稳住自己的地位,他转头选择自己去拉拢索额图留下来的那些人,也就是曾经的太子一党。   胤禛竟然还点了点头:“索额图都能死,你以为他们不会死吗?”太子就是一艘即将沉没的船,所有都妄图扶正这一艘船,也都觉得自己会是稳住这艘船的那个人,可人又怎么可能对抗得了海上的风暴?   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朝堂上的事情多看多想,等你当上了差事,这样的事情还会碰到很多很多,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翻船,我跟你说过的话你也记在心上,不要靠近你八哥。”   太子眼看着就要沉船,不过是皇阿玛抬举出来和太子打擂台的大哥又能好到哪里去?过不了多久,等到皇阿玛想处理的人都落网的时候,也就是大哥和太子彻底失去作用的时候了。   胤祯听了个似懂非懂。   胤禛和他解释过一遍也就没了,扭头还是说起他和云秀的事情:“姨妈进宫了,明天也不一定回来,你要是想去道歉得趁早。”   胤祯又扭捏起来了:“那……那我明天去了,额娘会不会罚我呀?”   胤禛冷笑一声:“怎么,自己做错了事情,还想着不受罚?”   他指点胤祯:“你要是不想让额娘和姨妈罚你,趁早自己把自己揍得狠一点,等明儿去道歉的时候,说不定额娘和姨妈还能因为心疼你而原谅你,不然……”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成功的吓到了胤祯。   他泪眼汪汪的:“可是,可是我怎么自己揍自己?”他下不了手啊!长这么大还没挨过打,万一打得轻了,姨妈和额娘不原谅自己怎么办?   结果刚说完这句话,他就看见四哥站了起来,还捏了捏手掌上的骨头,嘎吱嘎吱的响。   “四哥?”胤祯害怕地看着他。   胤禛微微一笑:“出去一趟好久没有练功了,既然你没法自己揍自己,那就让四哥来帮帮你。”   “来人,拿藤条来。”   “嗷!!四哥!!轻点!疼!”   胤禛才不跟他客气:“叫你调皮捣蛋,叫你不听话,我们偏心是吧?这就让你尝尝什么叫偏心!”   ……   第二天,胤祯到了永和宫,脸上干干净净的,但是走路一瘸一拐。   他不忍心把自己肿得老高的屁股蛋儿给额娘看,哭丧着脸,还得道歉:“姨妈——我知道错了!”   四哥哪里都不揍,专挑屁股打,太丢人了…… 第123章   云佩打眼一瞧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装作什么都不清楚:“你姨妈午睡呢。”   胤祯可怜巴巴地:“姨妈睡了多久了?”   “才刚睡了十分钟。”   胤祯:“……”他沉默。   如今他还是要去上书房读书的。今天是特意和先生请了半天的假才来的,要是姨妈睡到下午,他那会儿就得去上书房了。   云佩看着他,想知道他会怎么选择。   胤祯脚尖碾地,沉默了好久,低声说:“那我在这儿等等姨妈。”   说要等,他还真就坐下来了,还叫人给他拿了书:“再帮我和师傅告个假,就说我下午还有事儿。”皇子读书的时候轻易不能告假,每回告假,先生都会和康熙说,第二天就得被他找过去谈话。   尤其是如今上书房的小阿哥们多,加上先前的皇子阿哥们生下来的儿子们年纪也到了读书的时候,所以一个个的人都齐全着,也不敢请假,特别是当叔叔们的,不想在侄子们面前丢人。   胤祯最好面子,还没请过假,今天算是例外了。   云佩心里一清二楚,却还是想着要熬一熬他的性子,全当不知道,也不去叫云秀,就让胤祯干等着。   胤祯最开始的时候还会心烦气躁,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卧室的方向,到了后头,整个人也就沉静下来了,低着头默默看书。   见此,云佩这才叫如意去喊了云秀。   云秀根本没午睡,她在茶室里研究新的奶茶品种,这是胤禟特意求她的,说要摆在银行里头待客,云秀虽然并不太看好他那个银行,还是同意了。   胤祯来,谁也没跟她说,如意来请了她才知道。   她走到外头,正好看见胤祯皱着眉头,只有小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一看就知道是屁股疼。   看见云秀,胤祯蹭一下站起来了,结果起来的动作太快了,扯动了伤口,顿时龇牙咧嘴:“姨妈!你醒啦!”   云秀故意板着脸,特别冷淡问了一句:“怎么了?”   胤祯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就不是那种不能扭扭捏捏的人,他认认真真地和云秀道了歉:“是我不好,说错了话。”   夫妻没有隔夜仇,姑侄也没有,云秀本来就是好脾气的人,自个儿亲手带大的孩子和自己道歉了,也就心平气和地原谅了:“行了行了,道过歉就完事儿了,等以后多长长记性,有些话能在我们跟前说,别人跟前可不一定。”   胤祯都被教训一顿了,哪里还不明白?当即应下来。   他看了看时间本来想再去上书房的,结果云佩叫住了他:“先别急,之前就跟你说过,你的亲事今年要办的,你府里头都收拾好了没有?”   胤祯低着头说收拾好了。   他的福晋还没进门,虽然他并不喜欢这个福晋,可也没打算一点面子都不给她,屋里头的侧福晋他也都安排好了,就等着福晋进门。   大事上他也鲜少出差错,云佩过问两句也就算了。   还没到下午的时候,胤祯就还是去上了课。云秀当然也只是气那一时,这会儿也没事儿了,奶茶也研究得差不多了,就准备出宫一趟,去胤禟府上看一看。   胤禟如今也在理藩院任职,这是他自己要求的,加上胤祺也在这边,兄弟两个一块做事更方便。   理藩院平常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情的,胤禟每天去点个卯就悄悄溜回自己府上,开始千方百计地想怎么赚钱了。   他最近花了钱盖了银行,结果愣是一点钱都没赚到,倒是亏了好几万的银子,这会儿气得半死,正在琢磨着是不是该和皇阿玛哭哭穷,让他承担自己的损耗。   琢磨着琢磨着,就听说云秀进来了,连忙迎出去:“姨妈!”   他这些年和胤禛关系一般,对云秀这一声姨妈还是叫得心甘情愿的,尤其是在她时不时的会拿出来一点新鲜东西的时候。   旗人不许经商,他这个皇子阿哥经商,皇阿玛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所以很多云秀折腾出来的新鲜玩意儿基本都被他买去了,靠着这些新鲜东西他也赚了不少钱,不然也不会在银行亏钱一年的情况下,他还在这里折腾着。   钱多,经得起耗。   “姨妈,您的奶茶想出来了吗?”   这玩意哪里用认真想,顶多要思考一下现在大清没有原材料该怎么做,不过是忽悠一下胤禟罢了:“想出来了,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   两个人就凑一块儿说话,说着说着,胤禟难免抱怨:“皇阿玛叫我建银行的时候一点都没有跟我讲钱都要我自己出,现在可好了,建完了一年了,愣是一点钱都没赚到,一笔生意也没做好。”   云秀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国情的问题,只能略微说了说那些官员们的担忧。   结果胤禟说:“说到底就是皇阿玛没给我权利,他们那些人问国库里头借了那么多钱,本来就穷……”   云秀问:“他们还会跟国库借钱呢?”   “可不,光曹家就问国库借了几百万两,不然你以为皇阿玛为什么让他当着江南的巡盐御史,不就是为了让他合理捞钱然后还给国库吗?”   云秀一想还真是,《红楼梦》也是这么写的,不过她还有个疑惑,曹家从江南捞的银子只怕都给太子送去了吧?那还能还得上吗?   估摸着是还不上的,不然回来也不会被抄家了。   云秀看看胤禟,给他出了个主意:“你都说了,有那么多的官员问国库借了银子,等到国库里的银子不够用的时候,皇上早晚要把国库里的银子给要回去的,到时候……”   胤禟怀疑脸:“皇阿玛问他们要钱都不一定能要得到,我要是借钱给他们还国库,那回头不还我银子怎么办?再说了,我也没那么多银子借给他们呀!”   他虽然有钱,可好多的钱都“借”给了八哥,如今身上能挪用的钱也不多。   云秀瞅瞅他:“谁让你借钱给他们了?”   “啊?”胤禟疑惑脸,“可你不都说了他们要还国库的钱,他们手里头又没钱,可不得想办法筹钱吗?那我不得借钱给他们,然后收利息吗?”   云秀:“……”   她都不知道胤禟这小脑袋瓜里头都在想什么,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就能转到银行贷款上了。   嗯……这玩意儿放到现在还不能叫银行贷款,那叫高利贷、利子钱。   她拍了拍胤禟的脑袋:“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的意思是,他们要还钱,你可以去跟你皇阿玛申请,让他们把钱还到你的银行里去,然后再从你的银行和国库对接嘛,中间只要有一段时间的时间差,靠你的手段,还不能赚到钱不成?到时候只要分国库赚到的一成利就好了。”   胤禟眼前一亮。   这对于他来说可是无本的买卖,钱是国库出的,赚回来的钱分给国库是应该的,可还有剩下那么多的钱,那可都是进他小私库的了!   见他有了新目标,云秀就告辞了,扭头去了胤禛那里,和他说起胤禟:“小九的心思都放在赚钱上,做什么事情都是为了投资,逐渐转移他的注意力会更好一些。”   她也听说了胤禟和胤禩的事情,胤禩要背着胤褆取得那些满清勋贵的支持,当然要动之以情许之以利,如今他没有权势,能够提供的利益就是钱,足够多的钱,八旗子弟大多都穷,就算这些勋贵家里不穷,可谁家还没有一门穷亲戚不是?   胤禩出身不好,他身上有的钱都是有定数的,内务府发的俸禄,皇上的赏赐,还有底下人的孝敬,良妃本身也没什么钱,就算一心贴补他也没多少。   但如今胤禩拉拢了不少的人,光算一算就花了一大笔的钱,其中大部分都是胤禟出的。   胤禟是个典型的商人,无利不起早,胤禩能获得他的支持,一定是因为他看到了足够的利益,觉得胤禩能在这一场斗争里获胜,而不是因为所谓的兄弟情谊。   云秀看着胤禛:“胤禟会去跟你皇阿玛说银行和国库的事情,到时候就要开始收欠银了,如今合适办这一件差事的人,你心里都清楚。”   大阿哥和太子康熙不可能用,三阿哥是读书人,不会沾染这种铜臭气,五六七三个人又一向不怎么管事。   剩下的就只有胤禩和胤禛。   这是姐姐和她替起的办法,昨天她做奶茶的时候姐姐看见了,两个人聊了几句商量过了这件事情,然后出的法子。   云秀说:“剩下的只有你和胤禩,胤禩一贯是老好人的脾气,未必能收得上来钱。”   胤禛偏头看着窗外,天色将晚,晚霞漫天。   “这是我立功的好机会。”也是让皇阿玛看清他能力的好机会。   而且胤禩一旦完成不了任务,皇阿玛会对他产生不满和失望,觉得他的能力不够。   等到太子和大阿哥彻底失势,就是他不战而胜的时候了。   是人就会有野心,他也不例外。   他看向云秀,认真说:“谢谢姨妈和额娘。”   国库还银的事情皇阿玛未必没有想过,只是一直没有提出来的合适的机会,胤禟的银行就是好由头,可胤禟的性格无利不起早,如果没有人点醒他,他未必能反应过来。   而和胤禛有关的人里,唯有胤祚、云秀和十四和胤禟还算亲近些。   胤祚一心学术,没必要让他掺和这些事情,胤祯年纪小,又冲动,不一定能办好这件事情。   唯有云秀是最合适点醒胤禟的那个人。 第124章   果然没多久,康熙就叫了几个正当差事的阿哥们进了宫。   乾清宫里,宫女们上完茶就下去了,好几个阿哥们都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干瞪眼地坐着,唯有胤禟、胤禩和胤俄特别镇定。胤禛早就知道有这一天,只是不想表现得太突出,也一脸疑惑地坐着。   直郡王胤禔倒是听胤禩说起过这件事情,只是对于催债这种容易得罪人的事情,他才不会主动去揽,睁只眼闭只眼,胤禩之前也跟他说起过自己想要争取这个机会,他同意了,决定帮胤禩说说话。   太子最近一心向“佛”,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看谁都是冷笑脸,胤禛一度怀疑太子是不是已经放弃自己了,所以可着劲儿地嘲讽几个兄弟们。   他们各怀心思坐在底下,等着康熙发话。   康熙就慢慢说了银行和找人收欠款的事情:“如今各地灾害频起,今年山东大旱,免了九十四州县的税粮,国库里头的钱越来越少不够用了。”国库里头没钱,那就想办法填国库。   往年国库里头有钱的时候,那些官员可借了不少的银子,一人几万两地借。   康熙看了一眼底下坐着的儿子们,心里头也在琢磨叫谁去比较合适。   胤祯开始频繁地给四哥使眼色了。   他到现在身上还有着避暑山庄的差事没办完,他的心里总想着,万一四哥愿意跟他说话,让他去要银子多好。   然而胤禛半个眼神也没给他,低着头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他们兄弟俩不吭声,自然有人吭声的,胤褆笑着说:“皇阿玛,这样的差事那必定得找个聪明点的,我看八弟就合适。”   这话说的好像别的人都不聪明一样,几个阿哥刷刷刷几把眼刀就插他身上了。   康熙看一眼他,心里头其实也属意胤禩,不为别的,他手段柔和,总不至于伤了君臣体面,毕竟皇家要债,还是问臣子要债,听起来总是不好听的。   要不是现在国库里头实在缺银子,胤禟又正好递了个由头出来,他还真找不到什么借口。   其余几个阿哥对这事心里头都有数,他们自己没什么竞争力,也只有拱手让人的份。   康熙忽然问:“十四,你这么慌里慌张的干什么?椅子上起火烧你屁股了?”   胤祯:“……”他这不是着急吗,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他,他没法厚脸皮地说自己也想搂这个差事,眼珠子一转,张口就来,“这还银的事情不是该户部来吗?八哥不是在吏部?应该让四哥管才对。”   胤禛和胤禩掀起眼皮看他。   胤祯觉得自己说的可对了,要是四哥管着这件事情,回头他不就能插上一手了吗?   康熙看一眼温和笑着的胤禩,和底下冷着脸不说话的胤禛,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今年户部还要核对去年的税务,多半不得闲,还是让胤禩去吧。”   老四能力虽然出众,可那狗脾气谁也受不了,真让他去催债,恐怕得闹出事情来。   胤禛看起来也不介意的样子,等散会以后,胤祯马不停蹄地追上他:“四哥,你怎么都不争取一下呢?这差事多好呀!”   胤禛敲了敲他的脑门:“等以后你就知道了,最近少掺和这些事情。”   ……   永和宫里,胤祯黏在云秀身边:“真是奇了怪了,皇阿玛怎么会想着把银子借给九哥呢?那钱进了他的袋子,还能收得回来吗?”   九阿哥胤禟是出了名的守财奴,只要进了他口袋的钱,只要他不肯,那别想掏出想掏出一个子儿来。   云秀笑着跟他说:“你也不想想,你九哥虽然抠了点、守财奴了一点儿,可他能赚钱啊!你给他一分钱,他能给你赚出来十倍的钱,何乐而不为呢?”   谁也不会嫌自己钱多的,康熙也不会。   胤祯嘀咕了两声。   云秀就问他:“你是不是之前也借了钱?借了多少?”   胤祯比了个“十”。   云秀惊讶:“十万两?你这既没娶媳妇儿,也没别的开销,拢共就生了一个儿子,怎么花到十万两的?”   胤祯臊眉搭眼的:“那我不是有一点小爱好吗?”他爱马,尤其喜欢好马,一般的马他都看不上,所以常常买马,好马又贵,他只是个光头阿哥,哪里掏得出来那么多的钱?可不就得借么。   云秀无语。   人家借钱是因为别人都借,他不借不合群,胤祯就是纯纯地超前花费,也就是因为他是皇子阿哥,借的都是他皇阿玛的钱,人家都说不了什么,要是放到现代去,那就花呗信用卡,最后都得惨成什么样了。   胤祯心里也知道自己做的不是正事儿,特别不好意思:“哎,其实如果是四哥收钱的话,我就老老实实还钱了。”   云秀信他个鬼,要是胤禛这会儿收钱,八成就是胤禛给他垫钱了。   她想了想,说:“你那边估计也没多少钱了,等出了宫你到我府上去。”   她这些年攒了不少的体己,她也就只对吃的感兴趣,花不了多少钱,倒是能挪出来三万给胤祯。   除了胤祯,胤祚那边儿应该也需要钱,他很少和外头的人交际,底下的就是想给他送孝敬也找不到他的人,六福晋也不爱交际,她虽然在府里头当家做主,可在外头的时候还都是听胤祚的,轻易不会收礼,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肯定问国库借了钱,不过应该到不了胤祯的十万那么多。   她在心里头盘了盘,银子是够的。   胤祯嬉皮笑脸地撒个娇:“最喜欢姨妈了!”   云秀笑骂:“前几天还说我偏心呢,这会儿知道说好话了?去去去。”   等他走了,云佩才跟云秀说:“没必要帮他还银子,他自己花的钱自己还,你如今帮他还了,他回头知道有人帮他兜底子,胆子就更大了,还敢借,跟无底洞似的。”   云秀说:“也就这么一回,他自己本来就没什么钱,要是还有下回,我就是打断他的腿也不借。”更何况这回国库里头还了钱,下次那些官员们也就知道银子不是白来的了,谁还敢借不成?”   云佩:“那也不能让你出,我那边儿还有银子,等会出宫的时候你拿出去。”   云秀哭笑不得:“咱们姐妹俩还讲究这个?”不说别的,她出嫁的时候,姐姐就差把永和宫的好东西都给掏空了给她当嫁妆,这会儿三万两银子又算什么。   结果等她出了宫,留在府里头的秋雨就说:“雍郡王叫人送过来一个盒子,说是给主子的。”   云秀打开来一看,里头放了两张五万两的银票,还有胤禛的信,说他想着云秀多半要自个儿掏钱贴补胤祚和胤祯,叫她不要自己掏钱了,他那里有,这十万两是给姨妈零花的。   胤禛在户部当差,整个六部里头户部最有钱,当官的哪有不贪的,主动的、被动的,尤其胤禛身份高,别人要孝敬的更多了,所以他那里还真不缺钱。   但是随手拿十万两出来给她零花也真是……她本来打算给胤祯三万两,胤祚三万两,胤祚欠得少,多半只有五万两,她帮着还三万,胤祚自己再出三万,胤祯那边虽然欠的多,可她也不会全帮他还了,总要让他自己筹钱,也知道花钱多的难处才好。   现在胤禛给了她十万两,真要算起来,云秀自己还赚了四万两。   她还是包了银票给胤祯、胤祚送去了,胤禛送过来的这十万两,她又添了三万两悄悄给了四福晋。   以前当儿女的时候总是花着阿玛额娘的钱,阿玛额娘也千方百计给她塞钱,每回出去她的小荷包都是塞得满满的,她从前不知道为什么,等自己当了长辈了,才知道当了长辈的人,总是舍不得让儿女多花钱,怕他们太委屈自己,怕他们日子过得太拮据。   #   胤禛忙了一天回到府上,还没来得及用饭就被福晋叫到了正院里,四福晋把云秀送回来的匣子给了胤禛,面上茫然:“姨妈怎么突然送了这么多银子过来?”   她打开来里头十三万两,都快把她吓懵了。   胤禛打眼一瞧就知道是自己送过去的匣子,里头又添了三万两送回来了。   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这根本不缺银子使,也没怎么向国库借过钱,当时借过,后来都悄悄还了,没叫任何人知道,现在就是无债一身轻,哪里用得到这十三万两?   到底是姨妈的心,他低声说:“收起来吧,回头再从账上支十万两,六弟和十四弟一人五万,过段时间要开始还债了,你娘家那边是不是也借了钱?”   四福晋想了想,说:“应该也借了。”那会儿谁都在借钱,他们不借,好像就融入不进去似的。   胤禛又叫她给娘家支银子。   四福晋这回有话说了:“他们平日里头都爱挥霍,哪里缺咱们的银子,不必给,有那些银子给他们,还不如花在弘晖身上。”她和家里的关系并不亲近。   胤禛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另一边,胤禟在家里头数银子,皱着眉头,咬着牙,分了三份银子出来,一堆加起来五十万两的银票,另外两堆是十万两的。   他咬着手指头想了想,又往五十万两那边儿添了十万两,银票还没放下,他福晋董鄂氏进来了,一进门,看见银票,脸刷的一下放下来了,指着胤禟的鼻子骂:“见天儿地赚了银子不见你往家里头拿,银子还没捂热乎,就送到八爷府上来,你也不瞧瞧八福晋那张脸!前儿我去赴宴她对着我都趾高气昂的,差点儿就甩脸子给我看了,你贴着人家有什么用?”   胤禟脸色不大好看:“爷自己的银子自己花,你多说什么话。”   董鄂氏冷笑一声:“是,九爷您能耐,谁都知道您会赚钱,随手掏一掏您的兜那都几万十万的银子往外头洒,你要真是帮兄弟还钱我也不说什么了,大小都是亲戚,可你送过去的银子都干什么用了?都叫八爷替别人还钱去了!银子都是你出的,名声都是他赚的,你这些年做买卖,这么一点儿利益都算计不清楚?”   胤禟能被福晋指着骂么,他道:“我这叫投资,投资你懂不懂,将来要是……那我还能缺银子么?”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脸上多少有点洋洋得意,觉得自己提前投资很有成见。   结果还没得意两分钟,董鄂氏呸了一口:“放你的屁!就那样的能当上……那八福晋的鼻子能翘天上去,别说给你银子了,不把我们踹了都算他讲仁义了。”   俩人吵了半天,胤禟脸一垮:“那你想怎么着?”   董鄂氏眼看着银子:“你好歹替咱们儿子想一想,将来甭管谁登基,能轮得到咱们吗?你能保证这大把的银子撒下去他一定能上去?万一不是,那这银子不都是打水漂了?咱们儿子将来怎么办?谁给他钱花?”   胤禟不说话了。   他虽然爱当财神爷,却也不是不疼爱自己的孩子们。   董鄂氏见他听了两句话,就说:“你知道四哥六哥和十四弟没有?”   胤禟今儿一天都在数银子,哪里能知道别人家里头的动静:“他们怎么了。”   董鄂氏扭头坐下:“我听十四福晋说了,今儿一大早,乐安郡主给四哥六哥和十四弟一人送了三万两,四哥又给了四哥和十四弟一人五万两,六哥也给了十四弟两万两,十四弟拢共欠了十万两,都叫哥哥们帮他还了。”   她斜着眼看胤禟:“人家才是亲兄弟呢,你得着什么了?咱自个儿家里头还欠着二十万两呢,你的好八哥说什么了?”   胤禟这回彻底沉默了。   沉默了没一会儿,门口有人通传,说八阿哥来了,他立马又抖擞起来了,朝着董鄂氏一挑眉:“这不就来了,哼。”   他溜溜达达地去了会客厅,胤禩正坐在里头喝茶,见了他就笑:“九弟。”   胤禟迎上去:“八哥有事儿?”   胤禩说:“这不是马上要还银子了,我想着你这边儿估摸着拿不出那么多的钱。”他把手里头的匣子递给他,“八哥也不富裕,这银子你拿着使。”   胤禟喜形于色,差点就蹦出口这银子我不要了,一想到董鄂氏的脸,这话就咽回去了:“诶!谢谢八哥!”   胤禩送完钱就走,一点也没停留。   胤禟乐滋滋地抱着匣子回了屋,得意地把它给董鄂氏看:“你看看,八哥来给我送钱来了吧,谁说我们不是亲兄弟了……”   一边说,他一边打开了匣子,里头静静躺着两张一万两的银票。   他低头认真数了一下,一万两,两张,两万两。   董鄂氏探头看见了,脸上露出讥笑。   胤禟看了看桌上的六十万两,再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两万两,脸上的笑慢慢僵住了。   董鄂氏都懒得说话了,她这些年也受够了气了,要真说起来,兄弟们之间的感情怎么样,平日里头交际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他们爷们说话是什么样的董鄂氏自个儿不清楚,可只要看一看八福晋的脸色就知道人家把他们当成什么看待。   每回赴宴的时候倒是好声好气的,安排的位置也挑不出错,可就是叫人别扭,董鄂氏自个儿不爱吃芙蓉糕,连不常和她碰面的云秀都知道,可八福晋呢?她们两个常年打交道,八福晋是一点儿都没在意过她到底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见天儿地往她跟前放芙蓉糕。   说话的时候恨不得拿鼻子看她,也就每回胤禟往八爷那里送银子的时候她才能得个好脸面。   兄弟?   笑话还差不多。 第125章   自从皇上还银子的命令下来,家家户户都在发愁,有钱的不想还,没钱的还不起,都想着能拖就拖,也有机灵的已经去找胤禩了,说软话、送礼,都想着拖下去。   胤禩坐在府里头,八福晋旁边摊着账本,键盘。   “这回送银子来的人不少。”八福晋拨了拨算盘,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账本,问:“怎么少了两万两?”   胤禩回神,说:“我刚刚去给了九弟两万两,他欠了二十万的银子。”   八福晋嘀咕了一句:“他还用你给钱?他银子多的是。”别的出息没有,倒是最会捞钱,“我前两天还听说他问他福晋娘家要了二十万两银子呢。”   胤禩说:“好歹是兄弟,至少面子上也过得去。”   八福晋最不耐烦听他说这个,当即就问:“那你兄弟还有那么多个呢,难不成人人都给?”   夫妻两个这么多年了,她说的是谁,胤禩一听就能猜得出来,顿时就不说话了。   八福晋看他失声,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顿时软声哄他:“我这不也是为了咱们家里着想吗?本来咱们就不富裕,九弟那边不说别的,一来他自己会挣钱,二来人家有宜妃补贴着,宜妃在宫里头得宠,哪怕这些年落下来了,内务府也不敢怠慢着……”四阿哥那里是一样的,更何况他是哥哥,怎么还需要一个当弟弟的添补不成?   胤禩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他这个福晋别的都好,就是太过计较利益了,什么事情都想着自己的利益,从来不会念着情分,甚至情分也都是她拿来算计利益的东西。   这样好,也不好,他自己本身就是地位低微的人,当然需要更多的利益,也需要这些利益把更多的人绑到自己的船上,可有时候他走着走着就忍不住想,自己在这里追求着利益,把许多人绑上了自己的船,可那些人真的是真心的吗?还是说他以前把那些真心对待自己的人彻底抛下了呢?   他不知道,或许知道,但是已经不愿意继续想了,已经失去了那么多的东西,如果再去想自己有多可怜,那也太让自己伤心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的差事办得怎么样,这一次的差事办得好,他在大臣们心里的威望就会更重一些,将来的机会也就更大一些。   想到这里,他也收起了自己的伤心。   等好不容易算清楚了国库的账,他看着那些账册也忍不住咂舌,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加在一块儿,拢共欠了上千万两的银子,大头全都在江南,还都是曹家、李家这样的大户,这一笔银子没有皇阿玛的同意和帮忙,估摸着也是收不回来的。   还有各样的宗亲欠的银子,这一部分是最麻烦的,因为那些宗亲都是真穷,也是真的都沾亲带故,单拎出来他都得叫叔叔伯伯,还有叫叔祖父的,年纪大了没有经济来源,不得不向国库借银子,这叫他怎么请他们还?拿不出啊。   他没想到的是,头一个来还银子的竟然是老四他们三兄弟,整整齐齐,一分钱也不缺,还完就走了,潇洒得很。   胤禩说不出话,胤祯的情况他也知道,能轻松拿出这十万两,多半还是两个哥哥贴补的。   他捏着这三个装钱的匣子说不出话,半晌才交给身边的人:“入账吧。”   有人接过去数了数,突然说:“八爷,多了三万两。”   三兄弟里头,胤禛欠了两万两,胤祯十万两,胤祚五万两,拢共加起来十七万两,匣子里头却有整整二十万两。   胤禩接过来认认真真数了一遍,还真的是二十万两——他想起刚刚四哥把盒子交到他手上,低声叫他收好。   这五万两银子沉甸甸的,叫他说不出话,可他头一个反应竟然是,四哥都给了自己五万两,那自己给胤禟的两万两,是不是太少了?   #   永和宫里,章佳氏、在陪云佩说话:“这段时间人心惶惶的。”   布贵人说可不是吗:“别说他们那些欠钱的了,我这没欠钱的,心里头都慌。”   云佩笑着问:“怎么着,你们家里头欠了钱?”   “那哪能啊?我们家里头也没那么多地方要使钱。”她们两个母家都不显赫,章佳氏如今也只是嫔位,虽然是主位了,可她前几年都是在云佩宫里头呆着的,日常处事都跟着她学,从来都不急躁,也不许家里头收受贿赂,倒也平静。   她说:“前头我听十三回来说,如今还了钱的也就几个阿哥们,连大阿哥和太子都没动弹。”   太子和大阿哥不对头,连带着看胤禩也不顺眼,不给钱是正常的,可当初胤禩要债可是大阿哥举荐的,怎么他竟然也不给钱?   云佩难免多问了两句。   章佳氏说具体的不知道,只听说大阿哥说没钱。   云佩细想了想,可能还真就没钱——大阿哥和勋贵们走得可比八阿哥还近,那些人没钱还都得找大阿哥,大阿哥自己是亲儿子,多欠点人家都不会说什么,这些人可不一定。   可到底还是打了八阿哥的脸,连大阿哥的钱都要不到,后头的账可平不了。   果然,听说除了头一天几个阿哥们带头还钱,过后十天半个月了也没一个人还,八阿哥求爷爷告奶奶,上千万的债,只收回来五十多万两。   云秀无债一身轻,和几个福晋在屋里头喝着茶,平日里头没怎么碰过面的九福晋厚着脸皮跟着十四福晋一块儿过来了。   云秀觉得稀奇,可也怕落了九福晋的面子,没问她话。   倒是九福晋说了两句:“我在屋里头闲着无聊,我家爷最近也不出门,见天儿地在屋里头对着我发脾气,我懒得伺候他,就出来逛逛,姨妈可别嫌我烦。”   云秀说:“小九在家里头对着你发脾气了?”   九福晋笑笑不说话。要她说发脾气才好呢,不发脾气跟个软面团似的,阴着脸又不说话,叫人瘆得慌,更何况发脾气了才代表他对他八哥不满意了呗。   那两万两银子真是给人牙都要笑掉了。   不说别的,往日里头胤禟往八阿哥府里头送的银子没有百万也有几十万了,全都被八阿哥拿去邀买人心,落到他们头上可就不剩什么了,如今敞敞亮亮摊开来,看谁更恶心谁。   九福晋面上温柔地笑着,说以后要和妯娌们一块儿凑个麻将桌。   十四福晋是才进门的,还没摸清楚麻将的打法,就坐在云秀旁边瞧着,她也聪明,没一会儿就上手了,九福晋就想下桌,云秀连忙拦住:“你坐着吧,我去弄点吃的过来。”   这两天来找云秀的人不少,她把卧室和花厅用墙隔开了,庆复知道里头有家眷,也不会轻易进来。   过了一会儿,东西还没备好,她想着进去再坐会儿说话,才到门口就听她们聊起八福晋。   “八福晋这两天忙得和陀螺似的。”   “谁叫人家能管着前院儿的事呢?”   她们这些福晋啊,就算嫁进来的时候没看明白形势,这么几年下来,怎么也能看得出来到底什么情况了,爷们不想叫她们掺和前头的事情,那她们就得装哑巴,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虽然嘴上不喜欢八福晋,可到底也是略微有点羡慕她的,能把八爷拿捏在手里,说她失败么?八爷院里头拢共就一个妾室,也从来不去妾室院里头歇着,不像她们,爷们对她们还是尊敬的,可尊敬不代表爱,侧福晋们都快骑到她们头顶上了,这日子过得有多苦,也就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   像十四福晋才嫁进来,前头就有庶长子出生了,四福晋倒是有嫡长子,可李氏有四个儿子,还都活下来了,四爷最近在琢磨着给李氏请封侧福晋。当年四福晋进宫的时候低头弯腰捡帕子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碰见了爱情,能有个疼她宠着她的阿哥爷。   如今?如今一点儿都不想了,都是痴心妄想。   六福晋倒是这几个福晋里头最安稳的,可她是个急脾气,动不动就能和胤祚吵起来,胤祚如今也不爱呆在家里头了。   九福晋更不用说了,前些年胤禟跑去敲诈她娘家,把她的里子面子都丢光了,到现在她都没缓过气儿来,也就靠着这回银子的事情扳回来一把。   就这,胤禟在胤禩那边受了气,还见天儿地朝她发火。   九福晋受不了他才跑出来的。   越想,她们妯娌几个就越生气,外头的人都说她们是好福气,嫁给了皇亲国戚,好好的皇子阿哥,个个都尊贵,结果呢?   这福气给她们,她们也不想要!   这几个姑娘在家里头都快憋死了,后院里头又有阿哥爷们的眼线盯着,不一定什么时候说的一句话就传到那些爷们耳朵里头了,到时候更加夫妻离心。   也就只有到了云秀这里,才能放心地说上两句体己话,不用怕别人说她们当福晋当得不好,也不用听那些爷们唠唠叨叨。   不过云秀到底也是阿哥们的长辈,她们知道她不会“告密”,但总也是放不开的,所以要等她出去了,她们才敢说上两句。   云秀在外头听了一会儿,没进去说话。   憋得已经够累了,好歹让他们松快松快吧。 第126章   八阿哥的收债路很不顺利,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只是不说。   头一趟收不齐的时候,还有胆战心惊想着万一自己还不起钱怎么办,后头一看大家都没还,从众心理之下,瞬间就开始心安理得了,你没钱还啊?啊是是是是我也没钱还,大家都没钱,那就算了吧,拖着呗。   茶楼照去,鸟笼子照提,诶,我就不还钱。   云秀云佩安心坐在永和宫里头等消息。   也没太久,康熙就叫换了人,胤禩仍旧回吏部任职,催债的变成了老四。催债之前,胤禛特意来过一趟永和宫,他有一点犹豫,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该稍微柔和一点。   云佩说:“如今这样的情形,你手段再柔和也收不上来银子,皇上急着用钱,八阿哥拖了一个月更加着急了。”山东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了,皇上还要修承德避暑山庄,要是不缺银子,也不会急着让曹寅在江南贩铜,可惜曹寅贩铜虽然赚了不少的钱,其中一大部分都要还到国库里去,也填不了多少的坑。   她看着胤禛忐忑的脸色,问:“你在犹豫什么?”   胤禛犹豫了半晌,才说:“会不会把人得罪太狠了?”   他对那个位置有想法,也就不会想将他们得罪的那么狠。   云佩摇头说:“你要得罪他们,就得趁这个时候。”如果以后真的有机会登上那个位置,到了那个时候心里头的顾虑会更加多,还能不能做下这些决定,那都是不可控的。   胤禛其实已经在府里想了很久了,只是一直定不下心,他觉得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崭露锋芒,出头的椽子招人砍,可如果太过沉默,外头的人是记不住他的。   云佩也知道他心里都在担心什么:“咱们不主动争取,但是落到咱们身上的差事,怎么也要办得漂漂亮亮的。”一味地躲只会让人看出自己的怯懦。   她轻轻说:“你皇阿玛其实知道自己身上的毛病,只是他没有办法改,或者说不想改。”   前期那么叱咤风云的一个人,能够提前预想到那么多的事情,连人心都算得明白,难道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   他只是年纪大了,又不是脑子坏掉了。不过是想要贤名,觉得自己快到那个年纪了,想要大臣们替自己自己说好话罢了。   至于那些贪官污吏怎么办?当然是交给下一任的皇帝了,或者让别人去得罪他们。   就比如收债这件事情,他想让自己的儿子们把钱收回来,然后扭头再安抚这些人,让他们有苦也说不出,还得感激涕零、跪在地上喊皇恩浩荡。   再者说,历代的皇帝到了觉得自己已经做到头的时候,多少都会给自己的儿子留一些功绩,让他们去惩治这些大恶人,好让百姓从一开始就会信服新的皇帝。   所以康熙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云佩能够知道他的想法,却不一定会接受。   她把这些话细细和胤禛说了,让他自己做决定。   等胤禛走了以后,云秀才和姐姐说话:“我总觉得姐姐好像在胤禛面前比从前收敛了许多。”   云佩坐在位置上叹了口气:“不得不收敛啊。”   不说别的,她心里头还惦记着当年的孝庄太后,她对顺治和如今的康熙都是真心实意,目的也都是维护着大清的江山,有错吗?没有,如果当初不是她,这会儿的皇帝换成谁来做都不一定。   可那样的太皇太后后来也只能屈居后宫,孝庄太后在的时候,皇上每天都要去请安问候,孝庄太后没了,一直到如今,棺椁都还停在了奉先殿里没有下葬。   太皇太后走的时候好像说过不想和皇太极葬在一起,可如今十多年过去,皇上都没有决定好到底在哪里建造陵寝,他心里都在想什么,别人都不知道。   云佩也猜不出来,也不想去猜,她只要看结果就够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有那么一天胤禛得偿所愿了,咱们两个绝对不能插手他的政事。”   康熙不许后宫干政,胤禛也必定不会允许。   她现在还可以替孩子们出出主意,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或许她的选择和当初的孝庄太后会是一样的,当一个佛系的老太太,逗逗孩子和孙子。   尤其胤禛今年已经快要三十了,他不是自己皇阿玛登基才不到十岁的年纪。   云秀心里发涩。   两个人没有说上几句话,没多久,康熙就来了永和宫。   来了以后,他把所有人都支了出去,轻飘飘地问了一句话:“老四刚刚来过了?”   好像不经意,只是随口问一问。   可就是这随口问的句话,让云秀云佩两个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从前康熙从来不会特意问过几个孩子有没有来永和宫,有没有和她们说什么话。   他自己从小就没有额娘在乎和照顾,所以对自己的儿子们亲近额娘是抱着一种无所谓、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乐见其成的态度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也会开始在乎阿哥们和她们亲不亲近了?   云秀低着头假装在看桌上的木质纹路。   云佩手指蜷缩了一下,笑着对康熙说:“那孩子孝顺,才刚特别高兴地过来跟我说他皇阿玛给他派了差事。”   胤禛过来必定是会提起收债的事情的,如果她要是和康熙说胤禛没有提起这件事情,他才会更加的怀疑。   康熙噢了一声:“都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云佩权当做不知道他的意思,“他也就是怕自己差事办得不好,让皇上您看不上他,所以心里头担心,过来找额娘要安慰。”   康熙说是吗:“他之前的差事办得还算不错,倒也不用这样小心翼翼。”   这话左右听着都是阴阳怪气的。   云佩扬着笑脸:“他是没经过大事的人,比不上您,这么多年了一直兢兢业业的,外头的人都说您是明君。”千错万错,马屁总是不会错的。   果然,康熙脸色舒缓下来,道:“老四还是那个性子,脾气硬,做事也很少变通,朕也不过是担心他罢了,又怕他拿着些难处理的事情过来难为你,所以问一问。”   这是在替自己找借口。   云佩也说:“是,臣妾也担心,老四那个脾气万一把人得罪太狠了,到时候不还是要找您这个皇阿玛给他收拾烂摊子吗?”   康熙哼一声,没说话了。他心里头知道自己挑胤禛是为了什么,这会儿云佩这么跟他说话,分明是想和他兜底。   他知道自己的女人聪明,也喜欢她们聪明识时务,可也不想让她们太聪明、把这股子聪明劲儿用到自己身上,当额娘的总是有私心的,要替自己的孩子着想,可他不喜欢。   可他现在心虚。   毕竟是老八办不了的差事,才扭头转交到了老四身上,强调那些人经过了老八温和的处理方式,只怕会更加难缠,他确实是给老四留了个烂摊子,她这个额娘抱怨两句也很正常,更何况说的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   云秀已经彻底放下心了。   她在永和宫呆久了,和姐姐相处久了,也认识康熙这么多年了,他是什么脾气,爱做什么事情,什么反应,她多少都能猜得出来,如今这样不说话,没接着试探,多半是已经放下疑心了。   同时,她也忍不住咂舌——姐姐真是把皇上的心思拿捏地彻彻底底的,那是刚刚康熙进来的时候,她慌乱了,那什么都不用说了,康熙自己就会脑补些什么东西。   过后说话也是,姐姐和康熙说的那些话,说的没有一句假话,但凡有一句假的,康熙自己就能听出来,可姐姐一句话也没说假的,全都是老老实实说了真话,胤禛确实害怕,他铁腕手段解决那些人的情况下,也的确会留下烂摊子让康熙收拾。   这都是彼此之间心知肚明的事情。   把事情摊开来讲,再抛一个问题出去,将本来发生的事情全都掩盖在这些真话底下,谁也说不了什么。   康熙不就是疑心后宫和阿哥们勾结透露什么消息么,云佩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透露了,那也都是无关紧要的消息。   因为姐姐是聪明人,她要在后宫生存,她一身荣辱都只系在康熙身上,就算有自己的牛痘水泥之类的功劳,她也不会“出格”,她从一开始在康熙跟前的人设就是这样的。   所以康熙对她更多的也只是怀疑和试探,这是他在每一个有儿子的后妃宫里头都会做的事情。   他对自己的嫔妃们不够信任,但是更多的是对儿子们不信任导致的,老四现在表现出来的这一部分并不会让他太过怀疑,因为他的主心还是放在大阿哥和太子身上。   比起姐姐,如今更加害怕他的应该是惠妃才对。   云秀低着头。   要是换成是她,只怕早就死在这些阴谋阳谋里了。   康熙和云佩就好像彼此之间不知道互相在试探拉扯一样,两个人坐在一块儿说着话,一个笑一个低头看着,挨得很近,好像很亲密。   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作者有话说: 第127章   从康熙在永和宫提出了自己的怀疑以后,云秀进宫的时候就更少了。每日都在家里头种花喝茶,基本不怎么外出,怕给姐姐添麻烦。   胤禛的差事已经开始了,开始的时候并没展示自己的手腕,人却越来越忙,十天也不一定见得到一次,四福晋也开始忙起来了,院里头的事儿要处理,外头爷们要出门,也要交际,她要做的事情也就更多了。   难免疏忽几个孩子,云秀闲着无聊的时候也会带着几个孩子一块儿玩。   弘晖是嫡长子,这些年在宫外头养得健健康康的,见人就腼腆地笑,他已经在上书房里读书了,和他一块儿的还有李氏几个孩子。   甭管李氏怎么样,几个孩子至少都没什么大过错,云秀对他们也不会有任何的偏见,该吃的喝的玩的一个也不会落下。   没一会儿,玩累了以后,其他几个小的就开始叫奶娘嬷嬷给自己擦汗换衣裳准备吃东西,弘晖换完衣裳以后就走到云秀身边,很不好意思地问:“姨妈,我能练一会儿大字吗?”   他话音才落,其他几个人的目光忍不住就看向了他——他们可就一心惦记着玩儿了,谁会在这个时候提出练大字呢。   云秀也问:“今儿难得出来玩一天,大字就不用练了吧。”   弘晖低着头:“阿玛给我布置了功课,要是完不成,阿玛肯定会说的。”其实他怕的是阿玛说额娘,自己挨两句骂也没有关系,他心疼额娘。   云秀看着他,才多大点儿的孩子,这会儿懂事的叫人心疼。   她笑着说:“那你先写,写完了姨奶奶给你准备好吃的。”   弘晖认认真真点头去写大字了。   大哥一走,底下的几个小的也憋不住了,当着云秀的面不好说什么,等云秀去拿东西,他们就开始嘀嘀咕咕的:“大哥真装,都出来玩了,还惦记着写大字。”   “弘时!”   喝止他的是弘盼,李氏头一个孩子:“阿玛说过多少次了,兄弟友爱,这些话你听不懂也记不住吗?”   弘时涨红着脸:“我就是说两句罢了,又没当着他的面说,哥你凶我干什么。”   弘盼虎着脸:“就算只是说说都不行,他是大哥,阿玛的嫡长子,他又没做错什么。”   弘昀忍不住接话:“额娘和福晋……”   弘盼问:“福晋为难过额娘没有?”   两个弟弟都摇头。   “那不就没事儿了。”弘盼特别冷静,“不是我说额娘的不是,平日里头她说什么,你们听过就算了,福晋已经是难得好相处的人了,也不会把我们拘在屋里都不让出去,比起叔伯家里的那些兄弟,咱们已经是很少见的自由了。”   人心都是处久了才见真情,他这些年也读了不少书,明事理了,也知道了额娘和福晋的区别,一个是正室,一个是妾室,虽然阿玛已经给额娘请封了侧福晋,可再怎么说,出门和阿玛并肩的都是福晋,而不是他们的额娘。   弘晖从一开始就和他们的身份是有别的,这一点也是阿玛平日里头表现出来的,弘晖的大字永远比他们多两张,先生教的东西倒是一样的,可阿玛平日里考校的东西不一样,他们的浅显一点,弘晖的要更加难一点,阿玛的要求也更高。   最开始的时候弘盼自己也有过不愤,觉得阿玛凭什么区别对待,他们又不会比弘晖笨。   可后头进了上书房,读了几天书,他就明白了,从前的太子伯伯和其他的叔伯们就是一样的,所以叔伯们个个都成材了,成才了,利益竞争也就更加大了,如今在朝堂上争权夺利起来,谁看了都后怕。   阿玛也害怕,怕自己的儿子们,他们这些兄弟们最后和自己一样。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把弘晖和弘盼他们区分开来了,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弘晖是嫡子,也是将来的世子,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不能比的。   他自己明白了,可显然弟弟们还没有弄明白,所以需要他慢慢地教。   他话说完,另外两个就彻底不说话了。   等弘晖写完大字出来,四个人又呆在一块儿玩了,只是这回,几个小的就很是收敛起来了。   屋里头说了什么话,云秀其实都知道,这几个孩子都还以为自己说的话很隐秘,除了他们自己不会有人知道,但这是在云秀府里头,周围伺候的人都看着,他们说了什么,云秀扭头就知道了,只是她不说,因为几个孩子本身是没什么大错的,是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小心思,有悄悄话也很正常。   更何况弘盼管着弟弟们,做法也并不出格,她要是插手了,那才不对劲。   说起来,也不知道老四是什么原因,分明几个孩子出生的时候都是健健康康的,养孩子的时候也大多都是和从前在宫里养孩子的时候一样,他这几个孩子还是差点没活下来,之前弘晖是病了一场,高烧不退,差点没了,弘盼也差不多,他是三岁的时候病了一场。   查是没有查出任何问题的,这时候孩子平日里头也脆弱的很,病一场很正常,怎么也说不出任何的不对,只是后来显然胤禛和四福晋都怕了,把孩子看得更加精细了。   云秀却想着,历史上她可没听说过这几个孩子的名字,顶多有一个弘历,还没出生,据说也是排第四,可如今在院里头的这几个儿子都已经四个了,更别说弘历了,多半这几个孩子没活下来吧。   她从前听人说胤禛亲缘淡薄,如今想想,竟然还真是差不多——不过还好,现在已经改变了。   康熙已经提前和胤禛说了会给他收拾烂摊子,胤禛身后有人支持,办起事儿来也就更加不顾及了,定下了欠银还银的规矩——管你有钱没钱,半个月以内都得乖乖把钱交到户部去,要是超过半个月他没看见银子,他就带着人去家里头找银子了。   这是变相的抄家。   大臣们都炸了。   御史弹劾的奏折一道道地往上头递,把康熙也弄得措手不及,他把老四叫过去问,胤禛很无辜:“这不是皇阿玛说的,只要收的上来银子,不管是的用什么办法么?”况且您自个儿都说了要给我收拾烂摊子呢。   看着胤禛那张无辜的脸,康熙又气又笑,然而他也没有什么办法,让胤禛滚蛋了。   胤禛得到了“默许”,更加变本加厉起来了,挨家挨户上门要银子,和当初胤禩要银子不一样,胤禩上门是和和气气的,礼貌地问有没有银子,没有银子就直接走人了。   胤禛是带着账本上门的,不仅带着账本,还带着户部核算的人,身后还跟着两列兵,手里头就抬着空箱子,到了府上,先把当家的叫出来,箱子一掀,冷着脸就开始叫人报账本,报完了就等着人拿银子还。   这样的做法让人无可奈何。   所有人都觉得胤禛做得太过分了,可云秀把胤禛去过的那几家都看过了,都是家里头有银子,却死活不肯还的人,家里的小辈们在外头挥霍着,国库的银子他们却不肯还,胤禛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弹劾他的折子都留中不发,底下的人也就知道了皇上的意思,所以胤禛这么“过分”地去要银子,谁也没法说什么,只能捏着鼻子还。   短短十天,账本上头就收回来了一大半,有胤禛自己去收的,也有看风向主动还过来的。   有些脸皮实在厚的人,还在想法子走后门,给宫里头的德妃送东西,给乌雅家送钱送礼物,云秀这里也都是热门的选择——毕竟谁都知道,雍郡王对她这个姨妈敬重爱重,宫里头的德妃见不着,总能见见云秀。   门房那边儿收的帖子已经有几大箩筐了。   云秀一个也不想见,也一个都不能见,毕竟她也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来见她,见了这个,哪个有意见,更何况她要是见了,胤禛还怎么坦坦荡荡地收银子?   全都推拒了。   那些人看她油盐不进,也都没办法,进不去她的门,就想办法把她从门里头薅出来,没多久,各家各户的帖子就送过来了,生辰、婚宴、赏花宴层出不穷。   云秀宅在家里头数帖子的时候一直笑:“这群人真是,从哪里找出来这么多的借口?”   庆复一边帮她剥橘子,一边看了一眼:“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去,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云秀肯定不去。   只是她翻着翻着帖子,又翻到了佟家的,她把帖子单拎出来问:“你家里头也欠了银子?”   庆复把橘络除得一干二净,轻飘飘扫了一眼,说:“嗯,不用管他们。”也没必要管。   云秀却看了看帖子上头的名字——写的是李四儿。按理来说,她一个妾室,就算隆科多再宠着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叫她写帖子过来才对。   她忽然问:“隆科多那儿,最近出什么事儿没有?”   庆复皱着眉头想了想,说没有吧,他和佟家很少来往,就算有什么事儿也不知道,他不会刻意打听,佟家也不会主动过来说。   云秀眨眨眼,总觉得好像不太对劲儿。   这种不对劲,在云烟到她这儿来的时候达到了顶端。   阿灵阿当然也是欠了钱的,起初他还想叫云烟过来和云秀说说话,银子的事儿就这么算了,结果云烟冷着脸把他说了一顿,抬着银子就给还了,把阿灵阿气得够呛——当初八阿哥过来要银子他都没还,这会儿还了,叫他以后还怎么和那边儿打交道。   云烟看他烦,也不耐烦呆家里,就过来云秀这边坐坐,坐着坐着,就说起隆科多和李四儿的事情,她垂着眼,说:“隆科多的福晋没了。”   人没了,却还没往外头发死讯,只说是病了,一直不见人。   作者有话说: 第128章   云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问:“真死了?”   云烟摇头:“到底死没死我们外头的人怎么知道?只是听那些丫头奶妈子嘴碎在外头说的,说是好久没有见过他们家福晋出屋子了。”   隆科多对外的说话就是赫舍里氏病了,可人病了,总要请大夫看病吧?那些个丫头也没见着府里头请太医。   所以他们私底下都在猜测是不是福晋已经死了,只不过隆科多秘不发丧。   原因也很简单——就李四儿那个出身,想要当上隆科多的继福晋是不可能的,可隆科多也不可能永远不娶福晋,佟家不会同意的,更何况隆科多如今正在上升期,难免要和外头交际,不娶福晋,难不成他要让李四儿出面不成?   云烟脸上有些嘲讽:“说到底都是他们的家事,可隆科多福晋这么不明不白地,也不知道活着还是死了,倒让外头的人看笑话。”   她这些年当家作主惯了,脾气也见长了,不像前些年才刚见到姐妹两个的时候那样腼腆害羞。   云秀说:“死了倒也好,总比现在这样好。”别的不说,她一个正式福晋,上过玉碟的,被一个妾室压在头顶上,这妾室的出身还那样……   她以前不知道李四儿脾气的时候还同情过她,因为觉着她多半也是身不由己,先前被迫嫁给了一个老头当妾室,后来又被隆科多抢了过去,但凡她要是个软弱脾气,只怕早就被人害死了——可在认识了李四儿以后,她对李四儿的同情就完全没有了。   自己命苦难道就要把自身所受的磨难转移到别人的头上吗?隆科多的原配福晋又做错了什么?   就像她以前看《水浒传》的时候,她也是同情过潘金莲的,一个被卖进主家的丫头,长得漂亮又有才艺,被主家玷污了,夫人气不过把她卖给了武大郎,可怜吗?可怜,可后头杀人就是错的,前头再可怜也不值得原谅。   这会儿云烟说起隆科多的福晋,她倒觉得这女人真惨。   不过云烟说的也对,那是他们的家事,她管不到,也不想管。   倒是云烟,她有事情想问:“阿灵阿最近和你冲突大?”   云烟顿了顿,说是:“他一心想奔着八阿哥去。”   阿灵阿是典型的满洲勋贵的代表,当年遏必隆作为辅政大臣风光无限,虽然后头结局凄惨了点,可到底还是风光过的,把钮钴禄氏捧得满门荣耀,阿灵阿当然眼馋,也想借着这个机会重现当年的荣耀。   云烟冷笑:“就是一个蠢货。”连她这个妇道人家都能看出来皇上的意思,就他自己还沉醉在虚假的美梦里。   该说不说的,皇上给人画的大饼实在太香了,哪怕底下明晃晃一个大坑,也总有人觉得自己可以毫发无伤地拿到这块饼。   云秀说:“该说的话都跟他说清楚。”   “都说过很多回了。”云烟叹气,“他如今一心觉得自己能耐,不爱听我的话,也就是刚刚成亲的时候立了规矩,他也不敢太放肆,我不同意的事情他也不敢做,所以才好些,要不然,我都想和离了。”   省得自个儿被蠢货带偏了路。   云秀这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末了,只能添了一句:“要是日子过不下去,离了也可以,左右家里也不是养不起。”   云烟嘟囔了一句什么,云秀没听清,她已经偏过了头,眼里含着泪。   隆科多家里的后续还是胤禛回来以后和云秀说起的。   云秀本来还觉得奇怪,胤禛这会儿忙成这个样子,哪还有时间掺和别人的家事,听胤禛说起来才知道,原来是佟家欠了银子,他去催债去了,正巧碰到隆科多在家里。   “本来我是想让佟家还银子的。”结果估摸着是他这段时间的作风吓到人了,知道他要去以后,佟国维直接躲出去了,连带着福晋也跟着出去了,整个府里头也就只剩下了隆科多。   他倒是痛快,毕竟胤禛先前已经去过了钮钴禄一族,阿灵阿都痛快还钱了,虽然是福晋还的,可到底是还了钱的,佟家还想着和胤禛多亲近,不然连带着隆科多也出去了,哪里会刻意留下一个人。   只是给银子总要开库房,别人家里头都是福晋掌着中馈,隆科多家里却是李四儿出来清算的银子。   胤禛的性子外头都是出了名的,他为人正派,他的兄弟们在外头多少都有宠妾灭妻的名头,他没有,虽然府里头有了侧福晋,侧福晋还生了不少儿子,可屋里头拿主意的还是四福晋。前些时候有个大人家里出来接待的是侧福晋,都叫他甩了脸色。   这会儿隆科多就跟不知道似的,仍旧让李四儿出来了,还说:“真要论起来,咱们两个还是舅侄,肯定不会为难你,银子早就备好了,您请。”   胤禛不大喜欢李四儿,她和隆科多一样跋扈,当即问了一句:“您福晋不在家里头?”   他眼睛多尖?立马就看见李四儿脸色变了,所以接下来他们两个说了什么胤禛都不信。   “我出了府就叫人去查了,隆科多的福晋根本没病。”胤禛脸色冷冷的,“是被关起来了。”不仅关起来了,李四儿还效仿了吕雉,将福晋当成了戚夫人。   只是这个太过血腥,他怕吓着姨妈,就没说。   云秀愣住:“这样也行?”转瞬,她就想起来了,这会儿的衙门还真不顶事儿,管管普通旗人还行,倒是也能管管闲散王爷,可像九龙和隆科多这样大权在握的人,衙门还真就管不了什么。   更何况民不告官不究,隆科多府里头的人都是家生子,谁会想着给一个失去了权势的福晋平反?   还不是隆科多和李四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云秀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看向胤禛,胤禛正捏着自己的大拇指,这是个和他皇阿玛差不多的动作,只是康熙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是在怀疑,胤禛则是在思考。   云秀按捺住了自己的心情,扭头忽然想起了姐姐说过的话,她不会插手太多胤禛的事情,哪怕他再信任她,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此刻想起了姐姐的话。   后背有着些微的潮意,她总觉得自己忽然很紧张,这件事情被胤禛知道了,可云秀总觉得,他并不会做什么,相反,这会是他拿捏隆科多的把柄。   胤禛现在是弱势的,比起大阿哥和太子来说,他没有足够强硬的母家,也没有能够支撑他的足够的权力,只能自己去寻觅机会,他现在身边的支持者甚至比不上胤禩。   隆科多无疑是一个很好的人选,佟家本身就和胤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康熙也有意无意地推动着他和佟家的关系,在亲近佟家这一点上,他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   不过隆科多一向跋扈,他估摸着会忧虑隆科多权势过甚,反倒压倒了自己,现在就不一样了,他手里头捏着隆科多的把柄——当一个人有了弱点,那么他就看起来再无坚不摧,也是可以一击就倒的。   云秀已经知道了他可能做出的选择。   他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考虑,这本没有什么错。   云秀尝试让自己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果然没一会儿,胤禛就低着声音说:“我想拉拢隆科多。”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如果自己和佟家亲近,那就势必要表现出和故去的孝懿皇后十分亲近的模样,哪怕他们从小并不亲密。   和孝懿皇后亲近,面儿上就不能和永和宫太过亲近了。   一个死了的人,总是比不过活着的人的。   胤禛低着头,难得的有了一种心中羞愧的感觉。他知道额娘和姨妈最不喜欢什么样的人,外头的人都说皇阿玛对永和宫好,他自己却知道,这是额娘用前半辈子的委屈换来的。   额娘最不喜欢的是当棋子,也不喜欢作为权力的牺牲品。   胤禛总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煎熬着,觉得自己是在走皇阿玛的后路。   他是额娘和姨妈挣扎着带大的,在那个波澜诡谲的后宫里,额娘没了自由,没了爱情,也被迫远离了家人,唯有姨妈陪伴着她。   他是在背叛额娘。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胤禛几乎要说不出话,他觉得自己像是忘恩负义的人,他想要那个位置,想要成为人上人。   佟府里头,他知道隆科多的把柄的时候,心里是窃喜、是势在必得的得意,唯有回到府里,四福晋问他要不要去给额娘请安的时候,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对。   他没有考虑过额娘的想法。   他甚至心虚到不敢现在进宫去见额娘。   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提前问过姨妈和额娘的意见,甚至,他心里想着,就算没有隆科多也没有关系,额娘最重要。   所以此刻,他低声和云秀说了自己的想法:“我想拉拢隆科多。”亲近佟家。   云秀瞬间就明白了他想说什么事情。   她迟疑地看着胤禛窘迫的脸色,半晌才说:“这事儿,你得问问姐姐。”其他的事情她都能解决,但唯独这件事,她没有办法替姐姐做决定。   胤禛说了一声好。   云秀看着他往外头走,不知怎么的,忽然感觉很冷,每个人都被动地被推着往前走,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权势、利益,诸如此类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老天爷是公平的,也是不公平的,想要的东西越多,需要付出的东西也就更加地多。   从前的康熙是这样,姐姐是这样,现在的胤禛也是这样的。   #   永和宫,云佩一个人坐着,自己和自己下棋。她以前很不爱下棋,在这宫里头要动的脑筋实在太多了,再下棋也太耗费心神,她懒,顶多和云秀玩玩五子棋,如今闲下来了,偶尔也会和自己下下棋。   这会儿已经临到尾声了,她下的速度越发慢起来了,拿棋子在棋盘上敲着,玉质相撞,丁零当啷。   半晌,如意在外头说雍郡王来了。   云佩没动弹:“叫他进来。”   胤禛进来,她就把手里头的棋子盒推给他,胤禛也不说话,接过棋盒闷头下起来,你来我往,倒也下得自在。   两个人都没说话。   云佩在心里头琢磨着他的来意,前些时候她已经叫人给胤禛送了信,叫他不用太过频繁地进宫,胤禛应下来了,隔了没两天又进来了,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他不主动开口,云佩也不会主动问,顺道儿磨一磨他的性子。   等最后落下一子,胤禛才开了口,说的话和之前在云秀跟前说的一样:“儿子想着一定要问问额娘的意思。”   他拿棋子的手微微颤抖。   云佩看出来了,她想了想,轻声说了一句好。   胤禛倏忽间抬起头看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她能这么快就做下决定。   云佩当然知道他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可她心里也没有胤禛和云秀想象中那么的有感触。甚至她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自己和皇上呆太久了,竟然好像被他影响了思考方式一样。   她在思考这件事情能够带来的利益。利益当然是显而易见的,有了佟家的支持,胤禛的机会更大一些,将来想要处理佟家的时候也很方便,一个能给他带来利益却又没有什么威胁的母家,当然是值得的。   只是表现出来对孝懿皇后的亲近罢了。   冷暖自知,胤禛能来问她,说明他心里是有自己这个额娘的。   她现在“委屈”自己,将来不论如何,胤禛都会记着这一天自己所做的这个决定给他带来了怎样的利益。   云佩低着头,棋子上是温热的触感,她没看胤禛的脸,她自己是笑着的,只是心里,忽然想起了康熙。   他们两个越来越像了。 第129章   康熙四十六年六月,康熙带着儿子嫔妃们巡行塞外。   永和宫三个阿哥都跟着,等到了草原上,胤祯偷偷找了胤祚:“四哥最近怎么了?”   胤祚摇头说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他对人际关系不敏感,有什么事儿还都是他福晋告诉他的:“我看四哥没怎么啊?你怎么突然问这话?”   十四看看周围,悄悄和他咬耳朵:“我昨天问四哥去不去给额娘请安,四哥冷着脸把我推出来了。”   胤祚啊一声:“四哥是不是不舒服?他本来就不喜欢骑马,从京城一路过来,肯定累坏了吧。”   别人不知道,他们几个兄弟还是知道的,四哥的皮子比别人敏感,略微用手指头刮一刮都会起红疹,听姨妈说这玩意儿叫什么荨麻疹,一直治不好,唯一能做的就是少刺激它。   然而他们都是皇子阿哥,哪有不会骑马的,皇阿玛也不会允许他们偷懒,所以每次出行,四哥腿上都会红肿一大块,不过好在这玩意儿消得快,很快就没了,也不影响面圣。   胤祚这话第一个反应就是四哥是不是荨麻疹犯了。   结果十四板着脸说不是。   他掰着手指头数:“去年中秋的时候,四哥说收债,太忙了不跟我们一块过,后头我才从完颜氏那里知道,四哥根本不忙,就待在府里头没出门。”   “还有过年的时候。”说起这件事情,胤祯就委屈生气,“我看见四哥和佟家那几个人走得很亲近,还给佟国维敬酒了。”   以前的他们可从来没有给过佟家好脸色,哪怕有小佟佳氏和额娘的关系不错,他们也是淡淡的,因为知道孝懿皇后曾经抱养过四哥,这事儿算得上是额娘和姨妈的心事,他们都刻意避讳的。   如今四哥却向着佟家投诚了。   胤祚迟疑:“不能吧?”   “怎么不能?!”胤祯越想越气,“这回跟过来的嫔妃里头,额娘的年纪已经算比较大的了,舟车劳顿,四哥连问都没问过一句。”   胤祚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以前不管是南巡还是巡行塞外,每回安定下来的第一时间,四哥一定会领着他们去给额娘请安的,现在四哥却一动不动……难不成是真的吵架了?   他连忙带着十四去了帐篷里。   帐篷里,云秀正和姐姐收拾东西,看见两个孩子气冲冲地进来,还觉得奇怪:“你们俩这是怎么了?谁给你们气受了不成?”   胤祚心里的惦记的东西多,怕张嘴一说话就伤了额娘,胤祯却不会,他张嘴就告状:“四哥真是太过分了!”然后巴拉巴拉的讲了一串。   云佩和云秀对视了一眼,这才意识到,胤禛好像一点消息都没有和弟弟们透露,似乎打定了主意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扛:“他没和你们说过吗?”   胤祚胤祯一脸茫然:“说什么?”   云秀看着他们俩的表情,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胤禛不告诉他们了,他们两个一个根本没感觉,另一个是暴脾气,根本憋不住事情,要是告诉他们了,指不定会出什么事情呢。   可云秀总觉得这种事情不告诉他们也是不对的,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如果什么事情都瞒着他们,绝对不是为了他们着想,而是会害了他们。   就像现在,他们是真情实感地觉得四哥背叛了自己,感情上受了伤害。   云秀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事儿得告诉两个孩子,不过也得提前问过胤禛。   胤禛如今和永和宫明面儿是不亲近的关系,她没法儿直接叫他过来,想了想,先去叫了四福晋。   胤禛所有的决策都告诉了四福晋,自然也包括和永和宫的关系,她来得很快,知道了云秀的意思以后就出门找胤禛去了。   她是想问一句,可也不能就这么出去,用的借口是旅途太长,德妃病了,想见儿子们。   胤禛先在外头绕了一圈,去见过了康熙,又去问过了几个大臣们,然后才慢悠悠地去了帐篷里。   胤祯和胤祚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等了半天他还没有来,里头的气氛越来越凝滞了,要不是上面还有云佩坐镇,只怕胤禛才刚进门,两个弟弟就要骑到头上跟他打架了。   人一来,胤祚胤祯就安静了。   胤禛先看过了额娘:“额娘身体怎么样?”他怕不是借口,怕额娘真的病了。   好在云佩说没事儿,从头到尾把事情该说了:“咱们还是一家人,有什么话都不能互相瞒着,越瞒越容易出事情,你跟他们说说吧。”   胤禛看向两个弟弟。   胤祚还好一点,一听这话就知道是有隐情,耐着脾气和性子等。   胤祯已经感觉到不对了,但是他着急,一直看胤禛:“四哥你说啊!快点儿!”   “……事情就是这样。”胤禛看着弟弟们。   胤祚没想法,虽然他觉得这样不太好,但是额娘和四哥都同意了,他也就没有任何别的想法了。   胤祯……胤祯瞪大了眼睛——他心里想的是,原来四哥志向已经这么远大了吗?   他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微妙。   这种微妙不是针对四哥,而是因为自己,因为他现在还只是想着,以后一定要当一个特别有出息的人,他的骑射功夫好,就想着以后要和裕亲王一样,驰骋沙场,成为铁帽子王。   而四哥,四哥已经在想着……   他震惊了。   转头他又想到,四哥要跟他们表现得分裂了,不高兴了,那他该怎么办?   他身上可还没别的差事呢。   胤祯想了好久都没有想出来。   想着想着,他就出了门,一出门就碰见了九十两个哥哥。   小的时候他们也是有过感情的,那会儿的胤祯在上书房里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哥哥们不带他玩,他只能和胤禟还有胤俄一块儿坐冷板凳。   如今再碰上,胤禟就抓着他问:“怎么回事?好久没看见你了。”   胤祯被他拉着,眼珠子转了转,说:“也没什么,就是无聊。”说着无聊,脸上的表情却很气。   见此,胤禟他们肯定要多嘴问一句的。   胤祯就一脸烦恼:“哼,还不是我四哥,额娘病了,他都磨磨蹭蹭的不去看额娘,没良心,白眼狼!”   他骂的狠,胤禟和胤俄对视了一眼,都去安抚他,顺便打探消息:“我记得以前四哥和永和宫的关系还是不错的,怎么现在闹成这样了?”   胤祯立马红了眼眶:“唉!难说!”   嘴上一边说着难说,一边就秃噜皮似的把话给说出来了:“哼,他还不是念着佟家的权势,前段时间收债也得罪了不少人,这不,就想着找个靠山帮他来解决问题吧?”   他擦了擦眼泪:“谁叫额娘母家不够显赫,四哥瞧不上。”   他哭得真情实感,气愤也都表现得明明白白。胤禟和胤俄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己摸到了门道,当即拉着他的手:“没事,四哥不要你,还有我和你十哥呢。”   胤祯抬起头:“真的?”   “那当然了,走,咱们去找八哥。”   胤祯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跟着去了。   历史的车轮拐着弯儿地重合在了一起。   很像,又不像。   胤祯成了一个“间谍”。   他也和云秀分享了不少的八卦,比如九哥和十哥并没有传闻中的和八哥关系那么好,胤禟和胤俄是关系真的好,两个人算得上是同甘共苦过,小时候天天黏在一起,但八哥就不一定了。   胤祯说:“九哥和十哥私底下骂过八哥没脑子,还说他是个什么妻管严,脑子都被八嫂给踹了。”   云秀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啊?”原来历史上的十铁三角,私底下的关系竟然没有那么好?   胤祯洋洋得意:“可不嘛,之前八哥欠银子,九哥一分钱都没出,把八嫂气坏了。”   但凡是兄弟们,都觉得八福晋上不了台面,爱插手的事情太多,更何况她又本身不是什么好脾气,难免一直给人颐指气使的感觉,哪怕兄弟们原先感情再好,长时间被这样对待着,心里难免不痛快。   这些事儿感情好的时候还能劝一劝,让胤禩管管自己的福晋,胤禩也不知道有没有劝过,可能就这么忍下去了吧,反正他们这些兄弟是半点都没有感觉到八福晋有任何的改变,心里头难免就会嘀咕她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他们?八福晋都不喜欢,八哥又能在乎到哪里去?   八哥要是真的在乎他们,还能管不住自己福晋?福晋在家里头再有排面,总也要听爷们的话吧?三番四次这样的态度,换做他们早就和福晋尥蹶子了,还能容忍她反反复复地这样对待自己的兄弟吗?   说到底没那么在乎吧。   胤禟和胤俄心里头别扭。   胤俄自从温僖贵妃没了以后,一直都是一副爱咋咋地的样子,心宽得很,每天都在傻乐呵,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都只把他当做老八老九的跟班。   胤禟呢?一心钻到钱眼里了,胤祯也是和他们相处久了以后才知道胤禟并不止是只给了胤禩很多的银子。   他也给了太子银子,甚至还给直郡王也送了。   胤祯加入他们以后,没多久,胤禟就背着所有人也给他送了银子。   云秀知道以后:“……”   说好听点,胤禟这是在投资,将来谁登基,但凡是这些个收了他钱的人,基本上都不会怎么亏待他,因为知道他有钱,出了名的钱袋子。   嗯……虽然按照历史上的结果来看,他这个投资水平难得的很失败。   不过要是说难听一点,胤禟这叫什么来着,到处撒币?   作者有话说: 第130章   不过不管怎么样,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胤禛和永和宫的关系莫名就淡了,云佩对外称病的那天,康熙还过来了一趟。   他如今一个月到四妃宫里一次,剩下的时候都是召年轻的嫔妃侍寝,如今宫里头又进新人,像是高氏、色赫图氏这样的如今都开始受宠,先前连生好几个孩子的王氏也寥寥了。   年轻的嫔妃们一茬一茬的往外头冒,比韭菜还快,其余“年纪大了”的嫔妃们都冷眼看着,那些小的嫔妃们进来的早的那一届已经都知道没什么指望了,新的却还不懂,这两年也起了不少的风波,争风吃醋的时候不少。   康熙都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是特别严重的事情,他都不会管。   云秀私底下和云佩说他说不定是年纪大了,想和新鲜活泼的小姑娘呆一块儿,好好感受一下那种蓬勃的生命力。   云佩不置可否。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一称病,康熙肯定要过来看,她的脉案是正常的,康熙自己看过就会发现不对劲儿,所以她坦坦荡荡的,等康熙一来,她就说:“臣妾没病,装的。”   康熙看她一眼:“怎么突然装起病来了?”   云佩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孩子大了,心也野了,我这不装病,他们还不一定会来看我。”她不怕这事儿会给胤禛带来影响,如今的情况,康熙本来就不想那些儿子们和后宫的嫔妃接触太多,所以这样是正好的。   果然,康熙笑起来:“这群孩子都不懂事,朕回头罚他们。”   他拉着云佩的手:“朕怕你是真病了。”后宫前不久没了一个庶妃,虽然是庶妃,可也是康熙初年进的宫,说没就没了,总叫人唏嘘。   如今后宫的嫔妃们也都惜命,生怕自己什么时候也没了气息。   康熙对自己的这些后妃没有什么太浓厚的感情,但到底也相处了三四十年了,少一个人总会觉得不自在。   云佩也知道这个,是因为上回康熙来的时候,不经意提了一句永和宫院里的芍药开得不错,他记得以前仿佛谁最爱芍药。   云佩当时没吱声,她知道康熙说的是谁,说的是僖嫔,僖嫔是这些妃嫔里头最早去了的,当时的丧礼办得就那样子,不好也不坏,在去世之前她一直被禁足,禁着禁着,就被忘记了,到死了才被想起来。   到死了多年以后,康熙才叹气说起她喜欢芍药,却连是谁都记不住了。   云佩懒得说话,微微笑了一下。   康熙也没说什么,他现在什么话都不想和嫔妃和儿子们说,以前还会和云佩聊一聊朝政,偶尔听一听她的意见,如今也鲜少说起这些了。   他闭着眼睛躺在榻上,才过来说了两句话,人已经有些疲惫了。   云佩找了一条薄被给他盖上,末了要走的时候,康熙睁开眼,拉住她的手:“朕已经老了。”   帐篷的帘子一直掀起来,刚刚他好像要睡觉,云佩就把帘子放下来了,这会儿有点昏暗,看不见彼此脸上的表情,云佩轻轻说:“您不老。”   说着不老,可他已经五十五岁了,云佩自己也已经四十八了,嘴上再说不老,身体和心里都知道自己已经老了。   康熙早年的时候耗费心神太多,又比云佩大整整七岁,比她更显老态。   他拉着她的手去摸自己的辫子,闭着眼睛,似乎叹了口气:“朕早上叫人梳头的时候,竟然看到了好几根的白头发。”他叫人把那些白头发都拔掉了,伺候的太监慌里慌张地不敢下手,在地上磕头请了好久的罪,他嫌烦,一皱眉,魏珠就叫人把他拖下去了。   他心里头更烦了。   草草换了个人束好了头发,他由衷地生出来一股子朕已经老了的感觉。   云佩被他拉着手去摸他的辫子,依旧顺溜,他的保养得很好,光这么摸还真摸不出来已经老了。   她也是如实说的。   康熙却摇头。他觉着自己的儿子们都觉得自己老了,他自己也认自己老了,可总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老了的,毕竟当过那么久的皇帝,秦始皇都要求仙,他只求自己不老。   到底是不甘心的。   康熙说不出话,他这会儿躺着也不想说话,心里头想着朝政,想其他的所有事情,想……自己和太子。   想着想着,他忽然问云佩:“你说,外头的人也有家宅不宁,父子兄弟相争,最后都怎么办了呢?”   他这话问得清清楚楚,借指的是什么,云佩也能听出来。   如果换做从前的自己,一定会谨慎再谨慎的,可云佩想着想着,还是软了声音说:“人都是自私的。”他们终究会想着自己的利益,没有谁能够完全真心对待一个人,永远不去计较自己能够获得什么,“久病床前无孝子,皇上心里肯定都明白。”   是啊,他心里都明白。   他愿意给后妃们物质上的优越享受,不是因为他爱她们,而是她们年轻漂亮,给他生孩子,给他提供情绪价值,哪怕对待云佩也是一样的,他喜欢她吗?喜欢的,知情知趣,聪明体贴,这样的女人谁会不喜欢?   可他也不会因为喜欢而放弃自己的利益,他还会去选择更多更漂亮年轻的。   说白了,彼此在彼此心里并不是无可替代的,如果他们各自愿意,可以找到无数的替代品,云佩可以找一个对她更好的,康熙也能找到一个比云佩更知情知趣的。   可,他们就这样已经走了几十年了,不得不说,也有一种难言的“默契”,一个没法选,一个没想选。   然而这种感情放到父子之前,尤其是康熙和胤礽之间,就是没办法成立的,云佩没法选,但是她的利益和康熙的利益并不冲突,所以康熙能够忍受,胤礽也没法选,他从出生就是太子,天生就是和康熙有着利益的冲突的,他们都想要皇位。   在康熙和云佩的这段感情里,他忍受了,所以不会去找替代品。   但是胤礽呢?他还有那么多个兄弟,只要康熙愿意,他可以找无数的替代品,去取代胤礽的位置。   康熙已经动了想要换掉太子的心。   其实也不是无迹可寻,从他杀掉索额图开始,云佩就已经有了一种隐隐的感觉——最开始的时候他或许只是对太子不满意,可等到他真的对索额图动手的时候,他就已经准备要把太子换掉了。   历来太子的母家都是会留到太子登基的时候让他自己处理的,或用或杀,都由新皇帝做主,是练手,也是立威。   可康熙提前把索额图给处理掉了,或许有他自己所说的索罗图教唆太子谋反的原因吧。   但云佩不信只有这个原因。   索额图被杀,剩下的党羽却没被一网打尽,依旧留在朝中,和明珠留下的党派互相争斗,明珠没死,他只是留在了暗处,依旧站在了大阿哥的身后。   她总想着,或许康熙就是在考虑这个问题,所以一直把太子留着。   太子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   事实上,她猜的并没有错,从塞北回去以后,纳兰明珠就病了。   不是假病,是真病,他本来年纪就大了,这些年又一直操劳,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皇上自从把他的职位给撸了以后,虽然让他参与政事,却并没有给他相应的官职,明珠知道自己犯了忌讳,这些年一直小心翼翼。   可再小心翼翼的人,也敌不过岁月,年纪到了,也就该死了。   他病得昏昏沉沉的,康熙倒难得念起了君臣情分,一直叫大阿哥代替他去看望明珠。   明珠一生病,依附在他身后的那些人立刻就群龙无首了。   庆复匆匆忙忙回了家,告诉云秀,叫她最近不要出门。   云秀意外:“怎么你也这样说?”   前头胤禛也来过,让她最近不要外出,她答应下来了,毕竟年纪大了,不爱动弹,每天待在屋子里喝喝茶也挺好,只是这会庆复也这么跟她说,她立马就意识到或许是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庆复一直在朝廷上行走,既不依附太子党,也不加入明珠党,身在两者之外,难免看得更加清楚:“明珠病得太厉害,多半活不过明年了。”   索额图倒了,明珠也要死了,那么在他们两个庇护之下的太子和大阿哥首当其冲。皇上肯定要清算这两边的人,这会儿掺和进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云秀捧着茶杯想了想——好像,废太子也就在这两年了?   康熙四十七年,纳兰明珠病逝。他纵横朝堂这么多年,死的时候也叫人唏嘘。   云秀却感觉到了日益增多的压力,整个紫禁城就像是一个笼子,把所有人都困在里面,周围罩着一层黑布,没有人敢说话,全都静默着、压抑着。   毓庆宫里,弘皙刚练完字,黏着阿玛,想让他喂自己吃糕点,结果一盘子糕点在桌上放了许久,他阿玛也没有动弹,他难免意外,抬头去看他:“阿玛?”   胤礽回神,低头应了一声。   弘皙问:“阿玛在想什么?怎么不跟儿子说话?”   胤礽笑着把他抱起来,领着他去看外头院子里前几年一块种下的花,花朵深深浅浅簇成一团,红粉交杂,昨夜下了雨,地上也落了花瓣。   花泥混合在一起,猩红的一团。   胤礽看着,眼底一片深邃的平静。   弘皙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撒着娇蹿下来伸手去摘花,举着手里的花回头朝胤礽笑:“阿玛!你看!好漂亮!”   胤礽应了一声。他没笑,只是看弘皙玩累了,把他叫到了身边,也不怕脏,抱着他问:“要是阿玛以后不是太子了,弘皙会怎么想?”   弘皙歪着头,不是很理解为什么他会说自己以后不是太子了:“阿玛不是一直都是太子吗?”   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告诉他,他是皇太孙,皇祖父最喜欢他了。   他天真烂漫,觉得阿玛是不是生病了,所以爱说胡话。   胤礽没有和他多解释什么:“花开了总有会谢的一天。”   他已经有了预感,或许自己的太子已经做到头了。   #   康熙四十七年六月,仍旧是巡行塞外,只不过这回康熙带的阿哥只有大阿哥、太子还有三阿哥,以及十三阿哥。   除了他们以外,其余的阿哥一个都没有带,后妃也没有带,全都留在了宫里。   要知道往年这个时候,基本上所有的阿哥都是随行的。   云秀的眼皮子跳了又跳,心里头开始发慌了。 第131章   朝堂上风声鹤唳,所有留京的大臣阿哥都闭门不出,消息灵通一点的都知道多半要出事,也都安静得很。   云秀左思右想以后,还是决定要进宫一趟。   庆复有差事,跟着康熙去塞外了,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呆在府里头,干脆叫她进宫和姐姐在一块儿,不管怎么样,宫里头是最安全的。   胤禛胤祚他们三个都老老实实呆在府里,私底下做什么没人知道,胤禛偶尔会叫人悄悄往永和宫送信,用的是之前在承乾宫照顾他的彩衣,彩衣还是当时为了互通消息才塞进承乾宫的,后头孝懿皇后没了,她留在了宫里,等小佟佳氏进了宫就换到了别的宫里头去,全程云佩都没插手,任谁也查不到二三十年前她往那边儿塞过人。   云秀本来进宫的时候还是有点慌的,可一见到姐姐,她一整颗心就彻底平静下来了。   不得不说,姐姐就是有让她平静下来的能力。   宫里头其他的人也都是紧张的。云秀进宫的时候康熙已经出去了,一路上进来她都没看见什么人,除了正常值班的侍卫太监,连宫女们都很少给放出来在外头行走。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过,每年康熙出去的时候宫里都会戒严,永和宫也会约束宫女们不让她们出去,但不会这么严重。   她一路进了永和宫,里头都静悄悄的。   云佩看她那么紧张就笑:“怎么回事?一路过来出了这么多的汗。”   “姐姐明知故问。”云秀挨过去,“外头的消息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咱们的人都没跟过去。”唯一跟过去的算是魏珠,可他也不能说是自己人,从前还能算得上是,可梁九功退到毓庆宫以后,魏珠就成了乾清宫里头的第一人,云秀和姐姐聊过,觉得可以和魏珠适当接触,但也不能接触得太深。   所以她也很少和他传递消息,偶尔魏珠给她传消息的时候,她也会付出相应的报酬。而现在的情况是,康熙那边好像戒严了,消息很难传递出来。   所以目前发生了什么她们全都不知道。   只能在宫里头等消息。   另一边,胤禛在胤祥出去之前就曾经和他聊过,想和他互通消息,但是现在胤祥出去了十多天都没有往回传,胤禛就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忍不住想,皇阿玛为什么带了大哥太子和三哥,又带上了十三呢?   大哥独自一人,太子和十三明面上是一起的,三哥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应该也是更加偏向太子的吧?   他本来有点想不明白的,可云秀叫彩衣给他递了信,他忽然就明白了——或许这是一个局,废掉太子,同时解决大哥的局。   #   布尔哈苏行宫。   胤祥紧握着手中的腰刀,他低着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前不久太子派人找到了他,请他去帐中一叙,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所有人都按兵不动,太子忽然有了动作,难免叫人多想。   胤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理智告诉他不该去,可他心里隐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去一样。   平日里皇阿玛都会召见诸王,会见那些蒙古贵族,这两天却说自己病了不见人,侍卫都守卫在外头,帐篷里只有魏珠和梁九功在伺候。   梁九功早在很久之前就被康熙给了胤礽用,这两天却回到了康熙身边,他看着恭恭敬敬的,可谁都知道这里头有一种微妙的含义。   胤祥头一次有点后悔,为什么自己不在四哥身边,好好跟他学一学东西呢?   不然也不至于到了这个时候,还什么都不清楚、不明白。   他坐在帐篷里想了很久,一种奇怪的本能驱使着他,让他掀起了帘子,前往太子的帐篷里。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胤礽却没有睡,身上所有的衣服都穿得整整齐齐,他朝胤祥微微一笑:“你来了。”   胤祥忐忑着坐下。   胤礽好像看不出他的忐忑似的,自顾自斟了一壶酒,忽然说起从前:“我记得,你是十岁开始就跟着皇阿玛出行了吧。”   胤祥点头。   “孤是五岁。”胤礽饮尽杯中酒,又续满,“想想,如今都快四十年了。”   他闷声笑:“孤这个太子,都当了三十多年了。”   胤祥惶惑。   “不要紧张。”胤礽安抚他,“我们都在棋盘上,棋子和棋子,就算你不动,也会有人捏着你动的,你猜这会儿外头的人都在做什么?”   胤祥说不知道。   他出来这一趟,手里管着守卫帐篷的士兵,轻易不能动,所以太子叫他过来的时候,他心里都害怕,还以为太子要用他手里的士兵做什么。   他难免想到了索额图。   想到了,也就想问了。   胤礽倒是很乐意为他解答:“你问那些箱子?”他笑了一声,坦荡承认,“里面装的是皇袍。”   索额图昏了头,想让他趁着皇阿玛出行在外,直接拿下皇位,反正都是在船上,万一起一个什么风浪,谁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他留在德州,他所有的弟弟也都在船上。   只要他们都死了,也就没有人会质疑了。   胤礽当时怒斥了索额图,骂他禽兽不如,没有人性。   “孤岂是那种杀父弑亲的歹人?!”   哪怕直到现在,人如刀俎,他觉得自己也不是。   胤祥和太子对坐着,半晌说不出来话。   本以为这种静默会持续下去,可很快,外面就响起来兵戈之声,胤祥眉头一跳,就听见有人喊——“反贼谋逆!救驾!”   巡行围帐是胤祥的责任,他立马起身冲了出去。   外头火光憧憧,他抓住人问:“什么情况?”   那个眼生的人喊:“那群反贼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衣服混进了侍卫对里,如今已经冲进大营,直奔皇上的大帐去了!”   胤祥听完立刻心焦,恨不得立马冲到皇阿玛身边去。   结果他跑到一半,猛的想起太子,回头却看见太子站在帐篷门口,背着手,一点紧张的样子都没有。   迎着他的目光,胤礽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走吧。”   两个人领着自己的亲兵往中间康熙的帐篷去。   他们的帐篷在外面,反贼已经越过他们冲进去了,一路上留下了人把守关卡,胤祥算是被康熙带大,感情深厚,心里急切,一路砍瓜切菜一样往里冲。   他还记着那带路的人说的,反贼是穿了侍卫的衣服,因此,一路上看见对自己刀剑相向的人,他都解决掉了。   等他和太子到了皇阿玛的帐篷前,已经浑身是血。   胤祥膝盖上受了伤,却惦记着皇阿玛,连忙去掀帘子:“皇阿玛,儿臣救驾来迟!”   帘子一掀,里面空无一人。   胤祥猛然意识到了不对。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外头响起熟悉的声音:“儿臣救驾来迟!皇阿玛恕罪!”   是胤褆!   胤祥连忙出去,但是刚出去,还没动作,刷刷刷脖子上就架了无数把钢刀。   和他同样待遇的还有太子。   他瞪大了眼。   胤褆在他对面笑得洋洋得意,是那种终于抓到你小辫子的表情:“皇阿玛,人抓住了。”   康熙慢悠悠从另一个帐篷里出来,脸上的表情有点冷,又好像有点难过。   他看向太子:“保成,你有什么话说?”   胤祥也看太子,太子站得笔直,微微闭着眼睛,脸上是一种如释重负的了然。   他不说话。   胤褆却被他脸上轻飘飘的表情气到了:“皇阿玛!他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话好说?他这是在谋逆!”   电光火石之间,胤祥脸色忽然惨白下来了。   什么反贼,都是假的,他最开始以为是朱三太子的余党,今年三月的时候皇阿玛诛杀朱三太子,后头有消息传出,说朱三太子余党跑了。   所以听到有刺客,胤祥第一反应就是余党来犯,接下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那个眼生的人说反贼穿了侍卫的衣服,而他杀上了头。   但在皇阿玛的眼里,他杀的不是反党,他自己就是反党,一路从外冲杀过来,浑身是血,还带着兵器,直接闯进了自己的帐篷里。   胤祥知道自己那不祥的预感是什么了。   他才二十二岁,在紧急的情况下,根本反应不过来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胤礽闭着眼睛不说话。   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什么样的态度会激怒胤褆。   胤祥和胤礽分别被关押起来。   康熙貌似疲惫地回了帐篷,身后跟着愤怒的胤褆:“皇阿玛!幸好儿臣早有防备!”   他一早知道太子叫人去请胤祥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处处提防,所以才能够在胤祥重杀出来的时候拦住他——他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机智,还护住了皇阿玛。   康熙坐着,身上还披着斗篷,看着底下胤褆兴奋的脸和表情,扯着嘴角笑了笑。   胤褆说到激动处,差点跳起来:“皇阿玛!太子真是太过分了!他竟然想谋逆!此等不忠不孝之人,皇阿玛一定要严惩他!”   康熙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是看看胤褆,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话。   “朕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大阿哥什么都不好,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他真的很孝顺,一旦知道自己的亲兄弟对皇阿玛刀剑相向,就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人。   这是所有人都能猜得到的事情。   此时此刻,胤褆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太子那样可恶,皇阿玛要是还不严惩,也未免太过偏爱太子了。   若是换做是他……   他握紧了手上的刀,眼里露出血腥的光。 第132章   行宫里的消息封锁得很快,几乎没有任何消息漏出来,跟着去的大臣们几乎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但是云秀收到了庆复传回来的消息——大臣们都不知道,但是侍卫的消息是很灵通的,毕竟是他们全程参与的事情,庆复如今不在侍卫处,但是他还有个在侍卫处的朋友明德。   明德也是八旗出身,但是他的家族比较老派,甚少参与进八旗和皇权的斗争里去,他知道这回事情的重要性,犹豫再三以后还是选择了给庆复通消息——这回的事情一过,眼看着大阿哥和太子都不行了,三阿哥和十三阿哥也已经在淘汰之列,剩下的所有人里,四阿哥是最年长的,底下还有六和十四两个弟弟,怎么看几率都要比别人大一点。   云秀拿着信去问了姐姐。   云佩想了很久,叹了口气。   云秀问她怎么了。   “这事儿多半没有结果。”   云佩沉默,“而且事情的发展和我之前的猜想差不多。”   她心里头想着,或许康熙还愿意给自己留一些余地,可现在看来,他一心就只惦记着自己的皇位,那一点儿亲情几乎已经不剩什么了。   或许曾经有过,也渐渐消磨了。   太子曾经是他最喜欢的儿子,不论最开始立太子是因为什么原因,后来他对他的疼爱是不会做假的,那时候的父子亲情简单而纯粹,当年太子出痘的时候,康熙衣不解带地和太子待在一起,知道的人都说太子是康熙最喜欢的儿子。   后来后宫的嫔妃们生下来的孩子越来越多,却没有任何一个能够抵得上太子在他心中的地位。   再说大阿哥,他在康熙心里也是有地位的,大阿哥出生的时候康熙已经死了很多的儿子,对于这个唯一存活下来的儿子,他心里也是有过怜悯疼爱的,大阿哥这些年虽然蠢笨了些,可功劳是实实在在的,要是他不和明珠他们搅和在一起,想必也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将军。   如今看来,都是枉然了。   云秀问:“其实我挺好奇的,为什么皇上会带三阿哥和十三阿哥去呢?”   如果只是想解决大阿哥和太子,那就带他们两个去不就好了?为什么又要把三阿哥和十三阿哥折进去。   云佩低声说:“太子虽然暴戾,可他却很聪慧,明知道前面是一个坑,他未必会跳,不够保险。”有十三就不一定了,十三年轻冲动,如今也才二十出头,很容易就被鼓动。   云秀想了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十三和太子有嫌隙。”说是嫌隙,其实说是仇恨都差不多了,要是之前没有青霉素的话,章佳氏这会儿说不定都已经死了,那太子和十三之间的矛盾绝对会更加大。   十三年纪轻冲动会坑太子,他要是成熟稳重,够聪明,也能够猜得到自己皇阿玛想做什么,按照他和太子的交情,绝对会顺着康熙所预料的结果往下走。   利用现代的一句话说,不管哪个选择,受伤的永远都是太子。   云秀眼皮子突突直跳。   不过她还是不懂为什么康熙会带三阿哥去,这些年康熙表现的对三阿哥还是很重视的,甚至一度有流言说到有意传位给三阿哥。   前两年他一直会到胤祉府上办家宴,每年都要到他那边去住上一次。   看姐姐的表情她好像也猜不到,或许是猜到了但不确定,云秀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是没一会儿,云佩就开口了,一开口就把她吓了一跳:“你说,我们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皇上授意的?”   “啊?”   或许她目瞪口呆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了,云佩想了好一会儿:“或许是我想多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是什么,竟然会对康熙还抱有一丝的期待,觉得他不会是这样冷心冷情一点儿感情都没有的人——利用是真,感情也是真的。   她们收到了信,也没有对外声张,默默和大家一起等着消息。   很快,行宫里传来旨意——康熙要废太子。   永和宫早有猜测,相比起来还算镇定,但其他宫里,这已经算得上是大地震了。   胤礽是大清头一个太子,也是到现在为止唯一一个太子,昭告天下、也祭过天地的,三十多年都过来了,突然康熙说要废太子。   她们也不是没有幻想过,或许总有一天康熙会忍不住废了太子,可也都只是幻想,然而忽然有一天幻想成真了,他们只觉得恐怖。   三十年的太子,说废就废了。   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哪怕往常最不关注朝政的胤祚都来了永和宫。   胤祚和胤祯坐着,脸上既有期待,也有震惊。   “额娘,这消息竟然是真的?”   云佩:“怎么不是真的?只怕天底下都要知道了。”   胤祯和胤祚心里头都知道是真的,可他们不敢相信:“皇阿玛是怎么想的?废太子?”他们都不好意思说,皇阿玛年纪都这么大了,现在废太子,以后怎么办?   满朝文武都想着废太子,想让自己支持的人选取而代之,可谁都没有料到还能成真了,废太子以后,新的太子会是谁?   胤祚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坐上那个位置,所以他很坦然,也直接问出来了。   云佩却说:“现在还不明了,你们也不能掺和进去。”   这些年朝堂上所有人都深陷党派之争,理所当然的也以为接下来还是可以竞争的,可现在索额图和明珠都已经死了,康熙绝对不会再给他们机会的。   她看向胤祯:“尤其是你,最近少和老八他们接触。”   胤祯:“为什么啊!”这么要紧的时候,他当然还是当一个小卧底更好打探消息啊,到时候八哥他们有什么动静,他也可以告诉自己的兄弟们。   可云佩还是摇头:“就是因为是最要紧的时候,所以才不让你掺和这些事情,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额娘想反悔都来不及。”   她从来都不偏爱哪一个孩子,也心疼每一个孩子,十四的困境她也看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知道他年纪小,从来在皇上跟前使不上劲儿,皇上年纪大了以后和儿子们有了隔阂,也开始防备起儿子们了,就更加不会让胤祯他们参与进朝政当中去了,胤祯自然就会找别的出路。   和老八接近,一是为了如他所说的,给哥哥们打探消息,二就是他也想自己找出路,一路沉默下去,还不如搏一搏,至少还能看得到机会。   云佩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所以胤祯做什么她都默认,这是孩子自己的想法和能力,只要不做得过分,她并不会说什么。   可现在不行,她怕胤祯走歪路。   胤祯起先不明白,可额娘好好和他解释了:“你八哥现在走的路,不行。”   胤祯沉默。   他知道八哥在走什么路,他其实也很心动,毕竟只要靠向他们,就会有足够的资源支撑,银钱、地位,不必自己费心去争取。   能躺赢为什么要努力?   可额娘说不行,这是一个自断后路的选择,如果放到前头顺治皇帝还在的时候还行,但是现在不行,将来的情况怎么样是谁都能看得出来的,八哥不得不走这条路,是因为他一无所有,又被皇阿玛推着往前走,还有八福晋在他身后。   胤祯自己大可不必,他是有退路的。   胤祯就不说话了。   其实听完这些话,他多少还是有一点……心疼八哥。   可他没说话,再心疼,那也不是亲兄弟,他亲兄弟是四哥,四哥显然和八哥想要的东西是一样的,那他就得做出取舍。   胤祯拖着沉重的脚步出了宫,本想去找四哥说说心里的苦,可才出了门就碰上了胤禟胤俄,被他拉着手去喝酒去了。   这回胤禩不在,其实他们几个兄弟喝酒的时候胤禩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在的,胤禩总有很多的事情要忙,有很多的人要见,有的没那么重要的他会带着几个兄弟见,但更多的重要的人物他都是自己见的。   胤禟他们都知道,只是到底还是不想破坏了兄弟情分,也没什么立场去说,也就不说了。   所以如今反倒是胤禟胤俄胤祯三个人更加亲密一些。   酒酣半染,胤俄抱着酒杯乐呵呵地坐在位置上,一句话不说。   胤禟大着舌头,拍着胤祯的肩膀呜呜直哭:“皇阿玛怎么就想到废太子了呢!”他的钱啊!他投进去的好多钱啊!   胤祯其实很能喝,但他在兄弟们跟前表现的一直是不能喝的样子,其余人也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四哥和六哥都很不能喝,那十四不会喝不是很正常?他一直都装自己好像醉得很厉害,所以偶尔也能听到一些兄弟们的惊人之语。   就像这会儿,他眯着眼“胡言乱语”,谁也没发现。   “皇阿玛想废就废,咱们还能有什么办法。”胤祯说,“不过废完了太子咋办啊。”   胤禟哼哼一声:“总得换个太子吧。”   胤祯迟钝地哦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胤禟忽然道:“十四,你想不想当太子?”   胤祯心里一哆嗦。   作者有话说: 第133章   他假装没有听懂的样子眯着眼睛看胤禟:“啊?”   胤禟试探着看了他两眼,看他表情不似作伪,才继续大着舌头说话:“唉!太子这样真是,叫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虽然到处投资,却也没投资到大阿哥那里,毕竟大阿哥年纪那么大,都是能当他阿玛的年纪了,讨好他,胤禟总是会有一种羞耻感。   他现在在思考,万一太子倒台了,大哥上位了,他该怎么办?现在送钱还来得及吗?   胤禟不知道,他看了看醉眼朦胧的十四,和一声不吭的老十,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两个弟弟,一个莽撞,一个就是笑面佛,这让他可怎么办啊!   心里苦闷,他灌了一口酒。   他今天喝得也很多,其实已经半醺了,不过他常常在外头交际,酒量很不错,尚且能够保持清醒,也有心情去打量两个弟弟,这会儿蒙头多喝两杯,人已经开始晕眩了,开始了例行的“说胡话”环节。   “咱们几个兄弟里头,真有哪个合适当太子的吗?”   “反正皇阿玛看不上我。”   胤祯动了动眼皮子。   胤禟摊在椅子上,其实他从最开始就知道,皇阿玛看不上他,所有人都知道他会赚钱,然而就是会赚钱这件事情拘束了他,如果一开始他没有表现出来,所有人都不会用看商人的目光去看他——商人重利,可以当好一个好商人,却不可能当好一个太子。   商人最看重的永远都是利益,会为了利益去牺牲很多东西,然而皇阿玛是要找一个不退缩的人,让他去和那些人对抗。   也是到了最近他才明白了这个道理,然而明白得太迟了。   哪怕到了此刻,一杯苦酒入喉,他说着自己不被看得上,也是想要去试探两个弟弟的想法,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想要继续投资,看谁能够给他带来更多的利益。   胤祯呢?   最开始胤禟问他的时候他都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想当太子吗?   说实话,是想的。   所以他装醉了,没有吭声,但凡是个皇子阿哥,觉得自己有机会的,都会去想一想,他当然也不例外。   可没多久,他忽然就意识到,其实自己的机会并不大,前头的哥哥们大多都三十四十了,而他只有二十多岁,一没有自己的势力,二他能做的也太少太少,皇阿玛根本看不到自己。   他也没有机会去展示自己。   如果废太子再晚十年,十年以后或许他还有机会,但是现在,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旁观者。   三个人闷头灌了一肚子的酒,摇摇晃晃地散去了。   酒醒时分,外头忽然一阵的骚动,胤祯连忙出去看,就见传旨的太监正站在门口,说皇阿玛叫他们往行宫去。   胤祯衣裳都来不及换,连忙叫人备马——他心里隐隐有些期待,却不知道这种期待有什么特殊含义。   从十四朝上的阿哥们全都被传到了行宫里。   永和宫里,云秀哪怕知道这回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也仍旧提着一颗心,宫里头和她们一样想法的自然也不少。   后头小佟佳氏总觉得是不是该安抚一下她们,于是叫了后妃到承乾宫去坐一坐说一说话。   说是说话,其实也是打探消息、交流信息的好时候。   这回所有的人都到齐了,连底下的小答应和贵人们也都坐得整整齐齐。   小佟佳氏知道她们心里头慌张,便笑了笑:“宫里头才做的藕粉栗子糕,你们尝一尝。”   这会儿谁还有心情吃糕点?云秀这么一个心大的人都没心情吃,惠妃尤其走神严重,她坐在位置上,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她不说话,所有的人却都悄悄去看她——康熙废太子,太子一倒台,直接受利的可就是大阿哥和惠妃了。   几个小嫔妃都笑着和她搭话:“惠妃娘娘今儿头上戴的牡丹簪子真好看。”   “颜色通透,确实好看。”   她们七嘴八舌的说,惠妃也就回过神,直接从头上拔下来那根牡丹簪子,递到最开始说它好看的那个人手上:“我年纪大了,戴这样的单子也不大合适了,妹妹还年轻,就送给你吧。”   那人推辞:“嫔妾年轻,哪里压得住这样的颜色?还是娘娘自己用合适,更何况是牡丹花。”   牡丹乃国色,历来都是皇后才得用的,当年办赏花宴的时候,孝昭皇后就是用的牡丹花,后来孝懿皇后和孝昭皇后打擂台,也不过是用海棠。   惠妃脸上一僵。   她都有点不知道底下的人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   如今宫里头做主的一直是小佟佳氏,哪怕她并不是皇后,哪怕她脾气软和,那也是她最大,后宫里头唯一做主的人,她这已经算得上是僭越了。   再联系到前朝,她忽然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后宫的人都能看出她争强要胜的性子,看到了她的野心蓬勃,那他呢?皇上是不是也能看出来她的心思,看出来大阿哥的心思?   十月里的天气不算太冷,她却出了一身的汗。   她忍不住回想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失宠”的。   早些年的时候,宫里头得宠的人少,那会儿赫舍里皇后还没过世,皇上常常陪着赫舍里氏,后来赫舍里皇后没了,宫里头得宠的就换成了荣妃,她生育的多,没了的孩子也多,皇上心疼她,经常会去看她。   惠妃自己在后宫里的时候,其实并没有那么的突出显眼,后来嫔妃们进来的越来越多,都是花骨朵的年纪,她也就愈发坦然了,觉得是自己的年纪大了,皇上爱鲜嫩的女人,不宠幸她也无所谓,所以她的一颗心都放到了儿子身上,看着他长大成人,看着他在朝堂上开始有了建树,看着他和太子相争。   她被儿子养大了自己的野心,觉得他是长子,一定会比别人更加有出息,对他寄予了厚望。   她替儿子操持着,慢慢的,疏忽了皇上对她的看法,面上是尊敬的,皇上也好像总是惦记着她,南巡的时候还会给她写信,可这种惦记里,总是缺了点什么东西。   惠妃这会儿冥思苦想,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良妃刚刚得宠的时候,良妃是她亲手推出来的人,长得很漂亮,说话也温软,是她推测的皇上可能最会喜欢的那种女人,可那天她叫良妃上茶,茶杯端上来,皇上一口都没喝。   她那会儿提心吊胆地想着是不是良妃不够让皇上心动,可第二天,皇上临幸了她,她那颗心也就彻底放下来了,觉得是皇上给她面子,不在她宫里头宠幸宫女,她松了口气,忽视了自己心里头的那一点儿不适应。   可是她如今回头再想一想,那会儿正是太子出完痘没多久,也是京师地震之后——永和宫塌了。   当时的德妃并没有对她表示出敌意,还把良妃送了回来,她心里庆幸,德妃没有和皇上告状。   皇上似乎也不知道她都做了什么。   可现在,惠妃不确定了。   以前的她和皇上之间是有一点儿爱存在的,毕竟是陪伴了那么多年的人,在这个波澜诡谲的后宫里,他们一道儿经历过风雨。   但是后来,他们好像并没有爱情了,一点儿都没了。   惠妃坐在椅子上,觉得自己屁股底下好像放了无数根针一样,叫她坐立不安。   云佩看见了,偏过头笑了一声:“惠妃姐姐这是怎么了?”   惠妃惨白着脸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回头去看云佩的脸,试图从她那个笑里找出来一点儿嘲讽的意味。   然而没有。   德妃和她是不一样的,她的野心不会表现在脸上,进宫这么久,所有人对她的印象都是这是一个柔弱、漂亮、被孝懿皇后一直压在头上的可怜女人,皇上怜惜她、甚至爱她。   她的每一步好像都是被推着往前走的,没有自己的欲望在里面,她是一团柔软、圆润的面团,好像没什么脾气,也没有锋利的棱角,成为皇上的女人是孝懿皇后做推手的,当上德嫔是因为怀了孕,是皇上抱走她孩子的补偿,成为德妃也不过是出于皇上的平衡想法。   惠妃这个时候才惊觉,德妃表现出来的,一直是一个没有野心的模样。   是皇上最放心,也最喜欢的模样。   说她丢失了自己的本心,好像也不是很对,她是一个胜利者,从宫女爬上了妃位,足够俯视所有人,这么多年,一个人真的能把自己伪装得完全没有自我吗?   惠妃不知道。   她悚然而惊地坐在那里,说不出任何的话。   云佩看出来了她的紧张,可她也没说什么,她不知道这会儿的惠妃是怎么想的,于是偏头去和妹妹说话。   她在心里担心着胤禛,这回皇上传旨叫所有人都过去,这样一个刚废太子的微妙的时刻,一旦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情,那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没时间理会旁边神色异样的惠妃。   荣妃像个菩萨一样坐在她们对面,抬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嘴角扯出一点儿笑。   宜妃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她乐得自在——她如今一共就俩儿子,老大憨厚老实,是从来都不需要操心的那一个,更何况他的背后有太后,她怕个什么劲儿?   倒是小九……她恨不得把这个儿子抓回来抽一顿!闲着没事儿瞎掺和!   她瞪了一眼良妃:都怪你把我儿子带坏了!   良妃低着头,完全说不出话,她心里惴惴的,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第134章   布尔哈苏行宫之中,胤禛和胤禩坐在康熙床前。   他们是到了行宫之后才被告知皇上因为废太子时情绪太过激动导致了昏厥,如今仍旧卧病在床起不来身。   十三个皇子,太子和十三被囚禁,剩下十一个人轮流照料康熙,一个年纪大的带一个年纪小的,所以这会儿胤禛和胤禩两个人。   康熙躺在床上,胤禛低着头看他。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皇阿玛已经老了,垂垂老矣,脸上都是皱纹,手上也有了斑点,他闭着眼睛躺在那里的时候无声无息,好像下一秒就会离去。   和以前他在朝堂上看到的皇阿玛完全不一样。   胤禛对他的感触其实挺奇怪的,他觉得很多时候皇阿玛的决策做得很对,也有不得不去做的理由,他是对的,如果不是那些决策会伤到额娘的话。   可如果让他自己去做那一件事情,或许他未必能够做到更好。   他从来都不会去迂回婉转,喜欢的就是喜欢,不喜欢的那就不喜欢。   他对床上躺着的这个人既有父子之情,又有一种微妙的无法赞同他所作所为、甚至是对他委屈额娘的一种恨意。   然而此刻看着他躺在床上,他又无法避免的生出一种怜惜和心疼。   胤禛低着头,把药喂进他的嘴里。   等他喂完药,和胤禩一块儿走出帐篷以后,康熙才睁开了眼。   帐篷外的兄弟俩并不知道,他们保持着离彼此两步远的距离往外头走,都没有说话,长久的沉默。   眼看着到了分岔路口,胤禛想起小时候两个人的情谊,想起姨妈和他说过的那些话,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你……最近低调些吧。”   皇阿玛才废太子,若是胤禩人就和从前那样高调,拉拢大臣们,很难不会叫皇阿玛多想,他本来就敏感多疑,如今又病着,心思更加敏感。   他说不出更多的话,因为彼此之间心知肚明对方在做什么,也知道彼此之间是对立的,如今能够心平气和提醒一句,也不过都是看在小时候的情分上。   胤禩心里苦笑,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他想停就能停的了,不过他仍旧念着和胤禛的情分,说了一声好。   双方在岔路口分开,没过多久,康熙下旨,叫四、八一起回京处理政事,其余阿哥仍旧留在行宫,等待他身体康复以后押解太子和十三回京。   胤禛来去匆匆,只待了两天就又回到了京城。   云秀不明所以。   他们两家离得近,胤禛恐怕她和额娘担心,趁夜过来说了一会儿话。   云秀问起他和胤禩回京的事情:“怎么会派你们两个回来?”   胤禛苦笑:“大哥和太子都在行宫,大哥要看着太子和十三,三哥又目睹了全程,当然也要留在那里。”所以就剩下了他和胤禩。   他又说:“皇阿玛叫胤禩管着内务府。”   原先的内务府总管是太子的奶父凌普,如今太子被囚禁,皇上连内务府的人都给换了,还换成了胤禩。   要知道之前的内务府总管可从来没有叫皇子阿哥管过,除了大臣,唯一的例外就是凌普了。   胤禛这个也更加叫人觉得奇怪,毕竟以前皇上外出的时候基本都是太子监国,而大多数时候胤祉都是和太子一起的,如今太子被囚禁,按理来说应该让胤祉回来才对,毕竟他和整件事情的关系也不是特别大。   胤禛没有监国的经验。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种怪异。   云秀试着用姐姐的思路捋了一下整件事情,皇上把直郡王、太子、三阿哥和十三都留在了行宫,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其余的儿子们,唯独把老四和老八都送了回来,还叫他们管着政事,商量着该怎么做。   紫禁城里头内务府的差事基本上已经是权利最大的了,甚至能够影响行宫之中的供给,按照以前康熙那个多疑的性格,能把这样一件差事让胤禩来做,也太稀奇了。   云秀倒觉得他好像在故意放权一样。   放权能做什么?总不能是看胤禩到底老不老实吧?   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的时候,云秀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康熙难道是真的想看胤禩和胤禛老实不老实?   他已经看清了直郡王和太子心里想要的是什么,却不知道其余的儿子们在想什么,尤其是另外几个已经长成了的儿子。   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去胤祉府里头住,之前又跑到永和宫去试探姐姐,如今又把胤禛和胤禩派了回来。   五六七三个阿哥很明显无心皇位,九十多少有些无能,这些年又是作为一个附庸存在,十二养在苏麻喇姑膝下,从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了,十三和太子一起被囚禁,十四年纪还小没有差事,更加没有势力。   会被怀疑的就只有四八两个人。   云秀把这件事告诉了胤禛。   胤禛怔住,半晌才低下头,说了一声知道了。   他以为自己是因为足够出色所以被皇阿玛看到了自己,让他参与政事,可如今看来好像不是这样的。   他有些难过。   云秀看出来了,她想了想,说:“日子还长,咱们慢慢的来。”   她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小说,忍不住找了个理由:“你皇阿玛未必一定就想这个时候废太子。”据说康熙两立两废太子,心中不忍,“人心都是肉做的,毕竟太子是你皇阿玛亲手带大的对不对?”   儿女犯了错,当父母的人心中再不高兴,也没有办法斩断彼此之间的那一段亲情,哪怕是康熙也一样。   她说:“说不定将来什么时候,你皇阿玛就会反悔了。”   胤禛想了想他回来之前在行宫之中看到的皇阿玛,那样的老态龙钟,其中的伤心绝对不是演能演出来的。   云秀拍了拍他的胳膊:“万事先忍。”   胤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没多久,康熙带着太子回京,一回来就把太子囚禁在了咸安宫,叫直郡王胤禔和胤禛共同看守太子。   这是个容易犯错的活,胤禛表面上温顺听从,心里头却在琢磨着皇阿玛的用意。   整个紫禁城气氛压抑,康熙在拟废太子的诏书,所有人都不敢去触他的霉头。   永和宫里,云秀问云佩:“姐姐,皇上怎么叫直郡王看着太子?”谁不知道太子和直郡王摩擦那样大,出了“太子谋逆”这件事情,直郡王能忍下太子?   云佩怀里抱着造化,一边给狗梳毛一边说:“这不是有老四在么?”胤禔是用来看着太子的,胤禛就是用来看着胤禔的。   康熙的算盘打得可精着呢:“你等着瞧就是了。”   云秀就不说什么了,她比较担心的是十三的福晋:“那姑娘……也是真惨。”   十三福晋进门之前胤祥和他的哥哥们是一样宠爱侧福晋的,进了门也是,胤祥对她不冷不热,偶尔才去看她一次,可如今十三被关起来了,十三福晋却怀上了。   章佳氏哭得和什么似的,她本来身体就不好,如今更是一病不起,要不是还担心十三和十三福晋,只怕人早就想不开走了。   说起章佳氏,云秀就撇了撇嘴。   云佩看见了,自然知道是为什么,当年章佳氏靠着青霉素活了下来,和云秀的关系自然也就更加地亲近了,如今两个人也和亲姐妹似的,云秀知道她身体不好,一直帮着她调养身体,结果好不容易养好了,十三又出事了,章佳氏的身子彻底坏了。   康熙没有去看过她一眼,章佳氏为了十三去过乾清宫想要求情,却连宫门都没进去。   云秀是在为她不值。   云佩握住她的手:“人各有命。”   云秀默然。   当初章佳氏能活下来已经是意外了,她就和胤祚一样,是云秀她从死神手里抢下来的命,没有云秀,或许几年前她就死了,如今的时间已经像是偷来的了。   康熙和很多年前一样,哪怕曾经对嫔妃有过几分珍惜,利用起来却毫不留情。   章佳氏仍旧活着,他却从没打算放过十三。   章佳氏不知道该怎么办,十三对外的罪名是谋逆,她不信,想解释,但是康熙不肯见她,她也不敢、不想来找云佩,怕拖累她们。   所以消息传来以后,章佳氏再也没来过永和宫,也不再和别人走动,自己努力想要求情。   这事儿云秀不能求情,云佩也不能。   谁都不能求情。   叫人窒息的沉默蔓延在这个皇宫里。   胤禛一直盯着太子,他也知道皇阿玛想让他看着胤禔,所以并没有错过任何消息,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件惊骇的事情——胤禔每天都克扣太子的饭食,到了夜里还会提着鞭子殴打太子。   最开始的几天并没有那么明显,这里是胤禔做主看管太子的,内务府送来的东西都要过他的手,胤禛管不到,所以每回送饭的人进去再出来,没有什么特别。   但没几天,胤禛就发现太子瘦了,瘦得和皮包骨一样,脸色更加苍白了。   他最开始以为是太子心怀愧疚,多思多想,所以消瘦了,直到后来发现有人偷偷出入咸安宫运东西出去,他拦下来人才发现是前一天的饭食。   胤禔每天只给太子吃一顿饭,且都只是勉强饱腹,让太子不会被饿死。   胤禛冷着脸去找胤禔的时候,他却不在屋里。   通报的人说他去找了太子。   胤禛怕出什么事,连忙赶了过去,却听到了鞭子破空的声音,和胤禔大骂太子不孝的怒吼声。   削瘦的太子坐在地上充耳不闻,反倒对着急忙赶来的胤禛露出了诡异的笑。   作者有话说: 第135章   “额娘,我该不该告诉皇阿玛?”   胤禛眼皮直跳,心里的慌张盖过了一切。   今儿是例行请安的日子,哪怕对外表现的好像母子不合,也要给额娘请安。   云佩坐着,问:“你觉得呢?”   她和云秀已经很少掺和胤禛自己的事情了,府里头有福晋做主,外头的事情他自己做主。   等了很久,胤禛才说:“儿子想告诉皇阿玛。”   如今的皇阿玛已经老了,比起从前更念亲情,之前姨妈说过,皇阿玛未必是想废太子,他细想之下觉得也对。   云佩就说:“既然你心里头有想法,就去做吧。”   胤禛低头说了好。   等他走了,云秀才从里头出来:“才刚如意说晚上皇上要来。”   康熙废太子以后就没进过后宫,这会猛不丁说要过来?   云佩摆了摆手:“今儿不一定会过来的,胤禛要去和他说大阿哥和太子的事情。”   太子被废,就算以后康熙回心转意,那也不是从前的关系了,父子之前的隔阂已经加深到了最大,废掉的太子也没法再赢得百姓的信任了。   如今轮到大阿哥了。   云秀想想都觉得心累——替这些阿哥们心累,也替康熙自己觉得心累。   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真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止不住的心情复杂。   云佩看她表情颓丧就知道她又在想很多事情:“别想了,咱们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与其担心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好好休息。”   在宫里呆的越久,就越知道有些事情自己没有办法去解决,就算是康熙自己这个皇帝也是一样的。   也没有多长时间,乾清宫里,康熙把除了太子和十三以外的阿哥们都叫了过去。   乾清宫的消息没有透露出来,后宫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能沉默再沉默地等着消息。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就听说所有的阿哥都集体跪到了清宫外。   其余所有的人都不能去探望。   这会入秋了,太阳却还在,在外头跪上一下午,能把人晒脱皮,更何况事发突然,他们也没有做准备的余地,别说弄什么垫子了,几个阿哥都是跪在光秃秃的地上。   后妃们都忙着悄悄的去打探消息,可是乾清宫的人咬死了不张嘴,生怕康熙的怒气宣泄到自己的头上。   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永和宫里,云秀叫人提前去准备了药,喝的擦的都得准备好。   胤禛胤祚胤祯全都在乾清宫,她心里担心,还都是成倍的担心,这会简直像没头的苍蝇。   康熙也不知道要让儿子们跪多久,万一时间长了,感觉膝盖都要废了。   云佩心里头也焦躁,却不得不说:“不会太久的。”一共就这么多的儿子,怎么可能让他们个个膝盖都废了,多半跪上一会儿就让人起来了。   可知道事实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是另一回事,毕竟孩子们受的苦是真的。   时间拖得越长,她们心里就越担心。   好在康熙自己也有分寸,到了快黄昏的时候,叫他们散了。   不管年纪大还是年纪小,这会儿都已经走不了路了。   云秀立马叫了人去想办法把人抬回来。   小太监们迅速去了乾清宫。   结果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兄弟三个才互相搀扶着进了永和宫的门,一进门就差点趴下了。   “不是叫了轿辇?怎么不坐?”   三兄弟脸色苍白地摇头。虽然在宫里坐轿辇并不逾矩,可这个时候,皇阿玛有心要罚,他们怎么敢大摇大摆坐着轿辇回来?   哪怕膝盖疼死,用爬的也得爬回来。   云秀来不及问乾清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急急忙忙叫小太监给他们用药。最好的药膏,还是之前康熙赏下来的,一人分上四五个小太监,通通摁着把药揉开了。   这回连平时表情最少的胤禛也疼得呲牙咧嘴的。   擦完药敷完腿,胤禛只来得及说了几句事情有变,直郡王被训斥了就得出宫去了——宫门到点下钥,他们几个能回来擦上一回药已经是康熙默许了,出宫建府以后阿哥所也没他们睡觉的地方了,得立马出宫。   还是不能坐轿子,一步一步走回去。   云秀云佩又把人送了出去。   这回云秀跟着他们的马车一块儿出了宫。   路上,她和胤禛了解了乾清宫的事情——胤禛本来是一个人去见康熙的,说完了直郡王和太子的事情以后就没动了,康熙找了看守的人问过,然后就把直郡王叫进来了。   胤禛说皇阿玛和直郡王大吵了一架。   “我都不知道大哥怎么想的,他竟然想杀太子!”   当时康熙质问胤褆是不是虐待太子,胤褆不仅果断承认了,还问他是不是舍不得杀太子:“这样不忠不义不孝没有手足亲情的人的人,皇阿玛还留着他做什么?要是皇阿玛下不了手,就让儿子代劳!”   胤禛腿疼,却还是忍不住扶额。   大哥骂太子没有手足亲情,可他叫嚣着要杀太子,难道就有手足亲情了吗?   在皇阿玛眼里,还不都是一样的。   云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直郡王就好像是全身的营养都长在手脚上,带兵打仗确实是个好手,然而脑子不大灵光。   可说不定康熙就是看中了他的不灵光呢。   之前姐姐说过,皇上这一次说不定是想要把自己有野心的孩子都一网打尽,太子已经废了,接下来就是大阿哥了。   她低着头,把所有的事情都捋了一遍。   先是德州事变,索额图死了,太子最强的后盾没了,然后明珠病死,康熙说太子和十三谋逆,把他们两个囚禁,让四、八两个人处理政事,扭头又叫太子的对头直郡王去看管着他。   总不能只是因为看中直郡王吧?康熙对太子的感情是真的,就算再失望也最多是囚禁,不会想要置之于死地,不然也不会让胤禛去看着了。   她想到这里,忽然抬头看了一眼胤禛。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用处吗?大阿哥是用来看着太子的,他看着大阿哥,大阿哥那样恨太子,绝对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康熙要的就是直郡王不理智。   胤禛也绝对能看得出来。可他还是去永和宫问了姐姐该不该和康熙告状……   云秀拧起了眉头,或许是他不确定心中的想法吧,所以也想要听一听别人的意见?   胤禛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低着头继续说了下去:“大哥心里头估计不痛快。”   他是真心想要处置太子,一是有自己的私心,二也确实是因为他的孝心。   可康熙并不认同他的孝心,盛怒之下,他只看到了胤褆蓬勃的野心,所以对他大加斥责,连带着其他的儿子也看不顺眼,全都赶到外面罚跪。   “宫里头都说了些什么?”云秀问。   胤禛轻声:“说大哥觊觎太子之位,毫无手足亲情。”   他所说的话已经是翻译过的了,康熙的原话更加恶劣,在气头上的人说出来的话能有多好听?必定是越扎心越好,说直郡王不痛快已经是委婉了。   胤禛如今都对直郡王震惊、愤怒、不敢置信的表情记忆犹新。   就好像是一个人失去了自己的信仰一样。   设身处地,如果被斥责的那个人换做是自己,他也会疯掉的。   一个疯了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   云秀皱紧了眉头,有点担心胤禛,毕竟是他把这件事情告诉康熙的,要是直郡王知道了,指不定会怎么报复他。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直郡王背后的势力绝对要比胤禛手里的势力大得多。   可胤禛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就好像是他早就知道会有什么结果,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样。   云秀心里那种隐隐的怪异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只是她没反应过来。   等到回了家,踏进门口,远远看到屋里头灯亮着,庆复的影子若隐若现的时候,云秀心口猛的一跳,突然反应过来了。   太子被囚禁已经有半个月了,如果直郡王从一开始就在虐待太子,那一直盯着他和太子的胤禛又怎么会不知道?如果知道,为什么等到了半个月后他才告状?   如果之前不知道,只是恰巧碰见了,隔了半个月的时间,那不就说明胤褆做的十分隐蔽,又怎么会恰恰恰好让胤禛碰见呢?   胤禛从前在明面上可是太子党。   是谁出卖了直郡王?还是说胤禛知而不报,一直等到半个月人赃俱获的时候才跳出来?   她不想怀疑胤禛,可事情太凑巧了。   直郡王府,胤褆红着眼砸了一屋子的东西。   他的继福晋和他感情一般,却偶尔也会和他聊一聊外头的事情,今天直郡王几乎是被抬回来的,还浑身狼狈,衣服上都是茶水,她怎么能置身事外?   连忙多问了两句。   听完以后,她也忍不住提出来了和云秀差不多的疑问:“爷做事别的不说,一向谨慎,用的还都是自己人,从前没被发现,怎么昨儿就被撞见了?宫里头晚上可是要下钥的,谁会想着去查那么丁点儿东西。”   直郡王整个人都僵住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了一个自己从来都不会设防的人。   有了目标以后,再查起来就容易得多了。   直郡王盯着那些证据,几乎咬碎了牙。   “胤禩!”   收买他的人,断他的后路,从前像个跟屁虫一样追随他的人不知不觉就长出了獠牙一口咬在了他的身上。   皇阿玛今天骂他狼心狗肺,说他不堪大位,几乎绝了他做太子做皇帝的梦。   胤褆怎么可能不恨?   作者有话说: 第136章   第二日康熙又叫了几个阿哥进宫。   云秀这回出了宫就没再进去了,康熙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太频繁地出入皇宫不好。   她没进宫,却另外有人来拜访她,依旧是佟国维的福晋赫舍里氏。   这回她的态度不像是从前那样嚣张跋扈了,客客气气地进来喝了茶,又聊了两句,虽然好像没什么条理,仿佛只是闲聊,可云秀还是感觉出来她在偷偷地打探自己的反应。   她都不用仔细想都知道是因为什么。   佟家不过是在投资罢了。   她笑着把人送了出去,也不说好,也没说不好。   进宫这么多年了,她学会的就是不要把话说得太满,谁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再相处的时候,这会儿把话说的太满,以后再相处的时候就太尴尬了。   赫舍里氏才刚走了不久,云烟就来了,她看见了才刚走的马车,这会儿就说:“佟家这会儿真是稀奇,在姐夫这里吃了多少闭门羹也不放弃。”   “利益足够,还要脸皮做什么。”   云秀问她怎么来了。   云烟这才沉了脸色:“八贝勒要完了。”   云秀惊讶:“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现在胤禩可是管着内务府的,正是最得意的时候。   云烟把事情和她说了一遍:“阿灵阿跟我说,皇上突然叫人推举下一任的太子,直郡王递了信,叫所有人都投八阿哥。”   如果是别人可能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上一个太子已经没了,推举新的太子也很正常。   云烟说:“八福晋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正联系安亲王府和其他的老旧贵族一起推荐八阿哥。”   云秀忍不住扶额了:“胤禩没拦着她?”八阿哥不至于这么蠢吧,会看不出来这是陷阱?   “他哪里能管得住那些人?”云烟忍不住嘲笑胤禩,“他和那些人的联系除了利益就是靠着八福晋,不然你以为他府里头为什么到现在连个孩子都没有?”   前头倒是有妾室生过一个小女儿,没活两个月就没了,从那以后,八福晋就更加了,连胤禩身边伺候的人都全都换成了太监,一个宫女都没有。   说到底,那些人是看不起胤禩的,身份太过低微,如果他自己能够立得起来就还好,但是他立不起来,只能一味依附那些人。   一辈子立不起来,那就只能成为别人的傀儡。   那些八旗贵族又不是为了做慈善才去投资他,他们是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重现以前大清才入关时候的荣耀。   而八旗贵族的权力是和至高无上的皇权冲突的,如果胤禩真的成为了皇帝,他注定只能是八旗攫取权力和利益的工具,他登基就象征着八旗的胜利,从此以后前代皇帝所做的那些努力都会成为泡影。   等到登基以后再次削弱八旗的势力?不是不行,可太难了,如果换做是其他人,努努力也许能够做到,毕竟顺治和康熙已经打好了基地,他们也只要在这个路子上继续往前走就好了,可是如果换成靠着八旗起步的胤禩,那就必须得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才可以。   八福晋爱胤禩吗?或许是爱的,不然也不会不允许胤禩有别的女人,她会吃醋,说明她爱胤禩。   可她的爱里掺杂着利益,那种无法呼吸的掌控欲也让人感觉到窒息。   胤禩没有办法去管住八福晋,就意味着他没有办法反抗八旗对他的控制,他在妥协。   这回推荐立太子也是这样的,胤禩难道不知道这是一个坑一个陷阱吗?他知道的,可他被推着不得不跳下去,他身后的八旗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们自信到自大,觉得自己还能够拿捏坐在皇位上的康熙。   云烟叹了口气:“阿灵阿也参与了。”   钮钴禄氏是八旗的代表之一,其余的人都在行动,他们也必然如此,就算阿灵阿自己不想,也要替别的族人考虑一下。   云秀却想到了更多:“你到我这里来,阿灵阿知不知道?”   云烟说知道。他们夫妻两个成亲的时候就立下的规矩,出去见什么人彼此之间都要知道,阿灵阿前些时候亲近八阿哥,她知道以后回去和他聊过,当时阿灵阿承诺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所以到目前为止,他们对彼此的行踪都很熟悉。   “那难怪了。”云秀了然,照阿灵阿那个性子,他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才奇怪,他想和八旗一起支持胤禩,又怕万一胤禩翻了车,所以想通过云烟的关系向胤禛示好。   云烟想起刚刚走了的赫舍里氏,觉得还是要提醒一下姐姐:“佟家和咱们也是一样的。”   佟家的儿子多,以身试险,抛两个出去也不费事儿。   云烟说佟家是佟国维亲自和胤禩联系的。   “佟家到现在都没定下是谁继承,佟国维年纪大了,就算他做错了什么决定,那也是无所谓的,他如今跳出来,应该只是不确定皇上怎么想的,所以想要试探一下子。”   这些人都快成精了。   还没到晚上,就听说康熙下旨,叫大臣们举荐太子的人选。   云秀是知道胤禛这些年暗地里拉拢了不少大臣的,她本来想提醒一下胤禛,可还没等她动,胤禛就提前叫了苏培盛过来传递消息,她知道胤禛心里有分寸,也就不说什么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像是一瞬间发生的一样,朝堂上所有人都在推举胤禩,好几个大臣甚至夸赞起胤禩贤德,阿灵阿、鄂伦岱、纳兰揆叙等人都对胤禩十分推崇。   云秀不在现场都能猜得到康熙有多愤怒和生气。   他这些年最忌讳的就是有人觊觎他的皇位,连从前自己最喜欢的太子他都能够弃之不顾,更别说胤禩了。   或许连康熙自己都没想到,他本来只是想处理胤禔,结果中途蹦跶了一个胤禩出来吧。   连胤禩自己都很惊讶,胤禔当着所有的人说他曾经碰见一个相面的人说胤禩面相贵气——还是胤禩曾经交往过的张明德。   而事实上张明德确实和胤禩说过他的面相贵气十足,堪谋大事。   胤禩当时只是笑笑,他不信命,或者说,他的出身注定了他不是一个信命的人,否则在自己最初觉醒的时候就已经坦然面对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汲汲营营,比起信命,他更加相信自己的努力。   可现在胤禔却拿这样一件事举荐自己,说是举荐,其实是把他推进绝地。   胤禩脸色脸色惨白。   #   永和宫里,云佩静静坐着,旁边是许久未见的章佳氏。   她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了,胤祥被囚禁这件事情几乎击垮了她,本来她不想来永和宫的,可是有件事情她不得不来,她之前生了胤祥一个儿子,还有两个女儿,康熙四十五年的时候大女儿温恪公主下嫁给了杜棱郡王仓津,仓津本名班第,后来是康熙给他赐的名,真算起来他算是受宠的,所以温恪嫁的还算不错,前不久刚送信回来说怀孕了。   而第二个女儿墩恪和温恪也不过只差一岁,如今正到了要出嫁的时候,但是因为胤祥被囚禁,康熙一直不肯见章佳氏,她也自知自己的身体不够支撑,可又实在担心墩恪,所以才会求到云佩身上。   “我知道姐姐为难,本来不该拿这事儿烦你,可,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章佳氏泪如雨下。   她此刻无比地恨自己,恨康熙,恨他一点儿都不念旧情。她也害怕康熙随便找个蒙古部落就把温恪送出去。   很多天了她都在失眠,一边忧心胤祥,一边担心墩恪,身体每况愈下。   前些天云秀出宫前还见过她,骂她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自己。   可章佳氏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她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和心情,说上去很好理解,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可是真的一点都没办法。   她这模样,和从前的自己何其相似。   云佩叹息。   本来她不应该插手这些事情的,可她和章佳氏这么多年的交情,总也要问上两句:“你放心,我会去问问的。”   章佳氏吐出一口气,起身郑重地朝着云佩跪下了,且摆脱了要去扶她的手:“姐姐大恩,我没齿难忘!”   云佩说不出话。   等章佳氏走后,她就一直在琢磨在这个时候怎么和康熙提这件事情。   结果还没琢磨出来,康熙竟然来永和宫了。   这就叫人觉得奇怪了。   她连忙迎了出去,却发现康熙一身的疲惫:“皇上这是怎么了?”   康熙反倒愣了一下:“你不知道?”   云佩一头雾水,她一下午都在想该怎么处理墩恪的事情,还真没关注外头出了什么事,伺候的人看她想的入神,也不敢打扰,所以愣是一个人也没和她说出了什么事。   可她这样最真实的反应反而安抚了此刻敏感多疑的康熙,他沉默了一下,说:“朕把胤禔和胤禩圈了。”   “……”云佩瞪大了眼睛,面上惊讶,心里却已经早就已经猜到了有这一天。   康熙显然也没想着要惊讶以外的反应,他脸色淡淡的,说出的话却并没那么高兴。   “直郡王……确实是个孝顺孩子。”   云佩抬头看他。   康熙皱着眉头,心里却期待着,或许云佩能够安慰一下他,告诉他这是不得已的事情,要想彻底解决八旗,他不得不去放弃自己的儿子。   可云佩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好像在失望。   康熙握紧了自己的手。   作者有话说: 第137章   康熙只是迟疑了一瞬间,立刻就收起了心里的不高兴。   他已经很少因为别人而不高兴了,登基时间越长,内心就越发平静。他竭力按住了自己心里不舒服的感觉:“怎么不说话?”   云佩笑了一下:“有点惊讶住了,没回神,皇上怎么会……”   康熙收拾好了心情,道:“朕叫人推选太子,他们都选了八阿哥胤禩。”他不止圈了胤禩,还夺了他的贝勒位置。   云佩垂着眼想了想,这会儿她不能替胤禩说话,也不能替太子说话,太子明面上的罪名是谋逆,胤禩的罪名是结党营私,替谁说话都不对,也只能去安抚康熙的情绪,可康熙自个儿这会儿看着并不难过,她总不能没头没脑地凑上去说您怎么不高兴了吧。   好在这么多年的相处了,找两句话不是问题:“怎么会?”   康熙一听就知道她是没话找话,他也没打算说详细的内容:“也不会圈太久,给他长长记性,叫他别天天和八福晋一块儿瞎掺和。”他没提胤禔。   这回的事情归根结底都是胤禔闹出来的,他不是看不明白,老八聪明,要是他铁了心要藏着自己,那些人也不会真的把他逼到绝境。他只不过是趁机斩断胤禩的翅膀罢了。   胤禩能放出来,胤禔却不行。   云佩停了一下,直接岔开话题说起八福晋:“上回年宴的时候还瞧见她了,瞧着倒是挺精神的。”   康熙直接哼了一声:“人倒是精神,就是没把心思放到正事儿上!胤禩到如今一个孩子都没有,她这个福晋倒是厉害。”   那生孩子能是女人一个人的事儿吗?八福晋生不出来就一定是她的问题?云佩腹诽,却说:“说不定是子孙缘分还没到,不着急。”   “几个阿哥孩子都满地跑了,就她不着急。”康熙烦躁,“不说别人,就说十四,他膝下不也有好几个孩子?”   云佩咳嗽一声:“要这么说,您还不得骂一顿老六?”   胤祚前几年好不容易得了一儿一女。   康熙瞬间哽住了:“你养的好儿子!”   云佩趁势道:“那不也是您儿子?您不心疼谁心疼呀?”   这回康熙是真没话说了。其实他心里头有个念想,生出来的这么多个儿子里头,个个都不省心,反倒是小六这样儿不争不抢也不掺和朝政的叫他更加放心和喜欢一些。   他叹了口气。   云佩就提起墩恪:“都说女儿是阿玛的甜心宝贝,您疼儿子,好歹也疼一疼女儿们,前些时候您给了墩恪封号,可是不是还没定下嫁到哪儿去?”   康熙被她问到怔住了——他确实没仔细想过,本来打算的是从前来参与会盟的几个蒙古部落里随便挑一个的。   他分明知道胤祥是因为什么被关起来的,也是他自己让胤祥跟着太子的,从一开始他就给他画好了路,可真到胤祥顺着自己的路走的时候,他却因此而生气,甚至去迁怒章佳氏、温恪和墩恪。   他好像很少去反思自己的错误,他只在乎结果,达到了预期的结果,中途牺牲了谁都没有关系。   可云佩现在把这个事实拎到了他的眼前:“前头的几个公主都嫁得还算不错,您也该替温恪想一想。”   如今宫里头也就只有两个公主还在,其余的都已经嫁人了。   她很少提什么请求,康熙一想就知道是因为什么:“敏嫔来过了?”   云佩低头:“是。”   康熙:“她身子怎么样了?前些时候我听太医说她病了。”章佳氏求见过他好几次,他都没有见,他知道她要说什么,既然已经知道,并且不打算履行,那就没必要再见。   可不见归不见,她的情况还是会有人禀报给他的,一是到底是后宫的嫔妃,二是他到底不放心,十三被圈禁,后宫的人如果有办法,总会想法子去联络别人的。   他在思考十三是不是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冲动无害。   还是说十三背后也有人。   云佩不知道他想了那么多:“她……不太好。”   是真的不好了,章佳氏如今吃的药越来越多,而且多数还是从云佩的小库里支过去的,也有云秀从外面找的好药,要不是云佩一直压着内务府,恐怕启祥宫连药都快吃不上了。   就这样,章佳氏还是病得起不来身,她胆子太小了,刚进宫的时候还能被嬷嬷和宫女欺负,进了宫成了嫔妃,还是庶妃的时候就到了永和宫,一直被云佩云秀她们当成孩子一样照顾着,脾气一点都没有长进,依旧胆小。   十三被囚禁已经是大事了,消息刚传来的时候她就吓破了胆,到如今都没缓过来。   章佳氏的病更加让她深刻的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有多么的无情,从前年轻的时候很喜欢,便这般的宠着,等到年纪大了,他的喜欢就消磨了。   “太医瞧过了没有?”   云佩脸色淡淡:“瞧过了,如今也不过是吊着一口气罢了。”   康熙踌躇了半刻,还是叹了口气:“算了,叫十三去看看她吧。”   云佩顿住,她还以为康熙要把胤祥关一辈子呢。   难不成如今是良心发现了?   可没多久,她就觉得自己觉得他良心发现简直是被驴踢了脑袋。   康熙不仅把十三放出来了,还把太子也放出来了。   而且十三被放出来也不是一直自由的,而是被带到启祥宫见了章佳氏一面,过后立刻就被送到了府里,说是禁足,其实本质上就是软禁。   连墩恪出嫁他都没让十三参与。   听云秀说十三在家里大哭了一场。   他们没法去见十三,却也能找那些看着他的人打听打听消息,瞧瞧他的现状。   只是谁都不忍心。   本来以为十三已经倒霉透顶了,日子再难过也不会难过到哪里去,可就在十月里头,章佳氏去了。   这姑娘几年前就应该没命了,拖拖拉拉活到现在,她比云佩的年纪还小一些,兴许是因为见了十三,墩恪又出嫁了,她心里头惦记的东西也少了。   那口气也吊不住她了。   知道她没了的消息以后,十三彻底崩溃了。   云秀也掉了眼泪。   她进宫后碰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章佳氏,三十年的情谊,她们做了三十年的姐妹,当年的章佳氏漂亮又怯弱,总拉着她叫姐姐,时间一晃而过,她还好好的,章佳氏却没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把她救下来,她就能长命百岁的。   太子的事情还没解决,宫里头的局势不稳,康熙叫化繁为简地办了章佳氏的丧事。   因着十三的事情,他没打算给章佳氏追封。   别的事儿都好说,这事儿不行,云佩头一次“顶撞”了康熙。   “历来生过孩子的嫔妃下葬都有追封,敏嫔这些年也并没有犯过什么大错,一直温顺,您都知道的。”她直直地看着他,“就是十三犯了错,您也不该迁怒到敏嫔身上。”   康熙定定地看着她。   云佩心里一清二楚,如果换做十年前,那会儿章佳氏还得宠,那会她没了,康熙兴许会给她追封,可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再不替章佳氏争取,往后章佳氏都没机会被追封了。   更何况她听胤禛说过,十三如今的处境也不好,章佳氏还在,内务府还能照看一点儿,章佳氏不在,十三一个光头阿哥,靠他那一点儿年俸,够养孩子么?   康熙这会儿要是给章佳氏追封,十三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她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想要替章佳氏争取。   康熙却问她:“朕在你心里,是不是无情无义?”   云佩哑然。   她下意识地想要转移话题,可显然康熙没有打算听:“朕,知道了。”   他摆手。   魏珠立马上前把云佩搀起来:“娘娘,您慢着点。”几乎是催着云佩出了乾清宫。   云佩回头,却只看到康熙的背影——不像从前她见到的那个年轻又挺拔的背影了,他的脊背弯了下来,早就显出了老态。   魏珠悄声说:“娘娘您这是何苦呢!”不过是一个已经死了的嫔妃,为了她得罪皇上,如今这样的情形,他们都猜不出来皇上这是怎么想的,万一生气了,连带着自个儿也没了信任和宠爱,何必呢。   他忍不住劝她:“娘娘,活着的人最重要,就是敏嫔自己,估摸着也不想看到您为了她这样做啊!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要不是他因为云秀曾经帮过他的缘故亲近永和宫,换做别人,他都懒得说话。   可云佩摇头了。   如果是刚进宫的她,她或许会十分的谨慎,不会因为任何人耽误自己活下去,可后来云秀进宫了,她所有的温情蜜意都保留了下来。   在这个冰冷的皇宫里,她的心仍旧是滚烫的。   所以她愿意去帮章佳氏,去帮十三,那是她朝夕相处的朋友。   哪怕今天康熙因此而动怒,她也不后悔。   她和云秀越来越像了。   ——她以为康熙会动怒的,毕竟刚刚他看她的眼神那样冰冷而失望。   可她不知道,等她走后,康熙在殿里站了很久很久,他一句话也没说,一直站到自己脑袋发晕、眼前发黑,喉咙口都快喘不上气了。   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他和云秀说过的那句话。   其实早该醒悟的,他这样的人,为了皇位舍弃了爱情,也舍弃了亲情的人,怎么会有人爱他呢?   多年前他故意把那句话说给云秀听,心里存了两分懊恼、三分失落,剩下的五分却都是期盼。   期盼云秀能把这句话告诉她的姐姐,期盼云佩听后能笑着说“我来爱您”。   可……   梦是会醒的。   皇祖母对他斩断后妃和草原、蒙古的联系而埋怨,太子因为当了三十年的太子而对他怨怼愤恨,德妃因为他的利用和冷漠而失望。   没有人会爱他的。   连他自己都觉得,好像不值得。   作者有话说: 第138章   康熙几乎是落荒而逃。   云佩沉默了很久,转身叫如意:“去把那床绿罩纱的帐子拿出来吧。”   那床帐子是章佳氏给她的,一共做了两床,一床给布贵人,一床给了她,当时的章佳氏年纪还小,什么都怕,害怕永和宫的人不喜欢她,极尽讨好,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她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   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从前健朗了,大悲过后更显疲惫。   半睡半醒的时候如意进来了一趟,说皇上下旨,追封敏嫔为敏妃。   云佩轻轻嗯了一声。   说到底,康熙还没真的到绝情绝义的地步,他是个皇帝,最在乎的是自己的名声,敏嫔生了一儿两女,若是因为胤祥的缘故不追封为妃,难免叫人觉得他苛刻。   只是从前没有人去挑明,而她选择做那个“恶人”罢了。   十三阿哥府里。   福晋兆佳氏坐在十三跟前,默不吭声。   胤祥自从知道额娘没了以后痛哭流涕,往上递了许多次折子提出想要送一送额娘,可康熙如今正是对他不耐烦的时候,又怎么会看?   送上去的折子如同入了水的石头,毫无生息。   太子囚禁的时候消瘦了许多,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兆佳氏默默坐着,看着他流眼泪。   半晌,她才咬着牙说:“不然我想办法出去一趟,求一求四嫂?”   胤祥默默摇头。   他如今被软禁,皇阿玛虽然没有说后院的福晋妾室们如何,可想也知道是和他一样的,又怎么能够轻易出去呢?更何况他现在这个样子,再随意出去恐怕连累了四哥。   兆佳氏懒懒地不想跟他说话了,她还得去算账,如今府里头入不敷出,用什么东西都得掐算着来,一大摊子的事儿。   她想着想着,忍不住心里有点埋怨——从前胤祥还没落魄的时候,他可一点儿没在乎过自己这个福晋,见天的往侧福晋那边跑,现在好了,落魄了,眼见着前途也没了,侧福晋开始对他爱搭不理了,他就开始来找自己了。   兆佳氏想回头瞪他一眼,可就这么一回头,瞧见胤祥坐在那里,一身的颓废气息,胡子拉碴的,看着倒比从前顺眼多了,她也就懒得气了。   扭头就去找管家给这位十三爷准备洗漱的东西。   东西才刚准备好,外头就传来消息,说皇上追封了敏妃。   她连忙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十三:“听说是德妃娘娘帮的忙。”   十三怔怔坐着,眼泪汹涌:“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声好。   兆佳氏到底不忍心,劝他:“别人都没放弃咱们呢,四哥前些日子还派人过来问了消息,你好歹振作起来,有什么事都能挺过去,更何况你也没犯什么大错,皇阿玛未必就一定厌弃了你。”   “再者。”她压低了声音,“四哥和德额娘帮了咱们这么多的忙,难不成你就打算什么都不做,心安理得享受别人的付出吗?”   十三说当然不会。   他擦干了眼泪:“等我找机会出去。”   #   另一个被关起来的是胤禩。   他也是被软禁在自己的府里,不过说到底他的罪名没有太子和胤祥那么的严重,多少有点“师出无名”的意思,所以也只是软禁,和十三对比之下,八福晋还能出去运作一二。   胤禩本来想叫她不必麻烦了,可八福晋显然不会听他的话:“又没有到最要紧的时候,太子如今都被放出来了,若是咱们再没有任何的行动,恐怕以后都会和皇位失之交臂。”   胤禩心中苦涩。   郭络罗氏一向,在府里头说一不二,哪怕他和她说过不要再有多余的行动,她仍旧一意孤行。   她从小被养在安亲王府,寄人篱下,哪怕安亲王对她还算不错,可不是亲生的,到底没有安全感。起初胤禩和她成亲的时候自然体谅她,他也因为良妃身份不高曾经寄人篱下过,从承乾宫到后来的延禧宫,无时无刻不在受委屈,所以他很能体会郭络罗氏的苦处。   他也愿意去包容体谅她。   然而一时的退让让他从此就失去了主导地位。   后悔吗?   胤禩是后悔的,可他一抬头看见郭络罗氏委屈的表情的时候,那一点儿后悔立马就缩回去了。   他没有后悔的余地。   最后他也只能叹了口气:“算了,你去吧。”   他现在已经处于破罐子破摔的状态了,八福晋活动一下兴许还有翻身的机会,不然他也只能坐以待毙了。   或许他心里也在隐隐期待着,自己能够有机会吧。   #   别人怎么样,云秀不知道,她进宫送了章佳氏一场。   康熙没有到场。   等章佳氏下葬以后,听说延禧宫请了康熙。   云秀本来还觉得意外的,觉得惠妃兴许是想替直郡王求情。   可后头传来的消息简直让她惊诧——惠妃跪地向康熙告状,历数了直郡王的缺点,向康熙说直郡王不孝,请求康熙处罚胤禔。   虎毒尚且不食子,惠妃这样的操作简直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可云佩说这是很正常的:“明面上直郡王的罪名是厌咒亲弟、虐待太子,可实际上太子的罪名是谋逆,不论事情的真相如何,直郡王请求处置太子,是因为他的孝顺。”   云秀点点头,跟着接话:“但实际上,皇上忌讳的是他结党营私和参与夺嫡。”   云佩说对:“要是惠妃替他求情,反倒会助长皇上对他的不满。”一个人竭力向另一个人证明他无罪以及完美的时候,那个人往往回去反思和回想他的过错,盛怒之下,康熙绝对会处死胤禔。   可惠妃请求处置直郡王就不一样了。   按照国法,直郡王应该被诛杀的,当亲额娘要求他处置直郡王的时候,康熙反倒会去想直郡王的好。   惠妃如今也就只有胤禔这么一个儿子,之前的孩子都已经早夭了,她声泪俱下请求康熙处置胤禔,本就会让康熙心中不忍,也会为她的“深明大义”而感动。   云秀低声说:“她很聪明。”如果这回不能成功救下直郡王,她也能够自保。   云佩嗯了一声:“她一直都是聪明的。”可惜从前聪明过了头,一心觉得自己的孩子是长子,可以当上太子,直郡王耳濡目染,自然也会想着去争取,可她万万没想到断送了孩子的前程。   没多久,乾清宫里就传来消息,康熙下令,革去了胤禔的王爵之位,圈禁于府内,又叫惠妃对他行教养之责。   和胤禔完全相反的大约就是胤禩了,他们两个几乎是同时被囚禁的,可惠妃是断尾求生,八福晋却积极联络相熟的八旗勋贵,想要借他们的势让胤禩恢复昔日的荣光。   这是犯了康熙的大忌。   云秀知道的时候都有点哽住了,八福晋是真的不知道八阿哥之前是怎么倒台的吗?八阿哥竟然也任由八福晋这样乱搞?   惠妃和八福晋真的是妥妥的反面教材。   事实上还真就成了反面教材,直郡王的结局还算不错,虽然皇位无望了,可他至少能保证富贵后半生,如果没记错的话,历史上的直郡王总比胤禩胤禟他们的结局要好一些。   胤禩就不一样了,他在被软禁的情况下又被拎出来骂了一顿,那阵势简直像是恨不得他死一样,不仅胤禩,这回连八福晋都被骂了。   康熙说胤禩妇人之仁,受制于八福晋。   原话是说“胤禩素受制于妻,其妻系安郡王岳乐之女所出。安郡王因謟媚辅政大臣,遂得封亲王,其妃系索额图之妹,世祖皇帝时记名之女子。其子玛尔珲、景熙、吴尔占等,俱系允禩妻之母舅,并不教训允禩之妻,任其嫉妒行恶,是以允禩迄今尚未生子。”①   嘴上说的是八福晋善妒,其实别人都心里有数,知道他是嫌弃八福晋管得太多。   云秀既觉得八福晋有点可怜,又觉得她这样实在活该。   她想当家做主本来没什么错,谁说女人不能当家做主呢?可如果她聪明一些,能够审时度势,也不会到这个地步了。   到底是害人害己了。   六福晋到云秀这边儿喝茶的时候说起八福晋:“过两天就是弘旺的周岁了。”   云秀愣了一下:“弘旺?”她都没反应过来弘旺是谁。   六福晋眼里头就带了点儿怜悯:“是八弟的儿子,年初的时候才生下来的,从前伺候八弟的那个妾室张氏生的。”一个妾室生的孩子,八福晋又确实善妒,生下来的时候也没人在乎,孩子又小,八福晋干脆没往上头报,到现在他也没入玉碟。   要不是康熙这回骂了八福晋,这孩子指不定就悄无声息活在后院无人知晓了。   如今康熙骂了八福晋,八福晋就跟要和他对着干似的,把弘旺拉出来了,狠狠打了康熙的脸——你不是说我善妒无子么,这不就有个妾室生的儿子吗?   嗯……这姑娘魔障了。   她不仅把弘旺拉出来了,还要给他办抓周礼,还要办得够大,请她们都去看看。   六福晋来也是为了问这个事儿:“这,咱们要不要去?”   说真的,六福晋她很不想去,怕自己和八福晋接触多了自己也变蠢了。   云秀想了想,说:“还是不去的好,人不去,礼送到就是了。”一来胤禩在被圈禁,康熙一直没说到底要怎么处理他,可显然这个时候还是不高兴的,他们凑过去,难免会让康熙觉得他们是不是也和胤禩是一路的。   二来还是那个问题,八福晋这会儿把弘旺拎出来不就是想打康熙的脸,洗清自己身上善妒的名声吗?一艘快要沉了的船,她们又不是吃饱了闲的非要去给她当那个托船的船夫。   从前的八福晋也没对她们多客气,礼到人不到也没什么错。   可八福晋明显很生气。   她坐在屋子里头盘算着宾客的人数,脸黑得吓人。   她请的人里头,尤其是兄弟里头,礼都送到了,却一个人都没有来,那些大臣们也是如此,来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人。   她拿着礼单去找胤禩:“你瞧瞧,往日里头都说是好兄弟,到如今可知道没有?谁是你的亲兄弟?”   胤禩看着她丢到自己跟前儿的礼单,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这也没什么,我如今这样的境地,谁来都惹一身的腥,人家避着些很正常。”   虽然在笑,可怎么看,嘴角都泛着苦涩。   八福晋还要说什么,可胤禩长叹了口气:“你别再闹了。”   是无奈的语气,带着深深的疲惫。   八福晋瞬间炸了:“你说我在闹?!我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什么为了谁?你竟然说我是在闹?”   她被康熙那样说的时候都没哭,心里头一直藏着委屈不说,因为她觉得只要胤禩能够理解自己,知道自己都是为了她,那她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可如今,胤禩说她在闹。   她不敢置信。   她忍受了那么多的委屈,那样的不甘心,哪怕被骂了善妒,她也强忍着恶心把妾室的儿子抱了出来记在自己的名下,面上装作高高兴兴地替他办周岁宴,拉下脸去走关系赔笑脸,吃了多少闭门羹都没一句怨言。   可现在,她看着胤禩不耐烦的脸色一阵窒息。   她沉默了好久,扯出一丝笑,转身走了。   胤禩坐在位置上,摆在他面前的是空荡荡的宾客人数,他揉了纸,一拳锤在了桌上。   过了很久、想了很久,他才起身,去了正屋——从八福晋嫁进来以后,他的正屋就一直是和八福晋共享的,没有另外置室,八福晋说这样更能显出他们的亲近。   她这会儿肯定躲在屋里头哭。   胤禩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闭着眼睛推开了门。   八福晋果然在,正窝在床上哭得伤心。   她从嫁进来就是风光无限的,从来没有哭过。   胤禩叹了口气,走过去拍拍她的胳膊和肩背,低头认错:“我知道错了,不该那样说话,伤了你的心。”   八福晋哭声一停,却没说话。   她在等胤禩再哄她。   他们两个从成亲以后就很少争吵,偶尔有几句拌嘴的时候,也大多都是胤禩主动道歉,这是她在别的妯娌跟前最得意的事情,别的嫂子和弟妹在府里头根本说不上话,有的连妾室都管不住,更别说叫爷们给她们道歉了。   但八爷不一样,这也是她一心为了八爷好的原因,他对她够好,她也乐意付出。   夫妻两个一个道歉,另一个哭也哭够了,达成了目标,两个人就开始平静地说话了。   胤禩心里松了口气。   #   这回的事情就像是一场闹剧一样,最终的结果成了两败俱伤,直郡王被圈禁,太子虽然被放出来了,可他身上的标签已经变成了随时可能被废的、他的皇阿玛不满意的太子,而直郡王被圈禁之前,他厌咒太子的事情是老三胤祉告的状,不论事情的起因和最后的结局如何,胤祉这样的行为,多少会叫康熙顾虑。   后头的几个阿哥里,老九老十看起来只是胤禩的附庸,本身没有什么威胁,胤禩和十三都被圈禁,虽然在年节上头胤禩被放出来了,也恢复了贝勒的身份,可康熙不喜欢他已经是摆在了明面上的事情。   十三……康熙没有放他出来,一直没有去理会他。   这倒也罢了,第二年的三月里,康熙忽然痛哭流涕,说自己梦到了故去的孝庄太后和顺治皇帝,他们想叫他重立胤礽为太子。   哭是在朝堂上哭的,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涕泗横流,真情实感。   大臣们都不知道他在葫芦里头卖什么药。   但没多久,几个重臣都得到了康熙的示意,上折子请求康熙复立太子。   康熙“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同时下旨,进封六阿哥胤祚为和郡王,七阿哥胤祐为淳郡王,十阿哥胤俄为敦郡王,九阿哥胤禟、十二阿哥胤裪、十四阿哥胤祯为贝子,胤祉、胤禛、胤祺同为亲王。   这么多的阿哥里头,九阿哥胤禟和十四阿哥胤祯本该是郡王的,但一来,康熙怒斥胤禩的时候胤禟和胤祯冲上去给胤禩求了情让康熙不喜了,二来就是他们两个前头都有哥哥,哥哥还有封了郡王或者郡王,所以康熙没给他们封。   但多少都是有爵位的人。   康熙独独漏了老十三。   云秀不知道他心里头是怎么想的,或许就是觉得胤祥不好。   可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却很深远——胤祥府上本来就已经十分艰难了,如今又没爵位,当然也就没有俸禄,章佳氏还没了,无法贴补他,一时之间更加窘迫了,兆佳氏急得都快拿自己的嫁妆出来应急了。   除此之外,更加让胤祥崩溃的是——他的两个妹妹,温恪公主和墩恪公主,都在这一年亡故了。   温恪听说是难产死的,死在了八月里,墩恪据说是病死的。   这两个孩子没的实在太凑巧了。   云秀想了很久,忍不住问云佩,她们两个真的是病死或者难产死的吗?   或许她把人想得太阴暗了吧。   云佩沉默了很久。 第139章   即便外人心里头猜测万分,于康熙来说都没有什么用,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或许完全不想管十三的事情,两个公主接连前后脚都死了,他也没有过问半分。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可如果要让十三自己选择,他多半是想让康熙讨厌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视他。   别的阿哥都有爵位,他没有,又在短短两个月里痛失了额娘和妹妹,而他不过只有二十二岁。   云秀后来想了很久自己二十二岁的时候在做什么——上辈子她没活到二十二,这辈子的二十二岁是在宫里度过的,那会儿姐姐才生了胤祚没多久,刚刚搬到永和宫,日子过得还算舒服。   说到底,她也没经历过什么叫她痛不欲生的事情。   十三……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庆复本来在旁边练字的,听她唉声叹气了半个时辰,忍不住问:“怎么了这是?”   云秀说:“我心疼十三。”   她没孩子,就把姐姐的孩子们当成自己的,在永和宫里头,十三又是从小在她眼前长大,她当然也疼他,这孩子的命太苦了。   庆复拍了拍她的手:“如今这样的情况,咱们也没法说什么,往后看看有没有机会吧。”   云秀收拾心情,想起前些时候四福晋说十三府上日子艰难,又去包了一包银子给十三送去。   这事儿不好叫别人,她让姜潮亲自去的,还特意打扮低调,弄得和做贼似的。   姜潮去了以后又回来,眼眶都红了:“十三爷病得起不来身,要不是奴才拦着,他都要摔下来了。”   云秀叹气:“知道了。”   她想了想,又问:“都有谁去看过十三爷?”   姜潮说:“和十三爷说话的时候他提到过,说四爷、六爷去看过他,别的就没有了。”   “十四最近在干什么?”   姜潮迟疑:“好像没听说十四爷最近有什么消息,也没看见他出门。”   两边离得近就这么点不好,谁家有点动静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云秀想一想,出门找十四去了。   十四正在屋里头“种蘑菇”,躺在榻上懒洋洋的。   “哟,这是怎么了?”   十四听见声连忙跳起来:“姨妈怎么来了?快坐,快坐。”   他把榻让出来,又叫人上茶。   云秀不躺他才起来的榻,坐边上了,问:“怎么了,在府里头发霉呢?”   胤祯这才知道她来是干什么,有点不好意思了:“没……”   过了好一会儿,他被看的没法撒谎了,才低声问:“皇阿玛是不是不喜欢我?”不然为什么前头的哥哥们亲王、郡王都当上了,他却连个贝勒都不是。   贝子啊!四哥在他这个年纪……哦四哥那会儿皇阿玛还没封爵位。   可他还是不高兴,想不通。   也难怪他在府里头不肯出门,恐怕是嫌丢人:“前头你四哥没和你解释么?”   她把之前的想法说给他听了:“你皇阿玛不是不喜欢你,那会儿他在气头上,你偏偏要往他手里头撞,给胤禩说好话,你说他心里头能高兴吗?”   胤祯立马说:“可总不能就看着八哥被骂吧!”   云秀看着他:“只是心疼你八哥?”   她的眼神太过透彻,在那样威严的目光之下,胤祯也不敢骗她:“我这不是想着,皇阿玛喜欢重情重义的人吗?”大哥因为太子的事情被牵扯进去了,罪名不就是谋害兄弟?   他对外一向和十走得亲近,要是这会儿什么都不说才奇怪吧。   嗯……他没和姨妈说的是,他觉得八哥这下子其实已经没什么希望了,可八哥手里还握着不少的资源呢,如果他能拿到,那他……呃,四哥的机会是不是能更大一点儿?   这话他不敢说,怕被骂。   云秀不是没看出来,只是她懒得管,十四再折腾,也折腾不出什么风浪来,他年纪实在太小,换做别人可能还有机会,他?早生十年机会更大。   不过想着胤祯刚刚无精打采的样子,她还是安慰了他一把:“那会儿你皇阿玛在气头上,等过后冷静了,肯定能看到你的好,你也别太在意了,打起精神来,往后还有差事等着你呢。”   大阿哥被圈禁,兵部的事情难免会落下,这个空缺还不知道会有谁去补,十四的机会很大。   胤祯是个聪明孩子,一点就通,眼睛瞬间亮起来了。   和咬了肉骨头的大狗似的。   这孩子好像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一样。   云秀总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好像更喜欢看到年轻的、朝气蓬勃的孩子们,偶尔能让她想起来自己年轻的时候。   庆复如今已经入了内阁,摆脱了佟家以后,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他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云秀却知道他心里憋着一股劲儿,他想要证明给别人看。   事实上他也足够优秀。   偶尔云秀出门交际的时候,那些福晋们都会觉得羡慕——庆复一个侧福晋也没有,妾室也没有,和之前的纳兰明珠一样,真正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过想一想云秀,她们也就嫉妒不起来了。   这些年朝堂上风雨交加,却一点没有翻动乌雅氏的势力,有水泥牛痘这些东西打底,云秀在这几个郡主里头也是头一份的尊贵,更别说她还有个身为四妃的姐姐,前不久侄儿们又都有了爵位,尤其是雍亲王,算得上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羡慕不来,更别说嫉妒了。   更何况能从包衣奴才到现在这样的地位,中间付出了多少艰辛努力?   他们有自知之明。   只是,提到雍亲王,他们难免要想到太子——废了又立的太子,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难不成是舍不得太子?   这话要是让胤礽听见了,保准要笑出声。   然而其他人不知道。   胤禛想了很久都觉得皇阿玛这么做有深意,可他弄不明白是为什么,然而弄不明白并不代表他不清楚一件事——皇上在忌惮他们这些儿子。   跳的最高的胤褆和胤禩都已经被打压下去了,他们背后的八旗势力目前并不敢有任何的行动,一来是不好找另一个能够被他们全然控制住的傀儡,他们舍不得在胤褆和胤禩身上下的功夫,耗费了那么多的心力培养出来的人,难道就任由他们折在皇阿玛手里头?   胤禛默默坐在园子里,对着棋盘想了很久,棋盘上黑子白子混在一起,虽然杂乱,却能看出棋局。   皇阿玛也不想让那些人重新去培养一个人出来吧?所以他前段时间把胤禩放了出来,还恢复了他的贝勒的位置,给了八旗那些人一些假象,让他们觉得胤禩好像还有机会。   如今还有一争之力的,就剩他和老八了——他都完全没想过十四。   四福晋叫人做了点心端到他这里:“爷在想什么?”   胤禛拉着她的手坐下:“我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怎么做能够摆脱皇阿玛的猜疑,怎么做能够让八旗的那些人注意不到他,不会觉得他能产生威胁。   他想——他想助皇阿玛一臂之力,让那些八旗疯狂,让他们展露出最后的实力,让他们全都押注到胤禩的身上。   然后,一网打尽。   说到底,他是有私心的,他想当皇帝,他也渴望着权力,他甚至胆子大到想借康熙的权和势,去收拾掉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   成者为王败者寇。   如果……如果在这个过程里,伤害到了胤禩,那只能抱歉了。   他们的目标相同,注定了会有一方失败。   他不想输。 第140章   这些孩子们年纪都大了,各自心里头都有了自己的想法和私心,云秀和云佩不能管,也管不到,云秀更多的是怕给他们添乱。   她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聪明人,上辈子是个普通人,这辈子也是。   宫里头倒是没什么动静,这算是康熙的一个小优点,外头的事儿再多,他也不会因为儿子们的过错迁怒到后妃们的头上,他分得很清楚到底是谁的错——像是之前惠妃和直郡王那件事,她是自己心虚了。   惠妃开始看管胤禔之后,她宫里住着的庶妃就搬出来了,七阿哥胤祐封了淳郡王,戴佳氏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康熙下旨封了嫔位,虽然没册封,却也算是一宫主位了,自己独自居一宫也算很合理,直接从延禧宫搬到了乾西五所。   良妃却病了。   这姑娘心思太多,总是爱想一些有的没的,自己脑补了一堆的东西吓自己,再有就是胤褆和惠妃呆一块儿了,当然要说一些母子两个的私密话,聊着聊着,就把当时的疑点给提出来了。   大业就在眼前,却被胤禩坑了一把,怎么能不恨?   胤褆自己顺手也坑了胤禩,他知道康熙最忌讳什么,自己被扣了什么锅,他扭头就同样给胤禩扣了什么样的锅,这是他的报复,报复完了,也就没了,他自己已经没了希望,如今能留下一条命已经知足长乐了,所以和惠妃聊起的时候脸色也都是淡淡的,一脸不在乎的模样。   可他低估了惠妃。   她曾经有野心,把当皇后的所有寄托都放到了大阿哥身上,从前身份不够,后来宫里头的人少了,她也慢慢滋生出了希望,如今八阿哥断送了她的机会,她恨胤禩,连带着也恨上了良妃——当年永和宫建材出纰漏的事情被云佩发现了,是叫良妃回来禀报的。   惠妃心里一直在疑心是不是当初良妃在中间掺和了一脚,所以让云佩拿捏住了自己的把柄,到了如今又悄悄向着康熙告状,所以自己和儿子陷入了这样尴尬的境地。   一旦心里有了猜想,就会拼命地去找佐证。   她越想越是这样,她又没法撼动云佩的地位,找不到云佩的马脚,就只能把气撒到了良妃头上。   良妃封妃之后的地位还是很尴尬的,因为一是没有册封礼,二是没有迁宫,这回戴佳氏都迁出去了,可她仍旧留在延禧宫里,康熙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的,把她们搁在了一块儿。   明面上,良妃的份例是在延禧宫的。   惠妃不至于苛刻良妃的份例,怕别人知道了说她,只叫人说些不中听的,左右都逃不过胤禩,一个是没孩子,说良妃管不住八福晋,让八福晋骑到了八阿哥的头上,第二个就是说皇上彻底讨厌八阿哥了,如今八阿哥处境艰难,良妃却一点都帮不上忙。   左右这两件事情的根因都是因为良妃的出身比别人低。   虽然她不是辛者库的罪人出身,却还是出身辛者库,这会儿的宫女太监们的“领地意识”是很强的,处处都防备着别的宫的人,在面对辛者库出身的时候可不会认真区分到底是罪人入宫还是普通的辛者库服役的宫女,他们都瞧不起辛者库出身的人。   平常说话的时候就有意带出来看不起良妃的意思,也就碍着惠妃和良妃不敢在面上带出来,如今惠妃一副不管的样子,她们自然要表现出来的。   说到底,宫里的生活寂寞又压抑,她们自己疏解不开,就把气儿撒到别人头上。   云秀在永和宫的时候也碰见过几回宫里积年的老宫女和老嬷嬷欺负新的小宫女,后头她就和姐姐说了,定下了规矩,那些人才不敢动作的,她们宫里头待伺候的人已经很不错了,就这样还有这种事情发生,更不用说别的宫里。   打骂小宫女都是小事,不受宠的嫔妃也有人敢欺负。   前明的时候,那些冷宫里的嫔妃就常常被太监们羞辱。   所以良妃听了不少的风言风语,本就是个敏感的心思,听了那些话,怎么会不多想?她当真信了那些人的话,觉得是自己的出身拖累了胤禩。   这是心病,别人也治不得。   更何况有时候八福晋进来请安的时候也会带出来一点看不起她的样子,这才是最打击她的。   自从阿哥们成年以后,能够进宫请安的机会就少了,良妃又怕胤禩看出什么不对来,很少叫他进宫,大多数时候都是让八福晋进来交代两句话,八福晋的态度很大一定程度上就代表着胤禩自己的态度——至少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是这样的。   也难怪良妃伤心。   云秀觉得她可怜,胤禩也可怜。   两个人都是为了彼此好,可他们两个人的心思都太敏感了,一但心思敏感起来,各自就会活得小心翼翼,自己累,承担爱的那个人也会觉得很累——不是觉得这爱不够好,也不是不想要。   是爱太满了。   当一个人全心付出真心的时候,爱到牺牲自己、委屈自己、放弃自己的时候,被爱的那个人第一反应并不是会感到幸福,因为他也在乎,他第一个反应是想,为了自己,对方受了多少的委屈?   胤禩生来自卑,良妃因为他在延禧宫里头受委屈,他会不甘心,也会反复质疑自己值得吗?他值得额娘为了他付出这么多吗?他自己又能为了额娘付出什么呢?   对胤褆,他心情是复杂的,不论胤褆和惠妃的目的是什么,他真切地帮过胤禩,可也确实是因为他,所以良妃才会去受那些惠妃的委屈。   这是一笔怎么也算不明白的烂账。当事人都稀里糊涂的。   所以云秀觉得他们母子俩都可怜,被命运推动着不得不往前走的人,注定了的悲剧。   如果胤禩能够拿到皇位那还好说,历史拐着弯地走下去,别人还会夸他一句忍辱负重,和越王勾践一样,卧薪尝胆终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可康熙不是吴王。   所以胤禩注定了会失败。   姐妹两个说话的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作为胤禛的亲人他们当然是希望胤禩失败的,可当年胤禩小小软软、腼腆的时候她们也见过。   唉。   两个人同时叹了口气。   一口气没叹完,如意从外头进来了:“成嫔娘娘来了。”   这倒是个稀客。   云佩连忙叫进来。   戴佳氏如今自己一个人住在西头所,儿子又封了郡王了,还算争气,日子也好过了,喜气洋洋的,见了云佩就笑:“我没打扰姐姐吧?”   她又看云秀:“好久没见郡主了,您可好?”   宫里头的女人都保养的好,乍一看还真看不出来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戴佳氏如今看着比从前还好看一些,有了成熟女人的风味,精神气儿也足。   姐妹两个都挨个问了好。   戴佳氏笑眯眯的:“从前不方便和姐姐说话,如今搬了地方了,两边离得近了,想着从前雍亲王对我们家胤祐照顾颇多,就来走动走动,希望姐姐不要嫌弃我。”   她坦坦荡荡的,两边本来是没什么交情的,但胤禛确实对胤祐很是照顾。   不过云秀疑惑了一下——西头所和永和宫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这哪里算离得近啊?   但是姐姐和成嫔就好像不知道似的,两个人聊的还算亲近。   云秀想了想也就明白了,胤禛如今在外头算得上是单打独斗,如果有胤祐帮着点那也是很好的,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戴佳氏和淳郡王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进夺嫡之中,从一开始他们就因为身体的原因被排除在外,别人也不会放目光在他们身上。   这样的人用起来不会有太多的麻烦。   云佩乐意跟他们亲近,也没有一定要他们帮自己和胤禛的意思,就是在宫里头呆久了,找个人说说话也行。   更何况戴佳氏也不是特别难相处的人。   她年轻的时候受了庶妃们的戕害,生下来了身有残疾的老七,一直被宫里头议论,也从来没有生出害人的心思,自己默默承受了这些,一直熬到了胤祐成材。   戴佳氏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强大,她也够聪明,强求不来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去强求。不说别的,就胤祐,那也是个好孩子,知道自己腿脚不方便练骑射,就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也好好练字,如今是所有阿哥里头,书法最好的那一个。   云秀很难不去想到那些身残志坚的人。   戴佳氏把孩子教得很好。   所以她们也乐意跟她交好。   戴佳氏来也没有什么目的,就是见一面聊聊天,也说起一些后宫里的事情:“皇上好像有意给公主们加封号。”   她说的是荣妃的女儿荣宪公主,去年康熙废太子以后大病了一场,当时的他又在怀疑阿哥和嫔妃们,所以不肯让他们近身伺候,当时是荣宪公主从蒙古回来的,一直尽心伺候他。   到了今年,康熙就想给荣宪公主封号。   原先荣宪公主是荣妃所生,属于后妃的女儿,最高也只能封和硕公主,可是如今看康熙的意思,他想给荣宪封固伦公主。   云佩和云秀对视了一眼。   戴佳氏也悄悄看她们两个的眼色。她也是个聪明人,如今前朝阿哥们争斗愈发严重,胤祐虽然是身体不便,可也是有用处的人,康熙年纪越来越大,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呢?她倒也没有想让胤祐参与进来,可在人家跟前混个眼熟也很正常。   云秀和云佩想的就更加深一点,康熙真要给荣宪公主封固伦公主是什么意思?从古至今,固伦公主都是只有皇后的女儿才能封的。   总不能是暗示诚郡王吧?   可胤祉之前也参与进来了大阿哥和太子的纷争。   这几年康熙确实对胤祉另眼相看,每年的中秋节都会去胤祉府上办家宴,谁都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要是再有荣宪公主这个事情以后,也不知道那些大臣们都会怎么想——还有太子,他如今可是被复立了,可是康熙当着他的面对别的阿哥表现出很不错的样子,他心里头的滋味又有谁知道?   云秀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康熙了。   如果是十年、二十年前的康熙,那时候的他还年轻,人也更加锐利,有什么想法都爱表现在脸上,或者干脆去做,那时候的他心思都写在脸上,哪怕有帝王心术,也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是现在的康熙完全不一样。   他把自己所有的心事都藏得好好的,别人再也看不出来了,他也很少对人说——以前,他获得了什么成就,都会和后宫的嫔妃们说一说,他和他姐姐讨论过无数次自己的朝政,自己对大臣们的处理,说这些东西的时候,他的眼里都泛着光,那会儿的康熙是年轻的、坦荡的。   现在他老了,心思也更加多了,对别人的防备也更加深了,说起心事的机会就很少了。   很少有人能看得懂他想做什么了。   现在的云秀看不懂。   她望向姐姐,心里头想,姐姐能看得懂吗?   云佩轻轻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只道:“荣宪公主有孝心,皇上现在最在乎这个,知道她的孝顺,会封固伦公主很正常。”   她倒没想得特别多,如今的康熙最看重的大约就是亲情了,更何况荣宪是公主,封了固伦公主也并不能代表什么,如果真的和他们猜想的一样,皇上有意让三阿哥继位,那就何必要大费周章地重新立太子?   康熙想给胤礽机会,也想借此机会看一看他的真心,也看看其余儿子的真心。   与其说他想让胤祉当上皇帝,还不如说是拿他试探别人。   戴佳氏笑着没说话。   又聊了几句以后,外头如意进来,脸色不大好:“纯悫公主没了。”   云佩心里一跳:“怎么没的?”   如意说是病了。   纯悫公主是通贵人的孩子,通贵人没了儿子以后好不容易得宠才生下来的,今年也不过二十六。   一下子就没了三个公主。   云佩和戴佳氏互相看了一眼,问:“皇上怎么说?”   如意:“按例葬了就没了。”   云秀不吭声了。   年纪大了就没那么多特别浓烈的情绪,她只觉得累。   云佩看出来了她的脸色难看:“为了进宫起得早,你去后头睡一觉吧。”   云秀应了一声。   等洗漱躺下以后,没多久她就睡着了,恍恍惚惚的,好像梦到了很多年以前。   那会儿的阿哥们也只有几岁,胤禛才三岁,所有人都闹腾着要到永和宫玩,他们后头玩了什么来着?好像是清宫版的大富翁。   梦里的一切都看不真切,可是这一点记忆又那么的清楚,清楚到她居然有些恍惚,三四十年前她喜欢吃什么点心自己都快忘记了,可居然对那个大富翁的结果记得那样深刻,深刻到她回头看的时候,竟然觉得一切都成了谶言。   大阿哥抽了一个大臣,他这些年其实也没有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只是心里头惦记着把太子拉下马,他嫉妒康熙对太子的爱超越了其余的儿子们,尤其超越了他,所以想要博得皇阿玛对自己的关注和喜欢,他叛逆着。他真的想要当太子吗?只是想当太子吗?   其实未必。   他的目的从来都只是皇阿玛的爱,他追随着他的目光。   但是他夹进了纳兰明珠和索额图这两个大臣的博弈里,那一点儿纯粹的愿望也就看着没有那么的纯粹了,他是一个被大臣辖制住的人,并且成功被坑了的人。   第二个是三阿哥胤祉,他抽了宫女,后头用那张牌的时候,宫女去了御花园,偶遇了皇帝,成了后妃。云秀本来有点想不明白这张牌的意思的,可是没来由的,她想到了章佳氏,恍惚间好像想起来,历史上的胤祉就是因为在章佳氏的孝期剃头被雍正讨厌的,这辈子章佳氏多活了几年,胤祉也就没有那个过错了。   阿哥里头,那会儿还在的就只剩了太子和胤禛,太子想拿皇帝的那副牌,可是那会儿他们是想穿着衣服玩的,皇帝那个牌对应的衣服被胤禛弄脏了,太子就不想要了,自己放弃了,换成了公主的牌,胤禛随手抽了一个太监的。   太子那金贵的跟个豌豆公主似的脾气……梁九功……魏珠……   这个梦冗长又模糊,让云秀睡得很不安稳,梦里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她浑身又酸又软,像是鬼压床一样。   醒来的时候外头已经一片漆黑了。   她起来的动静有点大,春雨从外头进来,匆忙扣着扣子:“主子醒了?”   云秀怔怔的:“什么时辰了?”   春雨报了时间,她这才发现竟然已经深夜了。戴佳氏早就走了,云佩看她睡得沉也没叫她。   春雨小声说:“奴才看主子睡着了都皱着眉,主子是不是不大舒服?”   云秀愣了一下,只觉得自己头疼,梦到了什么却好像全都忘记了,只是觉得不大舒坦,很累。   春雨问:“要不请个太医瞧一瞧?”   “算了。”云秀摇头,如今是在宫里,请太医都要记档,她只是睡得不舒服,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大半夜的请太医太麻烦了。   云佩本来都已经睡下了,听说她醒了连忙过来。   云秀说:“姐姐自己睡就好了,怎么还过来呢?”   她的作息就那样,睡多晚都不会有人说什么,但是姐姐不一样,她是主位,多少人都盯着她,晚上过来看了她,明儿起不来可怎么办?   可云佩说:“年纪大了,觉浅也少,听见动静就醒了。”   云秀一噎。   她借着烛光看向云佩,姐姐这几年保养的很不错,一点儿都没见老态,别说白头发了,就连皱纹都没添几条:“姐姐说什么胡话呢,你一点儿都不老。”   云佩见她看自己的脸,笑着摸了摸,说:“脸上看着是不老,可我自个儿知道我老了。”身体老了,心也老了。   没有老到走不动的时候,却也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体力越来越差,人也越来越怕冷,她有时候也会害怕,怕自个儿哪天起来照镜子的时候看见满头白发、满脸皱纹。   云秀鼻子一酸,又不敢让姐姐看出来自己的心酸,连忙说:“姐姐想什么呢?你瞧瞧苏麻姑姑,她都活了九十多岁,咱们也行。”   别的不说,这些年好吃好喝的,她们俩的身体比别人好不知道多少去,顶多也就是不怎么动弹,仔细养着,活到七老八十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云秀轻轻贴着云佩:“姐姐以后可不许说这些,我还想给姐姐当妹妹,再当上半辈子,怎么也要三十四年才成。”   云佩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了一声好。   云秀没有动。   “等咱们老了,就不管胤禛他们了,就咱们两个,到处走一走、逛一逛,去吃外头那些好吃的。”   “好。”   云秀闭了闭眼睛,藏住了自己的泪意。   她刻意地不让自己去想章佳氏,免得太过心伤,却在这会儿忽然想起了她,才刚入宫的时候,章佳氏还约她一块儿出宫去吃细雨楼的芽儿菜呢。   可惜以后不能够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1章   云秀走后,如意端着茶水进来,低声问:“主子?”她其实不大明白为什么主子不和郡主说实话。   在永和宫呆得久了,主子们想做什么事情,底下的人也都能看得明白。如意心气儿也高,不然当初也不会想法子到永和宫来,早就去了承乾宫里了。   如今雍亲王看着是想争那个位置,若是不成,主子一辈子都是后妃,不过是由嫔妃变成了太妃罢了,怎么可能出宫?将来换个人登基,绝对不会让那些有潜力的兄弟们日子好过,更别说后头的太妃了。慈宁宫里头那些太妃也就太皇太后还在的时候日子好过一点儿,太皇太后去了以后,她们的日子愈发艰难了。   可若是成了,主子将来就是太后,一言一行都被别人看在眼里,史官盯着,御史盯着,连起居注上头都记着,比现在当嫔妃的时候不自由多了。   郡主说以后和主子一块儿出宫去,想得太简单、太天真了。   可云佩摇头了:“云秀不是不知道这些。”就算以前不知道,在宫里头生活了这么久也知道了,只是她心里不愿意接受那样的结果,所以下意识地做自己最期望的选择。   这会儿的女人,在家没出嫁的时候听阿玛的话,出嫁了就听丈夫的,丈夫死了就得听儿子的,女人泼辣倒还好些,日子比别人好过,可在宫里头,再泼辣也没用,压在头顶上的是威严的皇权。   她笑了笑,说:“将来的日子未必有这样不好呢,用不着想那么多。”她愿意相信胤禛。   如意轻轻嗳了一声。   #   云秀走在出宫的路上。   她是宫里头的红人,如今皇上不爱在宫里头呆着,常去畅春园,宫里头大多数的人都被带过去了,外头局势再紧张,也是畅春园里紧张一点儿,皇宫还轻松的很,她进宫也不会有人拦着,也不敢有人拦。   一来如今宫里头当家做主的是四妃,小佟佳氏虽然还在宫里头,可她一向知情知趣,有孝懿皇后的前车之鉴,很少插手宫里的事情,早早就把手里头的权力分下去了,而四妃里头,直郡王翻车以后惠妃整个人都颓废了,心里头知道已经没有结果,干脆不折腾了。   云秀也是后来才知道惠妃把手里经营的人脉都交给了姐姐,她自己知道已经没希望了,心里头琢磨过以后又不肯为八阿哥做嫁衣——早些时候胤禩就叫胤禔吃了哑巴亏,她脑子坏了才会去投资八阿哥。   云佩和所有人的关系都挺好,哪怕最难相处的宜妃,在过了争宠的年纪以后见面依旧和和气气的,两边其实关系也没差过,各自的膳房吃的都还一样呢。   等出了宫门,她才彻底松了口气。   春雨扶着她的手就笑:“这么多年了,姑娘每回出宫门的时候都要松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宫里头吃人呢。”   云秀拍了拍她的手。   她其实心里在想,这宫里头可吃了太多的人了。她还在想着姐姐刚刚僵硬的脸——什么原因,她完全知道。在云秀的心里,没有任何人能够比得上姐姐,哪怕庆复也不可以,如果很多年前,姐姐告诉自己她不能和佟佳氏的任何人有接触的话,她也绝对绝对不会和庆复再说上一句话,即使他们是从小的情谊。   就像云佩说的,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不喜欢什么、期待什么,如果她说的那句话放到二十多年以前,是因为她想要更好的选择,可是放到现在,却变成了试探。   真要说起来不是对姐姐的试探,而是对胤禛的试探,她想知道如果胤禛登基了,会给姐姐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能不能让姐姐自由。   答案当然是不能的。   从姐姐的反应里就能看得出来,姐姐自己都没有什么信心,她不是不信任自己的孩子,而是不相信这个皇权至上的世界,人都是会变的,哪怕是曾经的康熙,他年轻时候难道不也是个满怀希望、希望能做出一番事业的人吗?他是成功过,但如今的他年纪大了,一身的棱角被磨平,终日惶惑,猜疑自己的大臣和子孙,活得比从前四处征战、和鳌拜斗智斗勇的时候还累。   云秀在马车边上站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走神以后默默地摇摇头。正准备上车,正巧儿碰见了苏培盛,远远看见,他就过来行礼,殷勤道:“给郡主娘娘请安,我们爷马上出来了。”   云秀觉得奇怪,康熙这会儿还在畅春园,里头,胤禛不去那边儿,跑这里来做什么?   没一会儿,胤禛出来了,看见她的时候先是一愣,再看了一眼苏培盛,然后朝着云秀笑了笑:“姨妈怎么在这?”或许是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他又拍拍自己的脑袋:“瞧我,当差当糊涂了,额娘身体可还好?”   云秀说还好:“你不在畅春园,跑这边来做什么?”   胤禛说:“有些事情要和隆科多商量。”   云秀沉默了一下,如今胤禛和隆科多的关系愈发亲密,外头的人都知道他见到隆科多张口就是喊舅舅,倒把亲舅舅伯启丢在后头了,背地里嘲笑他的人不在少数。   胤禛敏锐地发现了她的沉默,却也没说什么,这是当初他们一块儿定下来的计策,既然已经开弓,就没有后悔的路了。   云秀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既然碰上了,一道儿走吧。”她上了胤禛的马车。   马车轱辘向前,胤禛好大一会儿没说话,眼看着都过了雍亲王府了,云秀才问:“这是到哪儿去?”   “前些时候八弟约了我今天去喝酒。”胤禛说。   云秀愣了一下。   夺嫡的局势越来越严重,她已经鲜少看到胤禛和胤禩再走到一起了,如今猛不丁听到胤禛和胤禩要一块儿去喝酒,心里头都是诧异。   她不知道胤禛心里也在忐忑。   云秀想了想,笑着说:“既然他约了你,想必也不会带别人,我就不去了,到了前头把我放下来就成。”   胤禛在走神,没听见她说什么,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都已经到了约好的地方了。   云秀没打算跟上去,胤禛就给她安排了另一个房间:“这家的桂花酿鸭子做的还不错,姨妈尝一尝吧,等会我叫人送你回去。”   等她坐下来了才想起来为什么胤禛会让她在隔壁坐着吃饭而不是立马叫人送她回去——大约是自己一个人来见胤禩太紧张了。   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两个孩子,却不得不因为利益而选择了不同的路,从此背道相驰,如今再坐到一张桌子上头吃饭,难免会尴尬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包厢里头的人都被撤下去了,胤禩坐在桌边上等着胤禛,他来得早,早叫人上了酒,已经喝到了半醺。   胤禛推门坐下,面无表情:“不是来叫我喝酒,怎么自己先喝上了?”   胤禩手一顿,低声说:“四哥迟迟不来,酒香撩人,忍不住就喝了两杯。”   胤禛又不是傻子了,怎么也不会相信他胡乱说的话,也没追究:“你找我有什么事情?”他没动过桌上的酒菜。   胤禩伸手给他倒酒,露出一个比哭好难看的笑:“四哥你……”别嫌弃我。   可他的四哥显然是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的,胤禩轻轻叹了一口气:“四哥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吗?”那时候四哥跟他说,他们两个之前不该有任何互相隐瞒的东西,只有彼此之间坦诚,兄弟之间的感情才能够长久。   可自从他们开始争夺皇位以后,别说坦诚了,彼此之间的秘密那么多,连交情都淡了。   胤禛头一个反应是胤禩是来打感情牌的——他最近日子难过,自从上回皇阿玛生了气以后,他虽然没有像是大哥一样被囚禁起来,来往自由,可也就只有来往自由了,皇阿玛断了他府里头的俸禄供养,日子越发难过。   可他低头看看胤禩通红又窘迫的脸,不由得沉默了下来,叹了口气,说记得。   胤禩就笑,笑着笑着眼眶也红了:“四哥,有时候我都嫉妒十三。”分明从前是他和四哥最亲近,后来日子久了,连十三也比他们亲近起来了。   自从皇阿玛把十三圈禁以后,他就没少听说四哥替十三活动,从十三福晋生孩子,他帮着打点府里头的那些事物,十三缺银子缺俸禄全是四哥送过去的,还时不时的到皇阿玛跟前帮十三找存在感——大多数的时候都被皇阿玛给骂了,可骂一回,十三的待遇就好一些,最近看管十三的力度已经没那么严了,都能出来走走了。   他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四哥,心里想着四哥和十三的感情,怎么也抵抗不住自己的那一点心冷,和四哥无关,他知道是自己先放弃的,可到头来,仍旧憋不住——人啊,终归是贪心的,既想要、又想要。   云秀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这地方隔音太好,如今的局势又太复杂,她虽然对两个侄子的性格了解也还算透彻,却实在想不到他们这个时候会聊点什么。   等了半个时辰的功夫,胤禛从里头出来了,面色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事情发生。   云秀笑着问:“你们兄弟两个难得聚在一块儿,怎么不说一会儿话?”   胤禛低声:“没什么好说的。”胤禩那样声泪俱下,他一时心软过,念着兄弟的情分,可后头忽然就醒悟了,这会儿这个时候老八来找他,无非是想要求和,或者是找一条后路。   皇阿玛那样对胤禩,是恨他掺和大哥的事情,也恨他结党营私,所以想敲打敲打他,卸了他所有的差事,让他在府里反省。   胤禛扶着云秀上马车,等自己也坐进去了才说:“前些时候大哥那的弘韦、弘曜没了。”   云秀瞬间就懂了。   说到底,直郡王是康熙死了那么多孩子以后唯一留下的儿子,那会儿荣妃正得宠,他们父子两个相处的时候也多,哪怕后来直郡王被送出了宫外抚养,也是因为怕这个孩子再养不大。   在云秀看来,康熙虽然在乎太子,却也并没有忽视过其他的儿子,顶多是宠爱比不上太子罢了,如今直郡王显然已经失去了争夺皇位的机会,康熙把他圈禁了,心里却还是惦记儿子的。   直郡王拢共只有四个儿子,其余是六个女儿,如今一下没了两个儿子,康熙难免替他痛心,也不知道是不是惠妃叫人去说了些什么,他就迁怒到了胤禩的头上。   胤禩这回来找胤禛,一是想“叙旧”,二也是想让胤禛替自己在康熙面前说说话。   胤禛脸色不大好看,冷哼了一声:“他倒是好算计。”   云秀再没话说了,若是胤禩真的只是想来叙旧,胤禛也未必不会帮他,可这会儿这样,叫人说什么好?   他是不得已,是心里不痛快,可怎么也不替他四哥想一想,他顶着康熙的怀疑替十三说话,说到底除了兄弟间的情分,十三也替胤禛做过不少的事情。   更何况是胤禛自己主动替他说话的,而不是胤祥求来的。   想到胤祥,她问:“我记得他福晋和侧福晋前后脚有的身子,约摸年底的时候就要生了吧?”   胤禛点头。   云秀:“那过年的时候怎么说?皇上虽然给胤祥禁足了,却没禁他福晋的,论理她也该进宫的。”年年大宴的时候各家的福晋都得进宫请安吃家宴,今年十三的福晋要生了,若是不进宫,年节的时候宫里头看不见十三福晋,康熙指不定都要把十三给忘了,可要是十三福晋进宫,算算日子是她才出月子,那会儿正是最折腾的时候,请安、跪安,从初一跪到十五,身体怎么受得了。   胤禛也叹了口气:“不进宫不行,到时候还要拜托额娘和姨妈多照顾照顾她。”   “这是自然的。”嘴上应着,她心里也跟着叹了口气。   康熙的性格越发叫人琢磨不透,年轻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她还能猜个七七八八,现在君威日重,他又不大来年纪大的嫔妃宫里了,属实太难猜了。   就说十三这事儿,他叫人圈禁十三,也不许别人探望,说是他恨毒了十三,却也不至于,真要是恨毒了,早就不搭理人了,偏偏又默许了胤禛替十三求情,虽然每回都好像不耐烦听,却回回听完了。   云秀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忽然一歪:不会是康熙想把十三放出来,却因为原先的那个“谋逆”的名声不好放,所以想让胤禛求情? 第142章   事实上也大差不离。   过年的时候要安排家宴时候的位置,谁在跟前,谁在后头都有讲究,往年是四妃一块儿办的,现在惠妃名义上去看着大阿哥去了,剩下的就只有荣妃、宜妃和德妃。   荣妃一向不爱管事,谁提个要求都说好,也难得提自己的建议,说白了就是个任人捏的面团,宜妃倒是想掐尖要强,可她心里头有数,不能在这事儿上掺和,一旦掺和进去,说点有的没的让康熙不高兴了,不止她难受,胤禟也难受。   所以永和宫里就又迎来了她们俩,一左一右把云佩夹在中间。她们俩也不说话,就看着云佩,好像要把她盯出花儿来。   云佩心里头一清二楚她们想做什么,面上也和她们周旋着,就是不说正事儿——反正她不急,甭管怎么说,四六十四三个总归是有位置的,最多担心一下十三。   你来我往聊了一炷香的时辰,急脾气宜妃受不住了,直接问:“这回的位置怎么说?安排二十个还是?”她也明着问要不要安排直郡王和十三的,而是问了二十,如今康熙拢共二十个儿子。   云佩笑了笑,其实心里也有点犯难,直郡王和十三都是被圈了的,要不要安排位置其实也要看康熙的意思,可康熙这两年心思藏得深,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三个女人坐一块儿,集体叹气。   一口气还没叹完,魏珠亲自过来了:“给娘娘们请安。”   云佩叫起:“怎么这会儿过来了?皇上有话说?”   有荣妃宜妃在,魏珠也没表现得太亲热:“皇上这几天身体不大好,要静养一段时间,不见外头的人,说到年底的时候一道儿见一见就算了,让各个府里头的福晋把小皇子小公主们都带进来。”   云佩和人精似的,听懂了康熙的言下之意,都说了要一道儿见一见,那不管是直郡王还是十三,府里头都是有孩子的,那都得跟着进宫见一见。   得了口信,三个人终于松了口气,松完气儿了,难免要想得更多——这会儿要把孩子给带进宫里头来,那皇上是消气了?   可这消气也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直郡王的罪名是魇镇太子,十三的罪名是谋逆,这两个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过分,哪怕是有内情,可对外人家都知道了,康熙猛不丁来消个气,难免让人猜疑是不是有新的动作。   云佩琢磨了一会儿,想到了太子。   她在宫里头,对外头的消息并不灵通,但是云秀常常在外行走,宫里头的守备没有畅春园森严,云秀也会带一点消息进宫,如今联系在一起,倒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头一个是因为直郡王的孩子没了两个,康熙年纪大了,虽然觉得儿子不争气,却也不会迁怒孙子,他这些年不喜欢太子,却很疼爱太子的儿子,直郡王的也不例外,现在一下没了两个孙子,难免心里头不痛快。   第二个就是太子最近又作妖了,太子明知道自己没了继承皇位的可能,心里头又对康熙有很大的意见,所以可劲儿地作妖气人。   你不是把我当棋子吗?好,我就当个不听话的棋子,你不是不喜欢儿子们吗,那我就更叛逆!   要是真的破罐破摔也就算了,太子心里估摸着还有点别的小心思,多半想逼着康熙尽早退位。   所以太子最近和底下的官员们走得很近。   之前河道总督靳辅没了以后那职位上头康熙一直没安排到合适的人,用的是轮换制,隔两年就换一个,怕的就是有人贪图利益去拉拢这些官员,毕竟之前云秀弄出来的水泥大半都弄去河道上了。   这东西是好,所以才会有人想着法子的往外头用,譬如造房子这种事儿,反正是用在里头,就算偷偷用了也没人知道,这倒还好,怕的是有人偷摸运出去卖到外头去,所以河道上看得很严。看的严也没用,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总有偷摸弄出去倒卖的。   康熙也知道,但是他们偷偷卖的数量也不多,他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但是这回不行——户部尚书沈天生串通太子倒卖水泥,连带着整个户部都一块儿狼狈为奸,倒卖来的银子也不知道用到哪里去了。   云佩猜是去拉拢大臣了,别的太子也不敢动。   其实要是换成她当了太子,干脆借着机会培养自己的武力,之前云秀说过,谁拳头大谁才是真正的说话人,反正也没什么机会了,干脆以小博大赌一把。   然而太子没那个魄力。没了额娘的孩子,被阿玛一个人拉扯大,就和寡妇带大的儿子一样。   这会儿想那么多也没用,她还得想法子看看怎么给十三福晋安排一下。   #   十三的阿哥府里。   这么多的兄弟里头,除了底下那些晚生下来年纪太小的,也就只有十三一点爵位都没有,是个光头阿哥,要不是胤禛时常接济,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这会儿胤祥正坐在大堂里,边上是挺着大肚子的十三福晋,俩人正在说话。   十三福晋:“京郊那个庄子今年的出息又差了,今年年节下的走礼怎么说?”   胤祥也皱紧了眉头:“宫里和四哥那边不能落下,其他的……算了吧。”   十三福晋本来想说那多没面子,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们这会儿哪来的面子呢。   连胤祥也说:“如今外头的人都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样的,面子不面子的也不重要了,谁在乎呢?要是咱们真的掏空了家底把窟窿填上了,人家反倒会来说我们。”   十三福晋点头应下。   胤祥去拉她的手:“这一年辛苦你了。”他们手里头拮据,比不上从前,该有的礼数却没法少,府里头的门客们也要过日子,就算没有从前那么富裕,多多少少还是要周到些,靠着往年攒下来的三瓜两枣根本顶不上什么用处,这些年都是靠着福晋陪嫁庄子、铺子的出息过日子。   十三福晋任由他牵着手,心里却在想着后院的侧福晋富察氏。   最开始的时候十三对她这个福晋并不算很好,冷冷淡淡的,倒是偏宠富察氏,孩子接连落地,她这个福晋在府里头反倒退射一地。如今呢?她管着府里的大小事情,有时候十三爷还会就着外头的事务问问她的意见,富察氏自然消停下来了。   她这会儿忍不住地想啊,一个女人,光靠男人的宠爱还真没什么用,那玩意儿一点也不长久,哪天男人变心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还得自个儿立起来才行。   正想着呢,外头进来人说了过年宫宴的事儿,十三福晋睁大了眼睛,连忙去看胤祥。   胤祥想了想,才说:“多半是四哥在宫里头替咱们说话了,我今年没法儿进宫,府里头就只有你一个能进去,到时候你就跟紧了四嫂她们,旁的都不用在意。”   兆佳氏犹豫了一下,问:“那后头的小宴,是去小佟妃那边儿,还是永和宫那边儿?”从前她们都是去章佳氏那里,后头章佳氏没了,十三也被圈了,他们就再也没进过宫。如今要进宫,要么去名义上做主的小佟妃那里,要么就去永和宫。   十三却毫不犹豫:“去佟额娘那边吧,如今咱们这样的情况,若是和四哥走得太近,反倒不好。”   #   说是要去小佟妃那边,临到宫宴的时候,十三福晋还是被接进了永和宫。   她窘迫地坐在位置上,也不敢说话,从头到尾都听着四六十四三位福晋和德妃说笑。   云佩偏头瞧见了:“怎么不说话?”   十三福晋尴尬地笑了笑:“没,媳妇在想事情。”   六福晋脾气直,当即说:“弟妹哪里是走神想事情,想是不自在,要我说哪里用得着这样,咱们往年多亲近,难道还在乎那么一点两点的?倒是弟妹,别叫我们疏远了。”   十三福晋本来进了永和宫的时候还紧张着,这会儿听了六福晋的话,虽然那话明明白白地将她此刻的窘境摊开了,却叫她心下一松,脸上也带出两分笑:“哪能啊,我这是担心家里头的小子,才两个月大,偏偏闹人得紧,刚生下来那会儿就是个爱哭鬼,奶嬷嬷一上手就哭,非得要我和十三抱着才停得住。”   在座的几个都是当过母亲的,听了这话,心里头的想法可多了,立马交流起来孩子的话题。   云秀开始的时候还能插上两句话,到后头干脆就默默听着了。   云佩看见了,等中场出来休息换衣裳的时候就拉着她说:“这么多年你一直没生孩子,刚才瞧着都不说话了,怎么不高兴了?”   云秀摇头说没有:“说羡慕倒是真有一点,有个孩子将来能知冷知热也好,可我从前就想着不生孩子,到以后就更加不会生了。”   她总是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学会怎么当一个母亲,上辈子活得远没有这辈子长,按理来说那么一点儿记忆不该记得那么深刻,可很奇怪的,她就是记得很清楚,记得儿时被外婆带大,从来没有见过亲爸亲妈,记得后来自己从来没有感受过母爱,从开始上学以后就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长大。   这辈子的额娘确实给了她母爱,但是她很清楚地知道,古代和现代的培养方式是不一样的,额娘从小会教她要娴静要知书达理,嫁人以后要相夫教子,为夫家开枝散叶。尤其是现在满人和汉人混合的情况下,相互之间的理念融合影响,不说别的,就看康熙,他如今也正在大力推动满汉融合。在这种情况下,她额娘教导的那些女子教条才是“合理”的。   年轻的时候她还有心思折腾水泥牛痘,可后来她才发现,自己弄出来的东西除了牛痘被推广下去,像是水泥这东西,永远都是优先给贵族使用的,古代没有现代的先进机械,生产力没那么高,水泥又是耗时的东西,所以产量很少,少到并不能够推广到民间,每年对民众有用的,也就只有将水泥用到河道上,其他基本都被垄断了,不是拿去建房子,就是筑园子。   去年畅春园被翻新了一遍,去年康熙又给胤禛赏了圆明园,到现在还有一部分没完全建好,胤禛正琢磨着到时候建好了请云秀去小住。   总之啊,不管是康熙有意还是无意,水泥依旧是平民触及不到的奢侈品,青霉素更加别提了,后宫里头都稀缺的玩意儿。   云秀开始想的科技兴国基本就胎死腹中了,也是从那时候起,她才猛地意识到,在一个封建社会推行这些可能会动摇皇权根本的东西有多么的困难。   前些时候太子伙同户部贪污河道银子、倒卖水泥的事情更加让她感到心寒。   如今这事儿的结果还没出来,也不知道康熙到底是会继续忍耐,还是决定再废太子? 第143章   本来以为这回的宫宴也就和之前差不多,吃完饭看完小戏就散了,结果临到要结束的时候,康熙竟然来了,简直让人意外。   别人心里怎么想云佩不知道,她还得抬起笑脸迎人:“皇上怎么有空过来?”   康熙咳嗽了一声,最近天冷,他着了风寒:“外头的大臣们都散了,左右无事,我过来瞧瞧。”   云佩垂眼。从前他只在人后自称“我”,人前就是威严的皇帝,如今当着众人的面,却自称了我,好像她多特殊一样。   但她不会被迷惑,此刻心里头想的是,这回过来又是什么事儿呢?   说起来也真的好笑,年轻的时候两个人也算亲近,虽然不至于到无话不说的地步,却多少也不至于到了现在这样无话可说、“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地步,可如今,他来了永和宫,她头一个反应是又有什么事。   康熙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外头下着鹅毛大雪,永和宫里头却热意盎然,他不好去看儿媳妇们,就只拉着云佩说话,扯了一会儿天,眼角余光看到四福晋,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于是拍着云佩的手说了一句:“老四最近表现还不错。”   云佩下意识想说话,却被康熙接下来的话给哽住了:“前些时候朕见了四川巡抚年羹尧,听他说起家中有个妹妹,性子、品貌都不错,老四到底膝下单薄了些,添个侧福晋也不错。”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云秀心里就一咯噔:年羹尧的妹妹,大名鼎鼎的年氏,传闻中嚣张跋扈的年贵妃?   底下坐着的四福晋也捏紧了手。   云佩勉强笑笑,问:“按理说去年才经了选秀,当时没瞧见名单上头有这位年氏?年纪够么?”   康熙笑了笑:“既然要赐给老四,年纪当然是够的,只是听说她去岁身体不康健,所以错过了,今年也是年羹尧求到我头上,说再等三年妹妹年纪就大了。”   他都这样说了,云佩也没什么话再说了,只是忍不住地想去看一眼四福晋。她脑袋还没转过去,四福晋就笑盈盈地站起来磕头谢恩了:“多谢皇上赐婚。”   尘埃落地。   云秀看着四福晋脸上的笑,心里突突地疼。   原谅她偏心,她和四福晋已经相处了十多年,对她的性子一清二楚,这姑娘面上贤惠大方,实际上都是装出来的,她心里头喜欢老四,嘴上却永远都不会说。   胤禛和福晋的关系,是和姐姐以及康熙不一样的。姐姐进宫的时候康熙已经亲政,他微末时期都是故去的赫舍里皇后陪着的,往后的那些嫔妃们做的再好也比不上她,他也一心扑在政事上,根本没有心情和妃子们谈情说爱,有的一点唯一的感情大约就是利用了。   胤禛和福晋呢?他们两个是年少成婚,彼时成亲的时候除了宋格格就没有旁人了,自然培养了深厚的感情,后头又同舟共济这么多年,哪怕后头又有了李氏,却都是格格,情分终归是不一样的。   如今雍亲王府唯一当家做主的就是四福晋,剩下的都是小格格,可如果年氏嫁进来了,那就不一样了。   满人的侧福晋不像是汉人的小妾,侧福晋由礼部册封,会上宗册,如果府里头福晋病了,一应事务侧福晋是可以插手管理的。   这会儿康熙猛不丁赐婚,还是侧福晋,总是会叫人想多。   等散了宴,趁着胤禛还没出宫,云佩把他叫进了永和宫,说起年氏的事情:“这姑娘我不大熟悉,也不知道是什么脾性,皇上既然赐婚,肯定有他的道理,回头等人过了门,你挑个时候叫四福晋把她带进来给我瞧瞧就是了。”   她强调了四福晋,想必胤禛能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胤禛说:“儿子知道了。”停了一会儿,他又低声说:“年羹尧是三十九年的进士,皇阿玛对他很是信任,去岁里他才升任的四川巡抚,如今皇阿玛把年氏赐给儿子……”话没说完,却有未尽之意。   云佩和云秀都听懂了。   如今正是夺嫡白热化的时候,皇上前头才刚刚发落了直郡王和八阿哥,前些时候又有了二废太子的意思,这会儿忽然把年氏赐给胤禛,很难不让人多想,毕竟年羹尧是封疆大吏,康熙对他也十分赞赏,听闻还特意写了信告诉年羹尧,希望他能够从一而终做一个好官。   胤禛单论家世其实是有些单薄的,如果多了年羹尧这样一个姻亲,想必夺嫡的成功率会更高一些。   可他们三个并没有说什么,谁也不敢多想什么,谁知道康熙是不是设下了一个陷阱,想让胤禛暴露出来自己的野心呢?   现在这个时候,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云佩想了想,决定还是先问胤禛:“你怎么想的?”   胤禛皱眉:“儿子想先瞧瞧年氏的性子,若是个安分的那还好些,若是嚣张跋扈,想必她家里头的家教也就那样,年羹尧虽然是有能力,可那人儿子接触过,很有野心,听闻他从前和八弟来往也很是亲密……能不能用,难说。”   云佩点头:“如今这个时候,是该小心一些。”   #   过了大约半旬,四福晋果然进宫来了。   恰好云秀也在,她早就想看一眼传说中的年妃是什么样子,等人进来以后也没说话,先细细地打量了一眼年妃。   不对,这会儿应该叫年侧福晋。   和云秀想象中骄横的模样不同,年氏甚至是个小白兔的长相,她出身汉军镶白旗,想来在家的时候也常读书,说话也细声细气的,站在四福晋身后很是恭顺的样子。   云秀有些愕然——从前没少被小说和电视洗脑年妃是个嚣张跋扈的人,这会儿猛不丁见了真人,竟然有点没对上号。   云佩是个正儿八经的古代人,这会儿就相当镇定,让年氏磕了头以后赐了座,略问了两句话,又和四福晋说上了:“这些日子老四忙什么呢?”   往常四福晋在永和宫的时候就很随意,这会儿稳稳坐在椅子上答道:“爷最近想着要搬到圆明园去住呢,前段日子院子那边收工了,四爷去逛了一回说挺喜欢的,还说等明儿就去请皇阿玛进园子里头逛一逛,也叫额娘跟着松快松快。”   他们婆媳两个说着话,年氏就坐在旁边一句话也没说,悄悄打量着在座的几个人,心里纳罕:在她们家里鲜少是有这样自在的时候的,哪怕年氏自己在家里很受宠,可回起话的时候也是很恭敬的,不像四福晋和德妃娘娘这样和善。   再有,她刚进雍亲王府的时候,只有才刚进门的那天见过雍亲王一面,往后的日子听说他不是在书房就是在福晋那里,她就明白了,雍亲王这是在给福晋做脸面,让底下的下人不至于看轻了她。   后来的必定是比不过先来的那个人的,更何况是在一起那么久的夫妻,她心里也明白,所以也没怎么抱有过幻想,只想着安安分分当好自己的侧福晋。她也心知肚明,德妃这会儿问了自己两句话是不想让自己觉得自己被忽视了,却没多少的感情,不然也不会剩下的时间都在和四福晋说话了。   可就是这样的情况,反倒叫她松了一口气——要是德妃对她好比过了福晋,她还要仔细思量一下自己和哥哥如今这一步棋走得对不对,这样一个略显和睦的家庭氛围,又不会因为权势抛弃这个那个的,让她很放心。   于是她就坦然坐着了。   云秀迟疑地看了一眼表情淡定的年氏,还是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毕竟这姑娘和她想象中着实有点不一样啊。   过了好一会儿,云佩才又拉着年氏说话,这回问的是她的身体:“我看你身体不大好的样子?”   年氏脸色微红着点点头:“是,我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从那以后身子就不大好,常常生病,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安心修养着会更好一些。”   这就是说她去岁里生病是真生病,而不是装病了。   虽然年羹尧肯定是有点小心思,可他那点小心思倒也没有那么的惹人讨厌,因为都摆在明面上。   云佩没再说什么,只道:“等会出去的时候从我库房里头拿点补身体的送到老四那里去。”   #   四福晋带着年氏回了雍亲王府。   等到夜里的时候,外头的小太监们才进来传话说雍亲王回来了。   福晋连忙叫人去准备洗漱的东西,又叫上夜宵——这是晚膳时候就备好的,只是胤禛一直没回来,厨房里头都重做好几遍了。   整个正院里都忙碌起来,很快胤禛就泡着脚问起了今儿宫里头的事情,听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还算懂事。”   四福晋心下一涩,却仍然抬起脸问:“爷今儿要不要去那边?”   胤禛看她一眼,见她面上带笑,可手却绞着帕子,显然并不高兴,便说:“不急,我既然来了你这儿,哪有转头又去那边的道理?”   “再者,她是因为什么嫁进来的,你我心里都有数。”胤禛面色淡淡的,“年羹尧想拿自己妹子做筹码押宝,也要看看我同不同意。”   真要论起来,他觉得年羹尧连隆科多都不如,隆科多早在局势还未分明的时候投靠了自己,而年羹尧呢?听闻他“交友广阔”,与太子、老八等人都各有联系,却迟迟没有选定阵营,到了如今二废太子,老八也显然倒台的情况下才把年氏送进雍亲王府,是想捡漏。   更何况,胤禛并不喜欢这样获得支持而产生的联姻。   他从来不会忘记当初额娘在宫里所受的委屈,如今年氏进府,显而易见也是为了家族的利益,倒叫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若是一直冷落,她都已经进了府,平日里侧福晋们也有交际,难免会对她奚落,可若是宠着,反倒叫他浑身别扭,恐怕年羹尧也会借此事得寸进尺,年氏为了家中的利益左右为难。   他也怕伤了福晋的心。   想到这里,胤禛拉住四福晋的手:“这些日子我在外头忙,你在家里多有辛苦,等过了这阵,咱们就到园子里头去消遣消遣。”   四福晋低声问:“是不是朝堂上有什么事儿?”   胤禛点头:“皇上想二废太子,如今正是一片混乱的时候,咱们能避着就避着些。”   皇阿玛不喜欢儿子们有野心,他如今眼看着又比别人更有竞争力,更打眼,处处都得小心,退居到圆明园里正好。 第144章   到了临近夏天的时候,胤禛果然去请了康熙到圆明园去过夏,用的说辞也很体贴,说的是如今夏天太热,康熙往年都是怕热的很,如今圆明园已经修好了,还没请人进去过,如今头一天当然要请康熙。   康熙欣然应允。   因为是去儿子的园子,自然就要带上德妃,剩下的人选都交给云佩自己安排了。   他也没说要呆多久,德妃自己思虑了一下,干脆也没带什么人,住在她永和宫的几个人肯定是要带去的,毕竟夏天是真热,她又不在宫里,那永和宫里头的冰例也不一定能供上,要是把这几个人留下,难免在宫里头吃苦。   四妃如今明面上是没什么竞争的,怎么也都要带去,底下的嫔妃她就没那么好心了,干脆一个也没带,只带了两个康熙如今比较宠爱的汉人嫔妃,都是低位分的,按照她们如今的身份地位,找个空院落安置了就是了,要是换了旁人,指不定还要四福晋费心。   就这样精简了人数,加上伺候的宫女太监、用惯了的厨子等,去圆明园的人数也是乌泱泱的一大群。   好在四福晋担得起事儿,安排得井井有条。   最后康熙住在了九州清宴,旁边就是办公用的勤政亲贤,这名字还是康熙亲赐的牌匾,云佩住在长春仙馆,云秀在上下天光。   等到了地方,收拾完东西聚在一块儿的时候,宜妃忍不住酸了一下:“瞧瞧,果然是自家人呢,看这安排的地方就知道。”   长春仙馆离九州清宴不算近,却是整个圆明园里除了康熙住的九州清宴以外最大的地方,比起旁的地方多出来一个独立的小院子,略微一想就知道是四福晋特意备出来,以防云秀想和姐姐一块儿住的。   就算是这样了,云秀所住的那个上下天光的院子也并不小,听名字就知道它分了上下两层,整个院子都是邻水二建,分上下两层,取自《岳阳楼记》之中“上下天光,一碧万顷”的句子,可见风景之好,更何况她们是来避暑的,那地方邻水二居,总比别的地方要清凉一些——上下两层,同样是方便云佩过去串门的时候万一兴起,可以和妹妹一道儿赏景,夜里也能在那儿睡下,不必劳动腿脚。   听了这话,云佩就笑:“这园子当初建的时候可没有厚此薄彼过,到处都是好景色,难不成还能委屈了你?”   宜妃轻轻哼了一声。   她哪里是酸这园子,说是不酸这园子也不对,她分明酸的是胤禛得了圆明园,也酸胤禛得了这个圆明园之后一心讨好康熙,连带着惠及德妃,哪里像她家的老九?外头的人都说他钱赚了不少,可也没见这臭小子拿出点钱造个园子请她也去避暑,更没见他得了康熙的青眼,还能赏赐一座园子给他——即便有,那也不及圆明园的大。   心里头这么一想,宜妃心里头越发觉得没意思了。   等她回了自己住的地方,胤禟例行来请安的时候,就发现自己额娘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他一脸懵逼:“额娘,你吃错药了?”   宜妃差点气厥过去:“臭小子就不指着我有好事吧?”   胤禟撇嘴:“谁叫我一进来您就这个脸色?我这不是以为您病了吗?”   宜妃黑着脸:“你最近忙什么呢?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胤禟再顽劣,对宜妃还算是孝顺的,不过嘛,在父母眼里,孩子总是不孝顺的,让他们找出来哪里不孝顺,他们能说得一天都不带停,从早说到晚,从今儿进门跨了左脚反倒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胤禟心里一清二楚,却依然好脾气:“额娘,儿子最近办正事呢,之前跟您说的那个银行,如今正是最要紧的时候。”   宜妃掀掀眼皮:“什么要紧的时候?”   胤禟就立马露出得意的表情:“儿子手里头有钱,可底下好些人没钱使,之前四哥让人欠债还钱的事儿您知道吧?从那以后好些人说银钱不凑手,还借到了我头上……”   宜妃瞪圆了眼睛:“你又嫌钱多了?还是老八老十他们又来打秋风了?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老十没了娘,你愿意接济那也没什么,当年钮钴禄氏脾气也还算不错,你和老十又关系好,可老八算什么?他又不是没了娘,用得着你眼巴巴去送银子?那就是个无底洞!你填进去多少东西都不带还回来的。”   胤禟脑袋耷拉下来了。   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早在欠债还银的时候他就看明白了,可他总念着兄弟情谊,总想着或许是八福晋害了老八,他们兄弟两个其实是不一样的,老八对他也是真心的。   宜妃看他那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立马揪着他的耳朵,低声骂:“这么多年了,你还看不懂你皇阿玛的心思?那你也白活了!你皇阿玛那是想人觊觎他位子的人吗?如今朝堂上的局势你看不明白?”   她冷笑一声:“如今朝堂上也就你四哥还有点可能,可你看着你皇阿玛的身体,指不定还能活上十几二十年的,你与其想着去投资下一个,还不如讨好你皇阿玛。”   胤禟耍赖摆烂:“那皇阿玛的心思好猜么?能是我随便就能讨好的吗?要是我能讨好皇阿玛,这会儿早就成亲王了,我又不比老四会溜须拍马,还整那劳什子亲耕……”他也很委屈的好吧?那他从出生就惯会当纨绔,说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可他有了钱,还学什么浪子回头?   #   被他吐槽惯会溜须拍马的老四这会儿正带着一家老小在圆明园里种地。   也正好圆明园里有一处院落,名字就叫北远山村,是胤禛特意叫人辟出来的一块儿地方,基本算得上是复刻了如今的乡下地方,里头还有许多的稻田。   他不仅自己在圆明园里种地,还给康熙送了信,让他过来围观。   所以等康熙带着云佩到场的时候就看见胤禛扎着短打,一点也不讲究地将半截衣角戳进了腰带里,手上拎着一杆锄头正在刨土,汗水流了满脸也没擦,旁边的四福晋也是农妇打扮,手里把着簸箕,里头放着黑色的种子,她跟在胤禛身后,胤禛刨个坑,她就往里头撒一把种子。   几个小孩也差不多,胤禛膝下如今有五个小阿哥,分别是福晋所生的弘晖,李格格生的弘盼、弘昀、弘时,钮祜禄格格生的弘历,耿格格生下来的弘昼,除了弘昼年纪太小,另外四个都巴巴地跟在弘晖后头,也都拿着农具干活,虽然瞧那地就知道翻得不怎么样,可至少庄稼把式装得挺像,至少不会闹出拿镰刀刨土的笑话来。   连宋氏的两个女儿、李氏的小女儿也都打扮成村里姑娘的样子,帮着四福晋分种子。   云佩悄悄地看了一眼康熙,没等他说话,边说:“老四的臭毛病又犯了,上回扮个西洋人,这回又来扮农夫。”   康熙还没来得及想歪就被她带歪了思路,上回在云秀的园子里头胤禛戴着金黄假发,穿着制服的模样似乎还在眼前呢。年纪大了就不能回想过去,康熙被勾起回忆,忍不住地就想起当时胤禛的古灵精怪。   他再抬眼看看如今肩宽腿长、一身沉稳的老四,忍不住地就露出了微笑,对云佩说:“老四长大了。”   云佩嗔他:“都过三十了还长大呢?”   云秀站在旁边忍不住憋笑,满脑子都是四阿哥又长大了。   康熙不知道她在偷偷地笑,只是感叹地说:“天底下哪有当阿玛的嫌弃儿子长得太快的?这些小子在朕的眼里头那都还是孩子,没成熟呢。”   是是是,三十多岁的孩子!云佩忍住了心里的吐槽,附和道:“那是当然的,孩子们长再快也比不上您英明神武。”   话是这样说,可连云秀都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不就是觉得自己还没老,底下的阿哥们还没长大吗?哪怕已经长大了,在他眼里也是没长大、不够格的,再能独当一面的人他也不会轻易地把人放出去。   毕竟会威胁自己的地位嘛。   这个多疑的男人,啧。   姐妹两个权当不知道。   倒是胤禛翻完了手头那块地看见了康熙,连忙迎了过来:“皇阿玛怎么来了。”   康熙笑着拍拍他的胳膊:“听说你在种地,就过来看看,有什么收获?”   胤禛低头:“儿子心里头复杂难言,一时竟然说不出来,可您要是问儿子有什么收获,儿子这会儿倒是有个真真切切的。”   他扭头朝四福晋点点头。   没一会儿,四福晋就领着几个孩子抱了一筐子的蔬菜瓜果出来,葡萄西瓜白菜豆角,摆放得整整齐齐。   胤禛笑着说:“皇阿玛您瞧,这是儿子之前种下的,儿子笨手笨脚的,又是头一回种地,问了好些农把式,这么大一块地,拢共才收了这么几筐出来,也没舍得吃,都给皇阿玛留着呢。”   康熙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没用他使眼色,四福晋已经叫人捧着一盘子洗干净的葡萄来了,形状不大好看,大大小小的,和康熙从前吃葡萄都要挑出来个头差不多的完全不一样,可就是这一点不一样更能叫他明白,这还真是胤禛自己亲自种出来的,而不是拿外头的东西敷衍他。   都已经捧到手边了,康熙心情好,也就尝了一粒,细细品过,凝神看着胤禛:“老四,你不错。”   一边说,他一边挑了盘子里最好看、最圆润的那颗葡萄塞进了云佩的嘴里,还说:“你也尝尝儿子的收获。”   葡萄入嘴,甜中含酸,汁水四溢,远比不上贡品的葡萄,却也说不上不好。云佩差点露出一个皱紧了的脸,好在及时憋了回去,不仅憋回去了,还得带着笑:“确实不错。”能种出这样的葡萄,儿子也真是个人才。   算了,还是不和他这个之前就没下过地的阿哥爷计较了。   康熙看见她一瞬间皱起又松开的眉头,心情极好,哈哈大笑:“这些个瓜果蔬菜分一分,给各宫都送一点,老四种植不易,叫御膳房别弄那些花里胡哨的做法,倒是原汁原味的更好。”   云秀没尝那瓜果,听见康熙这么说,还悄悄吐了吐舌头,嘿,你这不是替胤禛拉仇恨吗?显摆他受宠?   不用多长时间,想必整个圆明园都知道胤禛种田得了你的喜欢了吧?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到了晚上,各个院里就都吃上了胤禛亲手种出来的蔬菜,没像以前那样一样蔬菜用上七八只鸡鸭去配,就是清炒的,味道说不上差,却也绝对合不来这些平日里山珍海味的嫔妃王爷阿哥们,偏偏又是借着康熙的手赐下来的,得吃得干干净净。   一顿晚膳吃得人心思各异。 第145章   外头风风雨雨的,正大光明殿的气氛却说不上好,魏珠战战兢兢地奉茶进去,悄无声息站在了康熙身边。   梁九功虽然倒台了,可他留下的影响还在,早年的时候康熙对他很是信任,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背叛自己,从那以后他就不大信任太监了。   要魏珠说,皇上也是可怜,这么大的人了,身边一个能信的都没有,太皇太后早年没了,皇太后又是哑巴一样的人,一直幽居在慈宁宫里,嫔妃们又都有儿子,各有各的算盘,儿子就更不用说了,都看着皇阿玛老了,一个个的想上位替代他的位置。   要不那话说的,如今的皇帝啊,坐得高、看得远,可个个都是孤家寡人。   不过魏珠可没有心疼他的意思,皇上荣华富贵享着,总比他们这些阉人舒坦太多,后宫的嫔妃小心思多,那也比他们这辈子都没女人来得强是不是?   所以啊,这会儿他把茶盘放好,就安静站在边上了,不说话当哑巴。   隔了一会儿,康熙好似是在自言自语一般,问:“你说,老四这么做,是不是故意示弱呢?”   魏珠头皮一紧,哪里敢接这话。   好在康熙也没指望他回答,兀自思索着:“若是他没有什么野心,也是叫人觉得奇怪的,若一点野心都没有,人也没什么用。”他从来不怕儿子们有野心,这群人对皇位的觊觎他心知肚明,年轻的时候他还会因为儿子们的野心而感到冒犯和不高兴,年纪大了以后反而释然了。   毕竟自己的身体如何他自己也清楚,太医们对外说得再好听,自己也在慢慢衰老。   之前废了太子之后他也不是没有后悔过,不然也不会把太子放出来,可放出来以后,他就陷入了另一种窘境——儿子们有野心,正常,可当他们的野心向外,想着推翻自己的地位、残害兄弟的时候,康熙就完全愤怒了。   太子也是如此,老八也是如此,直郡王更是如此。   如今老四也有野心,可他却也没做什么,万事以自己为先,采用的法子也不过是种种地这样讨他欢心的方式——更有,老四至今还在为十三求情,找准了机会就求情,哪怕他冷脸,他也毫不在意,分明注重手足亲情的。   正想着这些事情,外头就有人进来禀报说老四来了。   康熙把人叫进来,问:“怎么过来了?”   胤禛先行了礼,问了康熙吃瓜果蔬菜的感觉怎么样,等康熙说了不错以后,他拐弯抹角提到了十三:“夏日里头天气炎热,尤其是京城,儿子想着把十三也接进园子里……十三福晋前些时候才刚生了孩子,十三熬得住,她却未必,孩子也未必。”   皇阿玛最近没了好几个孙子孙女,听了这话总该心软一些。   果然,康熙沉吟了一会儿,摆摆手:“你的园子你做主,愿意把人接进来就接进来吧。”   胤禛正要躬身告辞,却被康熙止住了:“先等等,朕这里还有些别的事情交给你……”说是自己有事交代,却给魏珠使了个眼色。   魏珠立马就懂了,赶紧出了门,直奔十三阿哥府。   等胤禛和康熙交流完事情,就看见魏珠苦着脸进来了,很是小心地看了一眼康熙和胤禛,才说:“禀皇上,十三阿哥……抬过来了。”   所有人都是一怔,抬回来是怎么回事?   等到了安置十三的地方才知道,十三不知怎么的,腿上生了毒疮,一双腿上都是豆大的白泡,有些还是完整的,有些已经完全破裂开来,从里头流出脓液,擦干以后露出了内里鲜红的皮肉。   据跟着的人说,十三这病已经有好些时候了,从过年后就开始长,好了又坏,坏了更坏,那会儿十三在府里头圈禁,府上虽然有备着的大夫,医术却并不怎么样,又没法请太医,就这么一直拖着。   胤禛听完眼睛都红透了。   十三得病的那段时间他正忙,被派去处理户部的事情,所以基本上都是派人过去看看,送一点东西。十三若是有心隐瞒,绝对能够瞒着他。   只是……胤禛恨声:“这么大的事情,你瞒着我做什么?!”   十三窘迫地坐在床上,不敢去看胤禛,耳尖通红,脸色却苍白,最后憋出来一句:“我不想再麻烦四哥了,四哥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   如今的他宛如废人,眼见着皇阿玛也不会轻易原谅他的,何必再叫四哥白费力气?他虽然一直被圈禁在府里,却也不是聋哑人,自然知道为了他的事情胤禛奔走了多少回,得罪了皇阿玛多少回,若是没有他,想必四哥能够更加展开手脚施展自己的抱负,而不是被自己所拖累。   胤禛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可他也能理解十三的想法,被圈禁了这么多年,皇阿玛也对他不闻不问,他心里早就充满了不自信,也一次次怀疑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对于他来说都像是一种施舍,就算是胤禛自己只是单纯地想要帮助他也是一样的。   一次两次都还好说,然而若是超过了他所能够接受的极限,超过了他自己认为的能够偿还的极限,他宁可饿死自己,也不愿意让别人再继续帮助他。   这是属于一个皇子阿哥的自尊心,谁也没法子劝。   可胤禛是不想放弃的,他低声说:“这回皇阿玛松口让你进院子,本身就代表着他松动了,你又受了伤,再说两句软活话,不愁放不出来。”更重要的是皇阿玛本来就有把十三放出来的意思,如今只是顺手推舟罢了,“再者,你如今最重要的是调养好身体,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要是身体坏了,以后可怎么办?”   胤祥沉默。   康熙再心硬,自己的亲儿子受了伤,看着还那么严重,他也是心焦的,当即派了太医院的人日夜看着,对本来十三被圈禁的事实丢后不提,默许了他被放出来的事情。   只是十三的情况确实不大好,腿疮一直反复,整个人都只能缩在床上,有一阵子整条腿的肌肉都萎缩了,很难再下地。   从前十三的骑射功夫在这些兄弟里头除了大哥以外最好的,这样一个人患上了腿疾,总是叫人唏嘘。   还是后来云秀想起来有青霉素,青霉素对于这样生脓包的疮效果是最好的,只是之前十三的份例都被停了,更别说青霉素这样金贵的东西了,如今十三被放出来了,虽然份例还没恢复,可住在圆明园里,胤禛还能亏待他么?   听云秀说青霉素或许对十三的病症有效果,便立马去内务府取了。   本来内务府的人听说是给十三阿哥用,不大想给的,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也很难得,都是给要紧的人用,他们又一直呆在宫里,不知道圆明园出了什么事儿,康熙又没明着下命令告诉所有人解了十三的圈禁,所以他们很是懈怠。   结果还没说出拒绝的话,领头的就被胤禛一脚踹飞出去了。   胤禛一边踹一边心里头害怕,得亏他知道内务府这些人的尿性,不然今儿药拿不回来,虽然不至于让十三更严重,可也好不了。太医之前诊断的时候就已经说了,十三现在拖了太久,身体已经很是虚弱了,一直被病痛折磨着,就算治好了,说不定也会留下暗伤,往后的身体也会比别人更脆弱,说不定还会影响寿命。   胤禛甚至在心里偷偷地怨恨上了康熙。他和十三时常交流过,自然当时所谓的谋反并不是十三的错,可康熙要护着大阿哥,也想废太子,迁怒到了十三头上,若不是这次圈禁,十三也不至于落到这样的地步。   同样都是儿子,怎么皇阿玛就这么偏心呢?   可他不能把这一点怨表现出来,一旦让康熙察觉,等待他的或许就是老八他们的结局。   而云秀想的也果然没有错,青霉素确实对胤祥的腿伤很有效果。   青霉素本身就是对细菌群的压制,胤祥腿上的疮口会发脓就是细菌的缘故,使用了青霉素以后,那些脓疮慢慢消退,虽然还不能彻底治好,可到底没有之前那么严重了。   只是有一样,云秀找到十三福晋嘱咐:“他腿上既然有疾,就更要多多注重保暖,如今天热还好些,等到了秋冬,尤其是下雨下雪的时候就要多注意一些,只是简单的腿疮还好,要是得了风湿,年年下雨都发病,既酸且痛,那才难受呢。”   十三福晋郑重应下。   或许今年就是个多事之秋,十三的腿疾还没好,宫里头陆陆续续传来的都是不大好的消息,皇太后年纪大了,三月里头办完寿多吃了两口风,转头回去就病了,缠绵病榻。   康熙忙着去侍疾,皇太后病没好,被幽禁的直郡王胤禔又接连死了两女一儿。而十三福晋忙着照顾胤祥,府里头都是侧福晋富察氏照看着,没多久也送来消息,去年富察氏才剩下的三女儿也没了。   富察氏拢共就这么一个女儿,孩子没了也不敢告诉病中的十三,只悄悄告诉了福晋,福晋虽然不喜欢她,却也知道孩子是无辜的,默默了许久。   而宫里头,良妃也病了。   云秀本来觉得奇怪,良妃素来身体还算不错,怎么突然就病了?   结果听了消息才知道,八福晋进宫去闹了,等她一走,良妃就病了。   八福晋的脾气众人皆知,可谁也没想到她能把良妃给气病了。 第146章   康熙回宫去了,云秀却还在圆明园。   最近庆复在忙政事,她在家里无事可做,天气又热,干脆住在圆明园消暑,反正住的远一些,也不用和胤禛的妻妾们打交道。   倒是四福晋,怕她在园子里头太无聊了,时常过来陪她说说话。   四福晋知道她不喜欢交际,来得不算频繁,总是隔两三天才来一次,也不多坐,一两个时辰、陪着吃顿饭就走。   然而就这么一点儿时间,她也能看出四福晋的心情不大好,笑也很是勉强。   云秀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总归也能猜出一二来,无非也就是和年氏有关罢了。   丈夫娶小妾,正妻能高兴才怪,哪怕是皇家也是一样。四福晋已经算看得开的了,也难免心里不舒服。   云秀有心想劝四福晋,然而她是长辈,这个劝导的度太难把握,过了会让人觉得她不喜欢年氏,年氏也并没有做错什么,如果因为她的缘故受人冷待不好。   但也不能就这样看着四福晋难过,她想了想,还是和四福晋说:“这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只要你自己立得住,也不必忧虑什么。”她并不想劝四福晋大度,也不想让她陷在后宅里。   “胤禛和旁人不一样,别的阿哥们费尽心思不想让自己的福晋出头,是受了前头皇阿玛他们的影响,然而自从成亲以来,他有没有冷落过你?”   四福晋摇摇头。   从前夺嫡还没到这种地步的时候,福晋们时常聚在一块儿,没事儿的时候喝茶插花,能够聊起来的话题也就是阿哥爷们,所以对他们的行为那叫一个一清二楚,那群人冷落自己福晋的原因也不是没人猜不出来。   也因为这个,所以胤禛是在几个兄弟里头被嘲笑的那个,但在妯娌里,四福晋却是被羡慕的那个。   云秀看她发愣,接着说:“胤禛对自己该做什么心里头都有数,他不是那种会宠妾灭妻的人。”   四福晋张了张嘴:“可是……”   云秀看了看她,知道她想说什么,摇头道:“感情重要吗?”   四福晋哑然。   她想说很重要,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她自己心里一清二楚,没有感情,她在府里头也能过得很好,远的不说,就说如今的德妃娘娘,她的婆母,瞧着也没什么感情,日子过得不也挺好的?   以后的胤禛会越走越高,迟早,她也是要到后宫里去的,以后的新人越来越多,难道每一个她都要去在意吗?   云秀看她想明白了,就笑了笑。   四福晋却又想到了她,在姨母的家里,真要是论地位,其实姨夫是比不上姨母的,姨夫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一定要自己科举然后往上竞升,结果那一年恰好皇上开恩科,允许八旗子弟科考,庆复自己也考中了,过后慢慢悠悠地升上来了,今年才刚外派到了甘肃那一带。   然而如今他们提起,都会先提一句乐安郡主。   毕竟八旗子弟里头的勋贵太多,一个个的都已经快跑到内阁里头去了,所以一个甘肃巡抚在他们眼里也不怎么值钱,反倒是云秀这么一个外姓的、能自由出入皇宫的郡主更加引人注目。   四福晋缓缓吐了口气,她没法弄出那么多稀奇的东西让皇上也给自己封个郡主当,可是做好一个福晋她还是可以的。   #   永和宫,如意把手里头的香料丢进香炉里燃着,又叫人倒了茶水备着,扭头进了内室:“娘娘头疼犯了就休息吧。”   云佩摇头,她身上的衣裳依旧穿得整整齐齐,只是换了素色的:“就这么一点儿东西了,看完就算了,承乾宫那边儿怎么说?”   如意回话:“佟妃娘娘的意思是如今东西也不必急着预备,倒是宫女们的冬装得提前做起来了,眼见着要落雪了,再不做恐怕她们冻着。”   云佩叹了口气:“良妃这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只是太医院给的信号并不怎么好,所以她才会问要不要提前准备东西,这准备东西也有说法,按什么规制?良妃是庶妃,却也有一两分的宠爱,虽然现在年纪大了,皇上不爱去了,那也是有过的。   听了这话,如意才说:“估摸着佟妃娘娘也为难。”良妃的儿子胤禩今年才被皇上骂过,至今也没给个好脸色,宫里头惯会捧高踩低的,皇上也没说两句话,如果良妃真没了,丧事怎么办,左右都为难。   如意试探:“要不然,咱们想法子瞧瞧皇上的看法?”   云佩想了想,说:“你去要一盅阿胶莲子羹。”   等阿胶莲子羹送过来,她亲自端到了乾清宫。   如意全程都提着一颗心,不为别的,当年但凡在宫里头呆过的,都知道自个儿主子最初的时候是因为孝懿皇后叫她送阿胶莲子羹才承宠的。   等到了乾清宫,正巧看见魏珠和一位庶妃说话:“小主,真不是奴才推辞,皇上这会儿正忙着呢,甭说是您了,就是……”他刚想说就是四妃来了也不见,一抬头就看见了正往这边来的德妃,顿时苦了脸。   庶妃眼尖,也看见德妃了,这会儿也不着急想见皇上了,往旁边一站,准备看看魏珠这回怎么说。   云佩走到跟前,先看了庶妃一眼。   从前宫里头的满妃最多,后来为了牵制满妃,皇上开始宠爱她们这样包衣出身的女子,只许包衣出身的女子生下孩子,等到了孩子们长大了,开始争权夺利了,他为了不表露自己的心思,又开始宠爱汉人嫔妃了。   眼前这个庶妃就是这段时间还算得宠的汉人嫔妃,姓戴。   只是包衣出身的女子尚且能够封妃,或者嫔位,汉人出身的这些庶妃,大多只有称做小主的答应,也只有生下了孩子的那几个才能当上贵人。   云佩没跟她说什么话,只和魏珠说:“本宫给皇上炖了阿胶莲子羹,你帮本宫送进去吧。”   她没进,只让魏珠进了。   戴庶妃傻眼了。   更让她傻眼的是,很快魏珠就出来了,说皇上请德妃进去说话,至于她?不好意思,皇上忘记了。   戴庶妃恨恨地回去了。   云佩进了门才看见康熙正在批阅奏折,瞧着也没几本了,再联想到刚刚魏珠说忙,恐怕是不想见人罢了。   她只当不知道:“给皇上请安。”   康熙这才放下手里的奏折:“过来,正好瞧瞧老四的请安折子。”   折子就放在桌上,云佩看了两眼,头一个是请安,说园子里的瓜果蔬菜已经请了人指导,改良出来的口味更好了,又收获了一批,请皇阿玛和额娘一块儿尝尝。第二件事是说十三的腿疾略有好转,用了青霉素以后疮口不再流脓了,想必过段时间就能下地给皇阿玛请安了。   后头的就是朝政上的事情了,只是通篇也没很严肃,就像是闲话家常一般交代自己最近在做什么,家里的孩子们怎么样了。   康熙哼了一声:“絮絮叨叨的。”话是这么说,脸上却带笑。   云佩就心里有数了,康熙正享受这样的“父子亲情”。   康熙又说:“朕看老四折子上头提起了自己的二女儿?”   “是,她是三十四年生的,今年十七了。”   “也到了婚嫁的时候了。”康熙问,“挑好人家没有?要是没挑,朕给她指一个。”   这云佩还能说挑好了?事实上也确实没挑好,往年亲王们的女儿都称和硕格格,胤禛的二格格是李氏生的,要是请封号,多半是郡君,如今适龄的儿郎不少,可是胤禛总想着要好好挑一挑——比起宋氏的大格格,李氏二格格的身体不好,很是孱弱,总要挑个好人家。   康熙想了想,说:“朕记得,那拉氏有一个叫星德的,今年和二格格年岁差不多。”   说完,他还叹了口气:“见到那个星德,朕心里总觉得莫名熟悉。”   云佩低着头,眼皮抽了一下,心说您总不能是想到纳兰性德了吧?纳兰性德早逝,这些年的名声却愈发盛起来了,在民间很有声望。   康熙也没多想,摩挲了一下奏折,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给二格格封郡主吧,过后再赐婚。”   云佩愕然。   往常只有嫡福晋的女儿才会封郡主。   “皇上,这不合规矩。”   谁知道康熙却拍了拍她的手:“朕这么多个儿子里,唯有老四还算不错,处事公允,也颇有威名。”   他年纪大了,从前不想考虑的事情也该考虑起来了。   从前害怕儿子们权势太甚,怕他们威逼自己的地位,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怕又有什么用呢?他的儿子们终究一个个都和自己离心了,老大怨他偏心,太子恨他老而不死,其余儿子虽然嘴上不说,可难保心里也觉得他该死了。   他畏惧先皇时期太子位置久而未决引发了多尔衮之乱,所以早早定下太子,然而又向往那时候八王的风采,所以想让儿子们也成长成那个样子,可惜这样做也只是加重了儿子们心里的野望,终究是他想错了。   这么多年了,他自诩自己是一个很成功的帝王,可到了晚年,他才知道自己错了,错的太多了。   然而局势已经这样了,孩子们已经争得头破血流了,他总是害怕,怕自己哪一个孩子继承了他的位置,往后再走到多尔衮那一步。   再往前,不也有李世民神武门之乱么?   兄弟阋墙啊,如果挑错了人,剩下的这些儿子还能好好活下来吗?   他望了望云佩,想着胤禔口中所说的要杀了太子,也想到了太子的暴虐跋扈,想到了很多年前太子将老四踢下台阶时的不驯,也想到了……老四对十三的爱护。 第147章   康熙想了很多很多,想到沉默的时间变得很久。   云佩低着头思索着那句话的含义,却不愿意去多想,只当他是突然想到了这些,忽然有感而已。   过了好一会儿,康熙才看向那盅阿胶莲子羹,眼神微闪,却问:“怎么送了这个过来?”   云佩回神,笑说:“御膳房昨儿进了一盅,臣妾吃着还不错,所以今儿又要了一盅。”   “哦。”康熙看向她,“朕记得你从前不爱吃太甜的。”她吃微微甜。   他在永和宫也吃过那么多顿饭了,永和宫里的膳食的差距巨大,皆是因为云佩和云秀的口味相差很大,分明从小是吃一锅饭长大的,听闻她们两个小时候的口味还是相近的,如今却愈发不同了。   云佩在宫里越吃越淡,云秀却越吃越辣,一碗豆腐脑,云佩吃的是微甜的,云秀吃的就是咸辣的。永和宫的饭桌分两边,一边清淡,一边火红,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口味,偏偏融合得很好。   云佩听见了:“臣妾小的时候和云秀一样爱吃辣的,后头进了宫,就不大吃了,如今年纪愈发大了,习惯了以后反倒嗜甜更多一些。”   她轻描淡写,康熙却定住了。宫里头选进来的人,不管是宫女还是主子,日常都不让吃味重的,别说吃辣,连姜蒜这样的调味品也很少用。   他忽然记起,自己小时候在太皇太后宫里吃了一道小炒,味道自然还是皇宫御膳房的水准,然而那天吃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他当时没说什么,事后却知道当天当值的御厨被撤职了,原因是在饭菜里放了一点儿蒜,他吃了,被知道了。   从那以后他的口味也愈发清淡了。   明明是个很小的事情,他却一直记到了现在。   他看着云佩,看她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心里却有点异样的叹息。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他总爱回想过去,然而有些事情吧,根本就经不起细想,表面都是繁华美景,底下都是腐烂的温床。以前从未体会到的感情,等到年纪大了以后反倒愈发深刻了,他以前觉得云佩是因为自己利用她而不爱他,他甚至接受了她可以对自己怨恨,可以不爱,也可以讨厌。   反正他是帝王,无所谓爱与不爱,这爱太轻,在他生命里只占极小的一部分,不能动他分毫,不爱又如何,终归还是要呆在后宫陪着他的。   他只要拥有,不在乎拥有的有多少。   可现在呢?他忽然想起来了,她从不是因为自己的利用所以不爱,她只是觉得不自由罢了,吃喝不由己,连从小的口味都变了,喜好也变了,她还是从前的自己吗?   就像他小时候被辅政大臣挟持,总也是不自由的,所以他恨,拼命地想要挣扎,他成功了,云佩却失败了。   她没法挣扎,所以选择了妥协。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会不会醒来,发现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在宫里这么多年了,她已经不是从前的云佩,而是德妃了。   那他爱的那个,是云佩还是德妃呢?   康熙有点迷茫。   可这个问题要是问云佩,想必她要清楚得多,或者问问别的人,比如梁九功,想必也很快就会有答案的。   他这些年来流连在年轻嫔妃宫中,一是宠幸汉妃,远离包衣,二不就是因为觉得从前的那些嫔妃不和意了吗?他喜欢的是从前的云佩,而不是在宫中挣扎了那么多年,和别人变得很像的德妃。   心里或许有留念,可终究抵不过那一点别人给的新鲜感的。   旁人都看得分明,唯有他自己觉得自己始终钟情。   #   从乾清宫出来,云佩扶着如意的手走在宫道上。   这条路她走过无数回,闭着眼睛都能走回永和宫,哪一处的宫墙上的瓦片旧了她都一清二楚。   在宫里头呆久了,也就更加习惯了宫里的生活了。   如意小心看了看云佩的脸色,问:“主子今儿为什么要送莲子羹啊?”才刚她不敢问,后来陪着送进去的时候看魏珠很快就出来迎接,还想过是不是因为主子刻意让皇上想起来从前,可等进去了她才想起来,主子这么多年,哪回进乾清宫被拦过?何必用一碗阿胶莲子羹呢。   刚刚出来的时候她在旁边看见皇上表情阴晴不定,还以为皇上要生气,可主子也没做什么容易惹人生气的事儿,也没说错话,到最后,皇上竟然也没生气,只是黑着脸叫她们出来了。   如意战战兢兢的,摸不懂上头是什么意思,这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呢?   她瞧了瞧云佩的脸色,发现她也没什么反应,更猜不出来了,总觉得主子不大在意。   云佩看看她,笑了笑:“皇上是生气了。”   如意心里一紧,她在宫里这么多年,再沉稳的性子,在知道康熙生气的时候也是担惊受怕的,这宫里头最大的就是皇帝,他想做什么都是方便的,要是真生了主子的气,不理人也就算了,要是牵连到别的,那就是没命的事儿。   宫里头谁也不会嫌自己的命太长的。   但是云佩很稳,她一边走,一边说话一边:“皇上皇上生气归生气,怎么也不会怪罪到我们头上来。”   她又不是真的活腻了,从始至终,她要的只是愧疚。   男人的爱并没有那么长久,就算是她自己,看见貌美鲜妍的姑娘也会觉得开心,老四和十四还养了百福造化呢,前段日子不也琢磨着想再养一只?云秀后来还送了她一只猫解闷,乖巧温顺,然而看到别的猫,她也还是忍不住想抱一抱的。   女人之于男人,不过就像是只逗乐的小猫小狗,高兴了乐意哄一哄,不高兴了不爱了随手就能丢了。   她要的只是愧疚,只要她温顺乖巧不惹事,那一点愧疚就能够维持的很好很好,帝王的那一点儿愧疚也足够她在宫里过得很好。   更何况……   她抬头望天笑了笑:“如意啊,人活得通透极了,虽然不会那么快乐,可好歹比活得稀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来得好,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快乐,就想法子让自己变快乐一点,那日子才有奔头呢。”   如意咂舌:“那不是苦中作乐么?”   “是苦中作乐,可好歹有点乐,若是连这一点乐都没了,往后的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吗?”   如意沉默了。   她想到了孝昭皇后,也想到了孝懿皇后,她们俩也很苦,孝昭皇后活得更加通透一些,然而她找不到那一点儿乐,日子实在太苦,一点甜头都没有,所以孝昭皇后没了命。   孝懿皇后也苦,却没那么通透,她只想要自以为的快乐,可是皇上不肯给、不想给,于是她也将自己熬死在了这个深宫之中。   如果,如果换成德妃呢?   云佩轻轻地往前走,脸上还是带着笑,眼睛却有一点沉寂,她的声音也轻轻的,含糊在风里,差点让如意听不清:“当年,十六年的时候,我走在这条宫道上,前后都是黑夜,只有小太监手里的那一盏灯照着我往前走的路,那天的雨真大啊,天儿也很冷,我穿的衣裳单薄,差点以为自己要冷死了。”   她从乾清宫里出来的时候心和黄连一般苦,可后头回到了承乾宫,云秀跪在佟佳氏跟前儿求着去照顾她的时候,云秀握着她的手的时候。   日子也就没她想象中的那么苦了。   人的心里总要放点什么人,放点想要的东西,有了挣扎的动力和勇气,这日子才能慢慢往下走的。   如意搀着她,还是问:“那皇上生气了,主子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晾着吧。   云佩却说:“皇上生气的时候还少么?等过段时间他自己就好了。”他哪来的闲工夫和她一个后宫的女人生那么久的气?奏折都快堆成山了。   等到他处理完政事,再想起来生气,那股子气劲儿早就过了,相反,要是他生气了她一直想办法哄着劝着,他想必会记的比现在深刻多了,还把那一点儿愧疚也折腾没了,不值当。   如意这辈子也没了解过感情,有点似懂非懂。   可她知道结果。   没多久,册封雍亲王二格格的旨意照旧下来了,仍旧是郡主的位置,并且赐婚那拉星德。   一个妾室所生的庶出女儿却有这样的待遇,难免叫人侧目。   永和宫很热闹,二格格要进宫谢恩,宫里头的娘娘们都想瞧瞧她有什么能耐能让皇上跳过郡君封了郡主。   然而见了以后,心里难免犯嘀咕——二格格和别人家的格格也没什么差别,顶多看着瘦弱些,也活泼一些。   看来看去,嫔妃们心里有数了,指不定就是奔着雍亲王封的。   那皇上的用意就更叫人琢磨不透了。   好些人试探云佩,云佩都笑着说不知道,说不定是皇上高兴呢。   心里头却在想,这就是愧疚带来的“快乐”。   对她的那一点爱怜的愧疚,对老四从小被抱走却没长歪,只有他老老实实、孝顺的愧疚,对让直郡王和太子成为了棋子、不得不放弃他们的愧疚。   那么多的愧疚杂糅在一起。   他想哄着她高兴,想让老四记着皇阿玛、记着孝顺,也想让直郡王和太子能够安享晚年。   他老啦,再也没有年轻时候的杀伐果断了。   #   毓庆宫里,胤礽手把手教着儿子练字,听了外头的旨意笑了笑,丢了笔,对儿子说:“弘皙啊,往后对你四叔亲近些,也对弘晖亲近些。”   弘皙不解:“阿玛?”   胤礽摸摸他的脑袋:“往后……阿玛护不住你了。”   “为什么呀?”   “因为阿玛的阿玛也护不住阿玛了。”   有点绕,弘皙有点茫然,却也乖乖点头了:“知道了。” 第148章   很久以后,云秀还是会想起康熙五十一年的秋冬。   一年四季流转,从深秋的寥落到了冬季的寒冷,紫禁城的巍峨却从来没有变化过,这一年紫禁城早早地下起了雪,云秀和云佩坐在永和宫屋檐下看小宫女和太监支着金红长杆敲头顶的冰柱。   噼里啪啦声声震响,再伴着冰棱碎裂的脆响,惹得本来困倦窝在屋里的小猫崽也忍不住出来看一看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本来是个极好的空闲时间,却被匆匆奔进来的小太监惊扰了:“主子,良主子去了。”   云秀一愣。   良妃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年轻的时候没少受挫折,一直在辛者库里做苦活,还是后来那边的太监嬷嬷以为她奇货可居,才想法子搭上了惠妃的车,送她上了龙榻。   宫里头身份最低微的人,转头成了妃位,到底被人碎嘴,日子过得也艰难。   更别说胤禩被斥责之后了。   这一场病拖了很久,她也终于熬不住了。   内务府准备东西也准备了很久,因为上头没有发话,甭管是什么制式的,他们都给准备了,这会儿就等着圣旨下来。   云佩让云秀先呆在永和宫,自己去了乾清宫。上头的旨意一直没下,底下的人也不好办事。   进门果然看见康熙在拟旨,只是笔握在手里,久而未决。   “皇上想好了吗?”   康熙回神,拧紧了眉头。   云佩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左右不过都是胤禩的事情罢了,可要她来说,儿子犯的错,哪有让当额娘的替她承担的?   她和良妃的交情并不深,甚至可以说,年轻的时候两边还有点互相膈应,可日子都过了这么久了,那一点小恩怨早就消磨光了,大家都是在宫里这么多年的姐妹,每天除了宫女太监,也就她们能够互相说说话,哪有那么多的仇怨呢?   所以此时此刻,她不由自主地想替良妃说话:“良妃妹妹这一辈子都温顺善良,以前她刚生病的时候,臣妾几个知道了还觉得惋惜,她那样腼腆,别人欺负到她头上都不带还嘴的,这样好的一个人,可惜就没了……”   她一开口,就叫康熙想起良妃的好了——温柔多情的女人,从来不曾忤逆过他,哪怕是胤禩被斥责了,她也只是独自在宫里头垂泪,从来没有到他跟前说过什么,也没有求过情。   更何况这一次她病的缘由,康熙心知肚明。   他想了想,到底叹了口气:“就按照从前平妃的规制来吧。”   平妃是孝诚皇后的妹妹,当年生下来的女儿没了以后心中郁郁,没多久就跟着一块儿去了,康熙看在孝诚皇后的面上,那会儿的葬礼规格还算体面。   云佩蹲福:“是。”   外头的人本来还以为良妃的葬礼会草草了事,谁知道竟然还是按妃位下葬的。   许是康熙还念着旧情,对良妃还算不错,亲自送了棺椁去陵墓,更让人惊掉下巴。   庶妃葬礼,阿哥宗室们也要跟着送行的,然而老八胤禩正在被圈禁,他也想送自己母妃最后一程。   圈禁就是无诏不得外出,没有康熙的命令,谁也不敢把他放出来。   胤禩上了许多的折子请求,然而大家都知道康熙对他并不喜欢,所以他递上来的折子都被压在了最下面,放在可看可不看的那一栏。   失去了八旗支持的他力量变得很渺小,渺小到他自己府中的事情几乎都快无法掌控。   八福晋掌管着府中的人事,良妃没了以后她心里头多少有些心虚,甚至想过干脆别让胤禩再出去的看法,就这样待在府里,一辈子都陪着她。   可她到底是爱着胤禩的,眼看着他日渐消瘦,终究于心不忍,只好给他出主意:“我听说额娘的丧事是四妃操办的,不如你去求求惠额娘?”   胤禩苦笑。   当初他为了获得八旗的全力支持可没对大哥手下留情,只怕他们母子两个都恨毒他了,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帮助他?不嘲笑他都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见他摇头,八福晋试探着问:“不然去问问德妃……”   她从前是看不起德妃的,也看不起云秀,或者说她看不起宫里头许许多多的嫔妃,就连面上尊敬的惠妃,她也觉得她不过是包衣出身,怎么比得上她这样正儿八经的八旗姑奶奶,不过是从前觉得可以借直郡王的光,而她又是胤禩名义上的养母罢了。   这么多人里,她最看不上的还是云秀。   一个外姓的包衣奴才出身,如今却成了郡主,和从前她没出嫁的时候都平起平坐了,怎么能叫她舒坦?   可如今有事相求,她也只能想到德妃了。   胤禩一怔,如果要去求德妃帮忙说话,那必定要经过老四,可……他和老四的感情,早就不似从前了。   从酒楼回来以后,胤禩就想了很久,想自己和老四怎么走到了这一步,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也只是想做得更好,让自己变得更出人头地罢了。他对那个位置有野望,难道老四就没有吗?   他们的感情本来没有破裂过,只是背道而驰了而已。   可那天从酒楼里出来,他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好像,他们之间更远了。   胤禩从前有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去找老四,或许是因为死要面子,不想让老四看见自己的狼狈,他总觉得自己和十三不一样,不需要靠着老四的怜悯接济过日子,他迟早会和老四站在一个层面上。   可现在,他却知道自己是想去找老四的,那毕竟是他的额娘……   #   永和宫里,云秀在帮着姐姐安排值守的太监宫女,没一会儿就等来了胤禛和胤祯。   才刚进门的时候胤禛全程都黑着脸,胤祯一脸心虚,一看就知道是惹了胤禛生气了。   云秀先问出了什么事。   胤祯委屈:“早上八哥来找我,说想让我帮忙攒个局,请四哥一块儿吃饭,我当时没想多,答应下来了。”   胤禛恨铁不成钢:“你是不是蠢?他这会儿能找你还能有什么事儿?”   老八找他不就是想让他帮着求情,让他送良妃出殡么?自个儿这蠢弟弟猜不出来,也不知道问一问,带着人就去他府上了,把他都给整懵了。   云秀坐在上头听明白了,心里也在想,十四这回真是办错事了。   老四倒也不是一点兄弟情也不念,不然当初也不会答应下来去见老八,可是念着兄弟情,和把自己往火坑里推是不一样的。他敢帮老十三求情,是因为他能斩钉截铁地说老十三没有谋逆的心思,但是老八呢?他敢吗?   他不敢,因为谁都知道老八想上位,也谁都知道老八素来交友广阔,更知道康熙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结党营私。胤禩犯了大忌,皇阿玛却顾忌着八旗的势力不能直接将他终生圈禁,怕把这些人逼得太急狗急了跳墙。   如果他替老八求情,那他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全都白费了。   十四终于讪讪地低下了头。   云秀问胤禛打算怎么办,胤禩已经求到他头上了,难道真的一点动作都没有?他们从前的感情那样好,难不成往后真的要断了?   胤禛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十四着急了:“可外头的人都知道八哥找四哥了,要是四哥什么事情都不做,外头的人会不会说四哥冷血无情?”   他们想更进一步,总要在乎大臣和民众们的看法的。   胤禛自己不在乎,可十四心里在乎,他觉得是自己给四哥添麻烦了,才会导致四哥现在左右为难。   迟疑了一会儿,十四终于下定了决心:“让我去吧!”   所有人都一愣。   十四说:“之前皇阿玛想要圈禁八哥的时候就是我和五哥求的情,这回我去更合适,更何况是我惹出来的事情,总要我去解决。”   云秀张了张嘴,传言之中历史上的老四和老十四的关系并不好,两个人同时都在争夺皇位,十四失败了,被亲哥囚禁,这辈子打小让他们两个互相照顾,终于不一样了?   她忍不住说:“十四,你要想清楚,之前你替老八求情是因为事发突然,你皇阿玛会觉得你是因为兄弟之情所以情不自禁,可这回不一样的,这回你要是求了情,说不定会惹怒你皇阿玛。”   十四低下头:“我知道。”   他知道自己做这些事可能会有什么后果,可他看一眼旁边沉默的胤禛,心里想的却是,四哥还是惦记着兄弟情谊的,可他不敢把一家子的荣辱都折在这上头,如今的局面,他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可是自己是不一样的。   他知道自己不算太聪明,没有四哥的沉稳,也没有六哥的智商,反正那个位置多半也和他没什么关系,更何况他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吃吃喝喝享乐最好,没看见皇阿玛现在这么累吗?以后四哥当上了皇帝,他就是铁帽子亲王,谁还能惹他不成?   所以,四哥不能做的事情他能做,四哥不能挽回的东西,他可以帮他挽回。   更何况:“如果我帮八哥求情是为了让皇阿玛把他放出来,那皇阿玛肯定不会同意,可我只是帮他跟皇阿玛说说让他送送良母妃,这是孝顺的好事情,也不算出格吧?”   云秀想了想,好像还真是。   胤祯得意地挑挑眉:“再说了,只是让八哥参加一下出殡礼再去守个陵寝,按照皇阿玛的性格肯定会答应,这会儿放出来又不是真的放出来了,以后还能再关进去,对不对?”   他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事儿揽下来:“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去找皇阿玛。”   人立马就跑了,拦都拦不住。   云佩反倒说:“让他去吧,说不定还是好事儿。” 第149章   没一会儿,十四就垂头丧气回来了。   跟着他的小太监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吱声,云佩看了就了然了:“被你皇阿玛骂了?”   十四哼哼了一声。   云秀本想说话,却被云佩打断了:“你皇阿玛骂你了,却没说不同意,对不对?”   十四一愣:“是哦,皇阿玛把我骂了一通,却也没说同不同意八哥送葬。”   “那他怎么说的?”   十四想了想:“皇阿玛骂我整天闲着没事干,不知道多读两本书,也不知道给自己找差事。”   云佩笑了。   她在十四去之前就想过,这对十四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皇上如今看中手足亲情,十四顶着他的不喜欢还要帮老八说话,也没替他开脱罪名,只是说良妃好歹是老八的亲生母亲,她没了,皇阿玛该让老八去送一程。   这对于康熙来说,是一件好事,十四能够顾念着胤禩的孝道,自然也会安抚他这个被儿子们伤透了心的老父亲。   所以她并没有拦着十四去替胤禩说情,在他们这些人里,也只有老十四去替胤禩说情才不会引起康熙的忌讳。   #   胤禩到底还是赶上了良妃出殡。   他消瘦了许多,穿着一身白,站在队伍里的时候瞧着孤零零的。   胤禟和胤俄才是一体的,从前三个人关系还算不错,最开始的时候也有几分真心,可后来出了还欠银的事情,胤禟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有了嫌隙,连带着胤俄也疏远了胤禩。   本来这也倒没什么,可谁叫八福晋天生爱惹事,知道胤禩和胤禟关系不再以后大骂胤禟,言下之意,胤禟从前和胤禩关系好,不过是看八旗对他很是支持,所以想从中分一杯羹,如今胤禩倒了,他就开始墙头草了。   可把胤禟给气坏了,尤其八福晋还骂他钻进了钱眼子,老十是个草包,也不想想,她家老八能有那么多人围绕着,老八又一无所有,底下人的孝敬都不够他日常开支的,那些人是傻了不成,没有任何利益也跟着他?   还不是胤禟在背后出力,替他出了不少人心银子。   要用到的时候就说他交友广阔能力出众会赚钱,用不到的时候就说他钻钱眼子里,这谁能憋得住?   更何况胤禟是真的爱钱,也爱赚钱。   可再讨厌八福晋,他们兄弟几个二十余年的情谊,也很难舍弃,尤其看到胤禩孤零零,又没了额娘,总归是有点心疼的。   所以胤禟又走过去了,拍了拍胤禩的胳膊。   胤禩抬头,脸色苍白地笑了笑。   胤俄没什么心思,直接说:“皇阿玛既然能把你放出来送良额娘,心里肯定还是在意你的,你也不要灰心丧气,说不定过段时间皇阿玛就把你放出来了。”   胤禩摇头,低声说:“皇阿玛能把我放出来,是老四和十四替我求的情。”他心里一清二楚,皇阿玛并没有原谅他,不过是对额娘还有几分情谊,不然也不会将他放出来以后一面也不见了。   胤俄又说:“这有什么的,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你瞧十三都放出来了。”十三被关起来的时间可太长了,这都能被放出来,那八哥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胤禟的关注点却放在老四和十四身上,十四求情他心里倒是有底,毕竟经常跟他们混在一块儿,可老四他就没想明白了,那人平日里头冷冰冰的,虽然从前对他们也还算过得去,可后来日渐冷漠,怎么这会儿突然插手了呢?   他摸不清楚,但不妨碍他眼前一亮。   他是个典型的商人,最爱干的事情就是以小博大,既然老四对他们还有兄弟情,那平常多拉拢拉拢也不算坏处嘛。   更何况他们中间还有云秀这个姨妈的联系,之前胤禛催还的欠款可都存在他的银行里呢。   胤禟越想越觉得合适。   等到把良妃的棺椁送出朝阳门,一路到了陵寝,胤禩就又被关起来了——他身上的禁令还没消掉,仍旧要被关着,吃穿用度都由人送给他。   然而他一个失宠了的阿哥,如今又是丧事期间,到处都忙得很,难免有些疏漏,所以往往饭菜送到胤禩手中都是凉透了的,他这会儿也不大在意,一心想着没了的额娘,心中悲痛,也有一点茫然。   从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想争皇位的,只是想帮助直郡王,这样能让惠妃善待额娘,让额娘的日子不那么难过。   他最初,也只是想让额娘好过一点儿而已。   可现在额娘走了。   额娘入棺的时候他偷偷看过,额娘瘦了,病了那么久,又一直担惊受怕,为他焦虑,早就消瘦得不成样子,人一死,脸上更是只剩下了一层皮,叫别人看着其实是有点可怖的,可是胤禩却一点儿也不怕,那是他的额娘。   从前出人头地的时候他总想着额娘会高兴,会自豪,可如今落魄了,他头一个反应是,额娘走的时候是不是还牵挂着他?是不是还在害怕他被一辈子圈禁?   额娘胆小,连猫都害怕,黄泉路上她会不会也害怕?   胤禩心口疼痛,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感到茫然,他现在该做什么呢?能做什么呢?做了那些事情,终究也没让额娘享福,反倒让额娘为他担心了。   胤禟进门看见的就是一脸颓丧的胤禩,心里头犯嘀咕,却也没说什么,目光落在旁边凉透了的饭菜上倒是生气了:“大小你也是个阿哥爷们,他们怎么敢如此懈怠?”   胤禩被惊醒,见胤禟义愤填膺,下意识拦他:“算了,这是在外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胤禟没说什么,黑着脸出去了。   结果正巧看见老十,就抱怨了一句,结果老十说:“我额娘没的时候我都吃不下饭,他如今这样也正常。”   胤禟气就消了,转念又想,老八现在这个样子等到过了丧期估摸着也要被关回去的,回去了也指不定吃不上什么好东西,都成这个样子了,回头总不能把人饿死了吧?内务府是不敢这么疏忽,可若是胤禩得个什么病来不及治,估摸着也难。   胤禟嘟囔了一句,然后朝老十说:“算了,我就是个给他操心的命!他这样熬下去不成,本来身体就不好,丧期还要吃素,更难捱了,我回头给他来送饭吧。”   他去内务府吩咐一声其实也可以,但他这不是身上也没什么差事么,要是他去内务府说了,回头宜妃一准儿能得到消息,宜妃本来就不许他和胤禩来往,知道他吩咐内务府照顾胤禩,指定要有话说,能把他烦死。   所以只能他和老十交替着送。   不过……他迟疑地想了想,要不要叫上四哥和老十四?   犹豫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还是去找找老四比较好,咳,万一他答应了呢?   #   胤禛本来在和人交代户部的事情的,听说胤禟来了,还愣了一下。   他们兄弟两个也没什么交情,能有的那一点交情都是因为云秀,所以这会儿还真猜不准他来干什么,干脆把人叫进来了。   结果听完胤禟说的话,他脸就黑了。   他是怎么想到来找自己给老八送饭的?生怕皇阿玛不知道他们结党营私?还是想指责皇阿玛苛待了自己儿子,让他饭都吃不起了?   内务府再过分,也不至于把老八饿死!   胤禛脸色雾沉沉地盯着胤禟,把他盯到不好意思,又很羞恼:“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要不是我想着从前你和八哥关系还好,我才不来找你。”以为他真想来面对老四这张黑脸吗?   他也很怕的好不啦。   胤禛抄起手头的书就想丢过去,等到抄在手里才想起来这不是十四弟和六弟,又放下了,只冷着声音:“你要送是你的事,找我也没用,有那闲工夫不如先把你自己手头上的差事办好,再去关心别人,快三十的人了一事无成,我要是你额娘,能把你打个半死!”   胤禟被挤兑得不行,却又说不过,气哼哼地走了。   外头胤俄在等他,老神神在在的:“碰壁了吧?早跟你说过了,四哥不可能答应,白费功夫。”   他可一清二楚,比胤禟看得明白多了:“四哥和八哥从前关系是好,可后来不是……所以啊,你找他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还不如找小十四呢。”   胤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低着头:“我这不是想着四哥多少念着点兄弟情分么?”   胤俄哂笑:“你打什么主意当四哥看不出来?”   他们两个手里头都没有合适的差事,胤俄自己好吃懒做,能过好自己的好日子就成,反正不求上进,胤禟呢,除了爱四处钻营,也就是想多捞点钱,在康熙眼里那就是不三不四的纨绔子弟,能对他们俩委以重任吗?没有差事,在外头也立不起来,就连送饭这种事儿,但凡他做了,隔天就能被皇阿玛知道。   胤禟不想自己担风险,说到底他现在和胤禩感情没有以前深了,虽然也心疼他,可心疼归心疼,他也不想把自己搭进去,要是他也被关了,一天数不着钱,能把他憋屈死。   要是想不被发现,难免要找人兜着,钱是能买通那些盯着胤禩的人,然而也没老四保险——如今外头的兵卫都是隆科多领着的,皇阿玛信他,所以出来带的侍卫都是隆科多的人。   要是胤禟能搞定四哥,四哥又和隆科多的关系不错,那这事儿不就稳了吗?他也不会被皇阿玛发现,还能给胤禩卖个好。   胤俄啧了一声,要不外头的人都说九哥是奸商呢,风险都给别人担着,自己只管捞东西。   四哥又不傻,哪里会看不出来?   所以啊,他都不用来,就知道四哥肯定会拒绝。   他面上看着草包,可他内秀啊! 第150章   云秀事后也知道了这事儿。   胤禛不是那种喜欢告状的人,但大太阳底下哪有新鲜事?云佩管着内务,之前她也替良妃说过话,康熙就叫她在葬礼上帮衬些,说是帮衬,其实也就是把这事儿交到云佩手上了,不过左右都有礼部和钦天监看着,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所以丧礼上的事情云佩基本都知道,云秀也就知道了。   她问云佩:“姐姐不打算管吗?”   云佩摇头,这事儿真没法管,又不是走内务府的份例,胤禟自己要给胤禩送,不管是想拉拢还是真的为了兄弟之情,她都不能插手管。   不过胤禟想着算计胤禛,光不插手管也难免心里头不舒坦,总不能不闻不问对不对?   云佩眼珠子转了转,笑着说:“胤禟性子一直定不下来,太过跳脱了,咱们管不住,总有人管得住的。”   云秀啊了一声,头一个想到的是康熙,然而转瞬又否定了自己——如果这事儿让康熙知道了,指不定胤禟会把所有的锅都摔到胤禛身上。   除了康熙,那就只剩下宜妃了。   她抿了抿唇。   说起宜妃,她也有点微妙的感觉,按理来说,宜妃和姐姐之间的竞争会导致他们两个宫里关系紧张才对,然而从胤禟出生那一年起,他们两个宫里的关系反倒还算不错,一起折腾点吃的这都是常有的事儿,虽然她也很好奇为什么宜妃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为什么和她这个穿越来的南方人口味差不多。   总而言之,宜妃和她们的关系是还算不错的。   所以找个人跟宜妃透个气管一管胤禟,也很合理吧?   是挺合理的,云佩也是这样么想的,所以等到夜里的时候,宜妃就到他们停驻的行宫来了,也没来找云佩,直接去找了胤禟,听说胤禟被揪着耳朵骂了半个时辰。   云秀其实有点担忧:“我总觉得宜妃的作用不会那么大。”要是真有效果,这么多年胤禟早就不跟胤禩来往了,就算之前胤禟知道八福晋私下说的那些话,不也没什么反应么?还是想着去给胤禩送饭呢。   人呐,就喜欢在一棵树上吊死,哪怕别人告诉他这颗树在悬崖边上,他不等吊上去就会摔死他也不会信,总要自己试过才信。   云佩笑笑说:“反正咱们也不是为了真的劝胤禟的,就是为了膈应他。”   谁让胤禟先膈应人呢?   云秀就不说话了,这臭小子,活该的。   #   良妃丧礼一过,胤禩仍旧被关回了府里,这叫八福晋的算盘彻底落空了,她原想着胤禩出去说不定能接触到什么人,再把她放出来的。   可良妃一下葬,胤禩被关了不说,八福晋也被康熙指名道姓地骂了,话里话外都是说八福晋带坏了八阿哥。   云秀撇嘴。   在康熙的眼里,他的乖乖儿子们肯定都是好的,现在变坏了指定是被别人带坏了,胤礽是被索额图带坏了,胤禩就是被背靠八旗的八福晋带坏的,反正自己根正苗红,不可能是他自己的错。   所以一旦儿子们犯错了,他就先找借口把儿子们撇出来再说。   她本以为这回依旧是这样,可打听到的消息好像又并不是这样——应该还是为了良妃的事情。   云佩知道的时候沉默了好一会儿,半晌才说:“他把人放在心上的时候,其实也还好。”   她不是没看懂康熙对自己的那一点儿心意,可看到了又怎么样呢?这些年吃的苦、流的泪都不是假的,他的情意不假,她的委屈也是真。   所以康熙为了给死去的良妃出气大骂八福晋是真,他从前宠爱过良妃,所以心里也惦记她,就像他曾经也宠爱过惠妃,直郡王出事的时候惠妃那样放软了身段,就是吃准了康熙并不会因为孩子的事牵连到她们。   康熙气急的时候会迁怒孩子,却不会迁怒自己的枕边人。   不然胤禩被圈禁,良妃不也依然在宫里好好的?   要是哪一天胤禛犯了错,康熙也只会指责胤禛,而不是迁怒到她头上,除非她自己作死掺和进去。   云佩面色淡淡的:“等着瞧吧,说不定过段时间胤禩也能被放出来了。”一是看在良妃没了的份上,二就是他可能真觉得是八福晋带坏了胤禩,胤禩自己问题不大。   他忘了,分明是他自己想给胤禩的身份上添重才叫他娶了八福晋的。   但是他怎么可能会有错呢,他是皇帝,这辈子都不会有错的。   “你瞧着吧,男人在外头修家治国平天下,哪怕没做到,也是因为事情难,可要是内宅不修,总是女人的错。”云佩脸上露出嘲讽的笑,“他们个个心里头都这么想的,胤禩做错了事情,结党营私,说不得就是八福晋撺掇的。”就算八福晋做错了,那错的也是别的,还轮不到别人把胤禩的锅也推到八福晋身上。   #   紫禁城的冬天总是来得格外早,八月里的时候就开始连绵阴雨,到了月底的时候,如意一起床就瞧见了外头扑簌簌下着细雪,夹在细雨里不算分明,却也叫人冷得厉害。   她连忙叫人重新拿了厚点儿的衣裳先出来烤热一些,等主子她们起来就能穿了。   一边收拾衣裳,一边就说:“怎么这会凉得这么快?往常都是到九月底的时候才落雪的。”   小宫女呵着手,借着边角热意烘热自己:“年年的时候都不一样呢,只是这会儿皇上还在外头……”   云佩起来就听她们在讨论康熙在外头冷不冷,顿时哭笑不得。   月中的时候康熙去行宫了,她那会儿身上不舒坦,也没跟着去,后头才知道康熙叫了胤禩随行,心里就一清二楚了。   这会儿也没说什么,只说:“内务府冻着咱们也不会冻着皇上,操心那个做什么?”   她没当回事,可没多久,云秀就进了宫。   庆复是随行的,云秀之前给他准备了秋冬的衣裳,正送完过去,回来的人给她带了信,说的是康熙和胤禩。   “行宫那边也在下雨夹雪,皇上的车架只能停靠在行宫里了,三姑娘那边儿送信说,皇上叫了三姑爷传令,叫他们都穿厚实的大毛衣裳,偏偏八阿哥随行,穿得很是单薄,还被皇上看见了。”   三姑娘说的是云烟,有了这姑娘,阿灵阿没再靠到过胤禩那一边儿,之前有一点苗头,被她知道了,后头两个人开诚公布聊了一回,这事儿就过了,阿灵阿如今领侍卫内大臣,消息很是灵通。   在康熙特意要求随行之人穿厚实衣裳的时候,冷不丁被他瞧见胤禩衣着单薄,他会怎么想?   是觉得胤禩不听话,还是觉得内务府苛待他?   云秀很好奇,所以都没来得及听消息,带着人就进宫了。   两个人坐在炕上捧着热奶茶听消息。   “皇上瞧见了没说什么,先叫了八贝勒府上的人问府上有没有准备冬衣。”送信的人说,“后来听说府上没给预备着就发火了,发完火又叫了内务府的人进去。”等内务府的人出来,就去给八贝勒准备冬衣去了。   云秀看看云佩:“听着好像还在生八福晋的气。”   她其实觉得这八福晋很不聪明,想显示自己和胤禩在府里被苛待了,什么时候不好,非得这个时候凑上去?康熙驻跸行宫,跟着的不止朝中的大臣,还有许多的宗室子弟,也有当地来觐见的官员,那么多的人,她偏偏想着替胤禩出头,可怎么没想到康熙是最要面子的人?   年纪一大,他就在乎自己的好名声,想让别人说自个儿仁慈,结果好名声还没宣扬出去,八福晋就凑上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他的脸——他能不生气吗?   胤禩往年也得宠过,康熙对他也还算亲厚,府里头难道备不上几件冬衣?就是存心膈应人罢了。   这事儿确实是八福晋做的不对,她心里憋着一口气,不然按她对胤禩的周到精心,绝对不会忘记带秋冬的衣裳。   “只是她怎么没想过,这样子做,反倒让内务府更加记恨八爷。”   内务府往年捧高踩低还算少吗?不说别的,宫里头送上来的东西那也都是挑过的,最好的给康熙,再往下是得宠或者有权有势的嫔妃,再往下,内务府得的东西可比那些贵人答应们好得多,这都已经成了惯例。   说难听点,宫里头这群太监呆的时间比大清朝长久得多,陋习都是上千年继承下来的,掌宫务的嫔妃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毕竟内务府存心要膈应人,可比别人容易得多。   对待胤禩这样失宠了的阿哥也是一样的,和从前的胤祐也是一样的。   八福晋这会儿堵着一口气把事情揭出来,或许能短暂得一个好结果,但肯定会得罪内务府,至少康熙会为了胤禩去开罪内务府,一大片的人会落马,而内务府里包衣奴才们盘根纠结、沾亲带故,得罪一个,就得被不知道多少人记恨着。   云佩也说:“宫里头这些人精着呢,除非皇上能一直盯着老八,叫他们不敢乱动,否则以后就有无数的麻烦等着老八和他福晋。”   云秀叹了口气。   八福晋又是何必呢?争着一口气,迎接一个可能未知的未来?更何况她这样做还让康熙嫌弃她和胤禩了,这会儿康熙没说什么,可心里头总要嘀咕两句的,难道胤禩就永远管不住她的福晋?还是说胤禩心里也有恨有怨,只是不敢自己说,借着八福晋说出来呢?   她再想想历史上胤禩的结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第151章   康熙在热河行宫,宫里头的中秋就过得略微简单些,云秀云佩领着宫人们做了月饼,本来还打算快马加鞭送一份去给康熙——他不重要,主要是送过去了,几个孩子也能分上两块。   结果月饼还没分出去,康熙废太子了。   就在十月初一,简直叫人猝不及防——前头没什么预警啊,怎么突然就蹦到废太子了呢?   康熙的口谕里说太子胤礽行事乖戾,曾被禁锢,后来他自己身体抱恙,念在父子之情,所以把太子放出来了,然而太子被放出来以后不思进取,狂疾未除、是非不辨、大失人心,所以他决定把太子再重新圈禁。   云秀哽住了,之前康熙把直郡王圈禁的时候,用的理由是直郡王魇镇太子,致使太子发狂,所以太子被放了出来,没想到康熙再把太子圈禁,竟然还带承上启下的,说太子狂病又犯了。   然而事实上真是狂病吗?大家都心知肚明。   云秀其实在想,康熙能废太子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然而狂病这样的借口却时时可以颠覆,大臣们或许在想着,万一哪一天康熙又想念起太子的好了,让他狂病复发了可怎么办?   康熙对太子的宠爱别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么多年,康熙自己节俭,却从来不会在太子身上节俭,他给了太子最好的生活环境,让太子过得奢靡,如今反复废立太子,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又来一遍?   他们不敢赌。   康熙也掐断了他们想赌的念头。   他在行宫之中慷慨激昂,陈述了自己抚养孩子的不容易,又说自己对太子千依百顺,但太子假意逢迎,结党营私,还对手下的人很不体贴,导致他们抱怨颇多,又说自己从把太子放出来的这六年里,为了让太子改正错误费劲心力等等,最后说了一句,太子被废的时候就没有一个人保奏将其放出,只有说不能放他出来的,现在把太子重新圈禁,以后你们都不要再提放出来这件事。   “日后朕若再复此事,难睹人面矣。”①   摆明了他以后再也不想提这件事了,也就是说,以后胤礽是真的被废,而不是想复立就能复立了。   姐妹两个互相对视,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   云秀是早就知道了康熙要废太子,但是没想到是这个时候,她不记得这个时间了。   而云佩呢?她没有云秀这样的经历,但是她聪明得多,从康熙的一言一行里依稀拼凑出了一个叫她心惊肉跳的未来,也是让她心动不已的未来,所以她从来不会去阻拦胤禛,任由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支持他的野心。   现在这个局面,野心的滋长是很正常的,而她要做的,只是成为胤禛坚强的后盾,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所以云秀一直觉得姐姐比自己聪明,她只是仗着自己的重生穿越提前知道了结局,然而姐姐是真真切切生活在这个朝代的人,依托着自己的成长见识预言到了未来,相比之下,后者要来得很难很难。   这才是历史上的德妃,从包衣宫女一路到了妃位,再成了太后。   不论后世的评价如何,说她偏心眼也好,说她疯也好,不能否认的就是她确实是一个赢家,一个聪明的女人。   云秀并不觉得姐姐是偏心眼,也不觉得姐姐疯,她从来都相信命运冥冥之中自有定律,每一个选择都会带来不同的结果,或许在某一个平行时空,她的姐姐郁郁而终了呢?   这是谁也说不明白的事情,但也不用想得太明白,她只要看当下就好了。   当下就是太子彻底被废了,以后都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说真的,云秀很难不松一口气,这么些年的夺嫡让她隐隐觉得窒息,太子一被废,她有了一种事情终于结束的感觉。   从康熙二十六年到现在的五十一年,接近三十年的时光,整个朝廷都在动荡,从明珠和索额图的两党之争,再到直郡王和太子的激斗,再到后面胤禩的出现、四八之间的暗斗,这三十年来,你方唱罢我登场,简直叫人眼花缭乱。   牺牲了太多人了。   整个大清的节奏就被这一场内乱给拖慢了,上一次她给牛顿写信的时候,西方都已经快开始工业革命了,而大清呢?最开始的时候是外敌,后来又变成了内乱,到现在仍旧被西藏牵扯住了自己的脚步。   去年的时候,她听说朝堂上有人再度提起海禁一事,若不是胤禛他们听自己说起过海禁的危害,在朝堂上据理力争,或许这一场海禁就会被倡导着实行,到再解开的时候,或许就是很多年后被敌人的大炮轰开的时候了。   云秀想了很久,大清的弊端不是一时半刻形成的,难道那点败落只在清末吗?其实从根本上,就是因为内乱牵制了发展,后来经过几百年的发酵,逐渐现出弊端,从一开始就落后了,后来拼了命地追也追不上了。   而要改,也不是她一个人能改的,就算她提供了无数的现代的东西出来,想必也只会加速大清的灭亡罢了,大清灭亡以后呢?是新的王朝还是近代?她不敢赌,也不能赌。   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循序渐进改变帝王的看法,比如胤禛,他就意识到了要时刻跟进外头那些国家的发明研究,而他也在用这些想法影响自己的儿子们。   或许这样仍旧拯救不了大清,但至少以后不会带来太多的伤痛。   #   太子被废,仍旧拘禁在咸安宫,太子一党分崩离析,托合齐等人也都各以罪论处。   胤禛的脸色好了很多。   不过他为人谨慎,即便看着很有希望也没有任何喜形于色的表现,显然时刻谨记着前头兄弟们的教训。   局势越明朗,他就愈发的掩藏自己,整天都在圆明园了侍弄田地,自己做,也带着福晋儿子女儿们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cos农夫上瘾了。   连带着永和宫和康熙也收到了不少他送上来的收成,比起最开始种的那个让人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的失败品,后来送来的味道可好了太多太多。   朝堂上的人也都摸不准这位四爷到底想干什么。   康熙也不知道懂不懂,反正是没给什么反应,从二废太子以后,他的身体愈发差了。   云佩常在乾清宫走动,康熙召太医也从不避讳着她,也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头痛。   大部分时候云佩都是在侍疾。   这天刚喂康熙喝完药,就听他叹了口气:“朕都已经六十了。”   云佩一怔,转头放下药碗,又端了一碟甜杏给他缓和嘴里的苦味:“再过几天就是皇上的大寿了。”内务府已经在筹办了,只是拿捏不准该不该大办。   康熙摆摆手:“不过是提醒朕又老一岁罢了,没什么意思。”   这就是不想大办了,云佩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劝:“好歹是整寿,还是六十这样的数,皇上该好好庆祝的。”   康熙默默。   他才刚二废太子,又哪里有这个心思呢,可他也没法拒绝,就算他自己不想办,那些朝臣也会千方百计催他办的。   作为一个皇帝,他本就失去了一定的自由,一举一动都被盯着。   所以也只好妥协了。   只是,他看向云佩光洁的面庞,目光微动——自己已经老了,可云佩看着仍旧年轻,哪怕不像二八少女,可怎么也不像是五十多岁的人,两个人看着就像是差了辈一样。   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可她还年轻,等自己走了以后,她还是在这深宫之中,那,她会觉得寂寞么?会思念他吗?   康熙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他悚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开始思考身后事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年纪大了?   他陷入了沉思。   云佩保持安静,没有打断他的思考。   过了好一会儿,康熙才心情复杂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转瞬又在想,或许没了自己,她在宫里头能过得更自由才对。   越想心里越觉得不是滋味,他背过身:“好了,药也喝了,朕累了。”   云佩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生了气,但也没说什么,应了一声就端着药碗出来了。   等她出了门,康熙更郁闷了,然而他自己叫人走的,那能怎么办?   #   云佩觉得,最近的康熙很不对劲。   他再也没兴趣去嫔妃宫里了,也就是熙嫔陈氏怀了孕他才去看了两回,剩下的时间大多都是在永和宫。   宫里头最近都在说,时隔多年,德妃依然妖妖俏俏,年到五十了还能勾得皇上日日到永和宫看她一回。   云佩:?   就很冤,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康熙闲着没事儿就要过来坐一坐,来了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坐在那各做各的事儿,他看书,云佩就做针线,或者各自拿着一本书看,偶尔才说两句话。   云佩摸不准他想做什么,就细细思考了一下他说的那些话。   大部分时候都是说起几个孩子们,他说老六性子恬淡,以后当个闲散宗室就好,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可以看看书,不然也可以到礼部或者理藩院去任职,不过按照胤祚的性子,他应该也更喜欢自己呆着。   又聊起老十四,说他年纪这么大了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孩了,从前性子太跳脱,现在看着倒是沉稳了些,等再大两岁了,可以让十四多历练历练,只瞧他自己想要做什么。   他到最后才说起老四,语气很感叹似的:“老四是个孝顺孩子,这么多儿子里头,唯有他最合朕的心意。”   这话听着好像别有意味,但云佩不敢想。   这么多年下来,眼前这个男人的想法变了那么多次,她再也不敢轻易相信了。 第152章   宫里头的日子就跟流水似的,之前她们讨论起八福晋说起内务府,云秀就多多注意了一点儿,果然发现了蛛丝马迹。   胤禩从热河行宫回来以后可以在宫内外行走了,本来按照从前,有这么一点儿迹象的话,内务府就该立马去补足贝勒的吃穿用度,别的不说,至少当前一月的是要正常供给的,但是内务府没有,内务府给的说法是上头还没下令,一切照旧。   如果胤禩和胤禟关系还很不错,那胤禩是不会缺钱的,然而就在不久前,胤禟被宜妃亲自制裁了——手头所有现有的银子都被宜妃拢到身边了,她还是和康熙告了状的,不过用的不是胤禟去接触胤禩,而是别的,总之,胤禟现在日子不至于拮据,但是目前他身上是没有多余的钱去支援他八哥了。   胤俄更不用说,他一向是自扫门前雪,也穷得分明——反正他额娘没了,只有宫里头给的花销,多余的都没了,别想着他能够去接济老八。   胤禩在府里头关了这么久,内务府的钱粮供给不够,他还要用钱去拉拢别人,所以自己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原想着放出来以后就好多了,然而得罪了内务府,多少还是有点捉襟见肘。   主要他有苦没处说,内务府是存心膈应恶心他,但他能指责吗?康熙没下令,内务府怎么都有说法。   最终被恶心的也就只有他罢了。   云秀都觉得康熙是故意的,故意没有下令明确恢复胤禩的自由身,也故意假装没有发现内务府的小动作,就为了报复八福晋下他的面子。   这些事谁也说不清,不过内务府也不敢做太明显。   只是胤禩心中难免郁郁,同样是被圈禁后放出来的,他忍不住地想去对比十三和自己的待遇。   十三是因病被放出来的,又有四哥照应,总是比他的日子好过的。从前他也有人照应过,当年直郡王想拉拢他,所以对他还算不错,有什么东西都会想着他,可他总是心中不忿,觉得直郡王只是想把自己当做工具。   他也想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也想让别人眼里都有自己。   现在他只能说并不后悔,只是有一点淡淡的遗憾。   #   胤禩的处境还在慢慢变差,别人看不出来,但云秀细心观察过,所以格外鲜明。   其实如果只是在吃穿用度上膈应恶心人也没什么,只是她总想着,按照内务府的作风,肯定不会是这样简单的。   盘踞在紫禁城这么多年,八福晋的那一点儿小心思能叫人看得明明白白,更是因为看明白了,所以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   要是他们不做点什么,总会叫人看轻的。   云秀心里头打鼓。   她并不喜欢胤禩,只是不喜欢归不喜欢,心里总是念着儿时的情分,那会儿的胤禩小小的一个,总是跟在老四身后到永和宫来,因为从小养在承乾宫,她额娘虽然得宠却也照顾不到他,反倒是永和宫照顾得他更多一些,他也和永和宫更加亲近。   后来因着良妃,胤禩慢慢疏远了他们,两边的关系并不像是小时候那一样亲近了。   然而每回云秀他们过生日或者是节日的时候总能收到胤禩的贺礼,看送的礼物,绝对不是八福晋的手笔。   外头的人都说胤禩待人亲近体贴,他们这些曾经和胤禩好过的人才是感受最深的。   这也是云秀偶尔会心疼他的地方——说到底,胤禩也没真的得罪过她,相反对她还很好,所以云秀总是忍不住地去体谅他的难处。   他们不是历史上一笔带过的人,而是真真切切和她相处过的,会哭会笑,有自己的不得已。   也幸好她一直盯着,所以才能看见内务府的动作。   #   康熙五十三年十一月,今年恰好是良妃的二周年忌日,胤禩自请前往陵寝祭奠额娘。   这些年康熙总是在外头,不是去塞外就是去热河行宫,这回也是一样的,也带着自己还在外头的儿子们,但是胤禩不在,没法去,就托了人送礼给康熙。   送的礼是两只海东青。   听到礼物的时候云秀眼皮子就是一跳——胤禩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景陵离热河行宫可不算近,更何况他要送礼一定是从京城送过去的,这么远的距离送什么不好,还送活物?   这种礼物也是最容易被动手脚的。   内务府憋了两年的坏,终于准备使出来了。   不论胤禩为人处事怎么样,他对自己的额娘确实孝顺,说要去祭奠,那就是真真切切地去。   府里头,胤禩交代八福晋照顾好府里头的事情就骑马去了景陵。   云佩他们则是跟着康熙一块儿去热和行宫的,胤禛随行,胤禩的礼物一路从北京城往热河行宫送。   云秀想了很久,还是找了胤禛,和他说了胤禩送鹰的事情。   胤禛发怔:“姨妈是说,内务府要对胤禩的礼物下手?”   云秀点头:“送礼送一只活鹰和一只死鹰的意义是不一样的,你也知道你皇阿玛这些年的性子,以他的敏感,肯定会大发雷霆的。”   胤禛立马知道她和自己说这些事情的原因了。   现在摆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抉择:到底是任由事态发展,彻底斩断胤禩可能存在的竞争力,还是帮胤禩呢?   至少到现在为止,胤禩背后的八旗势力还是值得忌惮的,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就算明知道胤禩是一艘快要沉下去的船,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绑在这条船上跟着他一起沉下去,所以往后的日子胤禩如果还有心要去争,对胤禛自己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如果他不帮,胤禩在康熙心里的地位会直线下降,甚至直接出局。   胤禛想,这对于他来说是一场赌局,赌的就是胤禩以后还会不会继续争这个皇位。   云秀静静地看着他,告诉他这件事情其实也是想看一下他的选择是什么,到底是选择情谊,还是选择利益?   这个选择对于她和姐姐来说很重要,她紧了呼吸,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无话可说。   胤禛显然也是在紧张的,额头上甚至出了细密的汗。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食指指节。   过了很久,他才说:“到底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   云秀松了一口气,也多少觉得有一点欣慰,这么多年来,她并不知道自己可能会给胤禛带来多大的影响,她总害怕胤禛和兄弟们走到历史上那个地步,她相信胤禛有自己的苦衷,只是外头的评价到底没那么好,他分明是个好皇帝,为什么要蒙受那么多的委屈呢。   外头的人不会知道他是为了朝堂上的稳定才做这些事情,他们只知道议论他杀兄弑父——甚至这些可能都是假的,只是那些人只相信他们自己想相信的。   胤禛抬头望着她,微微一笑:“就算要争,我也想用自己的实力去争,和他们公平竞争。”   他对自己很有自信:“我相信自己,即使胤禩没有在这件事情里跌倒,即使他将来还想继续和我争,那我也会是胜出的那一个。”   何必要去赌呢?只有毫无自信的人才会想着去赌。   云秀看着他,如果刚刚是觉得他在乎情分比利益更重要,那么此刻,她觉得胤禛已经有了以后帝王的风采。   #   汤泉行宫。   康熙坐在位置上,外头是胤禩派来的人,之前胤禩说拜祭完额娘就过来在汤泉行宫汇合,如今正好赶过来。   他站在底下行礼的时候其实还觉得有点奇怪,按理来说,他的礼物早该在两天前就到了的,如今却晚到了。   不过他也没在意,可能路上耽搁了也不一定,只要到了就好。   他先行礼,然后说:“儿子给皇阿玛请安,这是儿子给皇阿玛准备的礼物。”   康熙哦一声:“是什么?”   胤禩边示意身后的人打开笼子,一边介绍说:“是儿子偶然所得的两只海……”他回头,海东青三个字卡在了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挡住了笼子,康熙没瞧见:“海什么?”   胤禩背过身已经瞪大了眼睛……他的海东青呢?摆在他面前的分明已经不是海东青,而是珊瑚摆件。   然而康熙催促着他回答,他就只能改口:“是海中奇珍,才刚出海的珊瑚。”   那个送出来的珊瑚摆件也是个好东西,珊瑚之中,它俗称“牛血红”,色泽深红,如同新鲜血液,雍容华贵。   更难得的,是它长相颇有点像是一座麒麟,珊瑚枝上有些瑕疵,却也证明了它是纯天然的,并不是经过工匠刻意雕刻的。   康熙收了礼物果然很高兴,他国库里头的好东西是多,然而这样的吉兆却不一样,至少很合他的心意。   胤禩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一边犯嘀咕,一边说漂亮话。   好在康熙念着他一路奔波辛苦,就叫他回去休息。   胤禩抱着一肚子的疑惑,把送礼的人也叫走了,想着细细盘问一番。   结果一进帐篷,他就看见了桌子上头摆着的两个笼子,掀开一看,里面是两只奄奄一息的海东青。   他不是蠢人,只要细想一想就知道是什么原因。   送礼物的人跪在地上:“奴才把东西送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海东青奄奄一息了,不关奴才的事情。”   胤禩脸黑沉沉的:“那珊瑚呢?这又是怎么回事?”   跪着的人说:“才刚四爷来过,他看见海东青没说什么,换了这一座珊瑚来,叫我再送进去。”   胤禛不是傻子,他帮了胤禩,肯定也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是自己帮了他。   兄弟情分是情分,恩,也是恩。 第153章   云秀本来想着这事儿也就只有胤禩以及她们自己人知道的,可没想到后来康熙下令,将内务府好些人都关进了慎行司。   明面上没说理由,云秀还是后来问了荣养的高太监才知道的,高太监退下来挺长时间了,但是他一直和御膳房的人有联系,那边儿的消息向来都是宫里头最灵通的,云秀通过他才知道了点细枝末节,原来还是海东青的事情。   本来康熙没对海东青的事情起疑惑,是后来有一回在某个小嫔妃的宫里头听她提了一嘴说起八福晋好像准备了海东青——咱也不知道她一个后宫的小嫔妃是怎么知道前头的事情的,许是谁走漏了风声也不一定,反正康熙后来想想自己收到的分明是珊瑚摆件而不是海东青,于是就叫人去查了一下。   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摆在了案头上,一目了然,唯有云秀盯着内务府的事情被隐去了,胤禛换海东青的时候是刻意做了戏的,让别人看起来好像只是他意外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海东青。   康熙看完“报告”彻底动了怒,儿子们不讨他喜欢是他自己的事情,底下的奴才们仗着他不喜欢反倒欺侮到主子身上,那就是底下的奴才们僭越跋扈。   他早就对如今的包衣旗人不满了。   早前他借着要给太子最好的待遇撤了许多内务府的包衣,略微将里头的势力打散了一些,后头太子被废,凌普被杀,内务府空出许多的缺,他又病了,没来得及安排上新的人选,是由之前的那些人补上的。   这些人早就对胤禩不满,所以刻意为难胤禩。   可康熙总会联想的,想内务府是不是已经不满足于现在的地位了?想要侵吞更多的权力?   他并没怪罪胤禩,如果他不知道内务府的那些人恶意去陷害胤禩,胤禩把那奄奄一息的海东青送到他那里,他绝对会暴跳如雷,然而已经提前知道了以后,他反而觉得情有可原,顶多觉得老八不堪大用,做事也并不细心,连送个礼都能让人送歪。   他觉得自己当初做下的决定是正确的,老八并不适合继承他的位置。坐在这个皇位之上最重要的就是拥有一颗敏锐的心,要对自己的臣子们了如指掌,也得防备着他们算计自己。   内务府陷害胤禩并不是无迹可寻,在他福晋做出那些事情的时候他就应该有所防备才对,往后所做的任何事情都得提前思量,如果当初康熙自己是胤禩这个警惕心,早就死在那些辅政大臣手里了,哪里还能安安稳稳地当这个皇帝?   康熙摇头,有些失望。   处置内务府本就是他想做的事情,如今也不过就是借着老八的名头做罢了,还不想摆在明面上。   可如今这事儿,只叫他觉得愈发失望——分明最开始的时候,他是把自己的孩子们当作八大王培养的,可如今看起来,竟然能用的都不多,是为什么呢?   倘若云秀和云佩站在这里,估摸着会骂他了,自己把儿子当蛊虫,利用他们自相残杀,一心都奔着皇位去了,还会有心思琢磨怎么修身养性吗?   康熙是失望。   至于胤禩,他心里就只剩下后怕了。   康熙一向敏感,若是他送去奄奄一息的海东青,别说圈禁,废为庶民都不一定。   然而就是知道可能会存在的后果,他此刻有后怕,又心情复杂——老四这是救了他,在他为老四对十三比对他更好而心酸嫉妒的时候。   他后来在行宫之中碰见了老四,本想和他说两句话,可老四还是那样冷漠的样子,对他不假辞色。   胤禩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很多年前他就发现四哥慢慢地对自己疏远了,彼时他并没有明白为什么,他只是想替自己努力,替额娘努力,又有什么错呢?他不知道自己的自卑已经在骨子里生根发芽,他想努力,也只是想着讨好八旗,从他们手中获得权力,而不是想着依靠自己的努力,也并没有想过,他的皇阿玛好不容易才削弱了八旗的势力,又怎么会看着他们借着支持他再度把持朝廷呢?   他看不分明,也或许看得分明,但觉得自己还是能够掌控,觉得自己将来登基了,或许能够像自己的皇阿玛一样再次削弱他们。   自卑的尽头是自负。   他怨过四哥,觉得他并不体谅自己的难处,自己没有他那样受宠的额娘,也没有他能够提供助力的姨母,甚至没有和他一心的兄弟,他什么都没有,四哥什么都有,却从不体谅他。   然而这些日子,他忍不住地怀疑起了自己从来坚信不疑的想法——自己真的是对的吗?   他想不明白,也无人可问。   从前他玩笑一般问过八福晋自己是不是有错,八福晋却一口否认,在她的眼里,无论胤禩做什么都是对的。   而这样的小心思他也没法拿到老九老十面前问。   他想了很久,挑中了云秀。   说来奇怪,明明云秀是长辈,他在她面前却总觉得很放松,从来不会拘束,就好像两个人是平等的,那是一种温开水一样的舒缓平和的感觉。   #   温开水本人并不知情,她在自己的小院里剪花枝,交代身边伺候的人把花枝送到庆复的书房里去,人刚走,胤禩就来了。   来的时候表情还很凝重。   云秀吩咐人给他上茶,一边问他怎么了。   胤禩端着茶杯反复摩挲,话到嘴边了,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云秀忖度了一会儿,问:“是为了海东青的事情来的?”不然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胤禩会来。   胤禩想了想,这也是个很好的切入口,于是说:“这事儿还要谢谢姨妈,如果不是姨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话说的没什么不对劲,但云秀还是觉得奇奇怪怪的。   紧跟着,她就听到胤禩似乎下定决心一般问:“姨妈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云秀下意识说:“挺好的,怎么了?”   胤禩无奈:“姨妈,我想听真话。”   云秀讪讪的:“哦……”   她看胤禩好像很认真,如同寻求人生真理一般,充满了探索的欲望和坚持,心里难免也跟着认真起来:“你要听好话,还是老实话?”   “当然是老实话了。”   “好。”云秀认真地看着胤禩,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想了想胤禩的过往,“其实,你今天能来问我,我既觉得意外,也觉得有些欣慰。”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胤禩从来就不是一个会不耻下问的人。   云秀有很多个侄子,亲的、不亲的,比如胤禛胤祚他们就是关系最亲近的,然后是胤祺这一拨儿,再下来就是胤禟他们,最后才是胤禩,不是她有偏见,知道四八之争所以故意冷落胤禩,而是胤禩本就是这样子的人,他办事儿的时候是很妥帖的,送礼之类的从不出错,看着好像很贴心,可实际上呢?他很难让人真正的去亲近交往。   他所表现出来的所谓八贤王的性格只是他想让人看见的,真实的自己又是什么样子,谁又知道呢?   云秀没有什么心眼,她也心知肚明以自己的心机,在这群有八百个心眼的阿哥们眼里并不是什么聪明人,她很普通,唯一的不普通就是穿越了而已,所以她习惯性地趋利避害,宁愿和笨一点的人去交往,而不喜欢和胤禩这样的聪明人交往。   胤禩总觉得自己看透了每一个人,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样的利益,而他自己则将这样的利益许给那些需要的人从而拉拢他们。   他是皇亲贵胄,所以他不明白,有些人会因为这样的看透而觉得自己是被冒犯的、没有隐私的。   胤禩今天能来问她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很意外,意外他的直白,意外他居然有一天会自省。实际上,她的欣慰也是真的,虽然不喜欢胤禩这样的聪明人,可她也不愿意让他走到历史上的那一步,圣母也好,为了胤禛的名声未来也好,她都不愿意。   “你要让我说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我一时之间也难说明。”云秀说,“但有一样,我想问你,你是皇子阿哥,哪怕是在这个权势滔天的皇宫里,你也是站在尖尖上的人,那你在担心什么呢?害怕什么呢?”   “我……”   云秀打断了他的话:“你在担心你的额娘对不对?”   胤禩默默地点了点头:“起初的时候,额娘住在延禧宫里,在惠额娘手底下过活,我……我不想让额娘那么委屈。”   云秀望着他。良妃当年还是庶妃的时候确实在惠妃手下,据说也过得并不快乐,所以胤禩想帮帮自己的额娘,这本没有错。   可是:“那后来呢?后来你额娘升了妃位,自己独居一宫了。”   胤禩哑然。   是啊,后来他的额娘并没有从前那样的委屈了,惠妃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会再为难额娘,可他还是忍不住自己的欲望,他想让额娘过上更加尊贵的生活,当上皇后——太后——太皇太后。   面对云秀的质疑,胤禩说不出话。   云秀其实很想问一问他,难道他觉得,一个女人最大的快乐就是当上太皇太后吗?   他难道没有看到过孝庄太后?他只看见了孝庄太后的尊贵,却没有看到她背井离乡,被困在这座紫禁城里的苦楚。   可她不能问,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因为这并不是他们的错,良妃没有错,胤禩虽然有欲望,然而追根究底,他的错并没有那么大。   甚至她碰见的那些人,哪怕是曾经让她最痛恨的佟贵妃,过了很多年了,她想起她,反倒觉得她也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那到底是谁错了?   胤禩来问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也意味着,在这个皇宫里活得太久了,他连自己也忘记了自己该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第154章   云秀想了很久很久,这宫里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她来大清已经很多年了,现在的她已经五十多岁即将奔六十了,放到现代,她都是能去跳广场舞的年纪了,然而一朝穿越,成了一个宫女,幸好有姐姐在,所以在这个皇宫里摸爬滚打,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就这么平平安安长大了。   她这一辈子也经历过那么多的大事儿了,很多记忆里鲜活的人也都褪了色。   孝庄太后、苏麻喇姑、安嫔、孝昭皇后……她和姐姐送走了太多的人了,这几年也是一样的,从前相熟的嫔妃们一个个去世,僖嫔、端嫔,良妃,甚至有些比她们还要晚进宫的人也走得很早。   她从前听人说起,古代的人生命总是特别短暂的,活到五六十的都不多,现在看来,在皇宫里的人的寿命更短一些。   说实话,这么多年,她看皇宫里的人去世都已经看得麻木了,这几年尤甚,宫里头又是没什么新鲜事儿的人,后宫太过平稳,就只剩下了前朝,尤其是那些阿哥爷们的故事,在宫里头传的是最快的,同时,听到的不高兴的事儿也是最多的。   直郡王这几年没了四五个孩子,太子等等也是如此,他们是皇子,孩子们都有乳母和嬷嬷照顾着,那样精yihua细,可该没的孩子还是没了。   头一次听的时候,云秀还觉得很伤心,都是小孩子,大人们争权夺利再厉害,和他们又有什么干系?孩子都是无辜的。   可等到第五个第六个孩子也接连去世,再听到这些消息的云秀虽然还是会难过,可那一点儿难过在太阳底下一晒就蒸发了。   活着的人总得继续往前走呐。   她总觉得自己也变了。   以前那个吵着问姐姐要点心吃、要一块儿睡觉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也老了。   她现在很懂事了,人老了,心也老了。   #   云佩知道云秀想法的时候先是笑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却怔怔的。   她摸着自己妹妹的脸,发现两个人脸上都生了许多的皱纹,她们已经在这个皇宫里消磨了四十多年了,或许接下来,还有二十年也不一定?   云佩有点迟疑。   云秀却想到了以后,她问姐姐:“姐姐以后想做什么?”   云佩有点不懂。   云秀说:“我是说,如果胤禛以后……,姐姐那时候想做什么?”   “你是不是傻?”云佩温柔地看着这个妹妹,永和宫里没有旁人,她说话也没那么忌讳,“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姐姐就是太后了。”   云秀一愣:“太后?我知道,我是想问,姐姐当了以后呢?难道还要再在这个皇宫里面吗?”这里多冷啊,连太阳都是冷的。   云佩笑笑没说话。   即便是当了太后,又有多么的自由呢?底下的朝臣看着,一旦有出格的行为就会被劝诫,没完没了地收折子,还要关心皇帝的家事,也怕皇帝忌讳自己太过插手政事,反倒散了母子之间的情分。   就算胤禛嘴上不说,心里也没这么想,她还是要顾忌一下的,儿子不说是他的事儿,给不给儿子添麻烦,是她的事。   她从来都是玲珑剔透的人。   云秀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有时候她心疼这样的姐姐,她明明以前也是家里娇养长大的,从来没学过伺候人的活计,天真快乐,直到进了宫,什么都变了,短短几年的时间就变得谨小慎微,委屈求全。   她被迫着适应了这个皇宫的生活节奏。   哪怕现在已经身居高位了,不用像从前一样了,她仍旧不快乐。   以后也不快乐。   她木木地坐着,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无声的泪水,只有砸到地上的时候才有一点点声响。   就像是这么多年姐姐的苦一样,谁也瞧不出来,唯有落在地上了,才激起了一层灰。   她哭得猝不及防,云佩伸手抱着她,哄着她,好像无数个夜里哄她睡觉一样:“乖,不哭不哭了,姐姐其实过得也挺好的。”   云秀哭出声了:“姐姐骗人!”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可云佩说:“姐姐骗过好些人,可是从来不骗你,有你在身边,姐姐真的觉得很快乐。”   很多年前她知道佟贵妃要把自己送到皇上床上的时候,已经觉得天要塌了。   那时候的她才十六岁,再成熟再聪明,也终究是个孩子,她觉得这个皇宫里冷得很,算来算去都只有利益,为了利益要牺牲很多人,而她只是一个牺牲品。   成,或许能多一点富贵,若是不成,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佟贵妃不是能容下人的,康熙若是对她没有半分怜爱,或许她就只能在宫里磋磨着,受着冷眼,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   如果没有云秀的话,她不确定自己这个时候是否还活着,也不确定还能不能保留着那一点初心。   她总觉得如果没云秀,她会更加的难过和不快乐,她始终是一个人,没有爱人,也不会有朋友,她不会去信任任何一个人。   可是现在,她看着哭得满脸是泪的云秀。   云秀身上有一种她隐隐艳羡的自由,她从云秀身上汲取到了这一点自由和温暖,靠着它们,她才不至于觉得人生这样的灰暗、充满算计。   也是每一次看见云秀的时候,她才会想起,哦,原来我曾经也这样自由过,也这样天真无害过。   这一点自由的感受太美好了,让她舍不得彻底放弃自己,不舍得放任自己变成一个阴险狡诈、只会算计人心和利益的人。   她曾经在某一个瞬间生出过阴暗的心思,在康熙问要不要把云秀放出宫的时候。   谁也不知道那时候的她是怎么想的,那时候她想把自己的妹妹永远的留在皇宫里陪着自己。   她实在太害怕了,害怕自己也变成佟贵妃那样的人。   可她还是放弃了,她已经折了翅膀,但她的云秀就该在宫外自由生长,成为一只快乐的鸟儿。   她身上带着自己最美好的寄托,她可以代替自己,一直自由地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正文就到这里了,该铺垫的已经铺垫了,剩下的东西都在番外里写。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